方昼愣了一下, 没想到朱穆仅靠把脉便能发现此事。

    “是,不瞒师伯。”他如实道,“燕……公主殿下确实是在几日前服了心头血。”

    以朱穆的聪慧,不可能猜不出燕沅的身份, 他瞒不住, 索性便不瞒。

    “你小子的医术竟精湛到这般程度了, 都能想到用心头血来吊着她的命。”朱穆捋了捋胡须,“不过, 能提供心头血的, 倒也是有种, 也不怕一不小心没了命。”

    方昼闻言心虚地抿了抿唇,他可担不起朱穆这般夸赞, 他就是误打误撞,毕竟那心头血根本不是用来缓解燕沅的衰竭之症, 而是用来压制两相欢的。

    他张嘴正欲解释什么, 便听朱穆又道:“都愣着做什么,快,帮忙那扇屏风拉过来。”

    拉屏风做什么?

    见方昼满目不解,朱穆骂道:“施针要将衣裳都脱了,怎的,你还想让人姑娘丢了清白?”

    施针要脱衣的道理方昼当然知道,可……若将屏风拦起来, 又怎么施针呢?

    朱穆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但却懒得理他, 直接转头看向蹲在床榻前的云蕊,问道:“诶,丫头, 武功还不错吧?”

    方才他随意瞥了眼,便看出这丫头有不错的武功底子,且看手上的茧,只怕不仅仅是个婢女那么简单。

    云蕊闻声抬起头,怔愣了一下,旋即抿唇点了点头。

    “学过点穴吗?”他又问。

    “嗯,学过一些。”云蕊答。

    朱穆满意地点点头,“那便由你来施针吧。”

    此话一出,云蕊和方昼都是面色大变,尤其是方昼,忙道:“师伯,这丫头都不会医术,如何施得了针。”

    “学武的对奇经八脉都熟悉地很,这穴位自然也不在话下,不比寻常大夫差。”朱穆不以为然道,说罢,又转向云蕊,“丫头,点两个穴让他瞧瞧。”

    云蕊沉默少顷,还是听话地站起来,在方昼身上点了点,说出几个穴位名,每一个都准确得很。

    见方昼面露诧异,心服口服,朱穆接着道:“丫头,一会儿我报穴位,你便将针施在你家主子身上,每针入半指,明白了吗?”

    “可是我……”

    云蕊看了眼躺在榻上的燕沅,不知所措,毕竟这不是儿戏,若出了错是会要了她家主子的命的。

    见她犹豫不决,朱穆低笑了一声,“杀人你都不怕,救人你怕什么,若是你不愿意,老头子我也是不介意将你家主子的身子从头到脚好好看个遍的,毕竟这样的美人,可是平生难遇。”

    见朱穆故意垂首,视线在燕沅身上流连,云蕊咬了咬牙,道:“好,我来!”

    待她答应下,方昼立即将屏风拖了过来,照朱穆的吩咐打开药箱,将一卷大大小小的针在桌上铺开。

    云蕊也将燕沅身上的衣衫尽数褪去,放下床幔,冲外头喊了一句“好了”。

    朱穆在梳背椅上坐定,气定神闲道:“三棱针,尺泽穴。”

    方昼听罢,立刻挑出相应的针,在火上烧过后,垂着头绕到屏风后,递给云蕊。

    云蕊接过针,摊开燕沅的手臂,找到穴位,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燕沅苍白的面色,咬了咬下唇,少顷才似下了决心一般扎了下去。

    一针罢,朱穆那厢又继续说下一针的落针之处,由方昼递针,云蕊施针。

    屋内安静得可怕,除了朱穆的说话声,云蕊和方昼谁都没有开口,甚至都不敢大喘气,心下紧张得厉害。

    过了小半个时辰,云蕊已是满头大汗,甚至背脊都被汗透湿了。

    她落下最后一针后,仍是不敢放松,只紧盯着榻上的燕沅,却发现她仍是毫无反应。

    云蕊的心不免沉了沉,等了一炷香的工夫,她按朱穆的吩咐将燕沅身上的针都收了起来,给她穿好寝衣盖好衾被。

    起身正欲将扔在空碗里的针拿到屏风后去,就见躺在榻上的燕沅忽而动了动。

    她步子一滞,忙又扑到榻前,惊喜不已,哽咽道:“主子,主子您醒了。”

    燕沅并没有回应她,反秀眉紧蹙,将身子蜷起来,口中不住地呜咽着什么。

    云蕊凑近去听,才听清她说的是疼。

    “疼吗?主子您哪里疼。”云蕊牵住燕沅的手,却见她蜷缩地越来越厉害,哭声愈发大了,表情显得极其痛苦。

    “主子,主子你怎么了?”云蕊噼啦啪啦地掉着眼泪,无助地冲屏风的方向喊,“朱大夫,朱大夫,我家主子疼得很厉害,怎么办啊!”

    听着屏风后的动静,方昼也是一脸焦灼,但又不能冲进去,只能对朱穆道:“师伯,这……这……”

    朱穆却是风轻云淡,“没事,不过是体内的母蛊撑不住,正在垂死挣扎罢了。”

    他话音方落,就听屏风传来一阵呕吐声,旋即是云蕊的惊呼,“主子,主子……朱大夫,我家主子吐血了。”

    朱穆挑了挑眉,提声道:“什么色的?”

    “是黑血,吐的都是黑血。”

    听得这话,朱穆不忧反笑,转而将一药瓶递给方昼,“补血养气的药,趁她还醒着,赶紧服下去,虽说过了第一关,但能不能活还要看命呢。”

    “诶。”方昼忙答应,提醒了云蕊一声,才疾步绕到屏风后去了。

    朱穆起身推开房门,便见云漠骞剑眉紧蹙,正和哭得梨花带雨的夏儿一起站在门口,见他出来,云漠骞立即上前,神色焦急地问道:“朱大夫,我家妹妹如何了?”

    “母蛊倒是逼出来了,只是她身子实在太虚,若是能活过今晚,大抵就算逃过了这劫,可若……”朱穆的话戛然而止,可却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云漠骞神色凝重,少顷,只道:“我可否进去看看她?”

    朱穆点了点头。

    云漠骞大步跨进屋去,夏儿也紧跟在了后头。

    榻上,燕沅服了药,又昏了过去,床榻旁的地毯上还留有一大滩污浊的黑血。云漠骞在床边坐下,牵起燕沅的手,看着她依旧苍白如纸的面色,在心下默念。

    他们已经走到这儿了,离都城也不过几十里,他的父皇与母后也在宫中满心激动地等着。

    无论如何,她千万要撑过去,往后还有大好的日子等着她呢。

    *

    皇宫,御书房。

    刚过亥时,孟德豫正欲去御书房传宵夜,方才踏出正殿门,就见一小黄门神秘兮兮地跑过来道:“孟总管,王才人正在外头候着呢。”

    王才人?

    孟德豫蹙了蹙眉,“哪个王才人?”

    “新上任的都察院右侍郎王大人的次女,前日才进宫的那个王才人。”小黄门提醒道。

    孟德豫思忖了半晌,才依稀想起来有这人,他问道:“这个时辰,那王才人来做什么?”

    “奴才见她端着汤盅,应当是来送汤的。”小黄门道。

    上回因为随意放淑妃进来的事,他们一帮守殿的被罚得不轻,这回无论如何都不敢私自放人进去了。

    听闻是来送汤的,孟德豫当即便狠狠瞪了那小黄门一眼,“我不是说过了,下次再遇着送汤送粥的就赶回去!”

    “您确实是这么吩咐的,可是那位王才人……”小黄门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嗫嚅了半晌,只得道,“孟总管,要不您自个儿去看看吧。”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孟德豫疑惑地蹙了蹙眉,低斥了一句“没用的东西”,旋即快步踏出殿去。

    临到殿门前,他收起厉色,正欲和颜悦色地将王才人给劝回去,然乍一看清那王才人的脸,却是倏然怔愣在那里。

    一刻钟后,孟德豫复又踏进御书房,便见那厢季渊仍埋首于成堆的奏折间。

    “陛下,您先喝些汤,垫垫肚子,再接着看吧。”

    “放下吧。”季渊头也不抬道。

    “是,陛下。”孟德豫恭敬地应声,随即冲身后的人打了个眼色。

    季渊将批阅好的奏折放在左侧,下一刻便见那汤盅被搁下,一双手落于眼底。

    那手净白纤细,显然是一双女子的手。

    他剑眉微蹙,顺着那双柔荑往上看,便见一张清丽的面容盈盈一笑道:“臣妾参见陛下。”

    孟德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季渊的表情,见他双眸一动不动,紧紧盯着眼前人,不由得心下生喜。

    不得不说,这位王才人乍一看实在像燕妃娘娘,虽缺了燕妃娘娘那份灵气,可脸的轮廓也堪堪有五分像。

    想来这位王才人应当能稍稍缓解一下他家陛下的相思之苦吧。

    孟德豫欣喜之际,就听“砰”得一声响,那汤盅猛然被挥落,碎瓷片混着汤水溅了一地。

    那王才人一脸惊魂未定,旋即便听一声低低的“滚”字,她吓得身子一抖,许久才颤声称是,软着双腿仓皇退下去。

    孟德豫怔在原地,亦是心惊胆战,见季渊面色沉沉地站起身朝他走来,他下意识退了一步,然面前人动作极快,宽大的手掌蓦然掐住了他的脖颈。

    开口,声音低沉仿佛来自阴间鬼域。

    “孟德豫,你难道不知朕最讨厌什么吗?”

    那手掌合拢毫不留情地用力,孟德豫一时呼吸不上来,很快面色发紫,双眼翻白,可还是挣扎着艰难道:“陛下……饶……饶……命……”

    在他感觉快要濒死之际,忽觉脖颈一松,被猛地甩到了地上。

    他跪坐在地剧烈得呼吸着,待缓过来,再一抬首,便见东面的密道大开,季渊已躬身走了进去。

    孟德豫捂着胸口,不免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少顷,还不忘抬起手打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长长记性。

    他错就错在不该大着胆子揣度季渊的心思,还小瞧了他家陛下对燕妃娘娘的真心,觉得燕妃娘娘在他家陛下的心中随随便便就可以被旁人替代。

    可长得再像,终究也不过只是一副皮囊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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