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燕沅的病情急, 为了能快些到达北域,一行人日夜兼程,几乎都是在马车上渡过。
燕沅虽不喜颠簸,但并未觉得有多难受, 因她昏睡的时间长, 清醒的时候少, 有时候晕过去,再醒来往往不知不觉已过了一整日。
过了祁云山脉, 又连行了一日, 云漠骞才同意在一处郊外暂时停下歇脚。
一炷香后, 见夏儿端着热汤正欲钻进马车去,他紧跟其后, 便见燕沅躺在铺着厚厚褥子的车厢里熟睡。
他小心翼翼地上了车,半跪下来, 去看燕沅的脸, 便见她闭着眼面色苍白。
他面露担忧,不由得抬手捋了捋她额间垂落的碎发,下一刻,却见她动了动,朱唇微启,低喃了一声“陛下”。
清晰地听见她喊了什么的云漠骞不由得蹙了蹙眉,旋即便见燕沅缓缓睁开眼, 在看见他的一刻怔愣了一下,尴尬地抿了抿唇, 显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皇兄……”少顷,她才低低唤道。
“嗯。”云漠骞将她扶坐起来,“饿了吗?喝些羊肉汤暖暖身吧。”
燕沅并不饿, 她甚至连饿是什么都快不知了,她只觉得累,那种闭上眼就再也不想醒来的累。
可她不想要让云漠骞担心,只强笑着点了点头。
云漠骞转头看了眼夏儿,夏儿登时会意将手中的羊肉汤递过去。
燕沅伸手要自己去拿,却被云漠骞给阻止了,“孤喂你。”
他让燕沅躺在他的臂弯中,舀起一勺,轻轻吹凉了才送进燕沅口中。就这般喝了小半碗,见燕沅摇了摇头,表示喝不下了,才将碗递还给了夏儿。
燕沅缓了缓,抬眸问道:“皇兄,我们到哪儿了?”
“快的话明日就能到北域都城。”云漠骞柔声答,“到时你就能见到父皇和母后了,他们收到孤递去的消息,很是激动,尤其是母后,这十几年来,她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你。”
听着云漠骞的话,燕沅含笑目露向往,“我也很想见到他们。”
可是她还能有这个机会吗?
她转而看向紧闭的车帘,又问道:“皇兄,外头还在下雪吗?”
“没有,雪停了,今日难得还见了日头。”云漠骞答道。
燕沅闻言默了默,忽又抬眸看向他,“皇兄,我想出去走走。”
自入了北境领土,连着几日都在下雪,她不是呆在客栈就是呆在马车里,几乎没有出去透透气。
“不行。”云漠骞回答得坚决,“外头冷,你受不住的。”
她如今这样的身子,哪里好去外头受冻。
“就只一会儿,马车里太闷了,待得我有些难受。”她扯了扯云漠骞的衣袂,用撒娇的语气道,“好不好,就一会儿……”
云漠骞看着她那双潋滟眸子里满含的央求,迟疑许久,一颗心到底还是软了下来。
“好吧,就一会儿!”他强调道。
“嗯。”燕沅重重点了点头。
他唤来夏儿和云蕊,给燕沅穿衣,让她从上到下裹了个严严实实,才肯将她抱下马车。
一抬首,燕沅便看见头顶碧蓝的天空,无边无际,一瞬间似乎连憋闷的心情都畅快了许多。
她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就听那些雪片挤压发出的吱呀吱呀声,她没有气力,就只能走得极缓极缓。
四面的寒风刮在她裸露的脸上冰冷刺骨,燕沅分明很怕冷,可此时却觉得只有这冰冷才能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她在这条雪道上一直走,直到走不动了才在原地停了下来。
见燕沅久久站在那儿,夏儿与云蕊疑惑地对望了一眼,但到底不好去打扰,直到半刻钟后,她们二人都有些冻得受不住了,才不得不上前。
正欲让燕沅回马车去,就见她身子一软,骤然倒了下来。
“主子!”两人飞快地跑上前。
燕沅只觉耳畔响起夏儿和云蕊的惊呼声,可这声儿逐渐虚幻远去,和呼啸的风声一起,直至被黑暗彻底吞没,消失不见。
此时,皇宫御书房。
坐在案前以手托额的季渊忽而睁开双眼,额间冷汗涟涟,他闭了闭眼,想起梦中的场景,不由得剑眉紧蹙。
但不可能,她已去了北域,定然能平安无事地活下来。
端着托盘进来的孟德豫恰好看见这一幕,急忙道:“陛下怎么了?”
季渊神色很快恢复如常,淡淡道:“没什么。”
孟德豫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少顷,只恭恭敬敬将汤药递出去,“陛下喝药吧。”
见季渊眉也不皱地接过汤药一饮而尽,孟德豫迟疑了半晌道:“陛下可要去歇息一会儿?您从昨日到现在还未去歇息过。”
“不必了,下去吧。”
季渊说罢,又埋首开始处理政务。
孟德豫在原地站了半晌,才道了声“是”,临走前,又深深看了季渊一眼,见他不仅面色苍白,且疲惫不堪,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北域太子带着燕妃娘娘回去的消息很快便不胫而走,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外头都说他家陛下冷血无情,能眼也不眨地杀了自己的叔父和堂兄不说,甚至为了三座城池,甘愿用自己宠爱的女人来换。
外头传归传,可孟德豫知道,他家陛下的确冷血无情,然对燕妃娘娘不是,只有他清楚,他家陛下为了燕妃娘娘,到底付出了多少。
他心事重重地踏出御书房,就见李福迎了上前,低声问:“师父,您说燕妃娘娘还会回来吗?”
孟德豫皱了皱眉,侧首横了他一眼,将他拉远了些,才低斥道:“在御书房门口问这事儿,不要命了!”
李福垂下脑袋,神情略显失落,“徒儿知道,徒儿就是没想到,燕妃娘娘将圆主子也带走了,徒儿……徒儿……”
孟德豫看了他这没出息的徒弟一眼,明白他就是对那狸奴有感情了,希望燕沅还能带着狸奴回来。
可希望燕沅回来的何止是他,孟德豫往殿中瞥了一眼。
也不知他家陛下多久才能忘掉燕妃娘娘,本就受了重伤,再以埋首政务的方式逼迫自己不去想,照这么下去,只怕很快就会倒下。
那厢,北域。
外头风雪极大,狂风裹挟着雪花,天地都被覆盖在一片白茫茫中,几乎看不清来路,方昼等在客栈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
他没想到燕沅病情发展得远比他想像的还要快,方才在郊外晕倒后,她的脉象就已弱得几乎感受不到了。
若这回醒不来,只怕就真的一睡不起了。
等了许久,他才隐隐看见几人艰难地自风雪中走来。
待他们跨进门,方昼不由得心下一喜,领头的两人一身侍卫打扮,身后还紧跟着一人,那人抖落了一身的雪,方才将裘帽脱了下来。
方昼定睛一看,登时颤声唤道:“师伯。”
那人面容苍老,大抵天命之年,颈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蔓延至下颌,狰狞难看。
他眯起眼睛,打量了方昼半晌,语气颇有些不屑道:“哦……吴菁儿那个小徒弟……”
吴菁儿是毒娘子的闺名,方昼知晓朱穆对药王谷有些怨恨,不多提什么,只道:“是,承蒙师伯还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朱穆冷哼一声道,“毕竟这药王谷难得有几个正常人。”
方昼尴尬地笑了笑,现下也没时间与朱穆叙旧,忙道:“师伯,救人要紧,还请您上楼吧。”
朱穆冷冷看了他一眼,越过他,快步往楼上而去。方昼跟在朱穆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不免有些奇怪。
他这位师伯性子很倔,且特异独行,并不轻易给人看病,这回怎就答应得如此爽快。
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就听朱穆忽而问道:“那人得的什么病?”
方昼愣了一下,敢情他这师伯并不知道患者的病情啊,他迟疑了一下,才答:“是……是命蛊!”
朱穆闻言,步子倏然一滞,回首看了他一眼,神色颇有些意味深长,须臾,才又问道:“和风遂安种在他女儿身上一样的命蛊?”
“是。”方昼低声答,“按师叔死前留下的记载来看,要医治因命蛊而衰竭的人,唯一的法子,便是谷主代代相传的针法。”
看朱穆沉默,他心下直打鼓,他这师伯当年离开,就是因与自己的同门师弟,也就是药王谷的谷主风遂安不和。而这命蛊正是风遂安所制。
方昼不免有些担忧,却见朱穆怔了一下,很快又提步往前走。
“不是说急吗?还不快到前头来领路。”他倏然道。
“诶,诶。”方昼忙跑上去,一路领着朱穆去了燕沅住着的厢房。
朱穆甫一踏进去,便见床榻边站了个矜贵的男人和两个小婢女,三人皆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他多少能猜到男人的身份,却还是佯作不知,只径直走到榻前,将手指搭在榻上人的玉腕上,诊了半晌,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如何?”云漠骞问道。
“气息很弱,再不施针,只怕撑不住三个时辰。”朱穆如实答。
夏儿闻言,抽了抽鼻子,当即忍不住掩面低低哭起来。
朱穆有些不耐烦地扫了她一眼,旋即将屋中人都打量了一遍,指着云蕊和方昼道:“你,还有你,你们两人留下,其余人都出去吧。”
云漠骞闻言却是不动,薄唇微抿,甚至有些怀疑地看着朱穆,却听朱穆又道:“不想她死的话,就照我说的话做!”
听得此言,云漠骞看了眼榻上气息微弱的燕沅,转而瞥向夏儿,道了声“退下吧”,这才折身出了屋。
夏儿抹了抹眼泪,冲云蕊点了点头,方才依依不舍地出屋去。
待人都离开了,方昼迫不及待地上前,正想问朱穆该如何治,就见他又将手落在了燕沅的手腕上,眉头蹙起,面露疑惑。
“衰弱成这样,按理早该死了,竟还能硬生生撑到现在。”他抬眸看过来,问道,“她这是服了谁的心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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