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着季渊黯淡的神色, 片刻后,孟德豫才暗暗叹了口气,低低道了声是。

    翌日,燕沅醒来时, 瞥了眼外头的天色, 已是日上三竿, 她躺在床榻上缓了好一会儿,唤了声“夏儿”, 便听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

    进来的不是夏儿而是云蕊, 云蕊撩开床幔, 低声道:“娘娘,您醒了……”

    “嗯。”燕沅声儿虚弱, “蕊儿,扶我起来。”

    “是。”

    云蕊将燕沅小心翼翼地扶起来, 便听她“嘶”了一声, 痛得倒吸了一口气,忙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燕沅赧赧地垂下眸,到底不好将她腰酸的缘由说出口,其实昨夜季渊已经很温柔了,可奈何她如今的身子实在架不住折腾。

    她声若蚊呐地道了句“没事儿”,转而问道:“夏儿呢, 她去哪儿了?”

    云蕊稍愣了一下,才道:“夏儿妹妹去给娘娘取早膳了……”

    虽看出云蕊眸色有些黯淡, 但燕沅并未放在心中,只点了点头,待更衣梳洗完了, 才见夏儿端着早膳回来。

    “主子,用些早膳吧。”与云蕊不同,夏儿的神色看起来反倒有些雀跃,“吃完了早膳,便坐小轿回露华宫去。”

    回露华宫……

    燕沅只愣了一下,便觉得理所当然,毕竟司辰殿是季渊的寝殿,她在这儿一两日还好,不能长时间占着。

    她提起汤匙,慢慢悠悠逼着自己吃了小半碗甜羹,消了一会儿食,才坐着李福命人准备好的小轿回了露华宫。

    夏儿扶燕沅入了正殿,在小榻上坐下,端了杯热茶递给她暖身,粲然地笑道:“这殿里奴婢都提前来打扫过了,主子这两日便好好歇息,要带去北域的东西奴婢也会替您收拾好的,您不必操心……”

    燕沅闻言蹙了蹙眉,“去北域?”

    她何时说过要去北域。

    “咦?”夏儿面露疑惑,回首看了云蕊一眼,“难道云蕊姐姐没告诉您吗?陛下下了旨,同意让太子殿下带着您回北域去,后日一早便出发!”

    乍一听到这消息,夏儿还很是高兴,替燕沅高兴,她家主子从前的日子过得有多苦,她是亲眼见过的,因而知晓燕沅心底一直很渴望家人的关怀与温暖。

    更何况,去了北域,她家主子便是公主,不管是身份还是境遇都会与如今大不相同,再也不怕受他人欺辱了。

    她满心雀跃,却见燕沅双眸微张,手一抖差点将茶盏打翻,惊诧过后,也并没有她想像中的高兴,一双潋滟的眸子失了神色,垂首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夏儿蹲下身牵起燕沅的手,问道:“主子,您不想回去吗?”

    “想。”燕沅不假思索道,“我很想回去,只是……”

    “只是什么?”夏儿问道。

    只是什么?

    燕沅自己也说不出来,明明她应该激动欢喜才对,可不知为何听到是季渊亲自下令让她回去的,心底总有些隐隐的失落。

    离开那个男人难道不好吗?

    燕沅只觉心绪如一团乱麻,纠结缠绕,如何都理不清,她咬了咬唇,微微侧首,余光便瞥见了睡在小榻上的狸奴。

    它已沉睡好几日了,原本圆圆润润的小狸奴如今却因为没有进食显得极其瘦弱,只能靠着每日灌些汤水维持着生命。

    燕沅有些心疼地将它抱起来,手落在它的脊背上,明显能感觉到它的瘦骨嶙峋,。

    若她能回到北域治好病,是不是它也能醒过来,燕沅低下头,用脸挨着它毛绒绒的脑袋,在心下默念。

    她定会撑着活下去,希望它也能努力坚持才好。

    此时,御书房。

    方昼由孟德豫领着进了殿,恭敬地站在书案前,施礼道了声“陛下”。

    许久,才听面前响起低沉的声儿,“起来吧。”

    “是。”方昼抬眸看去,便见季渊坐在案前,神色有几分疲惫,连给人的威仪不可轻犯的感觉都减弱了些,他顿了顿道,“不知陛下寻草民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后日,北域的太子殿下便会带燕妃娘娘回去,朕……朕恐路上出些意外,届时你一同前去。”

    方昼闻言不免有些诧异,他没想到这位陛下,居然真的愿意将人送回北域。

    要知道,这燕妃娘娘是北域的公主,一旦回了北域,可就没那么容易再回来了。

    片刻后,他收起惊诧之色,道了声:“是,草民遵旨。”

    季渊垂首看着案上的奏折,神色认真,可实则好半天都没看进去一个字,他闭眼沉了沉呼吸,才继续道:“听柳拓说,两相欢是你师父研制的?”

    方昼不知季渊为何提起两相欢,可还是如实答:“是,两相欢正是草民的师父研制的。”

    “除了两情相悦,可还有旁的法子可解?”季渊又问。

    方昼闻言一时怔住了,两相欢在世间销声匿迹已久,他上一回听见还是柳拓问起,解毒之法他也只对柳拓一人说过。

    柳拓又是宫中太医,此时听季渊提起两相欢,他再蠢也明白过来,这位南境皇帝定是中了此毒。

    他默了默,斟酌半晌才道:“想要彻底解开两相欢,确实只有这一个法子,可草民这里有一个药方,能抑制两相欢毒发,这药方里的药材旁的有好寻,唯独这药引……”

    见方昼面露迟疑,季渊沉声道:“说!”

    这个法子倒不是方昼不肯说,若用此法,两相欢至少能压制半载之久,但这方子的药引需取自于人,却是极其伤身,他不知给季渊下药的是谁,可就算是习过武的女子也不一定受的住。

    这也是他当初没对柳拓说的理由。

    然此时季渊沉冷的目光与帝王的威慑让方昼脊背发寒,不得不开口如实道出。

    听清方昼说的是什么时,季渊神色微微凝固了一下,须臾,淡淡道:“好,你要的东西,一个时辰后朕便命人给你送来,后日前务必将药制出来。”

    这般心急,还要在后日前……

    方昼偷着抬眸望了季渊一眼,双眸微张,脑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难不成他想压制的并非自己身上的毒!

    而是……

    两日转瞬而过。

    离宫的当日,夏儿为燕沅准备的行李,先由一辆小车运了出去,而后燕沅才抱着狸奴上了小轿,一路被抬出了宫。

    她身上的命蛊与她怀中的狸奴休戚相关,她自是不能将它独自留在这儿。

    更何况这狸奴是它的恩人,若它还能醒过来,余生燕沅定会好好照顾它。

    小轿在宫门外停下,燕沅一下轿,便见云漠骞站在马车旁,含笑看着她。

    “太子殿下……”燕沅正欲福身,却被云漠骞被拦住了。

    “还叫太子殿下……”他凝眉佯作不悦,“往后便如从前那样唤孤皇兄。”

    许是这称呼太过陌生,燕沅张了张嘴,努力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艰难地唤了声“皇兄”。

    云漠骞的眸光愈发温柔起来,温暖与激动也也随之一阵阵上涌,蔓延到鼻尖变成如何也挡不住的一股酸涩感。

    隔了十三年的岁月,他终于又从他的妹妹,他的卿儿口中听到这熟悉的称呼。

    眼见这云漠骞将大掌落在她的脑袋上,燕沅下意识想躲,可到底还是没有动,抿唇任由他亲昵地揉了揉。

    “上车吧。”少顷,云漠骞道。

    燕沅不自觉往宫门的方向望了一眼,才强笑着低低应了一声。

    正欲踏上小杌子,就听身后一声急促的“等等”。

    她转头看去,忙又将脚收了回来。

    孟德豫带着个小黄门气喘吁吁地赶来,“娘……娘娘……奴才奉命来送送您。”

    燕沅却将视线落在他身后,盯了许久,却始终不见有人从宫门里出来。

    “陛下呢?”她忍不住问道。

    自前日从司辰殿回到露华宫后,她便再未见过季渊,想着与他好好告个别,燕沅曾让夏儿带信去御书房,却始终不见他的身影。

    他就这么不想见她吗?

    “陛下……”孟德豫神色闪烁,迟疑半晌才道,“陛下政务繁忙,实在抽不出身。”

    他顿了顿,忙又道:“不过,陛下托奴才给娘娘送来一样东西。”

    孟德豫使了个眼色,他身后的小黄门立刻上前,将手中的食盒递上。

    “里头都是娘娘最喜欢吃的点心,都是御膳房的大厨才做出来的,娘娘可以留着路上吃。”

    燕沅强颜欢笑,示意夏儿将食盒收起来,低低道:“替我谢谢陛下。”

    云漠骞看着燕沅面上的失落,剑眉微蹙,上前道:“卿儿,我们走吧。”

    燕沅点了点头,转过身子,便见云蕊红着眼不舍地看着她。

    云蕊是季渊的人,按理是不能跟她一块儿去北域的,虽说一开始燕沅确实对她有几分抗拒,可时日长了,不免生了感情。

    她启唇正欲说什么,就听孟德豫蓦然道:“娘娘,陛下还说了,将云蕊姑娘送给您,往后她就是您一人的奴婢了。”

    此话一出,不止云蕊,连夏儿都愣了,她哭着上前拉住云蕊的手,激动道:“太好了,云蕊姐姐,你能和我们一块儿去北域了。”

    云蕊怔了一会儿,方才回过神,也忍不住含泪笑起来。

    她原以为燕沅离开后,她又要回到从前危险重重的日子,却没想到她居然还可以继续跟着燕沅,过安稳的生活。

    见她们二人激动不已,燕沅也忍不住勾了勾唇,可转头眸光便黯淡了下来,她被搀扶着上了马车,甫一坐定,便瞥见了脚边的食盒。

    她忍不住伸手打开,然看见里头琳琅满目的糕点,尤其是明显份量比旁的点心多不少的桂花糕,心下闷得厉害,像是教一块大石堵着一般。

    她都要走了,他便这么无情都不愿来送送她嘛。

    马车缓缓而动,燕沅的心也一点点沉下来,正当她绝望之际,却觉身子向前一扑,马车又骤然停了下来。

    她想掀帘问问是怎么回事,然手还未伸出去,却见车帘忽而被掀开,有人躬身钻了进来。

    燕沅怔忪着看着来人,不自觉露出笑意,“陛下……”

    然在看清季渊的脸后,这笑意又消散了,只见季渊面色苍白,薄唇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显得极其憔悴。

    在季渊身边呆了那么久,他从来是意气风发,燕沅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这是病了吗?

    她忍不住伸出手,可还未触到他的脸,就被骤然捏住了手腕,男人一用力,她整个人便向前扑去。

    燕沅来不及反应,男人的大掌便按住了她的后脖,双唇被咬住。

    季渊的吻得极狠,横在她腰上的手用力,将她紧紧揉进怀中,似要融进骨血里。

    动作间,燕沅只觉一个苦涩的药丸被送到了她的口中,被她无意间吞咽了下去,口中的空气似乎都被攫取,她难受得握紧拳头,无力地在季渊胸口锤了两下,才让他缓缓放开了她。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正想问他到底给她吃了什么,便见他淡淡道,“这是两相欢的解药。”

    解药?

    燕沅张了张嘴,看着季渊苍白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静静凝视着她,忽而勾唇自嘲地笑了笑,“能彻底摆脱朕是不是很高兴?往后你便再也不必见到朕了!”

    他那双眸子里透出燕沅看不懂的情绪,许久,唇间笑意渐敛。

    “沅沅,你自由了……”

    燕沅怔愣着看着他,直到季渊转身下了车,她依旧望着微微晃动的车帘失神。

    直到片刻后,马车动起来,她才似反应过来一般,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地从那双潋滟的眸子里坠下。

    燕沅抬手抹了抹,看着手上的水渍,忽而觉得心下难受得厉害,她蜷起身子,将手心覆在胸口,抽了抽鼻子,旋即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难过,可伤感就像是潮水一般自心口源源不断地涌上,怎也止不住。

    不对啊,她分明该高兴的,应该要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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