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沅怔愣在那厢, 耳畔似乎还在回响云漠骞方才说过的话,许久,她才低声道:“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云漠骞声儿低哑,又缓缓重复了一遍, “卿儿, 我是你的亲兄长, 是你的皇兄,你是北域唯一的公主!”

    公主?

    燕沅蹙了蹙眉, 总觉得这个身份遥远又虚幻, 她抿了抿唇, 抬眸地看向云漠骞,问道:“太子殿下, 可是认错人了?”

    虽说她知道自己不是燕辙远的孩子,但不管怎么看, 她和这位北域太子生得实在不怎么像。

    见燕沅细细打量着他, 云漠骞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扬唇笑意温柔,定定道:“我绝不会认错。”

    “他们都说,我很像父皇,而你很像母后。”他将视线落在燕沅的脸上,眸光颤动,含笑缓缓道, “不论是那双眸子,还是嘴都像极了……”

    燕沅被他灼热的目光盯着有些赧赧, 面上滚烫一片,忙垂下眼去。

    见她仍不是那么确信,云漠骞顿了顿, 又道:“你身上的命蛊是我与母后当年带着你,亲自去药王谷求的,这世上被种了命蛊的除了那药王谷谷主的女儿,便只有你了,如此,你还觉得我错认了吗?”

    提及命蛊,燕沅抬起头,目露诧异。

    她一直以为让她附身于狸奴的那所谓的命蛊,是想害她的人给她下的,却不曾想却是她最亲的人有意给她种下的。

    她迟疑了片刻,才道:“太子殿下,我可否问问,殿下当年为何要在我身上种下命蛊?”

    听得这话,云漠骞知晓燕沅相信了他所言,脸上不免添了几分欣喜,“是为了救你的命……”

    见她昂着头,面色苍白,那双潋滟的眸子里满含疑惑,云漠骞看向一旁的梳背椅道:“坐下吧,我慢慢同你说,从头说起……”

    燕沅的确有些站不住了,她微微颔首,同云漠骞一块儿在梳背椅上坐下,就听他轻叹了口气,启唇娓娓道:“你满月之时,父皇请国师为你占卜,说你天生命途多舛,二八之年甚至会有一场死劫……”

    半个时辰后,云漠骞才从殿中走了出来,方才走了几步,便见季渊站在廊下,望着院中纷纷扬扬的大雪,神色却是比冰还要冷。

    似是听见动静,他侧首看来,淡淡道:“太子殿下说完了?”

    云漠骞脸上同样没有笑意,只缓步至季渊跟前,直截了当道:“孤想带着卿儿回北域。”

    季渊闻言眸色愈寒,旋即定定道:“朕也说过,她不能离开南境!”

    “那陛下就想看着她死吗!”云漠骞提声,怒气不掩,“自南境到北域,再返回南境,一来一回,需要耽误多少工夫!陛下难道不知吗?还是陛下觉得以卿儿如今的身体状况尚且撑得住!”

    他字字有力,在这片寂静的雪景中格外清晰,季渊闻言,眸光闪烁了一下,从来威仪摄人的帝王第一次无言以对,少顷竟淡淡别过了头。

    云漠骞知道,季渊这人虽然冷血,但对他的妹妹,却并非一点真心也无,而他想利用的便是他这一点微薄的真心。

    其实快马加鞭,从北域将那朱穆带到南境并非全然来不及,可云漠骞想冒险赌一把,若这回先服软败下阵来,他或许就真的无法以平和的方式将他的卿儿带回去。

    他凝视着季渊,半晌,才道:“孤先前的话还作数,若陛下肯将卿儿还给孤,孤愿将北域的三座城池拱手奉上,还请陛下好好考虑考虑。”

    说罢,他拱手施了一礼,阔步离开。

    站在远处观望着的孟德豫等人走后,才上前道:“陛下,这午膳还要传到司辰殿来吗?”

    季渊折身往殿内看了一眼,“不必了,回御书房吧。”

    “是。”

    孟德豫应声,同身后的小黄门交代了一声,再抬眸便见季渊已阔步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想起季渊方才看向殿中的神情,他不由得暗暗低叹了一声。

    孟德豫这人不但有眼色,耳朵还很灵,在御书房时两人的对话他都听了去。

    万万没想到,燕妃娘娘竟然会是北域流落在外的公主。

    她和他家陛下,当真是孽缘呢!

    云漠骞和季渊相继离开后,侯在外头夏儿和云蕊才敢踏进殿去。

    甫一进殿,便见燕沅倚在窗前,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发愣。

    夏儿“呀”了一声,忙扯过一旁的大氅披在燕沅身上,云蕊也跑上前将窗子阖上。

    “这么冷的天,主子怎好坐在窗前冻着……”

    夏儿边唠叨,边将汤婆子取来,塞进燕沅冰冷的手中,却见燕沅抬首看向她,忽而问道:“方才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吗?”

    闻得此言,夏儿和云蕊皆是愣了一下,少顷,夏儿才点了点头,“嗯,奴婢和云蕊姐姐都听见了。”

    她顿了顿,忙又道:“不过,对奴婢来说,不管主子是什么身份,都只是奴婢的主子而已!”

    很久之前,夏儿就曾因燕沅格外出众的相貌怀疑过她的身世,因而如今知道真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惊讶,她说的也是真心话,不管燕沅是公主还是嫔妃,甚至只是被冷落抛弃的庶女,她想跟的就只是燕沅这个人而已。

    燕沅抿唇浅浅地笑了笑,心下有几分感动。

    “主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高兴吗?”夏儿问道。

    燕沅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不高兴,只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罢了。”

    虽说她早便知道自己不是燕家的女儿,可一跃成了大国的公主,就跟做梦似的,多少有些不真实。

    她像是想到什么,垂下头,眸光黯淡,她那位兄长说要带她回去,见她的父母亲,还要找大夫给她治病。

    可如今的问题是她能回去吗?还能活着回去吗?

    在小榻上坐了一小会儿,燕沅便由夏儿伺候着睡下,她睡得并不熟,但还是隐隐约约做了梦。

    梦中的人抱着她,将手落在她的头顶,轻柔地抚摸着,一声声亲昵地唤着“卿儿”。

    分明看不清容貌,可燕沅总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甚至脱口而出,唤了声“母后”。

    燕沅是哭着醒过来的,与伤心一并而来的自身体深处涌上的一股燥热难耐感,这股燥热感燕沅很熟悉。

    她知道是两相欢又开始发作了。

    她喉中干渴得厉害,支撑着想坐起来,却有些费力,正欲开口喊夏儿,却有一双大掌快一步揽住她的后腰,将她托了起来。

    燕沅甚至都未看到脸,只一靠近,便知道他是谁。

    “陛下。”她声若蚊呐地唤了一声。

    抬首便见季渊静静凝视着她,薄唇紧抿,眸光沉沉。

    燕沅总觉得他今日看她的眼神格外奇怪,夹杂着意味不明的复杂情绪,有失望,有无奈,有烦乱,还有许多燕沅看不懂的东西。

    少顷,只见他忽而伸出大掌,用指腹抹掉她脸上的泪痕,问道:“想回去吗?”

    燕沅闻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他原来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燕溪,也知道自己不是燕家的女儿。

    想起自己方才做的梦,梦中人亲昵的举动让燕沅觉得无比温暖亲切。

    她抽了抽鼻子,蓦然伸出藕臂揽住了季渊的脖颈,将脸埋在他的颈间,哽咽道:“陛下,臣妾不想死……”

    她真的,真的很想活着去见见她的亲生父母。

    季渊怔了怔,须臾,方才缓缓将手落在她单薄的背脊上。

    然听她哭了一阵,却发现她呼吸愈发急促凌乱起来,燕沅松开藕臂看向他,双颊绯红就像是染了胭脂一般。

    他知道这是两相欢的症状,因为此时他也一样难受,不止是身子难受,心下更是从未有过的烦闷。

    两相欢发作意味着什么,她不明白,他却很清楚。

    燕沅心下委屈得紧,她都这般无力了,却还要被这该死的两相欢折磨。

    她张张嘴,到底不好说出口,可还是忍不住伸手落在了季渊的胸口上,轻轻摩挲着。

    季渊原本平稳的呼吸也开始乱起来,一把拽住了她不安分的柔荑,眸色黑沉如墨,他今日本想忍,可奈何忍不住的却是她。

    见季渊没有反应,燕沅有些难耐地扭了扭身子,双眸瞬间便红了,她倾身正欲再凑近,却觉下颌被抬起,男人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托住她的后颈,将她压在了绵软的被褥里,开始时吻得很霸道,就像是在泄愤一般,直到听到燕沅的呜咽声,怔了一下,方才温柔下来,温柔得让燕沅有些意外。

    不止是吻,连后头季渊都出乎意料地温柔,小心翼翼似乎怕伤着她。

    他并未贪要,堪堪解了她的毒,便不再继续,只抱着她同枕而眠。可窝在他怀里的燕沅清楚,他依旧很难受。

    但她管不了这些,被折腾过一次,两相欢的毒性缓了,她也像被抽了气力,昏昏沉沉,一闭眼,便陷入了深眠。

    她并未发现,其实身侧人一夜未睡,只静静地看着她神色复杂,若有所思。

    还未到五更,休息完了的孟德豫匆匆赶到,方才赶到正殿,就听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见季渊出来,孟德豫有些惊诧,“陛下,您怎么这么早便起来了,离早朝还早,还能再睡半个时辰呢……”

    他说罢,下意识往殿内看了一眼,耳畔旋即响起低沉的声儿:“待她醒了,派人将她送回露华宫去。”

    孟德豫张了张嘴,还未答话,便听季渊紧接着道,“再派人告诉云漠骞一声,就说……朕答应了!”

    答应?

    孟德豫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一时惊得合不拢嘴,“这……陛下……”

    “朕腻了……”

    外头的雪还在下,在一片黑夜中,雪片无声地飘落。

    季渊望着雪景,像是在对孟德豫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能换来三座城池,朕为何不做这笔交易,何况,只是个女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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