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御书房。

    孟德豫正欲将茶水点心端进去,便见一人风尘仆仆地进来。

    看到他手上捏的东西,孟德豫心下一咯噔。

    短短五日,这已是第三回 了。

    “孟总管。”那人唤住他, 恭敬地将手中的东西呈到他眼前, “北面送来的快报。”

    孟德豫虽有些不情愿, 但还是得笑着伸手去接,转而将信件搁在托盘上, 送进了殿中。

    季渊正埋首在成摞的奏章之间, 剑眉紧蹙, 看上去心情极为不好。

    自那日大半夜召过柳太医后,他家陛下就变得很奇怪, 先是坐在榻边发愣了几个时辰,像是在没缓过来一般, 旋即就变得有些欣悦, 飞快地写下了什么加急让人送出去。

    但仅仅过了两日,在收到第一封信后,他家陛下的面色却是一日比一日沉。

    孟德豫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垂眸看了眼托盘中的信,略有些忐忑。

    “陛下。”他小心翼翼地唤道,紧接着将东西搁在了桌案上,“这是北面送来的信。”

    听闻是北面送来的, 季渊猛然抬起头,迫不及待地将信笺拆开。

    然只匆匆扫了一遍, 他的眸光便黯淡了下来。他将信丢进火盆,烦乱地叹了口气,少顷, 蓦然道:“朕得了重疾,明日起,不再临朝。”

    孟德豫怔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荒唐话,他上下打量了季渊一眼,他家陛下虽身子确实不好,但也不至于到卧病不起的程度。

    他眼见着季渊起身,沉声嘱咐道:“半月之内,朕会回来,在此期间,除了柳拓,不许任何人进入司辰殿,明白吗?”

    见孟德豫满目震惊,一时反应不过来,季渊又道:“放心,关键时候会有人来帮你。”

    说罢,他打开密道门,躬身钻了进去。

    想起信上的内容,他一双剑眉蹙得更紧了。

    若是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入北域,看来如今就只能他自己想法子送上门了!

    *

    北域比南境的天寒上许多,甚至一连下了七八日的雪都没有消停,燕沅百无聊赖,也只得乖乖呆在琳琅阁里,但慢慢也将身子养好了。

    皇后的寝宫与琳琅阁离得并不远,每日她都风雪无阻地来陪燕沅,直待到燕沅快睡下才离开。

    不仅是她觉得与燕沅呆不够,燕沅亦是如此,当年在渭陵孤零零地生活了十年,受了不少磋磨的她,比谁都想要有家人在身边。

    在殿内呆了足足十日后,天终于晴了,还难得出了日头。

    一大清早,皇后便来了琳琅阁,身后跟着的安莺和一众宫婢手中拿了不少东西。

    燕沅方才醒来不久,用了早膳,正坐在小榻上逗狸奴,每日好吃好喝地喂着,这狸奴已然不似先前那般瘦弱了,一身毛发白如雪,还有一双璀璨的黄蓝异瞳,实在好看得紧。

    想着一直狸奴狸奴得叫着也不大好,可先前那“圆圆”的名字总让燕沅觉得奇怪,索性便给狸奴取了个新名字,叫“团团”。

    倒是与先前的“圆圆”有异曲同工之妙。

    “卿儿。”见燕沅正抱着狸奴玩得不亦乐乎,皇后含笑唤了她一声。

    燕沅抬起头,娇声唤了句“母后”,放下狸奴便迎了上去。

    “母后今日来得格外得早。”相处了一阵,燕沅早已没有了一开始对皇后的隔阂感,她看了眼皇后身后的安莺,好奇道,“母后这是拿了什么来?”

    皇后回首看了安莺一眼,安莺顿时会意地上前道:“这是皇后娘娘特意给公主殿下准备的衣裳。”

    又是衣裳。

    燕沅抿了抿唇,看向皇后道:“母后,卿儿的衣裳已经够多了,不需要衣裳了。”

    “哪有姑娘家嫌衣裳多的,更何况你可是公主。”

    皇后抬手亲昵地在燕沅鼻尖刮了刮,对她来说,这些衣裳根本算不了什么,如今她只想好好补偿她这丢失十余年的女儿,甚至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都给她。

    她笑了笑,又道:“这些衣裳不是平素传的常服,是让你出席宫宴穿的,你挑挑,喜欢哪一身。”

    皇后话音刚落,五六个宫婢拿着衣裳在燕沅面前依次排开,供燕沅挑选。

    那些衣裳绣工织花都极尽奢华,燕沅一时看花了眼,颇有些无奈地转头看向皇后,“女儿实在挑不出来,母后觉得哪一件好?”

    皇后在其间扫了扫,少顷,指着其中一件道:“这个可好?”

    燕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

    “给公主殿下换上。”皇后吩咐道。

    “换上?”燕沅满目诧异。

    不是让她挑衣裳嘛,怎就换上了?

    “自然是得换上的,一会儿你便随母后一块儿去参加筵席。”皇后牵着燕沅的手入了殿内,亲自帮她换衣,边换边道,“莫怕,都是些京中贵女,与你年岁相仿,母后就是想着你一人无聊,想给你找个伴儿,也好借此告诉她们你回来了。”

    北域皇帝原与皇后商量着,举办一场盛大的筵席,宣布公主回来的事,可想着燕沅身子不好,也怕吓着她,还是决定先将这些京中贵女召来,一步步慢慢来。

    燕沅微微颔首,虽她并不喜这般场合,但皇后既说让她去,她也不好推脱,何况这些日子确实憋得慌,能出去走走也好。

    换完衣后,燕沅又由宫婢伺候着上了妆,才和皇后一起出了琳琅阁,坐上小轿往举办筵席的殊芳殿而去。

    此时,殊芳殿中。

    众贵女三三两两围拢在一块儿,她们是倏然被召进宫中的,大多数人虽都有些茫然,可家中消息灵通的,早就知晓了公主突然回来的事儿,也猜到她们此次进宫,许是与公主有关。

    户部侍郎家的二姑娘赵曦便是其中之一,她向来性子张扬,听他们不知情的在那里猜测是不是又为太子选妃的事儿将他们召来,她忍不住提声道:“哪是为了太子,只怕是为了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纷纷朝她看来,急切地问道,“哪个公主殿下?”

    “还能是哪个,自然是云华公主!”赵曦满目得意。

    “云华公主!”殿内顿时嘈杂起来

    他们自然是知道云华公主的,毕竟当今陛下和皇后娘娘可就这一个女儿,但那么多年不见踪影,不是死了又是如何。

    人群中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可云华公主不是死了吗?”

    “谁说死了!”赵曦扁扁嘴道,“听说那云华公主当年就是走丢了而已,现下又被寻回来了。”

    她顿了顿,在众贵女间环视了一圈,刻意提醒道:“对了,公主殿下流浪在外那么多年,只怕这宫中的规矩礼仪都是不大懂的,若是一会儿有什么差错,你们莫要表现在脸上,怕是要惹得公主伤心的。”

    公主常年在外,比不上她们自小受到教养的,难免会有些行为粗鄙的地方,在今日这样的宫宴上,怕是要闹笑话的。

    见众人闻言点了点头,赵曦暗自琢磨着,若是此番能讨好公主,说不定也能近水楼台先得月,攀上那空悬的太子妃的位置。

    她们谈得正热火朝天之时,就听殿门外传来通报声。

    “皇后娘娘到,公主殿下到……”

    殿中众人忙低身施礼,少顷,听得一声“起来吧”,才敢大着胆子抬首望向那位突然冒出来的公主。

    然一抬眼,皆是愣住了。

    入目先是一条湖蓝绣金暗纹牡丹百迭裙,随即是木槿紫的花鸟暗纹长衫。再顺着往上看,一双昳丽动人的容颜映入眼底。

    柳眉琼鼻,眸光潋滟如蕴着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其上羽睫扑扇,像展翅欲飞的蝴蝶,染了胭脂的朱唇轻抿,使她整个人显得愈发娇羞可怜,动人心魄。

    虽知晓这皇家公主的长相定不会难看到哪儿去,可亲眼见着,仍是令人咋舌,这哪是不难看,简直比当年是北域第一美人的皇后还要胜上三分。

    众贵女怔愣之际,就听一声“喵”叫,一个圆圆润润的脑袋就倏然从面前的公主殿下手中钻了出来。

    见众人的目光汇聚过来,那狸奴抖了抖脑袋,又张嘴软软地唤了声“喵”。

    “团团。”燕沅抚了抚怀中有些不安分的狸奴,抬眼赧赧地看了眼面前的贵女们,方才跟随着皇后的步子缓缓往上首去。

    她举止有礼,仪态端方,哪里挑得出什么错处,更别说行为粗鄙了,众人的目光纷纷投来时,赵曦的脸都黑了。

    皇后牵着燕沅在上首坐定,才缓缓道:“今日召大家来,倒也不为旁的事,本宫的卿儿因身子不好在牧成山的寺庙休养了多年,前一阵才被接回宫来,便想着让大家都见见。”

    在场人都明白,在庙中休养不过是谎话罢了,陛下和皇后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让心爱的公主在外独自呆了十数年。

    但众人虽心知肚明,却不戳破,只附和着皇后的话说了许多。

    燕沅始终乖巧地在皇后身边坐着,并未多说什么,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底下这些贵女她一个都不识得。

    坐着听她们说了一会儿话,皇后便让安莺安姑姑传膳,这筵席本就是小宴,膳食虽相对简单,但燕沅还是吃了不少。

    自打身子好了以后,她的胃口也变大了,吃得一多,燕沅隐约觉得自己最近长胖了许多。

    膳后,宫人撤了碗碟杯盏,上了茶水,燕沅听着底下的贵女们说些恭维奉承的场面话,越发觉得无聊得紧。

    皇后偶一侧首,便见燕沅双目放空,望着殿外,不由得笑道:“若是无趣,要不要去演武场走走,本宫听闻今日演武场那儿有精彩的比武,你皇兄应当也在那厢。”

    听闻云漠骞在那儿,燕沅重重点了点头,自从她回到北域后,就没怎么见过云漠骞,他因去南境接她的缘故积累了不少政务,都没工夫来看她。

    见她愿意去,皇后同安莺耳语了几句,安莺立刻让宫人寻来几辆马车,载着十几个贵女一起往演武场而去。

    此时的演武场满是兵刃交接的声响,在此训练的不仅是寻常兵将,还有一些世家公子。

    北域尚武,因而北域开国皇帝立过规矩,凡是入朝为官的,家中男儿必须在演武场训练满五年且合格后,方可取得入仕的资格。

    云漠骞在寒冬中身着单衣,方才训练完,就见他的贴身内侍福成匆匆跑来禀报道:“殿下,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来了。”

    听得此言,云漠骞正在擦汗的手一顿,旋即扯过福成手中的外袍披上,疾步往对面的高楼而去。

    皇后与燕沅一行已然上了楼,从三楼的窗口往外望,正好可以清晰地瞧见演武场中的情形。

    待她们在窗前坐下,皇后偷着瞥了燕沅一眼,又转过头与安莺对视,勾唇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今日来演武场,可以说本是无心,但也能说是有意。

    这如今北域最优秀的几个世家公子多在这儿呢,正好也能借此机会让她家卿儿瞧瞧,指不定会有看中的。

    皇后见燕沅盯着窗外,开口正欲说什么,就听身后突然喧嚣起来。

    她抬首看去,便见云漠骞提步上楼来,行到她面前,恭敬地施了个礼,道了声“母后”。

    皇后点了点头,她身侧的燕沅登时自座椅上站起来,亲昵地唤了声“皇兄”。

    云漠骞薄唇微抿,将大掌落在燕沅的脑袋上揉了揉,柔声问道:“身子都好了吗?”

    “嗯。”燕沅重重颔首,旋即有些不满道,“就是皇兄都不来看我。”

    “孤有些忙。”云漠骞宠溺道,“待孤闲了,便带着我们卿儿最喜欢的桂花糕去看你,好吗?”

    坐在后头的那些贵女们看着眼前的场景都不免有些诧异。

    云漠骞平日虽笑意温和,却难以亲近,总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此时看着他对一个女子如此亲密,纵然只是妹妹,众贵女心下都不免有些艳羡。

    福成又端了把椅子,让云漠骞坐在了燕沅身侧,待重新坐下后,皇后状似无意道:“卿儿,你瞧瞧站在东面的,蓝衣的那人生得可还俊俏?”

    燕沅随意扫了一眼,低声道:“俊俏是俊俏,就是生得太矮了。”

    矮?

    皇后疑惑地蹙了蹙眉,他记得这位李家公子身高七尺有余,近八尺,虽不算很高,但也称不上矮吧。

    “那卿儿觉得多高才不算矮?”

    “嗯……”燕沅想了想,还用手比了比,“这么高吧!”

    皇后估量了一下,可这都快有九尺了,她在窗外望了半晌,又指向另一位道:“那个呢?那个坐在角落里喝水的?”

    “太瘦了……”燕沅定睛看了片刻道。

    这般瘦弱,怕是连她都抱不起来吧。

    皇后方才指的两个都是北域不错的世家公子了,听得燕沅的话,她有些犯难地咬了咬唇,少顷,忽又道:“那……那个呢?蓝衣正在舞剑的那个?”

    燕沅顺着皇后指的方向看去,这头摇得顿时更厉害了,她不好大声说,只得低下头暗暗对皇后道:“母后,这人剑术着实差了些,而且舞得一点都不好看。”

    “差?”皇后颇有些瞠目结舌,可这位的剑术在北域可已算是名列前茅了。

    “是啊。”燕沅一脸认真地看向皇后,“您看他与对面那人打了至少七八个来回才结束,一击即败很难吗?”

    皇后怔住了,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坐在一旁始终不言的云漠骞听着二人的对话脸都黑了。

    他家母后听不出来,他还能听不出来嘛。

    他家妹妹如今看男人的标准根本就是按南境那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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