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方才是说,孤的孩子是孽种么?”◎
皇后只依稀听得两个字, 似乎是在叫谁的名字,但再听不真切。她自胸腔里长舒一口气,手掌抚摸过萧决额头。
方才太医说没大碍的时候, 她当真觉得自己捡回半条命来。
淳安帝在皇后身侧坐下, 将她揽进怀中, “放心吧。”
皇后面色担忧地看着榻上脸色苍白的人, 嗯了声。
太子遇袭一事极为隐秘, 知晓的人不多, 因此也无人知晓太子已经回京,并且身受重伤正在修养。既然无人知晓,陈嫣自然也不知道。
她只觉得时间过得太久了, 日复一日地, 不知不觉间,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但萧决也一点消息没有。
她想让人去问, 又觉得这样不好,前些日子太玄子离京回正阳宫后,她便更不知该找谁。太玄子临走前还记得她这个徒弟,命人送了些东西过来, 又说, 他此次回正阳宫不会太久,很快便会回来。
可过去这么久了,他也还没回来, 萧决也没消息。
陈嫣把玩着萧决送的那支簪子, 心中苦闷。
正想着,顾宣过来。
顾宣经过那事之后大受打击, 整个人老了许多, 他前两日刚处理好分家一事, 如今在府中总觉得心情郁结,便听兰姨娘的,向陛下请求了一桩要离京的公务。
明日他便要出发,临走前,他总要来看一眼陈嫣。
这是顾宣的习惯。
这些日子不知为何嫣嫣一直闷闷不乐,顾宣一进门,便见她苦着脸。
“舅舅。”陈嫣放下簪子,小跑向顾宣。
顾宣哎了声,眉目含笑,看着亭亭玉立的陈嫣,欣慰不已。只是透过她,总想起顾莹。
顾宣碰了碰她头发,拉她在榻上坐下,声音温柔而有耐心:“嫣嫣乖,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陈嫣点头,“今天吃了一碗饭。”她伸出一根手指。
顾宣被逗笑,“那就好,多吃饭才能身体好。舅舅明日要出门一趟,短则十来日,长便一个月能回。嫣嫣在家中要听话,若有什么事,便找你兰姨娘,或者你熙表哥,好不好?”
陈嫣嗯了声,低下头。
又问:“舅舅会准时回来吗?”
萧决也这么说,结果过了这么久,还没回来。舅舅会不会也一去之后便这样?
顾宣以为她不舍得自己,见她天真可爱,不由漾出笑容,“当然了,舅舅答应了嫣嫣的。舅舅和嫣嫣拉勾好不好?”
陈嫣还是嗯,伸出小指,与他拉勾。
顾宣出门一趟,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偌大一个平南侯府总要打点好。他不能陪陈嫣太久,说了会话便离开。
府里的日常小事都已经交托给兰姨娘处理,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顾宣觉得她可以担此大任。至于大事,便叮嘱顾明熙代为处理。
“明熙,你是侯府世子,也是大人,我相信你。”
顾明熙点头应下,心里却又盘算起与陈嫣的婚事。昨日他去见淑和,淑和恼怒给了他一拳。
起初他还未明白发生什么,淑和转过身,扭捏着说,她这个月月事没来,已经晚了十来日,她月事向来日子精准,从不会出这种事。
“冤家,肯定是你的错。”淑和又气又恼。
女儿家未婚先孕在大梁不是好事,甚至算污点,她堂堂郡主,怎么能被人指着脊梁骨说?
她又怨自己没喝避子汤,才惹出今日的事端。但事已至此,她只能逼顾明熙早日娶自己,让一切名正言顺。
“我可警告你,三媒六聘,礼数周全,倘若缺些什么,你给我等着。”
淑和微扬下巴,一点不给顾明熙面子,“事到如今,假如你还敷衍我,别怪我不客气。大不了,咱们谁也没得安生日子过。”
顾明熙一听她有孕,自然是心中欢喜万千。男人对自己即将做父亲一事,怎么可能不喜悦。这是自己生命的延续,是香火的传承。
当然还有别的念头在脑中浮现,她有了自己骨肉,日后便与自己紧紧绑在一起,命运荣辱与共。只要当今陛下不倒,吴王不出事,那他便永远是吴王的女婿。
锦绣前程,光明未来,仿佛都在朝他招手。
顾明熙千般柔情地哄着,发誓答应她,必定在这几日内办妥一切。
如今顾宣要离京,多好的机会。
顾宣不在,家中由他主事,要怎么处置陈嫣,自然随他所想。至于有什么光明正大的理由,尚待思索。
顾明熙应下顾宣嘱托,告辞离开,回去路上已经在筹谋如何处置陈嫣。他必须要有一个能服众的理由,否则他便是陈世美,那淑和即便愿意嫁给他,可背负骂名,也定然心中不快。吴王也不会愿意帮衬他。
这理由还必须得是陈嫣的错处。
顾明熙沉吟着,微压下巴,忽地抬头望了眼天。罢了,明日送走父亲再说。
顾宣离家时,陈嫣在府门口送别,忍不住分神张望,想望一望萧决的身影。
门外只有宽阔大路,路上零星几个行人,并未见那熟悉的身影。
陈嫣收回视线,对上顾明熙的眼神。
不知为何,熙表哥这一次看着她,却让她有点害怕。
陈嫣避开他的眼神,目送顾宣的马车走远。顾明熙问:“听说嫣嫣这些日子闷闷不乐,可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陈嫣摇头,“没什么。”
她耷拉着头,回身进门。顾明熙视线久久落在她背影上,心道,若不是那桩婚事,他定然也能做一个体贴的表哥,护着她安生一世。可没办法,要怪就怪他们非要定婚事,要怪就怪她自己幼时生病成这副模样。
顾明熙夜里思来想去,总找不到一个完美的理由。
没想到这个由头,是陈嫣自己送上来的。
顾宣走后的第三日,天气炎热,陈嫣在亭子里晒了会儿太阳,竟无端染了暑气,一时头昏目眩,反胃不止。
春桃吓得不轻,连忙去请大夫。她们姑娘体弱,一生病可能就会很严重。
陈嫣心里不舒服,闭着眼躺在床榻上,从缝中看绣云纹幔帐顶。没一会儿,又觉一阵恶心,翻起身手肘撑在床沿,一阵干呕。
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中了暑气,连大夫进门时,春桃还在说:“大夫,咱们姑娘也不是头一回中暑气,想着还是保险些,请您来瞧瞧,您快给搭个脉,咱们也好安心些。”
这大夫是常来平南侯府的,素日里大家都认得,也都信任。他也清楚府里众人的情况。
正因如此,当诊出微弱喜脉时,大夫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些许怀疑。
这位表小姐还未与世子成婚,怎么会是喜脉?
因有些脉象与喜脉相似,误诊也有可能。大夫重新搭脉,又状似不经意地问起陈嫣葵水之事。
春桃有些懊恼,答道:“小姐的葵水似乎是晚了有些日子了。”
因陈嫣身体不太好,葵水也一直不太准确,总有几日的波动偏差,春桃从未仔细注意过,今日被大夫一问,才想起来。
大夫听罢,脸色却刷地难看起来。
杨嬷嬷看他这脸色,有些惶恐:“大夫,这是怎么了?莫非……莫非是什么大病?”
大夫摇头,面色仍然凝重,想了想,还是差人去唤世子过来。
当着世子的面,大夫才说:“不是什么大病,的确染了些暑气,这不碍事。只是……只是姑娘已经有了一个多月身孕。”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兰姨娘听闻陈嫣生病,匆匆赶来,才踏进门便听见这一句。
杨嬷嬷率先反驳,脸色一变,斥责大夫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姑娘清白之身,有什么身孕?我看是你这庸医乱讲。”
大夫脸色也不好看:“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请别的大夫来看,喜脉就是喜脉,老朽从医二十年,断然不可能出错。”
顾明熙也是听懵住,她?喜脉?难不成是他们的计划其实成功了?或者是她自己与人苟且私情?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就是他光明正大的理由。
顾明熙眸色一沉,闪过一丝狠厉,冷笑一声道:“我依然信得过王大夫。可表妹与我自幼定下婚约,我自认为克己守礼,从未逾越,不知这身孕从何而来?从前我看表妹身世凄楚可怜,总有怜惜之意,虽无男女之情,但也想好要照顾她一生。没想到倒是表妹先背弃了婚约,与人有所苟且,苟且便也罢了,甚至还珠胎暗结!如此耻辱,我实不可忍。”
顾明熙在府中的形象从来谦逊温润,头一回如此大动肝火,一时间竟没人敢劝。
还是兰姨娘先反应过来,冲进房中,拉住人道:“世子且慢,并非信不过王大夫,只是兹事体大,总该确定下来,才能定人罪。不如世子再请两个大夫来看看,倘若是误诊呢?”
她一个小小姨娘,顾明熙自然不放在眼里。不管是误诊还是真相,顾明熙都需要这个结果,他不可能再容忍这件事反转。
顾明熙当即命人要把她先赶出去,无论如何先将人拉去门口,将事情闹大,日后对他总是有利。
杨嬷嬷反应过来,自然是拦着,可势单力薄,陈嫣还未反应过来,懵懵站着,任由他们拉扯。熙表哥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子?
她被吼得眼眶发红,看向顾明熙。
顾明熙才不管这些,命人将她拉到门口,要撵出去。杨嬷嬷与兰姨娘的人极力拉扯,一来一回,惹来无数人驻足围观。
平南侯府前些日子的风波尚在心头,百姓们抱了看热闹的心思,越聚越多,看着顾明熙将那柔柔弱弱姿容无双的小姑娘推出门外,嘴里还骂着:“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竟与人珠胎暗结,日后若生下孽种,不知该算作谁的?”
此话一出,更是如石入水,掀起阵阵波澜。
人们议论纷纷,无数的目光投向陈嫣,陈嫣只觉得害怕,无助垂泪。
“兰姐姐……杨嬷嬷……”她求助,看向被顾明熙的人拦在身后的人,只觉得惶恐不安。
她本就害怕旁人对自己指点,此刻有无数人在指指点点她,陈嫣猛吸了口气,泪眼婆娑,模糊视线,瘦削背影一颤一颤的。
正热闹着,两队身着坚硬铠甲的侍卫开路,马车缓步从人群中行来。
这架势一看便知此人身份不简单,一时间,围观的百姓们都噤声,安静下来。
富丽堂皇的四方马车停在人群之前,四角的今铃铛叮铃作响,一双纤长细指挑开车帷,声音冷若寒霜,气势逼人:“世子方才是说,孤的孩子是孽种么?”
作者有话说: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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