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凉如水。
映着夜空中悠哉的云,也映着孟晚陶眉心微拢的脸。
她站在门口良久未动,只是看着宫珏离开的方向。
原本她真的只是以为,两人只是太熟了。
又同病相怜,虽然他瞧着家里像是有些身份,但过往经历肯定很艰难,便有惺惺相惜地情感在。
她以为宫珏也是如此。
无论是帮助,还是关心,都是相互出于此种心理。
但她现在突然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宫珏好像对她有超出普通朋友的情感。
以往没太留意。
但今日他的举动,以及眼神,实在太明显了。
明显到她要以人生四大错觉之一的‘他喜欢我’来解释,都不行。
只不过,她不太清楚,宫珏这是因为朋友太少才对她衍生出这种情愫的缘故,还是一时新奇,又或者是……
“小姐,”码好货的小瓷,抬头没瞧见人,便找了过来:“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呀?”
孟晚陶回神,转头看过来。
小瓷看了看小姐,又朝外面看了看,奇怪道:“公子还没走么?”
听她提及宫珏,孟晚陶心尖轻轻跳了一下,她收回视线:“已经走了,走罢,该歇着了。”
小瓷还是觉得刚刚她过来的时候,看到小姐在看着外面发呆很奇怪,不自禁又朝外面看了看。
可外面空空荡荡,除了月色就是风,什么也没有,只得关上门跟着小姐往回走。
她嘴上也没闲着,开心地道:“小姐,咱们今日比往日多出了一半的货,照这么下去,等过年的时候,就能赚得很大一笔钱了。”
在以前,莫说银钱,能吃上一顿饱饭,她都能开心地哭出来。
现在吃得好穿得好,小姐不仅有钱,还给她们发赏钱,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
说到这里,她又道:“今天公子也帮了很大的忙呢,这段时间,公子天天过来帮忙,每日里那么辛苦,从来没说过累欸,公子可真是个好人!”
孟晚陶脚步一顿。
她怎么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怎么啦?”小瓷看着突然停下的孟晚陶,一脸茫然。
“没事。”她道。
是她疏忽了。
普通朋友,也做不到天天来帮忙罢?
小瓷觉得小姐今天有点奇怪,公子也有点奇怪。
就连小枣都奇奇怪怪的。
她想不明白,最后只好归咎于天太冷了,大家都不想说话。
“不过,公子对小姐确实好,”小瓷又道:“平日里帮忙,送东西就算了,今天还特意进城接小姐。”
孟晚陶被她说的心里有点乱。
大枣和小枣两人都收拾停当,见她过来,笑着道:“小姐,可以休息了,都装好了。”
孟晚陶看了她们一眼:“嗯,今日辛苦了,你们跟我进屋。”
“我去给小姐打水。”小瓷今儿有些亢奋,边说边去打洗漱的热水:“马上就来。”
孟晚陶看了小瓷一眼,没管她,示意大枣跟小枣进屋。
到了屋里,她从匣子里取出今日定远侯府给小枣的酬金,说是酬金,也包含了一部分赏银。
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整整六十两。
“这钱,”孟晚陶笑着道:“是小枣辛苦挣的。”
小枣忙道:“都是小姐教的好,我这一身手艺,都是小姐给的,连我跟姐姐的命也都是小姐留的,小姐这样说,实在……”
“本来就是你挣的,”孟晚陶笑着打断她的话:“今日郡主都夸你呢,有了今日这一遭,日后想要请你去做宴上糕点的,怕是不会少了。”
小枣腼腆一笑:“那也是小姐教的好。”
小瓷端着热水进来,看到孟晚陶手里的钱,羡慕道:“我要是聪明点就好了,也跟小姐学,这样也能给小姐挣钱了。”
孟晚陶从里面拿了几锭出来,道:“一人一锭。”
一锭就是十两。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大枣和小枣都不敢要。
小瓷也不敢要,她惊讶道:“这也太多了。”
“也不算太多,”孟晚陶笑了:“开铺子到现在,也没发过月银,就当是月银个赏钱一并的罢。”
就是招了人看店,也需要一笔钱呢,更别说这三人还身兼数职。
这个钱,孟晚陶给的不心疼。
“快拿着罢,”看她们三人呆愣的样子,孟晚陶笑着道:“等你们都有本事有出息了,挣多多的钱拿来给我,我一定不推辞全收下。”
小枣看了大枣一眼。
“快收了睡觉去,”孟晚陶催促道:“明日还要早起进城呢,夜都这么深了。”
大枣和小枣这才上前收了。
小瓷也美滋滋收下。
等大枣和小枣出去后,孟晚陶便准备泡泡脚。
抬头就见小瓷捧着那锭银子,一脸傻笑。
“开心成这样?”孟晚陶加了一包之前自己磨得艾草包泡着,边打趣小瓷:“还不知道你这么财迷呢。”
小瓷捧着银子凑过来,开心地道:“当然开心,小姐不也很开心。”
孟晚陶笑了:“那是自然。”
可能是刚刚站在门口吹了点冷风,孟晚陶嗓子有些不太舒服,她给自己倒了菊花茶,小口小口喝着。
“不得攒嫁妆么!”小瓷一脸认真地道。
孟晚陶:“?”
她抬眼,透过氤氲的热气,看着还不过是个小孩子样的小瓷,好笑道:“才多大就想着攒嫁妆了?”
主意还挺大!
“给小姐攒啊!”小瓷转头看着她,拧着眉头,神色格外认真。
噗……
孟晚陶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被这话惊得全吐了。
“咳咳咳……”又惊又羞的孟晚陶,呛得咳个不停。
小瓷忙过来给她顺气。
孟晚陶拿起擦了嘴角的茶水,一脸奇怪地看着小瓷:“你脑子里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啊?”
小瓷:“今日在宴上,我听赵小姐身边喜儿说的啊。”
孟晚陶佯装平静,继续泡脚:“说了什么?”
“喜儿说,”小瓷认真道:“女孩子要早为自己打算,小姐们呢,有家里谋划,我们这些做丫鬟的,就只能自己给自己谋划,早早的多给自己备一些嫁妆,嫁了人也有些底气,就算不嫁人,攒点钱,也是好的。”
孟晚陶:“……”
她都不知道,小瓷今儿还跟人说了这些话呢。
“我觉得她说得很对,”小瓷重新倒了一杯茶端过来,又道:“小姐跟府里关系不太好,到嫁人的时候,府里若不给准备,小姐岂不是要受气?我就决定,我要把钱攒下来,到时候给小姐当嫁妆。”
孟晚陶又感动又觉好笑:“你的钱,还不都是我给你的?”
都没有别的进项,攒的是哪门子的钱?
小瓷一点儿都不觉得有什么,她凑过来,认真道:“从明日开始,小姐也教我做点心罢,我也出去挣钱去,挣了钱都给小姐留着当嫁妆。”
孟晚陶想说,你的天份实在没点在厨艺上,她看她这么期待这么认真,孟晚陶一时也没忍心打击她:“嗯。”
小瓷开心了。
“你的钱,”孟晚陶笑了下:“给自己留着攒嫁妆罢。”
小瓷一本正经:“我又不嫁人,我要一辈子跟着小姐,就给小姐攒。”
孟晚陶笑着摇了摇头,她年岁小着呢,想法天真。
反正到时候,无论她们谁出嫁,她都会出一份丰厚的嫁妆,小瓷这么有奔头,就让她攒着好了,有个目标,她学东西还能更勤快用心些。
“小姐,”小瓷坐在孟晚陶脚边的小杌子上,仰头看着她:“今日她们都说,是相亲宴,所以夫人们才都家里适龄的姑娘都带了出来,小姐有相到么?”
孟晚陶:“……”
要不是有前车之鉴,孟晚陶差点又要被茶水呛到。
“你……”她把茶杯放下,看着小瓷,拧着眉头道:“怎么今日满口都是嫁啊娶啊,你是想嫁人了?”
小瓷否认:“我才没有!我就是偷听到那些小丫鬟们私下里偷偷讨论哪家的公子有才,哪家公子品行相貌好……想着小姐只顾着吃席,也听不到这些话,就想跟小姐说说。”
“好了好了,”听她越说越远,孟晚陶连忙打住:“水凉了,帮我倒了去。”
她擦干脚穿上鞋袜,准备去睡觉。
“小姐,”小瓷喊住她:“这真的很要紧,你就没考虑一下未来找个什么样的夫家?得提前打算的,京城里品性才学样样好的公子,可不多,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孟晚陶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正要让她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挣钱最要紧,就听到她又小声嘀咕了句:“不过我瞧着,满京城也没一个有阿覆公子长得好的。”
孟晚陶眼皮一跳,转身看过来。
小瓷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头细数:“又勤快,又能干活,对小姐还好,模样也好……挺好的。”
孟晚陶:“………………”
她还没生出这样的打算,她倒是帮她先惦记上了。
小瓷说了一通,抬头见小姐正直勾勾看着她。
她愣了下,然后闭上了嘴。
过了会儿,她不死心地小声问:“小姐不也挺喜欢阿覆公子的么?”
孟晚陶眉头立时都拧了起来。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就在她要发作时,小瓷一点儿危机意识都没有地继续道:“阿覆公子人多好啊,长得还好看!”
孟晚陶正要让她快闭嘴,突然反应过来她刚刚说的‘也’。
也?
也是什么意思?
“而且,我看公子一直都挺喜欢小姐的呢。”小瓷像个竹筒一样,太过亢奋,一直在哗啦啦倒豆子。
孟晚陶:“………………”
见小姐脸色有些奇怪,小瓷不敢在说了,只眨巴着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孟晚陶缓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小瓷刚刚的话。
“这种别乱说,”她道:“容易让人误会。”
小瓷刚想说自己没乱说,但对上小姐的视线:“哦。”
信息量太大,孟晚陶一时间不能处理完,呼吸也极度不畅,她摆摆手赶小瓷赶紧去睡觉。
小瓷端着水出去,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小姐,我没乱说,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认为,小枣也这么觉得。”
孟晚陶眼角抽了下:“觉得什么?”
小瓷:“觉得……公子喜欢小姐。”
孟晚陶:“……”
孟晚陶:“……………………”
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一样,小瓷紧跟着又道:“要不是喜欢小姐,为什么要对小姐这么好啊?”
孟晚陶呆呆站在那儿,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小瓷什么时候走的她也不知道,门已经关上了,屋里安静极了,只剩蜡烛燃烧的哔啵声。
她喝了半盏有些凉的茶,吹灭蜡烛,爬上榻,睡觉。
小瓷压根不知道自己这一箩筐话,给孟晚陶带来什么样的冲击。
她把水倒了,自己去洗漱了,把今日新得银子跟之前小姐给的银子放到一起,藏好了,这才睡了。
一锭银子,加上之前小姐赏的,或时不时攒的零钱,她现在有十三两二钱银子了。
想着这么多银子,小瓷便美滋滋地睡了,且睡得十分香甜。
却压根不知道,主屋里,孟晚陶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她闭上眼,眼前便是今日宫珏那些暧.昧的举动。
许是夜太安静,也许是因为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让她想起来之前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
那个时候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便一直以为是宫珏待她亲近。
现在回想一下,完全就是有迹可循。
只是都让她给忽视了。
宫珏喜欢她?
孟晚陶睁着眼睛,看着账顶的月光,整个人都处在莫名欢喜与莫名茫然的云端。
空落落,像是踩在云彩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他真的喜欢她吗?
不是一时可有可无的好感?
他的喜欢是只是短暂地喜欢一下,还是打算娶她?娶她的话,他家里又会怎么说,会不会同意?
明明不想想这些事,可这些事情,却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往孟晚陶脑海中钻。
最后她浑身炸毛的坐起来,烦躁地蹬了两下被子,这才破罐子破摔一般,心道,反正现在她也没想着嫁人,边走边看罢。
虽然她对宫珏也有些好感,但现阶段她的铺子正蒸蒸日上,果园也在筹备阶段,明年还有辣椒的繁育,和辣椒制品的制作和推广售卖,她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事业上,不能被冲昏了头脑。
他若只是一时的好感,那她至少还有事业,还有钱在手里,在这个世界也更有立足之本。
想通了这一层,孟晚陶心里总算不再那么没着没落,她重新躺回去,把被子拉过头顶,强迫自己睡了。
只不过这一觉,她睡得很不安生。
做了许多孟,都是些混沌的噩梦。
第二天一早,小瓷起来见主屋的灯没亮,过来喊她的时候,孟晚陶只觉得头痛欲裂。
昨日一整天在定远侯府就一直紧绷着神经,回来后又忙活到那么晚,主要是没睡好,整个人疲惫到了极点。
“小枣今日煮的皮蛋瘦肉粥和……”小瓷一边掀帐子,一边开心地汇报今日的早饭,抬头就被孟晚陶的样子吓了一跳。
“小姐!”见孟晚陶面色发白,看上去有气无力,小枣忙道:“小姐你怎么了?”
“生病了吗?”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我、我这就去请大夫……”
孟晚陶正在穿衣服,听到她惊慌失措的声音,叽叽喳喳,吵得太阳穴更疼了。
“我没事,”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对小瓷道:“你别喊。”
小瓷忙闭嘴,但眼神却十分担心。
“小姐……”她还是忍不住开口。
孟晚陶洗漱了后,喝了点热茶,稍稍缓过来一些:“真没事,只是没睡好,过会儿就好了。”
小瓷抬眼看她,硬着头皮道:“小姐你脸色很差,还是请大夫看看,今日就别去铺子。”
孟晚陶没同意。
“不妨事。”话落,她掀开帘子便径直出屋。
这才哪到哪,以前,她边上学边打工那会儿,发着高烧都坚持上完了班。
这只是一点点头疼而已。
小瓷见劝不住,只得忙跟上去,并时不时盯着她看,生怕会更严重了。
大枣和小枣见她脸色这般难看,也劝她在歇歇,等天亮请个大夫看看,铺子就交给她们,孟晚陶还是一样的回答。
这个家到底是小姐当家作主,小瓷三人也只好不再说什么。
冬日的清晨,尤其是天没亮的时候,冷得紧,孟晚陶在院子里走了两趟,便彻底精神了。
敲门声响,小瓷正在收拾等会带的东西,离门口最近,听到声音,立马跑过去开门。
孟晚陶正在厨房指点小枣做早饭,听到动静,整个人就是一愣。
这个时辰,会来的人只有一个。
往常知道宫珏来了,孟晚陶第一反应就是开心。
但今天除了开心外,还有点别样的情绪,有一点点窘迫和……害怕。
“小姐,”小瓷在门口冲里面喊:“是李婶,来送牛初乳的。”
听到这话,孟晚陶心里竟有些许失落,她眉心拧了拧,走到厨房门口,说道:“拿进来罢,麻烦李婶了。”
李婶笑着说这算什么麻烦,问了好,就忙走了。
小瓷抱着一盆牛初乳进来,笑着道:“李婶说今天的牛初乳最好,做奶豆腐肯定好吃!”
孟晚陶看了一眼,品质确实不错,嗯了一声,转身要回厨房时,眼风里瞥到什么。
她心头一跳,回头。
宫珏披着那件天青色大氅,踏进院子,朝她走来。
两人视线对上,宫珏眸色微微一顿。
但很快恢复如常,像往常一样,扬唇冲她一笑。
看着他脸上和平日里别无二致的笑,孟晚陶眉心动了动,她明确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等他走近了,孟晚陶也回了他一个如常的笑:“来了?”
“嗯。”他道。
孟晚陶指了指花厅:“可以吃饭了,你先过去。”
宫珏没动,眉心蹙起:“你脸色很差,生病了?”
孟晚陶摇头:“没,可能是昨日太累了,也没太……”
她话没说完,宫珏就抬手,像之前她探他额头一样,手心贴在了她额上。
孟晚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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