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在外,尤其是在荒郊野外,下面的人当然不敢叫易申公主。一旦叫出来,易申就成了靶子。
然而他们不叫,敌人却叫了出来。
易申从浅睡中惊醒,提刀冲出帐篷,跳上马背。
巡夜的卫兵严阵以待,休息的人也都醒来,纷纷拿着武器冲出帐篷。
夜空如同一口黑沉沉的锅,扣在无边无垠的荒野之上。天地相接的地方似有微亮的光,闪闪烁烁的。
但易申知道,那并不是希望的光,而是敌人队伍中的灯火,是预示着死亡的光芒。
“挺嚣张嘛。”易申骑在马上,望着三面合围过来的敌兵,笑着对郑千户说道,“别人晚上都摸黑赶路,他们倒好,远远地就掌上灯,生怕咱们看不见。”
郑千户满头冷汗:“小姐,你还有心思说笑,不如想想怎么逃命吧。”
此时火器兵备好火|炮,来请示郑千户和易申。
郑千户道:“小姐,三面来敌,只有南面没有灯光,属下护送您从这里突围吧。”
易申纳闷地看他:“你这千户是怎么当上的?没给上官行贿吧?”
郑千户:?
易申用手一指北方:“等他们进入射程,马上开炮,我带着你们冲出去!”
郑千户忍不住问:“小姐,您千金之躯,怎可轻举妄动?咱们现在就在边关,您若想杀敌,等到了漠北城的大营,怎么杀都行,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
易申摇头叹气:“等回京我就去问太尉到底收没收过你的钱。”说着她不再与郑千户废话,命令众人放弃辎重,只带武器,上马迎敌。
此时北方的灯火愈来愈近。人在黑暗之中,对于距离的估计会有较大的偏差,火器兵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方向,并左右调整方位,以便估计更加准确。
“开炮!”易申一声令下,火器兵点燃引线。
炮弹飞射而出,易申打马扬鞭,飞驰而去。
易申的心里如明镜一般,这里虽然接近边关,但至少也有两三百里,北夷的兵马,不是能随便到这里的。
外有驻军,内有巡兵,偷偷溜进来三五个散兵,易申觉得有可能。但现在三面合围而来,喊杀声惊天动地,至少也有大几百人。
这么几百人出现在这里,若她身边没有内鬼,她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至于谁想要她的命,易申也略有猜测——一是辅郡王,辅郡王世子想上位,她这个皇帝嫡女多多少少算个隐患;二是辛家,辛文氏那人举止始终怪异,若是失心疯做出通敌之事,易申也不太意外。
不过无论是谁,现在都不是仔细思考的时候。
敌军已经向他冲来,几息之后,易申一马当先,冲进敌阵。
她的选择没有错,这面本就是故布疑兵,敌兵的阵容并不严整,又被一炮炸得四散奔逃;她砍翻三五个人,身后的火器兵和轻骑兵往上一冲,便很快杀出一条血路。
*
天色微明之时,他们终于甩脱追兵。当然,这其中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他们已经接近漠北城。
光天化日之下,北夷人还不敢在大安的城池附近乱转。
易申停下马,看向身后跟随而来的亲兵。
“公主好厉害!”莘瑶的刀上染血,暗红色的液体滴滴答答从刀锋滑落。她和玉瑶虽然在深宫呆了几年,但以前是见过血的,对砍几个夷人根本不当回事,但看到易申平静的模样,忍不住夸赞道,“公主的胆子真大!”
易申的脸色变了几变,终究没忍住,跳下马冲到路边,大吐特吐起来。
莘瑶和玉瑶:“……”
随后而来的亲兵们:“……”
莘瑶拿过水囊,等易申吐完,递了过来。
易申喝了几口水,问她道:“清源县主和陈家姐妹跟上来了吗?”
莘瑶点头:“受了点伤,不过都……还活着。”
众人略作休整,清点人数。
有几十个人在乱战之中下落不明,其中便包括郑千户。此时易申的身边,还有五百余人。
“去漠北城看看情况。”易申吩咐道。
卫兵领命而去,众人也开始往漠北城的方向行进。
易清淑骑马跑到易申旁边,兴奋地说道:“阿姐,你太厉害了!”
易申脸色发绿:“你没看见我刚才吐得那么狼狈?”
易清淑蛮不在乎:“刚才我和陈家两个姐姐比你吐得还厉害呢!”
易申不想谈论这个有味道的话题,见几个妹妹精神尚可,下令加速往漠北城赶去。
漠北城守卫指挥使叫周盐,听人说公主来了,开始还以为手下人在跟他说笑。直到易申的卫兵亲到他面前,他仍旧半信半疑。
“公主来这儿干嘛?”周盐满头雾水,“这里最近不太平啊!”
卫兵按对上官的礼节施了礼,闻言说道:“是不太平,公主昨夜在漠北城南两百余里的地方遇险。”
周盐倒吸一口冷气:“什么?!”皇帝可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公主,若是在他管辖的地界内出了什么事,他的全家老小大概也不能要了,都洗洗干净,等着看脑袋吧。
“是流匪还是乱民?”周盐一边让手下千户赶紧带兵出去接应,一边问那个卫兵。
卫兵神情复杂:“……是北夷人。”
周盐差点一头栽倒。
漠北城知府此时已经闻讯赶来,听说北夷人竟然在大安境内袭击公主,顿时也惊怒交加:“他们好大的胆子!——周指挥使,你事前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吗?”
周盐怒道:“我能听到什么风声,又不是我把北夷人招来的!”他说着又觉奇怪:“我们都不知道公主要来,北夷人怎么会知道?就算公主一行看起来很有钱,北夷也不至于胆大包天,跑进大安几百里地去闹事吧,不要命了吗?”
卫兵知道这话不需要他回答,沉默不语。
周盐派出的千户在漠北城外三十里,迎到了易申等人。易申在进入漠北城的城门之后,才彻底地放下心来。
精神一松,她差点从马上摔下去。莘瑶和玉瑶连忙过来扶住她。
易申无暇休息,叫上周指挥使和知府,让他们一起去知府衙门议事。
“公主受惊,下官罪该万死。”周盐和知府一迭声地请罪,易申摆手打断他们,只说出自己的猜测。
一,漠北城有人通敌;二,她身边也有人通敌。
周盐和知府震惊非常。不是他们想怀疑易申的推测,而是……
通敌的罪过,是要诛九族的。一旦被查实,连去北方修长城或者去岭南吸瘴气的机会都没有。大安建朝一百八十余年,惩罚过的罪犯无数,被株连九族的人也不是没有,但是通敌的,还真没有。
毕竟刚建朝的那几十年,蛮夷们被安太|祖和安太宗打得满地找牙,一百多年都没缓过来,大安的官员实在没有必要弃明投暗,和蛮夷私通。
现在北夷虽然略略恢复生息,最近几年也时常有点小动作,但是真算不上什么有力的威胁。就周盐来说,就算他手底下的百户,都未必能看得上北夷能给出他们的条件。
说句难听的话,北夷国王过的日子都穷兮兮的,未必比大安朝小富之家过的快活,他们拿什么去引诱大安人叛国通敌?
易申不理会他们的震惊,只对他们说道:“所以,接下来几天,我要你漠北卫全力配合我的行动。”
周盐稍稍犹豫了一下。易申炮轰敌舰的消息他略有耳闻,但是他觉得,那大部分要归功于大安先进的火器。而北夷人……他们是游牧民族,跑得比兔子都快,和行进缓慢的船舶还是不一样的。
让他听从公主的调遣,这理所应当,但是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他却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不过在易申拿出兵符之后,周盐便不再犹豫。
他一改迟疑不决的态度,积极主动地问道:“公主可有什么计划?”
易申反问:“你想听什么计划?”
周盐:“……公主想以逸待劳,将北夷敌军诱入埋伏一举歼灭,还是主动出击,把他们赶回长山以北,回家放羊?”
易申目露凶光:“我要效仿太|祖与太宗,把他们的国王抓回京师,绑去太庙给我祖宗磕头!”
周盐:“……”适可而止吧殿下,您这个牛皮吹得太大了点,很难实现的!
但易申已经起身去看边关的地图,并开始问他各种问题。
从长山冰雪融化的规律,到北夷人牛马的饲养方法,周盐几乎被问住,多次找手下的千户过来作答。
易申将她觉得有用的信息问完,便回到驿所。她这一天过得太过充实,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她得休息一下。
莘瑶为她散开头发,又将一个手炉塞进她怀中。
“公主,咱们身边,是不是有人有异心?”莘瑶见房间里没有外人,低声问道。
易申看她:“不然呢?不然怎么会有人专门来袭击咱们?”她冷笑一声:“你大概没听到吧,昨晚我冲进敌阵的时候,还有人叫生擒大安公主,赏银千两呢!”
莘瑶一惊:“我没听到——他们居然知道公主的身份?我以为,我以为只是咱们露了富,才叫夷人起了坏心呢!”
易申道:“别让我知道是谁做的!不然我砍了他!”
莘瑶应声:“没错!竟敢暴露公主的身份,罪大恶极!”
易申怒道:“居然还敢喊生擒我的人赏银千两!”
莘瑶继续应声:“他们太过分了!”
易申狠狠地一拍桌子:“本宫居然只值一千两银子,让我知道谁下的这个令,我要把他卖去岭西挖煤!”
“……”莘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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