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叙是他的小字。
能唤出这个的,必定是极为亲密之人,其他的或畏惧,或生疏,只有寥寥几人能够喊出这二字。可赵承誉所看清的画面之中,阿音与他肌肤相贴,暧昧至极。
烟火绽放的声音砰砰传来,眼前场景瞬间消散,赵承誉恍惚之际下意识定睛看去,面前的阿音早已离开。他喉咙吞咽的艰涩,提步循着她追去。
前世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能让不近女色的赵承誉这样沦陷。
且不论真假他真能与一女子纠缠至此,单说每每靠近阿音,令赵承誉无法忽视的那股吸引力,便已经让他觉察出,此人与他必然有很深的渊源。
赵承誉深吸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走出人潮,他刚抬首就瞧见不远处的阿音,视线微转,赵承誉对上了少年的眼。
那个人是前些天在听衣小筑窗口看见的少年,模样俊俏不凡,漆黑的眼中全是野心。此时他正站在阿音面前,笑着在说什么,他们目光相撞,赵承誉看见少年的眼神霎时充满了攻击性。
就好像是,小狼崽在面对试图靠近吃食的敌人才会有的敌对。
赵承誉略有不解,眉宇轻蹙。
“这烟火好看吗?”阿野收回眼,笑着同阿音讲话。
阿音点点头,从腰间摘下温热的玉佩,指尖拂过花纹,抬头看着他:“这是我今日瞧中的礼物,送给你。先前总是见你看我的玉佩,便想着你应当也会喜欢。”
阿野没想到她竟然会特意为自己准备礼物,不可置信地接过,感受着掌心温热的玉质,耳根有些热:“我很喜欢。只要是你送给我的,我都很喜欢。”
他其实并非喜欢玉佩,只不过是清楚,阿音那枚玉佩是她寻亲的物件,便想着能多看几眼记在心里头,等日后或许有用。可谁知她竟也会瞧瞧看在眼中,并且以为是他喜欢。
阿野握紧手指,不知说什么才好。
沉默片刻,阿野犹豫道:“可是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没有关系呀,你平安就是最好的礼物。”阿音歪着头朝他笑。
阿野被她的笑容惹得心潮澎湃,将玉佩拴在腰带上,随即大胆地牵住她的手往前走:“我现在就带你去买礼物。”
“不……不用啊。”阿音被他拽得脚步踉跄。
阿野稍稍缓了步子,语气坚定不少:“我也想送你一份礼物,送你喜欢的。”
说这些时,阿野并没有回头,她只能看见少年流畅线条的下颌线。本想继续拒绝的话就这么僵在了口中,阿音索性跟着他的步子追了上去。
她曾经历过赵承誉的忽视,也接受过苏墨茵不要的东西。
可这次,阿野告诉她送给她喜欢的。那就是她独有的一份,哪怕或许是旁人也会有的,可这份心意却是独一无二的。
阿音被阿野拉着在长街奔跑起来,她的长发与裙摆随风扬起,发髻上的步摇叮咚作响。阿野偶尔回头,朝她笑的温柔又缱绻,阿音眯起眼,跟着笑的露出唇畔梨涡。
很多年后,阿音总会回想起这段与阿野悠闲干净的岁月。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到了六月初。
宁随舟当街贴的告示丝毫没起到任何作用,赵承誉也不着急,在又梦到几次阿音后,大相国寺那边传来了消息。苏墨茵病情反复加重,他安插的眼线前来报话,说是命不久矣。
这日天阴着,日头尚早,赵承誉策马去了西郊寺庙。
下马后,他将缰绳交给侍卫,淡声询问:“情况如何?”
“半个时辰前苏姑娘醒了,现下正喝药。”侍卫让开路,“殿下可要进去瞧瞧?”
得知她醒来,赵承誉的脚步停顿一瞬,随后问:“照顾她的巫医何在?本王安排的太医呢,几人照看她一个,还能把这病越看越不妥了?”
没想到赵承誉竟会动怒,侍卫胆战心惊地咽了咽口水:“太医其实已经尽力了。前两日半夜苏姑娘有过一次心悸晕厥,属下瞧见是巫医给喂了药,苏姑娘就大好了。”
“是吗?”赵承誉冷冷挑了下唇角,“巫医能耐这样大,为何还治不好?”
侍卫不敢再接话,只是同赵承誉两句话的工夫,他后背的衣衫就已经被汗水浸湿。冷冷的泛着潮意,像极了与赵承誉对视时,他眸光中的戾意。
赵承誉提步去了寺庙后院厢房,并未立刻去寻苏墨棠,而是站在长廊下等了阵子。
片刻后,身着玄色长袍的巫医走近,他带着面具看不清楚人面,站定后作揖行了礼,沙哑的嗓音朝他问安:“靖王殿下。”
赵承誉转身看着对方。
这已经是他今生不知多少次与巫医打照面,可却是有了前世记忆后第一次见。赵承誉不知该用什么眼神去看对方,尤其是那梦中,还有他唆使自己取血一事。
思忖片刻,赵承誉还是循了那轨迹主动问:“救她可还有办法?”
“殿下问这话,想来应该是知道了。”巫医走到他身侧站定,负手道:“如今苏姑娘毒素侵入体内,若是救,便只能以毒攻毒。”
闻言,赵承誉抬眸,心头瞬间倏地一跳,已经有了结果:“哦?”
“南渔镇有位药师擅长制毒,以毒物养了名药童,那药童的血中有大量剧毒,若用蛊虫吸出其血为血蛊做药引,方可救苏姑娘一命。”巫医侧目。
相同的话浮现在耳边,这一刹,赵承誉整个人都被这番话击中僵在原地。
那梦中所有竟是真的,只不过前世的他为了救苏墨茵,违背了自己应下此事。赵承誉不知前世最后有没有用药童的血,但他也依旧血液逆流。
许是因着重生推迟了时间线,但该来的终是来了。
“药童……血蛊……”
不知为何,赵承誉只要喃喃念出这几个字,他心中就会产生一种懊悔到五脏六腑都被打中的痛感。冥冥之中他似乎有感,大抵前世的悲剧皆因此而产生。
巫医见赵承誉唇色微白,拧眉关切道:“殿下怎么了?”
赵承誉的目光紧紧胶着他:“如何能找到药童?”
“什么?”巫医微愣,打量他几眼随后笑了:“殿下若真想找到也不难,我曾经就在南渔镇待过一段日子,认识不少人,今夜我便着人给您打听。”
赵承誉微微眯了下眼睛:“看样子你很了解?”
“也算不上。”巫医颔首。
赵承誉微微勾唇:“那多谢你了。”
道过谢,赵承誉转身去寻苏墨茵,面色也在那瞬间顿时变化,眼底泛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旁人察觉不出,可赵承誉却不是吃素的。
历经两世党争,赵承誉一眼就看出这巫医心中定有鬼。
随侍庆云跟在他身边,赵承誉掸着衣袖低声吩咐:“安排两个人跟上去,悄悄的别走漏了风声。一旦有什么情况就立刻回来禀报,本王倒想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是。”
赵承誉在门口站了会儿,微微闭眼,才抬步进了门。
寺庙厢房内温度适宜,纵是清贫之地,但也因这屋内居住之人而变得不凡。鹅黄纱帐缓缓垂落挡住光景,只露出床上小口喝药的女子,与一旁半蹲的婢女。
赵承誉站在帘后,没什么情绪的看着。
直到对方朝他瞧过来,眼中露出一片惊喜:“阿誉,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我还以为你最近太忙,所以都不敢去打扰你。”
赵承誉抬手掀开珠帘靠近,垂眸道:“身子如何了?”
苏墨茵为人温婉,长相如同她的性格,给人一种江南水乡的感觉。因为多年来身子抱恙,面色身型过于孱弱,唇色泛着白,好似转眼便会晕倒。
她柔柔笑着:“我身子好多了,你放心就是。”
赵承誉看着婢女手中喝干净的药碗,眉宇轻蹙,语气中多了几丝温度:“若是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本王,不必瞒着。”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打小就汤药灌着过来的,早就习惯了。”苏墨茵笑着让他坐下。
赵承誉嗯了声,对她的话没再多说什么。
像往常一样推脱几分后,苏墨茵没等来他的关心之词,眼神微微变化,忍不住开口问道:“今日怎么过来了?前些日子受的伤可好些了。”
“本王无碍,今日过来是为了你的事。”赵承誉瞧着她,眼神中带了别样的探寻意味,“适才听巫医道还有一法子能救你,只是需要旁人的血来做药引,本王便有些犹豫。”
苏墨茵面色一僵,竭力让自己自然地笑了笑:“此事我知晓。”
赵承誉饶有兴味地挑起眉:“那你怎么看?”
“我如今一心向佛,若能活下去自然是件好事,可用旁人的血来换取我的性命……”苏墨茵抬起头,眼含水雾的摇头道:“这样活下去也毫无意义。”
赵承誉琢磨着她这话的真假:“可当年大哥离世前,曾要本王好好照顾你。”
“这些年你待我已是恩重如山了,承钺在天有灵,必然也不会怪你。”苏墨茵默默垂泪,“况且你知道的,我不愿让你为我为难。”
盯着她沾了泪水的睫毛,赵承誉内心毫无波动。
缓慢移开眼:“既然应了大哥,本王就不会让你这样轻易死去。你放心吧,药童之事本王心中有数,必定不会叫你受委屈。”
苏墨茵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望着他泪如雨下:“阿誉……”
安慰了几句,赵承誉起身离开厢房。
苏墨茵眼中泪水氤氲,抽过帕子擦拭干净,等到厢房门被人掩上,她像变脸似的收起了眼泪:“翠珍,你过来我有事吩咐。”
婢女恭敬垂首,苏墨茵懒声道:“安排人跟着阿誉。”
“这……若靖王殿下知晓,是不是不太好。”婢女有些犹豫。
苏墨茵笑靥如花,哪里还有那番虚弱模样:“你应当也瞧见他今日是如何待我了,想来恐是有了旁人。若是真有了人,早日除干净也免得日后碍手碍脚。”
“我虚与委蛇了这么些年,可不是等旁人走向他身边的。”
窗外一声闷雷响过,夏日的雨随之倾盆而下,雨幕中掩藏了这几人各自的心怀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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