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外重兵把守,夜色寂寥。
屋内燃着火烛,偶尔能听见几声窸窣跳动的声响。赵承誉与宁随舟对立坐在棋盘前,前者手执黑棋缓慢落下,随后抬眼看向对方。
“你猜想的没有错,泾阳的确有户赵姓人。”宁随舟捏着棋子,指尖轻磨:“我派人前去看过了,那户人家的小儿子今年将将七岁。”
赵承誉嗯了声:“还有的呢,可有什么消息了。”
宁随舟在边角落下一子,微微蹙眉,语气颇有几分蹊跷道:“没有。那户人家除却一位老者外,还有他的大小儿子,倒有些奇怪的是,听我的人说,当日房中还有位妇人,只是并未见着人面。”
“这有何奇怪,许是那老者的妻子。”赵承誉嗓音淡淡。
宁随舟摇头:“并非如此。”
这盘棋局已经没了路,宁随舟停止挣扎,掷地有声道:“后来有人去问过当地的村民,那些人说老者的妻子在很早前就已经去世。”
“可有人说起那妇人?”赵承誉慢条斯理地收着棋。
宁随舟道:“据说那妇人很是年轻,约莫才将年过三十。”
赵承誉手指微顿,心中已经有了定数:“三十?”他低声喃喃:“若誉王世子尚且在世,算算日子,也恐怕是这个年岁。”
这话已经清晰成这样,宁随舟面色一僵:“你的意思是……”
“是。”赵承誉微微颔首,“本王怀疑,那七岁的孩子约莫就是誉王的后人了。这样……你安排一拨人,暗中护好他们,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告诉本王。”
宁随舟发觉对方神色不似作假,便也严肃起来:“我明白。可我不懂的是,你为何要大费周章去寻先誉王后人,如今于他而言,只怕乡野才是最好的去处。”
“是吗?”赵承誉收尽了棋盘上的子,指尖落在盘中央,凛声道:“谁人不想登上那万人之巅,可又有多少人为之付出了生命。我若告诉你,庆功宴那日的刺客便是誉王部下,你如何想?”
宁随舟不可置信:“他们竟还未放弃?”
赵承誉抬起指尖在棋盘上敲了敲:“若有人灭你满门,时安,你可能放弃?”
“也是。”宁随舟显然是想到长辈曾告知的,誉王府一夜之间血流成河之事,他轻叹一声,抬眼朝赵承誉看去:“那你呢?你是皇子,储君之争……”
赵承誉嗤笑:“你该知道的,我本就无意争储。”
前世他为了那口气,生生将皇位夺入手中,可如今回想在位的那三十年,他应当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所以就算是坐上龙椅也寡然无味。如今重新来过一次,赵承誉不愿再过那样的人生。
宁随舟与他一起长大,对赵承誉的事情多少都清楚:“也罢。我如今倒是有些怀念从前的你,风光月霁,那时谁不赞你一声,再看看如今……”
“少年不识愁滋味,如今到底是长大了。”赵承誉不欲多谈当年之事,转动着扳指,忽而想到那场清明的梦境:“还需你再帮我查个人。”
宁随舟放下茶盏:“你说便是。”
“药童?”甄真看着自家铺子前贴的告示,拧眉道:“宁随舟寻这个做什么?”
一旁心无旁骛拨着算盘记账的阿音动作顿了顿,想起前世临死前的那次血蛊,她忍不住寒意四起的缩起手指。这人竟还记挂着药童。
两日之前,宁随舟回府后就开始着人安排此事,今日刚把告示贴出来,就被甄真瞧见。她侧身坐在柜后,同洒扫的婢女闲聊:“那药童能做什么?”
“公子的事许就是靖王殿下的事了吧,奴婢倒没听说过药童,想来……应当是为了查案?”婢女道,“只是最近没听说京城有什么事情呀。”
甄真小口吃着葡萄:“靖王……难道是为了苏家那个?”
“苏家?”阿音忽而出声,偏头瞧过来问道:“哪个苏家?”
甄真剥了瓣柑橘喂进她口中,低声解释:“你不知道,苏家早就落败啦,不过被抄家前也曾是望族之一。嫡女苏墨茵自幼是公主伴读,与皇子们都是在皇城中长大的。”
苏墨茵。
这个人当真是阿音从前的噩梦。如今历经一世,她居然也能面不改色地喊出口:“那你为何说寻药童是为了苏墨茵?她是靖王的心上人?”
甄真思索着点头,用帕子擦了擦手:“应当是这样的。毕竟这么些年,靖王身边也就只有过这样一个女子,只是说来奇怪,我记得幼年时苏墨茵分明与先太子更亲密些。”
“许是靖王殿下单相思呢,话本子里头不都这么写的吗。”婢女插嘴。
甄真摆摆手:“这些事儿与咱们有何干,不说了不说了。”
见状,阿音面无表情地执起小毫在账簿上划了一笔,思忖片刻,颇有几分不解气地在旁边干净纸张上写下四个字——
不得好死。
她确实是希望赵承誉不得好死。今生的轨迹都已经被改变了,此人竟还心心念念想着要寻药童,去救她青梅竹马白月光的命,若不是她跑得快,如今怕是又要落进对方手心中。
阿音抿唇,在那四个字后头画了只小狗,低声念:“狗东西。”
“阿音你说什么?”甄真探头。
阿音赶紧揉碎了那张纸,一派平静道:“记错账罢了,无事。”
今夜城南有烟火,甄真一早与阿音说好要带他们去看。两人去到那儿还早,阿野还没从酒楼出来,索性边等边买了些零嘴与首饰。
她买了副珍珠耳环送给甄真,又买了块成色不错的玉佩待会儿给阿野。
两人逛得正开心,一不小心阿音踩着行人的脚,她面色一变,立刻转身去道歉:“实在抱歉,此处人有些多,我不小心踩……”
话音未落,阿音撞入了赵承誉的视线。
对方将目光从鞋面转移到她脸上,眼神极淡,只闪过一丝微妙的情愫,速度快到阿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抿了抿唇,在人群之中往后退了一步远离他,将道歉的话说完。
长街上人头攒动,阿音四处看了看,甄真已经与她走散了。
“看见我,就这样诧异吗?”赵承誉问。
阿音恍然听到这个声音微愣,随即侧头看他:“我为什么要诧异?你莫不是看花了眼。”
看他这样显然是没有前世的记忆,上回在听衣小筑里他并未自我介绍,阿音全然只当并不知晓对方的身份。她撇撇嘴,只想等面前的人群散开些,赶紧离开赵承誉。
赵承誉垂眼看着她的脸:“你可知我是谁?”
闻言,阿音扫了眼他衣上的蟒纹,佯装不知,一心只想溜走:“不知者无罪,先告辞。”
被她这番话惹得心头生了波动,赵承誉低低嗤了声,两三步追上去下意识揪住她的后领将人按住,凝眸道:“你知不知道得罪靖王,结果会很惨?”
“松手。”阿音被他抓着顿时变了脸色,回头冷冷看着他。
赵承誉看着那双眼,心口撕裂的疼袭来,手指一松放开了对方。
其实适才他只不过是想拦住对方,却也不知怎么,这样亲昵的动作竟像与生俱来。再有前几日那梦里的少女变成她的脸,赵承誉心痒难耐,一心只想知道这究竟怎么回事。
素日运筹帷幄的男人,居然头回对陌生少女生出手足无措。
赵承誉紧紧盯着她,而后开口:“我只是想要问问你,我们是不是在何处见过?若是没有见过的话,我……”怎会对你产生这样熟悉的感觉。
上天并未给他说完话的机会,砰的一声,烟火冉冉升起,在空中绽放开来。姹紫嫣红的颜色交汇在一处,映亮了每个人的脸,阿音抬起头,只留给他一张精致的侧脸。
耳边是热闹的人海与爆竹声响,眼前是阿音的脸。
忽然间大雾弥漫,将赵承誉的眼熏得潮湿,他微微阖眸再度看去,发现眩晕的眼前竟浮现出格外香.艳的一幕画面。
红烛摇曳,绫罗绸缎坠落满地。
赵承誉怀中拥着少女,像只受惊的兔子,红着眼瑟瑟发抖。他喉结滚动,俯身碾过她的唇寸寸侵.占,赵承誉眼底糅杂着欲.念,他哑声道:“别怕,我会轻一些。”
远景凑近,怀中那张脸赫然是阿音。
她满面都是娇羞,眼中水汽氤氲,红唇轻启:“子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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