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见过?”


    赵承誉微微蹙眉,垂眼看着阿音的睫毛鼻梁,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见对方久久未抬头,继续道了句:“你是何人?在此之前,我们见过吗?”


    阿音对这只手实在太熟悉,她看着那只手没出声。曾何几时,这双手的主人用它摸过她的额角,牵过她的指尖,甚至爱.抚过她的每一寸皮肤。


    但此时此刻,阿音只觉得震颤。


    她仔细又小心逃离的轨迹,如今总算是又走上前世很久以前就该走的路了。带着这样的心情,阿音抬起头,目光清凌凌地看着对方的脸。


    面前是少年十七岁的赵承誉。


    是那个羽翼尚未丰满,还没有以后那样冷心冷肺的赵承誉。


    阿音盯着他面色上明显的疑惑神色,动了动胳膊,随后极其自然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无奈对方力道太大,阿音拧眉,一时眼神不解。


    “公子这番抓着我的手是何意?”


    赵承誉的视线紧紧胶在她的脸上,闻言才反应过来,对方若是真与他相识又怎会不知他的身份。他抿了抿唇角松开手,冷冷瞧着她继续道:“你是何人?”


    阿音同样冷淡:“我名唤阿音,是南渔镇人。”


    南渔镇?


    赵承誉在脑海中仔细思索,发现自己前世今生应当都没有去过此处,看着阿音的眼神也缓了缓。不是他要寻找的人,下一瞬赵承誉就后退转过了身。


    他这样子的狗脾气,阿音真是太熟悉了。


    见赵承誉不再执着于此,阿音迅速收好面前凌乱的布料,拿着桌上的茶具又上了二楼。推开阿野的房门,她都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阿野唤她:“阿音?”


    “嗯?”阿音下意识抬眉,侧目看过去,“哪里不舒服吗?还是手腕又疼了?”


    阿野认真打量她的脸色:“瞧你奇奇怪怪的。”


    闻言,阿音低低笑了声,给他添了杯温茶随口道:“只不过是适才遇上了不想见的人罢了,现下已经无事了。你的胳膊如何,上了药可好些了?”


    见她似乎并不愿意多说,阿野也跟着换了话:“我好不少了。若不是你非拘着我,其实今日我就能回酒楼帮忙。”


    “手伤可不是小事,还是多留心些的好。”阿音笑着,神色却没有多松快,“酒楼那边的活计,不然你就不要再去了。甄真昨夜同我说,想着让你留下,你觉得呢?”


    阿野看着她,玩味一笑:“那你想让我留下吗?”


    阿音喝了口茶水,像是并未察觉出他话中其他的意思,面色镇定:“自然。”


    “那也好。”阿野往后靠了靠,打了个呵欠:“待在你身边守着我也放心,免得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叫人欺负受委屈,可怜巴巴的。”


    阿音轻笑,偏头道:“昨日被你救的静阳公主就在楼下,要去见见她吗?”


    “我猜的竟没错,她真是公主。”阿野的关注点显然不同,片刻后才摇头道:“不了吧。我最烦那种娇滴滴的小姑娘,看着就头疼。”


    几息后,阿音听见楼下传来赵今纯的声音,她起身走到窗边朝下看去。


    铺子外的马车旁,赵承誉负手站立,赵今纯握着甄真的手似乎在交代着什么。盯着看了会儿,阿音正要收回视线,不巧看见赵承誉正抬头朝她看来。


    两人的目光隔空相撞,阿音被他眼中的压迫逼得心头重重跳了一下。


    赵承誉此时此刻,面对她时的表情,就像是前世看任何一个身边姑娘那样,毫无感情冷冷淡淡,甚至不带有一丝温和的。


    这样甚好。


    阿音在心中侥幸想着。她转身想要挪开目光,却忽然被伸手的一只手捂住了眼睛。视线前方顿时变得漆黑,只剩敏锐的听觉中传出阿野的声音:“不想见的人还看这么久。”


    阿音忍不住失笑:“你怎知道那就是我说的人?”


    “我就是知道。”阿野的另只手勾住她的,将人彻底拉离窗口。他垂眸扫过赵承誉,丝毫不诧异的与那人对视,他目光冰冷嗓音却含着笑:“以后少看别人。”


    阿音仍旧被他捂着眼,好脾气的道:“那我要看什么?”


    “看料子,看生意都行,再不济……”阿野扭头看着阿音的下半张脸,玩笑般道:“看我也成。”


    脑海中有关赵承誉的那点压迫彻底消散,阿音掐了把阿野的手,推开他:“你想得美。”


    随后反手过去合上窗,阻挡了外面的所有视线。


    “五哥?”赵今纯诧异地喊。


    赵承誉将眼神从紧闭的窗户上移开,淡淡嗯了声:“走吧。”


    说完掀起衣摆进了马车。


    是夜,赵承誉从听衣小筑回来就察觉有些低热,喝了药不多时沉沉睡去。眼前一片漆黑,他毫不意外的再次陷入了梦境,梦中场景真实又清晰,他看见了自己。


    梦境正是与现实同样的时间线,而事件却是赵承誉不甚熟悉的,没有党争也没有叛乱。他在大相国寺,面前的软榻躺着粉衣姑娘苏墨茵,旁边还坐着以面具遮脸的巫医。


    那人扶着对方的手腕,低声道:“殿下若还想救苏姑娘,我倒有一法子。”


    赵承誉颔首,随后巫医松开苏墨茵的手,递给他一张字条:“南渔镇有位药师擅长制毒,自小以毒物养了名药童。殿下若是有心,便去寻来药童,那人的血方能救苏姑娘的命。”


    看着这一幕的赵承誉大为震惊,错愕不已。


    半年前,赵承誉在大相国寺遭遇刺杀,苏墨茵为救他身受重伤。那刺客所携刀上含有剧毒,浸入骨血不会死,只会日日折磨。将完好无损的人,折磨到四肢枯竭。


    若赵承誉想的没错,梦境中正是前世纪大将军庆功宴后,楚王赵承衍救驾成功命悬一线,皇帝大怒,顺着刺客找到先誉王后人之时。


    令他更未想到的,是眼前的自己竟点头应了下来。


    赵承誉自认心狠手辣,不是什么好人,可也绝非是会手刃无辜之人性命的人。苏墨茵着实该救,但那药童又何尝不是可怜人。


    他正想要上前抓住那巫医,质问是不是给自己灌了迷魂汤时,脚下一空,眼前场景倏地变幻。


    四面八方都是刺目的白,环视周围,赵承誉看见他坐在地板上,背影孤寂。面前正燃着的火盆里面不知在烧着什么,闻着是刺鼻的烟熏味。


    门被打开,随侍庆云从外走进:“陛下,方寂大师在外等候。”


    赵承誉咳嗽了几声,沙哑道:“请他进来。”


    “您可想好了?”庆云八尺男儿红了眼,“若是与娘娘再不得相见,陛下也心甘情愿?”


    赵承誉听不明白这是何意,他看见自己慢慢抬起头,那张年少时曾惊艳了整座城的面容变得麻木,眼中也失了色彩。他闭了闭眼睛摇头道:“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随后他拿起手边锦盒中的绢帕,指尖细细摩擦着角落里的“音”字,苦笑道:“已经整整三十年了,我终于求得机会。她说的对,此生此世,她都是我忘不了的人。”


    “那我呢?”赵承誉将绢帕丢进火海中,眼泪随之堙灭,“来生她可还能记得我?”


    火光燃起的那瞬,赵承誉好似能感知到梦中他的所思所想。


    他看见床榻之上坐着白衣少女,他们就这样两两相望,她神色平静的宛若死水:“赵承誉,花开花落自有时,各自珍重。”


    这是前世的赵承誉,最后梦见有关她的梦。


    而此时此刻,隔着颤颤的珠帘,赵承誉发现少女的脸越来越清晰,变成了今日在甄真铺子中,所遇见的那个名叫“阿音”的姑娘。


    回忆到这儿,赵承誉感觉耳中好似被灌入了海水,咕噜噜的冒着泡,鼻息也被压制着无法呼吸。紧跟着,眼前的场景瞬间消失,赵承誉睁开眼,双手用力抓紧了被褥。


    他浑身颤抖着,连带着呼吸都有些急促,满脑子都是适才那场梦中,有关的所有重要内容。


    药童、方寂大师、三十年,以及甄真身边的少女。


    前世的党争记忆如今几乎都差不多在他的脑海中,可偏偏那些记忆连他自己都觉得缺失了很重要的一部分。今日这场梦魇,倒像与缺失的合上了。


    想到这些后,赵承誉甚至不愿再去多想,满脑子都是今日避他如蛇蝎的阿音。若真的是她,那他们之间到底有何关联,为何每每想起,心口都会隐隐作痛。


    思及此,门被庆云从外敲响,赵承誉命对方进来:“何事?”


    庆云瞧眼他的面色,赶紧垂首:“宁公子在前厅等候,听他说有要事回禀。想来应当是前些日子刺杀一事,宁公子那边有了消息。”


    赵承誉想起安排宁随舟去查的事儿,脑海霎时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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