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书房内。


    赵承誉坐在靠窗旁的软垫上,单手执杯细细摩擦着。他面前坐着面露苦色的宁随舟,张嘴闭嘴说个不停,只是赵承誉并未听进耳中。


    “……这事儿我也实属无辜,谁能知道她能受这么重的伤。”


    宁随舟喝了口茶,清清嗓子看向他,忽然纳闷:“子叙,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赵承誉敛起了思绪,不再去想适才阿音那话,放下茶盏淡声问:“那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滋事的小妾定是留不下了,纵然我不处置,我母亲也不会放过她。”宁随舟说这话时,丝毫不像是失去爱妾的模样,“甄府那边……我再想想办法好生安抚吧。”


    赵承誉看着面前的男人,眸中情绪瞬息万变。


    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宁随舟比他年长四岁,如今也不过刚及弱冠。赵承誉对他的心思甚是清楚,也明白他不愿与甄真好生过日子的原因,可这门婚事说到底,与甄真无关。


    赵承誉移开眼,缓声开口:“再有两月皇姐便会回来了。”


    “……是吗?”宁随舟神色微僵,略有些不自在地垂眼小口喝茶:“先前不是说身子不好,陛下安排她去江南养病,年底才准许回京城吗?”


    赵承誉莞尔:“你对她的事情可真是清楚。”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随便打听了几句而已。”宁随舟看着窗外僵硬道。


    瞧见他这副模样,赵承誉心中多少也有些不忍心,一面替甄真不平,一面又觉得宁随舟可怜。当年皇帝下旨前,赵承誉胞姐平阳公主不止一次请求,希望能嫁给宁随舟,而宁随舟也央过宁夫人,他想要求娶嫡公主。


    可婚约终归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遑论还有皇帝的赐婚诏书。


    一夜之间,金童玉女被拆散各自成家,平阳公主下嫁刑部尚书次子,宁随舟接圣旨娶甄家女,成为陛下拉拢甄家最重要的一环。


    赵承誉瞧着他一如婚前俊朗的侧脸,指骨轻敲:“时安,你分明心中清楚与她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机会了,为何还要这样作践自己,怠慢甄氏。”


    “我自然明白。”宁随舟嗓音低哑,“可我就是不甘心。”


    “当年平阳亲口说过,我若过得不好她会心疼,能让她牵挂我,除了这样做我别无他法。”宁随舟双手掩面,声音甚至带了哭腔:“我不想她过不好,可也怕她过得好。”


    赵承誉沉默良久,最后抿唇咬了咬牙,侧脸坚毅的骨头微微凸起。片刻后才道:“倘若当年给你送水之人不是她,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惦念?”


    宁随舟摇头:“但没有倘若,当年狩猎走入密林昏迷的人是我,来救我的人也只有她。”


    “果然是因为这个。”赵承誉低低笑了,随即抬眼看向他:“可就算如此又如何?你们彼此都早已成家立业,时安,你已不是三岁稚子了。”


    宁随舟始终不肯转头去看他,强撑着的也不知是心中那点念想,还是仍旧放不下的眷恋。


    两人默了许久,赵承誉起身行至宁随舟身旁,拍拍他的肩背缓声道:“皇姐回来,是因为她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因为胎像不稳,这才被准许回京养胎。”


    “时安,你该死心了。”


    说完,赵承誉没再管宁随舟是什么心情,提步出了书房。


    当年平阳公主下嫁,与驸马的恩爱日子未满三月,就传出养男宠的风向。皇帝自知对不住嫡女,安抚驸马后也就随她去了,可谁知这几年来,平阳公主的私生活愈发混乱不堪。皇帝忍无可忍,才在一年前给了驸马一个江南的闲散官职,美名其曰陪平阳公主前去养病。


    养病的这一年里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再传出消息,已是平阳公主怀胎五月。


    此事传回京中还未两日,就被还在养病的甄真的得知。


    那夜甄府来了人,甄真的大哥与大嫂相携而来,探望了熟睡中的甄真后,被宁府的下人带着去了前院。甄大哥同宁家长辈商议此事,甄家大嫂却是被带到那小妾跟前,同样是将门虎女的大嫂一耳光扇的干净利落,宁随舟只能在一旁看着。


    打完这巴掌,甄家大嫂扬着下巴嘲讽道:“真真自小便是金枝玉叶长大的,我们这些哥嫂们,从来也都宠着惯着,今日倒叫你这么个下贱东西给冲撞了。这婚事如何,时安你可比谁都清楚,真真入你宁家门可不是高攀。”


    “真真好,宁甄联姻便好,真真但凡有什么差池,我甄家断不会善罢甘休。”


    后辈既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定然是长辈给了底气。


    这些都是下人议论,甄真才知晓的。后面的话大都是在敲打宁随舟,以至于那夜他的面色格外难看,直到夜深甄真醒来,被甄家大哥带离宁府他都没出面。


    甄真毫不介意,直接被送去听衣小筑。


    在这边小住了两日,光是甄府便送来不少东西,甄夫人日日都来送补汤。阿音将凉了的乳鸽汤热好,搅了搅递给甄真,笑着打趣:“我瞧你家中可是心疼你的紧呢。”


    “是啊。”甄真弯唇轻叹。


    阿音见她面色无虞,有些想打探平阳公主的事儿,但又不知该如何张嘴,怕戳了甄真的伤口。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将这话茬咽了下去。


    不料甄真看出,她笑着道:“你是想问我平阳与宁随舟的事情吧?”


    “倒也不是他们俩,我是想问你与平阳公主。”阿音接过汤碗放下,随后坐在床边,想了想道:“我前几日听闻,你与平阳公主的关系并不好。”


    面对私隐,甄真毫无隐瞒:“我与她之间的关系本就糟糕。”


    “不,应当说是烂到极致。”甄真捏着帕子擦擦嘴角,挪动了下自己的腿,“当初我与宁随舟婚前,就曾因为平阳大吵过一架。”


    “我记得那日诏书已下,我与大嫂还有母亲前去灵恩寺上香,倒没想到被我碰见了他们俩。当时平阳的婚期也已临近,可这两人竟还在寺庙私会,我性子直,便忍不住前去说了一嘴,可没想到反被平阳将一军。”


    “她与宁随舟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可我也不是非要插足的呀,宁甄两家婚约,岂非我能决定。那日之后,我便能感觉出平阳对我敌意很大,而也正是那次后,宁随舟待我也没了往日见面时的客气礼貌,甚至连厌恶都在明面。我都不用想,必定是因为平阳说过什么。”


    阿音安静听着,听到这里伸手摸摸她的手背。


    甄真笑了,摇头道:“其实你看不出来吧,风流浪荡的宁随舟居然也有心上人。其实这么些年,跟过他的那些女子,不论是收入后院的妾室,还是青楼中的头牌,其实都是与平阳的样貌有几分相同之处的。”


    “我明白。”阿音当然懂她这话,当初赵承誉不就是这样吗?


    甄真没质疑她,笑意淡了些:“我本以为日子久了,宁随舟也总能瞧见我的好,可他满心都是旁人,这京城谁人不知。若不是为了甄氏一族,就他宁随舟根本不配让我得过且过。”


    陪着甄真说了会儿话,阿音见对方情绪好了些,才让她吃了药。药中带有安神的功效,不多时甄真就翻身睡着了。


    阿音走下楼,傍晚她熬的乳鸽汤还有些,此时无事,装进瓷盅里带着去寻了阿野。


    按照前世轨迹来看,平阳公主并非是眼下怀了孕。从年前被陛下派至江南,直到皇帝将死那年,她与驸马才被一纸诏书传回来。也正是那年,平阳公主怀有身孕。


    而因她生活混乱,甚至无一人敢说这孩子是驸马的。


    前世她与平阳公主交集并不多,今生被修改了的时间线里,也不知会发生什么。算算日子,甄真会在明年的年底有孕,之后胎大难产失了性命,这其中与平阳公主会否有关系。


    其中关窍太多,阿音想的头痛。


    正巧地面上不知是什么东西,滑腻腻的,阿音踩在上面险些摔倒。她扶了一把路旁边的木架子,身形微晃,下一瞬,阿音就听见头顶传来细细碎碎的晃动声。


    她刚站稳,抬头就发现手边的木架因为常年无人打理变得十分脆弱,被阿音那么一扶,架子上的几根木头就要往下坠落。阿音瞳孔微缩,提步朝前跑去,然步子还没迈开,旁边就猛地闪过一道黑影将她拽进怀中。


    一片黑暗中,除却木块砸在身体上的声音外,还有承受这些的人发出的闷哼。


    阿音在入怀时反射性拽住对方衣领,在分辨出熟悉声音后,手指瞬间松开。她细眉紧皱,从这人的怀中露出一双眼看过去,正好对上赵承誉略显压抑的双眼。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