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亭汝大概是没想到,阿音竟会说出如此决绝的话,一时间愣在原地。
见她这样,阿音稍稍缓了语气道:“所以宋姑娘,你当真没必要这样针对我。遍京城中会嫁给靖王殿下的人数不胜数,但这其中定不会有我。”
宋亭汝嘴角动了动,正想说些什么,就看见走来的赵承誉。
她顿时气笑,阴阳怪气道:“殿下这该对你多上心思,我刚带走你,后脚他便跟了过来。阿音姑娘,这下你该相信了吧,可别再说你们没关系了,这话只能骗骗没脑子的人。”
阿音循着她的视线扭头看过去,只见头戴玉冠的赵承誉漫步朝她走近,心中顿时知晓宋亭汝为何忽然变了脸色。阿音颇有种无语凝噎的感觉,眼不见为净,她提步直接进了厢房。
剩下两人说了什么,阿音不得而知,等她再出去时,外头只剩下了赵承誉。
阿音微微蹙眉,站在门口冷眼看他:“殿下怎么又来了?”
“若本王不过来,你现下已经被宋亭汝给吃了。”赵承誉也是冷冷淡淡的,出口的话没什么好语气。
昨日在华清池的长廊下,若不是为了甄真的事情,阿音是当真不想与赵承誉站在一处。所以在交谈完那事之后,阿音就迅速回到了甄真身边,谁知今日又遇上。
听清他的话,阿音唇畔撩起笑:“殿下可真是说笑。”
“宋姑娘又不是厉鬼,还能吃了我。”
她不欲与赵承誉继续交谈,绕开他拧眉道:“我该去前头了,先走一步。”
瞧她急急忙忙离开的背影,赵承誉抿紧唇角,耳畔回荡着的全是宋亭汝适才说的那番话:“殿下便这样喜欢她?喜欢的连自己的身份都不顾。”
便是阿音这态度,赵承誉怎么会喜欢上她。
但虽说可笑,却又不失叫赵承誉自省。除却阿音身上那丝让他感到熟稔、想要靠近探寻的神秘以外,为什么每每听到她要发生何事,赵承誉总是会提一口气。
从前他分明不是这样的。
思量再三,赵承誉还是觉得须得尽快查清楚阿音与他前世究竟有什么联系,以及为什么她每每在自己身边就想赶紧离开的原因。
赵承誉敛眉要走,身后忽然传来动静,他回头去看。
“殿下。”庆云大步走到他跟前,低声道:“大相国寺传来消息,听说南渔镇那边给巫医送了一份画卷。根据咱们的人回禀,那画中人正是药童。”
赵承誉的眉心轻轻跳了一下,他抬眼看着庆云,对方会意:“属下吩咐了人去寻巫医,但巫医的意思是,想让殿下您亲自走一趟。”
“是吗?”赵承誉指尖微捻:“那去便是。”
当初他意图寻找药童,其实只不过是因为起先回想起的那小段记忆,使得赵承誉认为前世还有些未能记起的空白兴许与药童有关。但如今药童画像已有,赵承誉却莫名的生出惧意,好似有只手正拉着他逐渐走向深渊一般。
赵承誉再度瞧了眼阿音的背影,皱眉:“你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咱们便过去。”
庆云道:“是。”
前头马场,阿音过去时宋亭汝已经站在了比试台上,正遥遥朝她看来。
今日比试的女子射箭,本意只是凑个乐子。但宋亭汝寻到她,阿音就知道这不是玩玩了,若不让宋亭汝逗弄满意,只怕日后也难。
阿音轻叹一声,收紧袖口束带抬步过去。
中途她被甄真喊住:“阿音,你不能过去。”
“无碍的。”阿音试图安抚她,笑着用玩笑化解:“当初在南渔镇时,收养我的伯伯曾教我学过射箭,我随便玩玩就下场。”
甄真火急火燎,半分也没想到宋亭汝竟会这时候寻到阿音:“你是不是傻呀!你还看不出来吗,宋亭汝她就是想戏弄你叫你出丑!”
“我自然明白的。”阿音收了玩笑模样,看着甄真担忧的眼神,“可我不去能怎么办呢?这是皇后娘娘的旨意,若我不去那就是抗旨不遵。”
甄真拽着她:“可你要输了呢?!”
阿音没说话。
这京城中的贵女们向来都是会看眼色的,阿音若赢便给甄真添了光。若她输了,不仅是自己丢脸,更是叫甄真失了面子。
“你放心便是,我自己心中有数。”阿音没再多说,拍拍她的手快步跑过去。
甄真抬手抓不到她,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
正中央的看台,蒋皇后半眯着眼睛仔细瞧着场地,唇边带着笑意道:“亭汝这是寻到哪家姑娘同她比试,本宫怎么觉得好像没见过那姑娘。”
纪贵妃打着扇子,看了会儿也道:“是未见过。”
她盯着那背影瞧了许久,不知是怎么回事,竟从其中看出几分熟悉的感觉来。片刻后,纪贵妃下意识侧头看了眼身旁的侄女,微微蹙眉,不由得失笑起来。
纪家嫡长女纪慕清被姑母这般看着,娇嗔:“姑母做什么这样瞧我。”
纪贵妃点点她的手背,并未回应这话:“昨日见没见子叙?你们也许久未见面了,可有好好聊聊?”
闻言,纪慕清面上的情绪淡了些,百无聊赖地卷着手里的帕子:“我同他能有什么好聊的。我喜欢听戏曲看话本子,他喜欢政务巡营,再怎么也聊不到一处。”
昨日两人在华清池见了面,纪慕清心中记挂着姑母的话,特意主动找了两个话题与赵承誉聊。对方虽也顾及纪贵妃,但态度与对宋亭汝的并未有什么差别。
纪慕清自诩绝不强迫,她可不是宋亭汝,非得嫁给赵承誉,若成怨偶才是真的划不来。
看她似乎真的没有这个意思,纪贵妃笑了一声:“那你想如何?”
“我阿爹说过了,纪家不用非得女儿来巩固地位。”纪慕清挽住纪贵妃的胳膊,亲昵地靠着她细声细语。
纪贵妃笑着拍拍她的手,没再说什么。
一声哨响,马场□□箭比赛开始。
阿音同宋亭汝一样,站在放置箭矢的案板前看着前方的靶。前世赵承誉曾在后院中亲手教过她,只是许久都没上过手,阿音也说不好结果会是什么。
“怎么样,你准备好了吗?”宋亭汝侧头,下巴微抬格外嚣张。
阿音捏着弓,抿唇点头:“你真要同我比试?”
宋亭汝勾唇:“自然。”
话毕,她搭弓起箭,模样格外认真地瞄准对面的靶心,随着“啾”的一声,羽箭随着她的动作迅速射.出,箭矢正中红心。她偏过脑袋,眼中露出的情绪挑衅又不怀好意。
阿音看着,轻轻叹了口气。
她本意不愿如此,可甄真适才的阻拦提醒了她,一味忍气吞声下场也不见得有多好。况且如今她的身后不是没有人,还有甄真与阿野,这口气她不出也得出。
循着前世赵承誉曾教过她的动作要领,阿音站在白线前,双腿微敞举起弓,侧着身子虚虚合上一只眼睛。阿音稍抬了些下巴,以便于视线看得更清晰些,下一瞬,箭矢飞出。
赵承誉刚出来,就看见了背对着他的阿音。
少女穿着淡粉色的骑马服,上身的短褂被祥云腰带束紧,衬的细腰盈盈一握。宽大的袖口也叫束带收拢,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干练。
身旁看台上窸窸窣窣的话语声愈甚,赵承誉脚步微顿,分神去听了几句,才明白原来阿音倒数第二场追上了宋亭汝。现下只剩一局,若阿音比宋亭汝高就胜出。
赵承誉重新看过去,难以忍耐地揉了揉心口。
此时他的心脏格外剧烈的跳动着,撕扯的太阳穴生出一种想要干呕的冲动。莫名不知为何,阿音的背影让他产生了极其熟悉的记忆。
王府后院、白色骑马服、海棠花……
“分明是王爷教得不好,怎么能怪我。”少女小声嘟囔。
“那我再试一次,下回我一定能射中靶心。”少女握着弓朝他一笑。
赵承誉难以忍耐地低声骂了两句,他咬着牙,下颌绷得格外紧。
出神间隙,两人比赛的最后一场阿音正中靶心胜出,旁边都是欢呼与叫好的声音。赵承誉抬眼看过去时,只见她转身对着看台笑着摆手,而她身后,是满面恶毒的宋亭汝。
赵承誉忍着头痛正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听见甄真远远传来的失声惊叫:“阿音!小心——”
右侧马棚里的马儿受惊,嘶鸣着冲开束缚在马场内狂奔,四处的人们受惊纷纷逃窜,而距离它最近的目标便是宋亭汝与阿音。赵承誉眼前顿时空白,只记得化作一道风,迈开步子奔跑过去。
“小贱人,你给我去死——”
阿音来不及避让,只听见宋亭汝低低的如同魔鬼般的絮语在耳畔响起,随即她的手腕被人拽了一把,欲盖弥彰似的要救她,却又在下一刻松开手,用力将它往马奔来的方向推去。
阿音睁大眼睛,她的瞳孔中倒映着那匹逃窜的马。
惊惧过甚,阿音条件反射般的闭上了眼。
可料想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她被拽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气息沉沉,又带着浓烈的草木香。男人大掌温热,扣着她的后脑勺,整个人都被他拥在怀里,耳边是他的呼吸与忍耐痛意的轻哼。
四处都是尖叫声,赵承誉低头。
他闻到阿音身上的馨香,右臂是被马蹄踹伤的疼痛。可紧闭的眼前,却是真切有关阿音的记忆,是她鲜活的存在。
一片大雾消散,赵承誉看到自己踉踉跄跄奔入殿中。到处都跪着宫女,他看见床榻上的人胸襟衣摆都是血迹,她紧闭着眼毫无生气。
“阿音——”赵承誉沙哑了嗓音。
他挥开床边哀恸的宫女,膝头重重磕在地上,满手灰尘砂砾地握着阿音红了眼:“阿音?阿音你醒醒啊阿音……我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别同我开玩笑……”
“阿音!”
赵承誉语无伦次,又哭又笑。
在所有人惊诧惧怕的眼神中,他看见自己确定榻上少女没了气息后,浑浑噩噩地站起身,不知从哪里寻来匕首,反手用力刺入心口。
鲜血四溅,赵承誉听见他喘息着说:“没关系……”
“别怕……别怕阿音,我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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