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一片混乱,谁都没想到会突发意外。
受惊的马儿已经被制服,赵承誉环抱着阿音俯身半跪在地上。他的所有重量都被阿音承受着,两人距离靠的很近,赵承誉堪堪直起身子往怀里看。
阿音神色复杂,刚张开嘴便听他道:“你……”
话还没说完,眼睁睁看着事故发生的蒋皇后与纪贵妃率先下了看台奔过来。蒋皇后偌大的裙摆在地面摩擦,布料发出簌簌的声响。
“子叙!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蒋皇后满面焦灼。
赵承誉想说的话被打断,他忍着痛握了下拳,还有知觉就没事。放开阿音借力站起来,捂着右臂受伤之处,瞧见蒋皇后频频看向阿音的眼神,眉心微动,侧头冷冷扫向面色惨白的宋亭汝。
“儿臣无碍。”赵承誉闷咳,如实禀报:“那匹马受惊异常,定然是有人使了手脚。适才比试结束,本王亲眼瞧见宋姑娘将这位姑娘推向马奔来的方向,不知是何居心。”
看台隔得远,其中许多细节并未被人看清。
赵承誉这样一说,宋亭汝蓄意害人的名声便是逃不掉了。
蒋皇后微顿,并未反驳他:“那你认为该要如何?”
闻言,赵承誉扫过被甄真扶起的阿音。
少女低垂着眼睑没看他,面色瞧着苍白,捂住的指尖微微颤抖,想来也是叫吓得厉害。心中回想起适才闭眼的那幕前世回忆,赵承誉冷了脸色。
“儿臣认为先将嫌犯关押起来,等事情有了结果再做处置。”
赵承誉这话掷地有声,吓得宋亭汝顿时跪坐在了地上,她睁大眼睛,惶恐的泪水从眼中落下。若是无人瞧见她推阿音那画面,只怕又得被她所迷惑。
宋亭汝颤声嗫嚅:“不是我、不是这样的……”
周遭前后寻来的女眷们听见赵承誉的话,一时间也都纷纷变了眼神,看向宋亭汝的视线也充满不屑。
蒋皇后满心牵挂他的伤势,也明白关押宋亭汝不妥,思忖几息后给了宫女一个眼神:“先将宋姑娘带回宫,找人看着她,此事容本宫查清楚再议。”
“娘娘,真的不是我……”宋亭汝啜泣着辩解。
宋亭汝被带走,随行的太医也匆忙赶来,赵承誉被带着去了厢房。临走前,他看了看守在旁边的宁随舟,对方会意后他才离开。
好好的一场马球赛没开始就被搅乱,还惹得靖王受伤,蒋皇后心情糟糕透顶。
正欲走时她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向阿音:“你叫什么名字?”
突然被问及,阿音屏着气屈膝行礼,低头道:“民女名唤阿音。”
到底是自己儿子主动冲上去救人,也不好连累无辜者,蒋皇后看她捂着左手,眉心沉了沉道:“等太医给靖王检查完,叫他过来也给你看看。”
“谢娘娘。”阿音道。
等蒋皇后离开,甄真赶紧弯腰扶起阿音。
这场事故受惊最严重的当属阿音,她起身时双腿都还在打颤。察觉到对面有人打量,阿音瞬间抬眸,对上纪贵妃一双打探的明眸。
下一瞬,宁随舟提步而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除了手还有哪里受伤吗?”宁随舟拧眉多问了一句。
阿音摇头,她抿抿唇角:“其他的地方都被靖王殿下护住了,并未伤着。”
见状,宁随舟松口气的同时微微叹气,低声絮语的语气中颇有几分担心与不悦:“再怎么关心则乱也不该亲身上阵,又不是先前救驾,难不成还能有赏赐。”
宁随舟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叫阿音给听见。
她眼皮动了动,并未吭声。
围观的女眷们纷纷散开,阿音也被宁随舟带到后面厢房去请太医诊治,前面看台上仅剩的那几道人影中,其中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格外显眼。
他单手支脸,手指敲了敲脸颊,轻嗤:“无用的东西。”
后排靖王厢房内,太医为赵承誉诊治完正上着药膏,细细交代了一遍需要注意的事项。谁知一抬头,发现眼前的人正低垂着眉眼怔忡出神。
“殿下?”太医唤了两声,对方依旧毫无应答。
他轻叹口气,给伤口包好纱布,提着药箱起身离开了。
赵承誉低眸捻着指尖,脑海中不断闪过的全然都是被马踢中后,痛到濒临晕厥时的那段记忆。那其中有关阿音,而且忆起的他自己也很奇怪。
他自知并非是个会为了女人付出生命的人,尤其是在所有有关前世的印象中,他与那几道碎片式的画面也并不像是一个人。
好似被操控,莫名叫他有熟稔感又不相信会是自己。
前世赵承誉记得后来他登基做了皇帝,但即位从二十四岁算起,他整整在位三十年,可记忆中始终没有任何女人。没有后宫,没有皇后,好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有政务。
其余未曾被记起的空白处,此时才发觉竟这样突兀。
倏忽间,赵承誉眼皮跳了跳。
他恍然察觉,在无数个属于继位后的场景之中,前世的自己似乎总是会前往一座寺庙。那庙中有位身着袈裟的僧人,眉间有颗肉痣。
而赵承誉每每前往那里,都像是在寻找什么。
与那个白衣少女有关。
被零碎的回忆折磨得头痛欲裂,赵承誉疲惫地抬手摁了摁眼窝,唤来门外候着的庆云道:“你去给本王查一查,将京城里所有的寺庙全部列出来。”
某个呼之欲出的念头就在眼前,赵承誉快要等不及了。
庆云心中疑惑:“寺庙?”
“嗯。”赵承誉靠着软枕身子微微后仰,放松着脖颈:“尤其要注意的,是有没有一位眉心长有一颗黑色肉痣的僧人。”
庆云应下:“那明日去大相国寺一事?”
“画像暂且放一放,先查今日马场的事情。”想到今日那混乱场面,赵承誉眉心微沉:“本王可不相信今日之事无人指使,单凭宋亭汝一人,她哪里敢如此作为。”
庆云犹豫了下:“其实已经露出马脚了。”
赵承誉抬眼:“何意?”
“先前殿下吩咐我去查静阳公主坠马之事,属下在那马当日所食中找到了迷魂散。”庆云低着头,声音压得很低:“听说宋姑娘的贴身奴婢昨日寻了驯马师,属下在驯马师的房间里也找到了相同的东西。”
窗外风声呼啸,拍打在窗上发出砰砰的声音,屋内因这一番话立时变得寂寥。
赵承誉牙关紧锁铁青着脸:“你是说宋亭汝与赵承衍有联络?”
之前赵今纯的事情已经明确是赵承衍所为,因为赵今纯心性单纯,赵承誉不愿让他们兄妹俩之间有间隙。他以为口头威胁会有用,可谁曾想,赵承衍竟朝阿音下手了。
庆云道:“是。”
“他三番五次究竟要做什么。”赵承誉失去耐心,整个人都充斥着戾意。
庆云不敢吭声。
默了许久,赵承誉眼底翻滚着的怒火平息些许,他淡声道:“去将之前那次的证据与这回的事情交给宋大人。楚王不一向爱在人面前装无辜吗,本王看他这回要如何解释。”
“宋大人能会意吗?”庆云担忧。
赵承誉冷嗤:“他女儿还在母后手中呢,纵女行凶伤了本王,正是要赶紧将这罪名交出去的时候,他能等的住?就算他能等,他那爱女心切的夫人怕是等不住。”
庆云闻言轻笑:“殿下好计谋。”
赵承誉正要让他先退下,余光瞥过门口,瞧见没什么情绪地站在那儿的阿音。他神色微顿,扫了眼庆云,对方明白过来赶紧退出去。
“你怎么来了?”赵承誉问。
阿音看着他,眼底复杂情绪交织许久,轻轻叹息:“我来看看你的伤势。”
赵承誉动了动被包扎起的胳膊:“本王无碍。”
说话时,阿音慢慢朝他走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只隔了一道屏风。她站在屏风旁遥遥朝赵承誉看过去,万千言语终究是化作一句:“其实你不必救我。”
“是吗?”赵承誉对她这急着划清界限的举动毫不诧异,低低笑了一声,抬眼时眼尾亮着光:“但你就在本王跟前出事,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不管。”
阿音默了默。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赵承誉竟也会与救她这两个字扯上关系。就连事发第一时间,他想着的也是将蒋皇后的注意扯去宋亭汝身上,为她解围。
可赵承誉越这么体贴上心,越是叫阿音觉得,上辈子不被爱的那些瞬间可笑又可怜。就好像一切都在告诉她,看啊,赵承誉也是会在意别人的。
阿音神色无波无澜地看着他,赵承誉移开眼:“你呢?手上的伤怎么样?”
“一切都好。”阿音攥着手指,欲言又止。
赵承誉在今日忆起那些,发觉前世与自己有渊源的女子是阿音以后,大抵是骨子里的熟悉,他竟然能很快分辨出阿音想说什么。被她看的心烦意乱,赵承誉索性主动开了口:“行了,本王不用你操心,也不会因为这个让你欠人情。”
阿音嘴角微动,最后点点头:“那你好好休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赵承誉心口痛得厉害,忍不住抬手去摁住。他垂下眼皮,视线尽头的身影挥散不去,复又抬头看过去,只能看见空荡荡的一片。
赵承誉笑出声,说不清楚是哪里难受,可就是痛的眼睛发红。
好像是前世反手捅向自己的心口,又好像是受了伤的右臂,亦或者是快要撕裂开的太阳穴。不知是哪里,可偏就让他亲眼看着阿音离开的背影,狼狈的快要落下泪来。
赵承誉艰涩地扯起笑意,执拗着较劲儿:“小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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