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野脸上的伤势不太严重,阿音看到的时候,那道伤口拉得有些长,被郎中用药水擦拭过,皮肉外翻着,看上去格外渗人。等到郎中上好药,两人才回到听衣小筑。
见阿音始终不说话,阿野挠挠耳朵:“你怎么了?”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去救人的。”阿音垂着眼不看他,自顾自地走进后厨,“先前去救静阳公主这样,今日这事儿也这样,若是你出了事儿,我怎么办。”
两人相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可阿音早已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每每看见阿野时,心中那一隅天地总是踏实的。谁也不晓得今日小哥说起阿野救人被伤,阿音心里有多恐慌,她甚至不敢去想,若阿野不在会是什么样子。
闻言,阿野神色稍顿,略带不自在地上前一步:“怎么会呢,我是心中有数才会那样做的。现在这不是没事儿吗,好好的呢。”
阿音不可置信:“好好的?那你脸上是什么?”
阿野对上阿音的脸,耳根微红:“你别生气了呗,以后我不这么做了。”
“我身边就只有你们了。”阿音低声道。
想起前世临死前,到最后她都只有自己的场景,除却商枝与满筑云殿中曾受她恩惠的宫女们,再无他人为她哭一哭,记得她。如今好不容易拥有阿野与甄真这两位贵人,阿音是真的怕失去。
瞧见她说着话,忽然眼底泛了红意,阿野霎时间慌张起来:“呸呸呸,你看我这张破嘴。哎哎……你别哭,我以后做什么都提前跟你说行不行?我不去危险的地方了,我一定不去了。”
难得看阿野这样手足无措,阿音看见他的伤口又生气,最后掉了颗眼泪扭头“噗嗤”的笑了出来。
她抬手揉揉眼睛,后怕的余韵消散,这才心口顺畅了不少。
阿野忽然上前一步揪住她的衣袖,给阿音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而后拍拍她的脑袋,弯下腰身与她对视,打趣道:“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谁让你招我!”阿音瞪他。
阿野忍俊不禁,扯到伤口又嘶了一声:“我的错,好了吧。”
阿音转过身准备择菜,咕哝道:“这还差不多。”
身后的阿野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动作,看着她的后脑许久,半晌后轻轻弯了下嘴角。站起身,随后拉了把她的手腕,张开另一只手将转身的阿音抱入怀里。
阿音愣怔:“你——”
“别胡乱动,让我抱抱你。”阿野低下头,鼻尖轻蹭着她的发顶。
两人的姿态亲密,阿音上半身贴在他的胸膛上。隔着衣料,甚至还能感受到阿野逐渐加快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激烈不已。
阿音的双手腾空着,过了会儿才慢慢放在他背上轻轻摸了摸。
察觉到她的手,阿野埋藏在阿音发中的唇扬起。他缓缓垂下眼皮,看见阿音发髻上戴着的粉色珠花,那是前不久阿野买给她的礼物。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抱了阵子,阿音才出声问:“怎么了?”
“害怕啊。”阿野吊儿郎当地回应。
阿音:“害怕什么?”
阿野松开她的时候,侧颊蹭了下她的额角道:“匕首之下救人你说我该不该害怕,适才都快要吓死我了,还好只是脸上受伤。叫你这么看着,还能心疼心疼我。”
此人向来没正行,阿音默了片刻问:“那抱了下……还害怕吗?”
阿野一愣,笑着偏过头:“不怕了。”
阿音抿唇跟着笑,她别过脸,将放在瓢中的胡萝卜处理干净,正要舀水洗时被阿野夺过去。
少年躬身站在水井前,慢吞吞地洗着菜:“这样的事儿我来做就好。”
阿音没说话,只自顾自的笑。
傍晚阿音熬了母鸡汤给阿野养伤,吃过饭,酒楼那边掌柜的专门跑了一趟。过来给阿野结了工钱叫他好好休息,店里的事情等收拾好再说。
阿野的伤虽说看着不严重,愈合的却慢的紧。
等到伤口彻底大好,已经六七日后,中途他用着甄真专门寻来的药,好在没有留疤。
先前马球赛上,甄真本意想带着阿音前去碰碰运气,谁料中途出了那档子事情,寻亲计划只好暂时搁浅。
转眼七月下旬,阿音入京已是整整三月了。
寻亲眼看着毫无门路,宁府却在七月的最后一日传开了喜讯。
阿音从甄真的贴身丫鬟处得知,前两日晨起时,甄真有些小腹坠痛,时有干呕。原以为是快要来癸水了,可谁知晌午用饭,甄真刚闻到小厨房做的酱猪肘便不住地反胃。
请了太医来看过,才得知原来是有了身孕。
月份还小,再加上先前甄真因着摔伤腿动气,所以胎儿有些不稳。太医开了两剂安胎药,要求甄真注意修养,切莫再惹她动气。
宁甄两家本来想着先将此事捂住,等过了三个月再传开,可不知是哪个嘴快的竟立刻就传了出去。消息传遍,两家没了法子,只好任由此事在京中发酵。
知晓此事,阿音心中是开心的,但另一方面又为她担忧。
“如今你们应算是和解了吧?”阿音坐在榻上,手中拿着给孩子绣的肚兜慢慢缝着,“适才我瞧着三公子面带喜色,有了这孩子想来他也是极为高兴的。”
甄真小口喝着燕窝,敷衍道:“谁与他和解。”
阿音闻言,抬头看向她。
甄真侧身靠着,手指搭在小腹上:“那夜他接我回府,母亲说我两人许久未一同用饭,便送来了盅热酒,热酒下肚脑子也跟着不清醒了。事后我是有些后悔的,我与宁随舟现下的关系,勉强只算得互不干涉。”
“但眼下有了这个孩子,我心中又是烦闷又是开心。”
阿音就知道甄真会这样想,她倾身拍拍甄真的手背安抚道:“不必想这么多。他如何都不能影响你的心情,管他心里怎么想,左右这是你的孩子呀。好好养胎便是,我可还等着当干娘呢。”
瞧见阿音面上的笑,甄真慰藉不少,拿她打趣:“快别说了。未出阁的小姑娘成天要当我孩子的干娘,这传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那我不管!”阿音轻哼。
甄真笑着连声应下:“好好好,日后我的孩子只叫你当干娘,成吗?”
阿音重新坐回去:“这还差不多。”
宫里来人时,屋子里依旧还是欢声笑语不断。
甄真的婢女入里通报:“夫人,宫中纪贵妃身边的嬷嬷来了,说是贵妃娘娘有东西给您。”
“纪贵妃?”甄真眉心微动,嘀咕道:“我与她从未有过交集啊。”
话这样说,却依旧还是赶紧着人去请进东苑前厅。
阿音没跟过去,留在屋子里绣着肚兜。
甄真被丫鬟扶着去了前厅,纪贵妃身边的嬷嬷见她来,赶紧起身行礼。甄真笑着侧身避开她的礼,随后坐到上首位:“嬷嬷今日来,可是贵妃娘娘有事吩咐?”
嬷嬷将桌上的盒子往前推了推:“这里头是娘娘命奴婢送来的千年人参与血燕。夫人如今怀有身孕,还是要多补补身体,日后也好生产。”
“这多不好意思。”甄真有些受宠若惊。
嬷嬷笑着摇头,随后直言说起今日来的主要目的:“前些日子九公主险些坠马,回宫后日日念叨着三夫人铺子里的那位阿音姑娘。无奈贵妃娘娘琐事太多,正巧有位远方侄子要入京,想着让娘娘为他找门亲事,才命老奴今日来问问阿音姑娘可有婚配?”
不料她竟是为了阿音来的。甄真愣了下:“这……阿音自是没有婚配的,只是她如今年岁尚小……”
“可是还未及笄?”嬷嬷旁敲侧击的打探。
甄真点头:“正是。”
嬷嬷眼中光亮更甚:“十三四岁正是相看人家的好年岁,娘娘的这位远方亲戚是清白门第,再有贵妃娘娘亲自许婚更有面子。只是不知,这位阿音姑娘生辰是何时?”
这事儿问的突兀,对方若不是纪贵妃身边的人,甄真此时恐怕都要以为,这嬷嬷是来刺探重要之事的。
甄真迟疑道:“四月十六。”
“四月十六?”嬷嬷蹙紧眉头,“夫人确定是这个日子吗?”
甄真奇怪地点了点头:“我确定的。”
另一边阿音坐着有些疲惫,索性放下绣棚起身打算去走走。她被门外留下的婢女带着去了东苑外面的湖心亭,湖里养着鱼儿,还有几只大白鹅。
她坐在亭中,出神地趴在栏杆看着来回游荡的鱼。
远处的水桥上,宁随舟同赵承誉慢慢走近。
一阵清凉的风吹过,赵承誉稍稍偏了下眼看见了亭中的阿音。少女身形曼妙姣好,被风吹起的轻纱覆盖着脊背,隐隐约约衬的线条流畅。
宁随舟跟着看向那边:“是来陪甄真的,要过去吗?”
想起上次见面,阿音的那句“适可而止”。赵承誉垂眼动了下已经拆除纱布的右臂,扬起自嘲的笑:“不去了吧,就不去讨人厌了。”
他分明说着不去了,可脚上又停了动作站在桥上远远看着。
过了不知多久,风吹在身上有些凉,阿音坐起身,缓慢朝旁边瞧了一眼,便撞入了赵承誉的视线。两人目光拉扯胶黏着,赵承誉晦涩不明,阿音却面无表情。
片刻,阿音收回眼起身离开了湖心亭。
赵承誉扯唇冷冷笑起,想到那张未曾被他打开的画卷,唇边的笑意逐渐变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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