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旧灯塔(十三)
戚澜让谢竹和他做了一个约定。
不管是家人还是朋友,以后需要帮助的时候,一定要对他们说出来。
这番话,其实宋笙也对谢竹说过。
只是这一次,戚澜说得更加郑重,也更加明白。
人生来就是群居动物,没必要逼迫自己独立生活,更何况,很多愿望,很多需求能不能实现,最终只有大声说出来,说给别人听了,才能知道。
戚澜问,如果你那几个朋友知道你傻傻地在脑袋里思考那些事情,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谢竹默然。
下一秒,不远处传来了乌羊的声音:“靠,他们在那边!”
谢竹被惊醒。
他错愕地抬起头,竟看到乌羊出现在输液室的门口,朝这边跑了过来,宋笙和闻凉跟在他后头。
“羊羊,笙哥,闻哥……你们怎么来了?”谢竹有点懵。
戚澜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出去买粥的时候我不是忘了把你的手机拿出来给你?你的朋友打电话过来,是我接的,刚才忘了和你说。”
谢竹这才想起,出发来医院之前,是戚澜去他屋里帮忙拿了手机,之后他的手机就一直揣在了戚澜的兜里。
他们在这边说着,乌羊跑到近前,停下后微妙地上下打量了戚澜一番,又仔细看了看谢竹的脸色,喘着气道:“我刚才打电话想问你今天来不来酒吧,结果是你朋友接的电话,说你发烧来医院了,我不放心就来看看,笙哥和凉凉刚好也在,就一起开车过来了……竹子你脸色也太差了吧?你的胃到底怎么回事,医生没让你去做个胃镜看看吗?”
乌羊噼里啪啦一通说,闻凉和宋笙走过来,同样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戚澜,朝他颔了颔首。
闻凉关心道:“还烧着吗?现在还难不难受?”
他伸手过来贴了贴谢竹的额头,放心了点:“好像已经不怎么烧了。”
宋笙则看着谢竹,温声问了句:“什么时候开始烧起来的?”
“……”谢竹一僵,立刻低下了头去。
这幅愧疚不安的模样让宋笙叹了口气。
闻凉和乌羊顿时也明白了。
乌羊竖起眉毛:“那怎么拖到现在才来医院?竹子你不会是自己爬不起来又不好意思麻烦我们吧?咱们都认识多久了你还来这套?!”
谢竹显而易见地忐忑起来:“对不起,羊羊,我……”
戚澜揽住了他的肩膀,眯眼看向乌羊,提醒的意味很明显。
他把谢竹生病的事情告诉他们可不是为了让谢竹再来挨顿训的。
注意到戚澜的视线,乌羊也立刻瞪了回去。
他就说竹子的手机怎么会到一个陌生男人手里,结果刚才一看到这家伙,他就想起来这不是那天他们在桌游馆碰到的那个竹子的高中暗恋对象么?
……啧,手都搭到肩膀上去了,这家伙速度还挺快啊!
乌羊与戚澜两人的视线交锋明明白白。
谢竹变得更加手足无措,尴尬不已,宋笙无奈地摇摇头,叫了声“羊羊”,乌羊才哼了声,不情不愿地收回视线。
宋笙转向谢竹,他的语气始终很温柔,但这次也很严肃。
“小竹,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好吗?”
谢竹颤了颤,哑声道:“……嗯。”
“羊羊现在实习期经常要加班,可能没法抽身,但我和闻凉总有时间过来,不要因为不好意思麻烦我们,就不肯开口。”
乌羊立刻反驳:“我也可以跟领导请假过来啊,工作哪有朋友重要!”
谢竹的眼眶又酸了起来。
他重重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应道:“……嗯,对不起。”
“不要对我们说对不起,”宋笙顿了顿,道,“你爸爸妈妈才是最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的人。”
这句话一出,谢竹收紧了双手,眼泪再次掉了下来。
类似的话语,宋笙其实有意无意和他说过很多次。
但好像直到今天,谢竹才清醒地意识到,这句话到底饱含着多大的重量。
戚澜给他擦眼泪,心中五味杂陈。
他屈指刮了下谢竹的鼻子,轻声地戏谑道:“怎么六年不见,变成一个小哭包了?”
谢竹哭得打着嗝,为自己申诉:“爸妈去世后,我、我就没哭过了,今天、今天我也不知道怎么——”
见他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乌羊连忙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刚才是我太凶了,但我也不是在凶你啦,我是担心你啊……”
乌羊一脸纠结,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哄,这可真不是他的强项啊。
闻凉伸手揉了揉谢竹的脑袋,也跟着温柔地哄道:“因为今天小竹生病了,身体太难受了,所以才会这么想哭的,对不对?”
哄小孩一般的哄法,却哄得谢竹连连点头,破涕而笑。
看他笑了,一群人交换眼神,便也笑了起来。
……
那之后,他们就这么在输液室里陪着谢竹。
你一句我一句的,在温馨的气氛里,那三瓶吊瓶竟也很快就挂完。
晚上九点,小雨早已停歇。
一行人走出医院。
见谢竹和戚澜走在一道,闻凉细心地问了句:“你们两个……”
戚澜立刻说:“我会把他送回家,今晚会留在那边照顾他。”
他生得英俊清朗,说起话来也郑重诚恳,看他今天对待谢竹时全程那种小心守护的模样,闻凉和宋笙多少放了心。
乌羊小声嘟哝了句:“我也可以过去照顾竹子……”
闻凉屈指扣了下他的脑袋:“别过去当电灯泡。”
乌羊:“……¥&!”
谢竹:“!”
他缩了缩脖子,涨红了脸,被闻凉那句话搞得有点难为情。
那张病了一晚上的脸终于出现了健康的血色,闻凉和宋笙相视而笑。
“好了,那就早点回去休息吧,”闻凉笑着对谢竹说,“等到病好了再来酒吧玩,我们等着你,好吗?”
谢竹弯起唇。
他点了点头,语气乖乖地说道:“……谢谢你们,闻哥,笙哥,羊羊。”
“谢什么,小竹,其实朋友也是家人,”闻凉意有所指地说着,调侃道,“当然我们现在没办法住一块儿,要是想要赶到你的身边,总还得花上一点路上的时间,但是我们三个一定都会过去的。”
在谢竹微颤的眸色中,闻凉轻笑道:“等到老了,我们还可以进同一家养老院一起生活,那时候,不就更像一家人了?”
谢竹一愣:“养老院?”
他不知道闻凉怎么突然提起这一茬。
说起这事,乌羊也笑了起来:“对了,竹子你今天没来酒吧还不知道,我们说起以后老了一起进敬老院,凉凉说他以后一定要挑一家风景好的,我说我要吃得好的……”
闻凉瞟瞟他:“吃的不会差很多,风景差得可就多了。”
乌羊:“那是凉凉你味觉不够灵敏才觉得吃得差不多……”
闻凉觉得好笑:“我的味觉不够灵敏?羊羊,你真是……”
“……”
斗嘴声和轻笑声与夜风缠绕在一起,仿佛变成了一种温柔的,舒人心脾的曲调。
戚澜听着乌羊和闻凉在那头你来我往,笑了笑,转过头看向谢竹。
他撩了撩谢竹那被风吹乱的碎发,垂下手臂,牵住了他的手。
宋笙接起江程打来的电话,一边笑看着这幅场景,一边温柔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快回家了。
谢竹望着这一切,忽然之间觉得,未来好像终于展现出了它的尖尖一角。
那荒芜的雪地里,有一处早已存在,却被他忽视掉了的小雪包。
温柔的风将小雪包上的积雪轻轻吹落。
露出了底下的,一棵翠嫩嫩的芽苗。
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深夜。
戚澜给他倒了杯温水,督促他把药吃下去之后,拿新买来的体温计给他量了量。
温度终于降到了三十八度以下。
还有些低烧,但睡一觉应该就没什么大事了。
戚澜松了口气,甩了甩温度计道:“已经很晚了,我来收拾这里,你快先去刷牙洗脸,早点上床休息。”
说完,他开始理摊了一桌子的药盒。
谢竹看着这一幕,看着他的背影,总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戚澜理完了桌子又直起身想去厨房烧壶热水,却忽然被扯住了衣角。
他回过头。
谢竹眼巴巴地望着他,和他对上目光了,又不好意思地挪开了眼。
戚澜心里一动,扬起唇,轻笑着地问:“怎么了?”
“……你晚上睡哪里?”谢竹小声问。
戚澜看他这幅赧然的模样,心里止不住地乐。
他努力忍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来,故意说:“这是你家,当然是你让我睡哪我就睡哪。”
这句坏心眼的话让谢竹僵了僵。
他立刻缩回了手。
戚澜:“反正现在天气也不冷,你让我睡客厅也没问题。”
谢竹:“…………”
戚澜装模作样往厨房那边走。
没一会儿,一小阵旋风从他身后略过。
低低传来一句咬着牙的:“……等会儿来我房间。”
戚澜抬起眼,只看到了谢竹那往卫生间窜去的背影,这么看着,还挺有活力。
戚澜闷笑起来。
……
等到零点,谢竹卧室的门被轻手轻脚打开。
戚澜没有带换洗衣物过来,身上穿的内裤是谢竹没有用过的新内裤,型号有点小,穿着有点勒。
谢竹还给戚澜翻了套睡衣,可是戚澜没有穿。
谢竹缩在被窝里,瞪大眼睛,直楞楞地看着戚澜那时隔六年,比高中时还要好看不少的体格。
颀长的身躯,纹理分明的线条,一块一块的腹肌,还有那让人想要喷血的人鱼线……
戚澜就这么态度自然地掀开被子,躺了上来。
谢竹连忙转过身,往床的边缘飞快挪去,戚澜见状低笑了起来:“小猪猪,我是女生吗,你还要搞非礼勿视这一套?”
“……你为什么不穿衣服!”谢竹快羞得不行了。
“内裤还有点弹性,勉强能穿穿,你那套睡衣我要是强行穿上去,估计得直接撑破。”
谢竹听到戚澜吊儿郎当的声音,莫名还能感受到身后袭来的一股热气。
明明他才是刚刚还在发烧的那个人,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戚澜身上的那股热气扑得他鸡皮疙瘩都一粒粒泛了起来。
……是因为戚澜经常运动吗?
是因为经常运动,才会这么火气十足吗?
谢竹咽着口水,脑袋里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心跳飞快。
而下一秒,他就被扯进了一个怀里。
谢竹的心脏差点骤停。
戚澜当然能感受到他身体那一阵的僵硬。
他止不住地笑着,胸膛都在震颤:“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谢竹懊恼地在被子底下轻轻踢了他一脚,戚澜特夸张地倒吸一口气,谢竹识破他的演技:“你再装!”
戚澜笑得要死,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他收了收手臂,将谢竹抱紧了,轻声问了句:“明天我把我的东西带过来?”
谢竹一怔。
他蜷缩了下手指:“……你真打算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吗?”
戚澜的额头抵着他的后脑勺:“我说过我想照顾你,你呢,你愿意让我搬过来吗?”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几乎能清楚听到两人的心跳声。
片刻过后,戚澜听到谢竹哑声说了一句:“……嗯,愿意的。”
“不过……不是要你单方面照顾我的意思,”谢竹轻声说道,“我也会照顾你,就是……单纯想和你在一起。”
戚澜无声地笑了。
谢竹说完这番让人不好意思的话,喉结滚动一番,没忍住,翻了个身,面对戚澜。
戚澜侧躺在那儿,双眼含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谢竹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描画着戚澜的眉眼。
“戚澜,”谢竹喃喃道,“你知道我高中那会儿,梦到过你多少次吗?”
戚澜眸色微动。
他低语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谢竹:“嗯。”
“我现在感觉也好像在做梦一样。”
“我明白,”戚澜说,“我也和你一样。”
他们彼此,都是对方年少时的梦。
“那为了让我们更加体会到现在这一刻是现实,”戚澜凑近过来,低声说道,“我们一起来做一件事,好不好?”
谢竹的眼睫微颤。
他悄悄屏住呼吸,闭上了眼。
而戚澜低沉的尾音,最终消融在了彼此的唇间。
窗外的夜晚,乌云不知何时散去。
月明星稀。
作者有话要说:
一如既往谢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明天是最后一章,这篇文的正文内容就正式结束了,后面会有四章番外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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