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空以为楚逸尘是因为吹了风着凉才生病,但楚逸尘自己心里知道,吹风只是原因之一,甚至不是主因,而只是个诱因。
他真正生病的缘由是这些天忙着替赵邺出谋划策,操劳过度,再加上那晚心绪大乱,忧思过重,才会风一吹就病,并且病来如山倒,一连昏沉了数日。
这五天中,楚逸尘也不是全无意识的,他能感觉到有人照顾他,而且能从用心程度上感觉出照顾他的人有所不同。
白天的应该是云墨,倒也不是说云墨照顾他不用心,只是云墨太忙了,他自己手里有活儿要做,只能偶尔过来给楚逸尘喂点药和米粥。
而晚上那个人,楚逸尘记得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自己在咳嗽时对方会一直耐心地帮他拍背,他冷时又会抱着他给他取暖,还会细心地帮他擦掉身上黏腻的汗水,为他滚烫的身体降温。
对方照顾他照顾得堪称无微不至,但凡他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跟着一起惊醒,然后彻夜守在身旁。
有他在时,楚逸尘总会好受许多,连带着不太清醒的意识都在期待着那个人每夜早点过来。
他朦胧中感觉又到了夜晚,有人坐在床边,手里拿了沾水的湿帕,正在替他擦去额头的汗水。
他努力地睁开眼,想看一看对方。
他以为他会看到柏空,可他微微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后,看到的却是赵邺的脸。
“逸尘,你醒了?”赵邺一副惊喜的神情,他庆幸道,“太好了,你一连昏睡了五天,朕一直担心着,幸好你现在醒了!”
“陛下……?”楚逸尘沙哑的嗓音中带着点迷茫,因为他万没有想到他睁眼看见的会是赵邺。
“朕在!”赵邺亲切地说,“逸尘,你现在可好些了?还有哪里不舒服?朕给你带了点宫中的药材,这回病愈后可得好好补补身体,别落下了病根……”
赵邺絮絮叨叨的,像是很关心楚逸尘的病情,楚逸尘却没有认真听,他在想柏空去哪儿了。
刚刚恢复清醒的大脑便像是重启的机械,还带着些微迟钝,楚逸尘蹙起眉头,反应了片刻,方才想起,在他昏沉中某些短暂清醒的时间里,柏空好像跟他说过,这些天要野训,出城去了。
去城外训练自然是不可能每天回来的,所以这些天晚上照顾他的人不是柏空?楚逸尘想到这里时微微一怔,不是柏空又会是谁呢?还有谁会这样用心地照顾他?
赵邺发表了一通关切问候后,突然注意到楚逸尘的唇色苍白干裂,便站起身,屈尊降贵地亲自给楚逸尘倒了杯水。
“逸尘,渴了没有?你病中出了那么多汗,要注意多补点水。”赵邺关切道。
楚逸尘看着赵邺递过来的茶盏,内心闪过一刹那的灵感,他突然问道:“陛下之前几日也有来吗?”
赵邺被问得一怔,他先是不理解楚逸尘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随即微微蹙起眉头,将其理解成一种质问他之前几日为何没来探望的怪罪,遂道:“逸尘,你也知道朕在宫中出行不易,伍胜的眼线又盯得紧,只能找机会,趁着晚上来此探望,莫要怪朕。”
所以这些天晚上照顾他的真的是赵邺?楚逸尘总觉得哪里不对,赵邺替他擦汗拍背也就罢了,会在他冷时抱着他一起睡吗?
不,不对,真的有人抱着他吗?楚逸尘想到这里突然迷茫了,因为他隐约记得记忆中的拥抱有一种毛茸茸的触感,他抱的是个人吗?
亦或者,他其实只是抱了一床毯子,所谓被人拥抱着的感觉,仅仅是高热中的大脑产生的一种自我安慰似的错觉。
这想起来倒是也很合理,楚逸尘幼时生病,母亲便会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他这些天在病痛中沉浮时,脑海中也忆起过自己的母亲,或许是这么多年积攒的委屈和孤寂一起在病中爆发了,因此产生被人拥抱的幻觉,也不是说不通。
不过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楚逸尘烧刚刚退下去,此刻乱七八糟地思考一通后,额头又在隐隐作痛了,他不由揉了揉额角。
赵邺见状便道:“逸尘还不舒服吗?那你且先休息,把病养好再说,朕给你带的补药你记得每天吃点,定胜军的野训结束了,柏空今夜应该会回来,朕就不在这儿多陪你了,免得被他发现。”
“他已经发现了。”楚逸尘恹恹地说,也正是因此,他才会病倒。
柏空发现的缘由至今想起来都还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赵邺就在他旁边,那么近的位置,他愣是一点味道都没闻见,柏空到底是怎么通过气味辨别出来他和赵邺这边的人有来往的?
不过这到底已经是五天前的事,这场突如其来的风寒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给了楚逸尘足够的时间冷静,他已经不再像五天前刚知道时那样混乱。
但楚逸尘有了五天的时间冷静,赵邺却是直到今夜才知道他们的秘密有了外人知晓,神色霎时一变。
他惊慌的神色一如当日刚刚知道此事的楚逸尘,急声询问道:“他发现了多少?是如何发现的?此事有没有被透漏给其他人?伍胜他们知道了吗?”
“没有,伍胜他们不知道,柏空没有对其他人说过。”楚逸尘先安抚了几句让赵邺冷静,随即细细讲了一下那一夜的经过,以及柏空发现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赵邺听完后忍不住也抬起自己的袖子嗅了嗅,他同样没嗅出什么味道,并且对柏空的嗅觉灵敏度感到匪夷所思。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他稍微思索片刻后便道:“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如何能相信他确实没有告知过别人?”
“没必要。”楚逸尘摇摇头说,“他若是告知给了伍胜,我跟陛下不可能这五日中还安然无事,伍胜没必要留着我们。”
赵邺一想也是,伍胜就算因为不想直接逼反三王而不能动他,也可以废掉他目前的势力,将他囚禁在宫中,不会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
但这也只是确认了柏空目前没有告诉过别人,目前不代表永远,只有死人才能够永远保守秘密,因此赵邺在房中踱步片刻后,突然说:“逸尘,稍后朕让人给你送一样东西来,你将其下到食物中,等柏空回来,就骗他吃下去。”
楚逸尘面露惊愕,赵邺虽然没有明说是什么,但他如何不明白?
他本已经能够冷静对待此事,此刻倒是一下又慌急起来,连忙说:“陛下,不必如此,柏空不会泄露我们的秘密的……”
“你如何能保证?”赵邺打断他,“柏空是伍胜手下的人,又跟伍俊交好,他还曾经出手救过伍俊!”
“不,他不是有意想救伍俊的,那只是巧合加意外!”楚逸尘试着解释。
但赵邺之前就听过此事的前因后果,他却还是下了这样的决定,因为他无法相信柏空,哪怕柏空破坏他的计划某种意义上还算帮了他一次,可他心里到底有芥蒂。
“无论一开始是不是有意,他现在跟伍俊交好是事实,他一时肯为了对你的感情而帮你隐瞒,但以后呢?”赵邺说,“伍胜这样看好他,他只要忠心给伍胜做事,将我们的事告知给伍胜,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便唾手可得,他会一直不动心吗?”
“不……”楚逸尘想辩解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赵邺说得对,柏空目前帮他隐瞒的唯一原因便是因为对他的那份感情,可这份感情能够维持多久呢?
男人在热恋时确实会因为感情做一些傻事,楚逸尘在教坊司这些年也见了一些,可这种情况往往不会维持很久,男人是由控制的动物,对单个女人的□□只会持续一段时间,发泄掉后感情便也烟消云散了,他们终生追求的只会是权与力。
而他甚至不是个女人,他其实至今也不理解柏空到底喜欢他什么。
而无论是什么,感情都是靠不住的,楚逸尘很早就知道这点,他楚家出事时,他爹往日交好的友人在一夜间便变了脸,别说试着周旋营救,各个都急着跟他爹撇清关系,生怕伍胜将他们捉了一同问罪。
楚逸尘的理智告诉他赵邺的选择是对的,除掉柏空对他们的计划才是最安全的,可他的感情又在说,柏空是不一样的,他跟世界上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的感情那样真挚纯粹,像是无暇的宝石,他可以试着相信他。
理智和感情激烈的冲突下,楚逸尘几乎有些喘不过气,他努力地寻找空隙呼吸说:“那也不必直接杀了他,我们可以另想办法……”
“逸尘!”赵邺再次打断他,语气带上了几分严厉,“成大事者,岂可感情用事!”
他走到楚逸尘床前,居高临下的视线带着些许逼迫。
“逸尘,我们不能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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