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训通知来得突然,留给柏空准备的时间也很短,在正式出发前,他抓紧时间匆匆跑回教坊司一趟,跟云墨支会了一声。
“野训?”云墨惊讶道,“那得去多久?”
“四五天吧,”柏空说,“也可能是七八天,说不准。”
“那就是说,你起码有四五天都回不来了?”云墨问。
“有点远,不一定有机会回来。”柏空说。
那肯定是没有机会的,云墨心想,三十多里路,来回就是六十里,野外训练已经那么累了,哪有时间天天跑这么多路。
因此,云墨说:“放心吧,公子我会照顾的,你安心去训练吧。”
柏空其实不太放心,自己老婆生病了当然是自己照顾最好,不过工作同样重要,也不能不去。
第一次体会到家庭和事业无法兼顾感觉的妖怪垂丧着耳朵上了二楼,进屋后先到床边看了看楚逸尘的情况,或许是因为早上喝了药,楚逸尘此刻似乎好了一些,柏空过来时,他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柏空?”
柏空连忙坐到床边,应声道:“我在。”
楚逸尘大抵还是不太清醒的,唤了这一声后,便又没有声音了。
柏空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但还是试着跟对方说说话:“我要去城外野训,大概要四五天,不知道晚上有没有机会回来,有机会的话我就回来看你。”
“嗯……”楚逸尘发出了一道闷闷的应声,也不知道是听见了在应和柏空,还是在昏沉中无意识的呓语。
柏空又默默地坐了儿,替楚逸尘掖好被角,又拿了一身换洗的衣物,便回北营集合了。
野训自然是辛苦的,即便受训的都是些身强体壮,平日里也天天在营中操练的男人,在山中拉练一天下来,也是累得够呛,连胳膊都懒得抬。
入夜后,除却执勤的,一众将士几乎都是沾枕头就睡,营地里很快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柏空躺在通铺的边缘,闭着眼,看起来也跟其他人那样睡熟了,但随着夜色渐深,他又悄悄睁开眼,竖着耳朵听了片刻营帐外的脚步,大概摸清楚巡守的规律后,便偷偷溜下了床。
下床后他并不急着离开,而是转过身,冲着自己空荡的铺位吐了口气,本该无形的气此刻是白茫茫的,便像是雾隐山外围常年不散的迷雾,雾气钻进铺位中,聚拢出个跟柏空一模一样的人形。
障眼法是柏空会的为数不多的法术,也多亏这个天生自带的技能,他才能在幼年期躲过狼嘴狐口,不过后来实力渐渐变强,他也就不用这虚假的幻术了,他可以凭实力把其他妖怪揍得服服帖帖,此刻又用出来,便是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他不见了。
有了这障眼法,若是帐中有谁醒来,就会见到柏空仍安安静静躺在原位,沉沉睡着。
做好准备后,柏空便开始了他的偷溜计划,他像是一只在黑夜中潜行的大型猫科动物,又像是暗影中的鬼魅,凭借着自己灵巧的身手,以及野兽敏锐的感应,很顺利地避开营地的守卫,跑到了无人的山野中。
到了这里,他便不用再有顾忌,于是,月夜下,一只身长足有一丈,比老虎都要大上一些的,全身雪白,似狐又似狼的妖怪,在荒野中迈开四爪,全力奔跑起来。
他的毛发雪亮,四肢修长,跑动时蓬松的长尾在身后摇曳,便像是起伏的白色麦浪。
矫健有力的肌肉给予他比豹子还快的速度,他像是一阵急掠过山林的风,偶有在夜间出行的动物,几乎看不清他的模样,他便已经跑出数尺之外。
三十里的路,柏空只用了半个时辰,到城门外后,他躲在树丛中稍微歇息片刻,等喘匀了气,又重新变回人形,仗着轻功以及对城门守卫的了解,悄悄翻进城中。
最难的两关都过了,没有官兵看守的教坊司自然更没问题,他顺顺利利地从窗口翻进了楚逸尘的房间,一路上没有惊动任何人。
卧房中,楚逸尘一个人躺在床上,仍在昏睡着,桌边有盛着药渣的药碗,云墨白天应该又来喂过药,不知道这些药喝下去,楚逸尘好些了没有。
想到此,柏空便走到近前摸了摸楚逸尘的额头,还是烫,不像昨夜那样烫得厉害,却还是有种不正常的热度。
柏空拧着眉头,药铺掌柜说过,风寒这个病严不严重完全看人,有的身体强壮的,喝了药隔天就好,有的人则会反反复复好几天,如今看来,他老婆大抵是后者。
归根究底,还是他不好,既没有把老婆养得白白胖胖,也没有照顾好老婆,竟然让对方冻病了,受那么多罪。
妖怪越想越愧疚,坐在床边,垂丧着耳朵。
他不能替楚逸尘受这份罪,便只好努力地照顾好对方,让对方尽早痊愈。
柏空打了盆冷水,用布巾沾了水后帮楚逸尘擦擦身上捂出的汗,顺道帮着降温。
白天他这么做时,楚逸尘应该是好受了点的,昏睡中紧皱着的眉眼都舒缓了些许,但他现在这样做,楚逸尘却突然打起摆子,肿痛的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柏空侧耳听了片刻才听出对方说的是冷。
今天没有下雨,而且楚逸尘已经盖了被子,额头还那么烫,怎么会冷呢?
柏空不明所以,但他见到楚逸尘全身发颤,像是冷极了,便连忙又找来一床被子给他盖上,可裹了两床被子后,楚逸尘还是说冷。
屋里也没有别的东西可盖了,柏空想了想,干脆自己钻进了楚逸尘的被窝,他刚刚跑了三十里路,体温较之正常时较热,对于此刻的楚逸尘而言便像是一个温暖的暖炉,他几乎是本能般的贴近了柏空,蜷缩在柏空怀里。
有柏空抱着后,楚逸尘的颤抖似乎终于减弱了些,柏空见这招有效,想着再弄点什么暖和的东西来,片刻后灵机一动,悄悄伸出了自己的尾巴。
有被子掩着,而且楚逸尘眼下神智不清醒,应该不会露馅!
柏空这些想着,将自己那又大又蓬松的长尾伸进了被窝里,像是一个毛绒毯子一样圈住了楚逸尘。
他这身厚实的长毛在滴水成冰的凛冬里都感觉不到寒冷,被柏空的尾巴裹住后,楚逸尘果然渐渐不再抖了,他将柏空的尾巴紧紧搂在怀里,像是搂着一个抱枕。
柏空终于可以稍稍安下心,他昨夜就没怎么睡,白天又在野外训练,体力消耗很大,再加上夜间疾行了三十里,他稍一放松,困意便上涌了。
他便以抱着楚逸尘,楚逸尘抱着他尾巴的姿势,渐渐睡了。
然而睡了不过一个时辰,就被怀中人突然的闷咳而惊醒,楚逸尘咳得厉害,还伴随呕吐,将白天云墨喂的那点汤药和米粥全吐了出来。
柏空一下又慌了神,想了半天才想到药铺掌柜教的,病人咳嗽的话可以帮着拍拍背,多少可以缓解一些,便连忙帮着楚逸尘拍了拍。
楚逸尘咳了大概有一炷香,柏空便也拍了一炷香,等这一阵过去后,楚逸尘又重新躺下昏睡。
他几乎把能吐的都吐了,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柏空见状,便喂了点水,然后又去找来工具将楚逸尘吐出来的东西清理掉。
如此一番折腾,忙完已经到卯时,再过会儿,就该天亮了,野训也该又开始了。
障眼法到底只是个障眼法,做个一动不动躺在那儿的幻象行,那幻象是绝不可能代替柏空去训练的,所以柏空来不及再歇会儿,便匆匆出发。
返回又是三十里路,好险在训练开始前回到了营地,柏空一夜几乎没怎么睡,便又加入了艰苦的训练中。
但即便这么累,第二天晚上,他又一次跑了回去。
照顾病人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尤其楚逸尘这病反反复复,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时不时还会咳嗽呕吐,柏空本来就少的睡眠时间因为照顾楚逸尘而变得越来越少,他白天训练时不可避免地打起了瞌睡。
如邓千户所言,这回野训,伍胜是存了些许栽培选拔之意的,来的都是军中的好手,平日训练也会有人给打分,分高的回去后便会更容易晋升,因此众人都是卯足了劲儿在表现,柏空倒好,完全不抓住升官的机会,竟然还在校场上打盹偷懒。
他的行径自然是被打分的人看在眼里的,北营中的大部分将官,都跟伍锋交好,那么自然地便会不喜柏空,平常没机会都想着找机会整他,此刻柏空自己不争气,自然是狠狠地给他打了个最低分。
不过柏空本身也不怎么在意这些,千户,就是做到了指挥使,那对他而言也就是个称呼的区别。
他是个妖怪,早晚会回雾隐山去的,人类这些功名啊利禄啊,在他脱下这张人皮的伪装后,便什么都不剩了。
对他而言,唯一重要的就是他老婆,也就是楚逸尘。
柏空就这么过着白天训练,晚上偷偷跑回城中照顾楚逸尘的生活,如此一连过去四天,到了第五天晚上,楚逸尘终于从昏睡中清醒。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