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俊回了伍府后,叫了几个手下偷偷去伍锋房里一搜,果不其然地搜到了柏空早先藏在那里的可疑信件,只是这信件语焉不详,没有明确的署名,也无法直接证明伍锋跟细雨楼的人有联系。
伍俊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商量,于是他又找到了柏空,把信件拿过来给柏空看,问他:“柏兄,你说这信上写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这封信就是楚逸尘瞎写的。柏空心里这么想,嘴上则说:“不知道,也许是某种暗语。”
“有道理。”伍俊深以为然,他翻来覆去地看,试图找到信中的玄机,可是看了足足有半个时辰,都一无所获
柏空心想自己是妖怪所以不爱动脑子,伍俊这个人类怎么也这么笨,明明都是同一个物种,他老婆就那么足智多谋。
嫌弃之下,柏空也只得再次提点说:“这信中所述的日期,会不会是一种暗示?”
这封信整体都是楚逸尘胡编乱造的,看起来就是一封再平常不过的友人间的问候信,唯有日期上有一点玄机。
“六月十九?”伍俊念叨着这个乍看平平无奇的日期,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片刻后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感,“伍锋每个月中旬都会去城外山里祭拜,他上个月出去的日期好像就是六月十九!”
“是了是了,我说这小子哪那么多的闲心月月出去祭拜,如今看来八成是以祭拜之名出去跟细雨楼的人碰头联络!”伍俊自以为自己已经洞察了真相。
柏空却并不附和他,反而劝解说:“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也许这就是封普通的信。”
“放他的屁!”伍俊说完才觉不对,连忙解释说,“柏兄,我不是说你,我的意思是你不知道伍锋这个人的本性,我老早就觉得他不对劲了!一天到晚笑面虎一样的,背地里不知道打的什么鬼心思!”
“可是……”柏空似乎还想再劝。
伍俊却听得不耐烦了,他原本还想请柏空帮忙去进行接下来的计划,如今看柏空这样却是不想找他了,只摆手道:“不必再说,反正再过两天又是十九了,他这个月应该也会出城,是与不是,我到时候跟着他一去便知。”
“不可。”柏空说,“如若他真的跟细雨楼的人有联系,你跟着去太险了。”
“我当然不会自己去!”伍俊神气道,“我身边本来就有我爹亲拨的一队护卫,上次被刺杀后我爹又给我增派了一队,我到时候把他们都带上,再去神机营借点□□,任他武功再高,都能给他射成刺猬!”
柏空皱着眉头,看似思索其实发呆了一会儿,然后照着剧本说:“最好还是不要擅自行动,此事还是先禀告给伍大人吧。”
“告诉我爹?”伍俊对此嗤之以鼻,“我爹老糊涂了,被伍锋耍得团团转,说了他也不会信!”
“除非我能找到证据,抓伍锋个人赃并获!”伍俊摩拳擦掌,对两天后的行动跃跃欲试,“到时候我倒要看看我爹怎么说!”
“对了,柏兄,此事你不参与可以,但是你绝对不能去告诉我爹,不然我们朋友就没得做了!”伍俊警告说。
“好吧……”柏空做出一副犹豫再三的迟疑模样,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两日后,即便军务如此繁忙,而且天阴沉沉地下着小雨,但伍锋还是照例抽了点空出城祭拜。
伍俊在得到伍锋出城的讯息后,立刻也带上准备好的人手出了城,因为知道伍锋过分敏锐的五感,所以伍俊不敢跟得太近,反正伍锋到哪里祭拜他也不是不知道,就在莽山后头的那座坟冢,于是伍俊落后了大概能有两里路,保持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
莽山密林中,即便头顶有茂密的枝叶挡着,淅淅沥沥的雨还是时而穿过枝叶的围挡,落到潜藏在灌木丛中的几人发顶。
罗鹏甩了甩脑袋上的雨珠,有些焦躁地说:“怎么还没来?叔父,那个叫柏空的靠谱吗?之前就是他坏了我们的事,你怎么会相信他?”
柏空可能不记得罗鹏是谁,但是罗鹏可不会忘记柏空,当日伪装成茶摊伙计刺杀伍俊的人正是他,他们好好的刺杀计划就因为柏空的乱入而失败,他和楼里的一众兄弟也被抓了去,受了好一番拷打,如今伤刚养好没多久,听叔父罗怀的调令过来帮忙,到这儿才发现,柏空这个曾经坏了他们好事的罪魁祸首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要合作的同伴。
罗鹏自然是不服气的,他同时也对此人多有怀疑。
“那是意外,他当时并未投靠陛下,只是恰巧卷入了那件事。”罗怀说,“总归他已经向陛下投过诚,还送上过绝密的情报,此人应该是可信的,至于过往的恩怨,你就当是不打不相识吧,男子汉大丈夫,别计较了,如今既然是盟友,你就得以大局为重,叔父这么多年走到如今的位置不容易,你可别坏了叔父的事。”
罗鹏还是心有不忿,但却也不再抱怨了。罗怀是他父亲细雨楼楼主罗章的亲弟弟,本该与罗章一起管理细雨楼,却在十二年前一个人远遁江湖,倒不是他们兄弟两因为争权闹矛盾,事实上,他们兄弟两感情甚笃,罗怀没有儿子,很多时候都是把罗鹏当成亲儿子对待的。
至于罗怀十二年前为什么一个人离开,那也是为了帮他兄长。细雨楼拿钱杀人,不会平白滥杀无辜,算不上邪道,却也绝对算不上正道,这么些年在江湖中招惹了不少仇家,回头看数的江湖史,做这种生意的少有能善终的,罗家这么些年钱也赚了不少,罗章不想让子孙再发这种亡命财,于是就想要洗白上岸。
一个做刺杀生意的门派能怎么洗白呢?宣布退隐那些仇家就会放过他们了?绝无可能。
罗章和罗怀思前想后,也只想到一条路,投靠朝廷。
江湖人心中有个共识,江湖事江湖了,能不招惹朝廷就不招惹,只要他们能背靠朝廷,那些仇家也就不敢再来找了。
于是罗怀便在十二年前独自离开,来到京城,想要在天子脚下的皇城中,寻到一个攀上权贵的机会。
那一日与赵邺的赌局,完全是他有意为之,他一眼看出这个年仅十岁的孩子身份不凡,于是故意激怒对方,设计布下赌局。
只是他一开始只以为赵邺应该是哪个权贵家的少爷,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当今太子,被押进宫中问罪的时候罗怀方才意识到不妙,幸好先帝并未怪罪他,反而让他当了太子的武师。
这倒是意外之喜,投靠任何权贵都没有直接投靠下一任的皇帝来得有用,罗怀得此机会,自然是好好珍惜,他本是想先认认真真教赵邺习武,慢慢取得了对方信任,以及待赵邺再长大一点懂事之后,他再找机会透漏出自己细雨楼的背景和投靠的意愿,可谁料到赵邺学几天又不学了,别说取得对方的信任,他连接近赵邺的机会都没有。
说不清是时来运转,还是天意弄人,先是先帝病逝,后是伍胜夺权,本该万人之上的赵邺一朝变成了命不由己的傀儡,罗怀也终于寻到机会,向身处绝境中孤立无援的赵邺表了忠心。
只要他们细雨楼能帮赵邺扳倒伍胜,那不亚于是从龙之功,洗白上岸、是顺理成章的,以后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也不在话下,因此,罗怀对赵邺一直是尽心尽力,这回杀伍锋的计划,虽然按计划进行的话不需要他出手,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亲自来此督阵。
罗鹏自然知道他叔父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们这样的小辈能有个好的前程,不至于在江湖仇杀中早早丧命,因此接下来也不再多言,只安静地在灌木丛中蛰伏着,静得像一只落在树梢上的蝴蝶。
又过了片刻,前方传来一道树枝断裂的“喀嚓”声,似乎是有人无意踩中地面的断枝,罗怀立刻意识到是有人来了,对身边的罗鹏等人打了个手势,罗鹏他们立刻会意,将本就轻若蚊蝇的呼吸放得更轻。
又过一会儿,“喀嚓”声更凑近了一些,这回功力不如罗怀那么深的罗鹏等人也听到了,他们同时远远看到了前方枝叶后还不太清晰的影子,正是伍锋。
猎物终于上门,但罗怀等人却也没有急着动作,毕竟这场戏最重要的观众还没有就位。
雨势变得比之前更大了一些,连绵不绝的雨让山路变得泥泞难走,同时也为罗怀等人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他们这种刺客门派修习的内功本就以善于隐匿著称,眼下雨声又遮盖住了那轻若无物的呼吸声,是以敏锐如伍锋都未察觉此刻林中的异样,打着纸伞,一无所觉地朝山上走着。
他来到那座为弟弟立的衣冠冢边,将手里带来祭拜的点心搁下,又撑着纸伞,一个人在坟前静静立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
淅沥雨声中,突兀地响起一道“咕咕”的鸟叫,若是旁人或许不会在意,但伍锋眸光一凝,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
这鸟叫乍听跟真正的鸟叫一般无二,但伍锋却能听出其中细微的差别,这是人模仿的。
“谁?”他冲着那鸟叫传来的灌木丛厉喝一声。
罗怀暗道一声伍锋果然不好对付,不过他并不慌张,因为那发出鸟叫声的是他们的人,这叫声是一种信号,意味着观众已经就位了,他们也无需再隐藏。
罗怀用眼神示意,罗鹏便点点头,带着其余人主动走出了灌木丛,将自己的身形和面孔暴露在伍锋眼前。
“细雨楼……”伍锋几乎立刻就认出了这些人,他不知道他们确切的名字,但他知道这是当日在北营地牢,由他审讯的那伙细雨楼的刺客。
因为这伙刺客被劫走的事伍锋被伍胜狠狠训斥一顿,他同时还带队在城中搜捕了数日,只可惜刺客早已从前朝留下的水道跑了,伍锋对从自己手下逃脱的猎物总是记忆深刻,也不光是因为伍胜的训斥,主要还是他无法容许自己有这样的失败。
他看着细雨楼为首的罗鹏,眼中闪动着一抹危险的暗光,像是老虎跃跃欲试地想扑向猎物,但他却也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他知道那灌木丛中还有人,以及细雨楼的人此刻突然出现,必有蹊跷。
“伍指挥使,好久不见。”罗鹏笑呵呵地冲伍锋拱了拱手。
“你们胆子不小。”伍锋说,从他手下好不容易逃出去,还敢再回来的,罗鹏他们也算是头一份了。
罗鹏笑了一声,他对伍锋这暗含威胁的话毫不在意,反倒一脸亲切的模样,连兵刃都不拿便走到伍锋近前,说:“这回特地过来,自然是有事想找伍指挥使商量,不知伍指挥使肯不肯给小弟一个面子。”
“何事?”伍锋举着伞不动,默许了罗鹏的靠近,因为他并不觉得对方能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
“上回伍指挥使费了那么多功夫,都没问出来我们的雇主是谁,想必伍指挥使对此一定耿耿于怀吧。”罗鹏笑着说,“我今日带人前来,便是想跟伍指挥使谈一桩交易,我可以告诉你当日派我们刺杀伍俊的雇主,也可以告诉你定胜军内部协助我们越狱的内鬼是谁。”
“你们有什么条件?”伍锋眯着眼说。
“条件自然是有,”罗鹏说着又走近了一些,像是想跟伍锋近距离交谈,“我们的那位雇主是个背信弃义的人,同时也是个不好惹的人,他不管我们兄弟的死活,还想杀我们灭口,所以我们想来投奔伍家,用我们手中的情报换取伍家的庇护。”
“哦?你们的雇主是谁?”伍锋看似被罗鹏的话题吸引,实际上一直分心观察四周,他注意到雨声的掩盖下又有一批脚步声接近,数量近应该是细雨楼的伏兵。
他就知道这伙人不会真的是为了什么投诚而来,因为要投诚也不必找上他,直接找上伍胜才是最好的。
但若说这伙人是为了杀他而来,为什么不直接动手?伍锋不动声色,一边继续跟罗鹏对话,一边听着灌木丛中伏兵的动静,来判断待会儿的退路。
对话时罗鹏不断地走近,到最后几乎跟伍锋站在同一把伞下,看起来亲密非常。
伍俊带人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咬着牙,心道他猜得果然没错,伍锋旁边那人他做梦都不会忘,正是当日刺杀他的刺客,伍锋果然就是他们的幕后雇主!
“公子,要动手吗?”伍俊的手下问道。
“等等,先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伍俊说。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等伍俊听个究竟,站在伍锋身前的罗鹏突然面色大变,指着伍俊藏身的灌木丛说:“不好,有埋伏!”
伍锋短暂地愣了一下,未等他想明白这唱得是哪一出,罗鹏突然大喊一声:“锋哥你先走,我们为你殿后!”
伍俊一听伍锋要跑,当即再待不住,从藏身处站起来大喊:“别让他跑了,给我拿下这个叛徒,死活不论!”
他带来的一号手下纷纷应是,早已上弦的□□对着眼前的敌人就是一轮齐射,罗鹏一边挡箭一边喊:“锋哥快跑啊!”
他喊得情深意切,声嘶力竭,好像对伍锋有多大的情意。
伍锋一边避开贴着耳鬓掠过的箭矢,一边“嘁”了一声,他现在知道这伙细雨楼的人为什么不直接动手了,这是要来一招借刀杀人!
致命的□□毫不留情地射向细雨楼众人,同时也射向跟细雨楼的人站在一起的伍锋,伍锋知道伍俊是真的会杀他的,而且伍俊既然已经中计,他必然解释不通,此地不可久留,走为上策。
然而他想走却也不是这么容易的,细雨楼的人看似在掩护伍锋,实际上在不断拦截他的退路,这是一场围猎,他们要借伍俊之手,在此地诛杀伍锋。
伍锋武艺再高,到底是□□凡胎,细雨楼这边有十一个人,还有一个暗中埋伏的罗怀,而伍俊这边则有上各个手持□□,这种只允许军中持有的□□威力极大,便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拿着,都可能击伤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而眼下这一手持□□士兵,各个都是伍胜为伍俊精挑细选出来的亲卫,他们眼下的战力不亚于一支小型军队。
前后夹击下,伍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局。
雨越下越大,或许是命不该绝,激战中的众人突然听到一道巨大的“轰隆”响声,而伴随着这道“轰隆”响声,巨量的泥雨从山顶处咆哮而下,像一条愤怒的龙。
“不好,山洪爆发了!”不知道是哪一边的人高喊一声,混战中的众人霎时间停下手中的动作。
这山洪来势汹汹,摧枯拉朽,吞没着沿途的一切生灵活物,人力是绝不可能与这样恐怖的天威作对的,再待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少主,快撤!”细雨楼这边的人喊道。
“快护着公子撤退!”伍俊这边的人也喊。
双方人马各选了个方向退去,而伍锋也趁乱离开,伍俊本已经被侍卫拉走了,可他瞧见伍锋跑了,又不甘心地调转回头,喊道:“别让他跑了!”
侍卫不敢违命,只得转变方向,朝着伍锋的方向追去。
然后追击途中,正倾泻而下的山洪在行进途中突然撞上一处坚硬的山石,分裂出一道斜向的支流,不偏不倚地朝伍锋逃跑的方向冲去。
伍锋神色一变,跟在身后追击的伍俊及其一众侍卫也是大叫不好,只来得及喊一声“公子小心!”
随即便被这怒龙一样的山洪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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