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法师拖着有些笨拙的身躯爬上雕像的底座,然后窝在佛陀的脚边,开始拨动油勺的勺柄。
张鸿胸有成竹,背着双手施施然站在大门外。
片刻之后,他开始感觉哪里不大对劲。他狐疑的各处看看,他的人都在配殿外站着,凤随的人却都在配殿里,正有条不紊地将地下横七竖八的那些俘虏一个一个捆起来。
没什么不对。
不,还是有不对劲的地方的。张鸿忽然反应过来凤随和他的亲信们都表现的太平淡了!
看到清明法师的举动,是个猴子也应该猜到这里是有机关的了,但这些人却好像当真在看猴戏一般。
也不对。
张鸿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想,或许,正因为他们不知道这里有机关,所以才完全不知道清明法师在做什么。
张鸿颠来倒去的想了一会儿,忽又反应过来清明法师比划了半天,怎么机关还是没有打开?!
张鸿抬脚跨过门槛,朝着雕像走了过去,就见清明法师蹲坐在那里,已经急的一头一脸的热汗了。
“怎么回事?”张鸿皱眉,不知道这老东西在搞什么把戏。
清明法师松开手,顶着一脑门子热汗对他说:“打不开了。”
“怎么会打不开?!”张鸿大怒,“你不是说这是法尊手把手教你的?!”
清明法师哭丧着脸,“就是……就是打不开了。小的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他又怕自己这个俘虏失去了利用价值,被人干干脆脆地一刀宰了,整个人都筛糠似的抖了起来,“饶命啊,大人!”
凤随与司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都看到了笑意。
凤随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张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张鸿没好气的看着他,“没看出来吗?这里是有机关的。”
“哦,”凤随凑过来看了几眼,“打不开了?”
清明法师大概是觉得凤随的表情更温和一些,竟然不怕死的朝着凤随的方向蹭了蹭,苦着脸说:“法尊大人曾教小的如何打开这机关,但不知何故,竟然打不开了!”
说着又流露出一副吓得要哭的表情。
“别人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清明法师连忙点头,“只有法尊知道。法尊信任小的,所以也只告诉了小的一人。以前都用的好好的,这次不知为何……”
凤随就思索了一下,开始跟张鸿讨价还价,“这样吧,机关的事情交给在下来处理,大人负责搜索庵堂,抓捕审讯信徒,如何?”
这就是要明确分工了。
无论机关之中藏着什么陷阱也罢,诡计也好,都与张鸿无关。至于能否破开机关,又会不会耽误什么事儿,责任也由凤随来背着,与张鸿无关。
张鸿冷笑道:“容我提醒一句,这机关是万万不可用蛮力破坏的。否则机关之下,说不定还有别的机关,里面不管藏着人,还是藏着什么东西,若是被毁坏了……这责任,只怕是凤大人也是担不起的。”
他一面拿话激凤随,一边又紧张的思索要如何才能打开机关。听说工部有一位年轻侍郎颇为精通术数,只是这人目前不在京中,远水救不得近火。而俘虏之中,除了清明法师之外,并无人知晓机关的秘密。
清明法师口中的那位“法尊”便是光明神座下的四大护法之一的天一法师。这人行踪不明,要等他落网,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如此一来,这机关握在手中便成了累赘,反而被人笑话他无能。
凤随也不催促,只是皱着眉头来回打量油勺的勺柄,一副颇费思量的表情。
张鸿就猜他大概也把主意打到了工部那位小侍郎的身上,心中暗笑他痴心妄想,脸上却做出了大度的模样,“既然你这样说,那就依你。你我各司其责,若是真的破坏了机关,某可是要到官家面前好好说道说道了。”
凤随微微一笑,“那就……一言为定。”
有了这个一言为定,即便张鸿真想反咬一口也是不能了。毕竟都是官家面前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不能完全不要脸。
张鸿冷笑一声,带着人大大咧咧地走出了配殿,顺便把配殿里落网的那群俘虏也都一股脑带走了。
凤随也懒得跟他计较,他把手下安排在配殿周围守着,只带了几个亲信走进殿里,待司空打开机关,留下几人在洞口外接应,亲自带着陈原礼和徐严下去了。因为考虑到地道中或许还有机关,他把司空也带着了。
在这些人当中,只有司空算是“外人”。
司空不喜欢“外人”这样的定位,于是在心里做了一下修改,开始管自己叫顾问。
地道修建得颇为精细,脚下的台阶和两侧的墙面都铺着青石板,大概是常有人来来往往的缘故,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灰尘。
台阶坡度并不算很陡,一阶阶向下延伸,周围的光线也越来越昏暗。
陈原礼打开一节火折子,拿在手中晃了晃,火苗窜起来,照亮了前方一道窄窄的石门。他转头望向司空,眼中蕴起笑意。
凤随也转头望着司空,目光殷切。
他们都是武将,排兵布阵是行家,但面对这些精巧的机关却束手无策了。
司空连忙走过去,沿着石门检查,最后在石门一侧发现了一块活动的青砖,青砖打开,露出里面的机关——与洞外油勺的勺柄上相似的金属转盘,转盘比洞外的那一套略大一些,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数字。
在司空看来,这种程度的计算是非常简单的——因为这些东西设计出来是要提供给外行来使用的。
不是司空看不起人,就刚才那个满脸油汗的白胖子,哦,叫清明法师的那个。司空都怀疑要是搞得密码复杂一点儿,他怕是都记不住吧?
密码解开,石门的开合处传来哒哒的轻响,慢慢向里侧旋开。
司空故伎重演,将密码重新设定。
凤随也不急着进去,大约是心情实在太好,他看着司空一双修长的手指十分灵巧地在转盘上拨来拨去,竟然觉得这小子的两只爪子咋长的这么好看呢。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掌也并不宽大,反而有一种赏心悦目的线条感,隐含着属于男性的力量。
凤随站在幽暗的地道里,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司空。他觉得司空凝神思索的样子也似乎与平时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有所不同。
对于这位被他心血来潮临时调到身边的小捕快,凤随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他是因为司空的细心而注意到了他,没想到他会带给自己这么大的惊喜。
“大人!”率先走进石门的陈原礼喊了一声。
声音里有些惊讶,却并不慌张,似乎有了什么新发现。
凤随见司空也直起腰,便问他,“如何了?”
司空转过头,冲他一笑,“密码已经改了。外面有大人的侍卫,石门就敞着吧,真有什么情况也便于接应。”
他的笑容明朗,双眼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凤随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想到了张鸿,要是张鸿知道他身边有司空这样能干的同伴,估计鼻子都要气歪了吧。
石门内是一间简陋的房间,长宽都在四五米左右,高度不及三米。房间一侧铺着稻草,上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小孩子。
陈原礼从草堆旁边直起身,神情有些凝重,“都喂了药。”
这几个孩子大约都只有四五岁的年龄,清一色都是女童,身上穿着也各有不同。司空注意到她们的脸色也并未显得特别憔悴,应该没有被关很长时间。
徐严跑上去喊了几个侍卫下来,将这些孩子抱了出去。他们不懂药理,这些孩子到底被喂了什么药,还要尽快找大夫来看。
孩子们都送上去之后,司空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之前听过的那些丢孩子的传闻。他有些担心,不确定这些孩子当中有没有邻居丢失的孩子。如果确是这些人利用青水庵在做拐卖人口的勾当,想来不会是头一遭了。
以前是否也有孩子被关在这里?
之后是否又被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
还能追得回来吗?!
凤随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做。”
司空点点头,心情沉重。
石室并不是地道的尽头。
司空很快就在石室的另外一面墙壁上找到了一块活动的青砖,青砖打开,露出了相似的机关。
司空忍不住叹气,“这机关虽然不难,但每一个密码都不同……搞这么麻烦做什么?”
凤随若有所思,“不同的机关,打开的密码肯定掌握在不同的人手中。这些人是互相防备的意思。”
“挺简单的事儿,搞得还挺复杂。”司空摇摇头。要按照他的想法,还不如整体升级机关的难度来的实在。
司空熟练地破解机关,顺手又将密码改了,然后跟在凤随身后穿过了新打开的一道石门。
石门外仍是台阶,地势却明显的向下,让他们有一种下山的感觉。
火折子能够照亮的范围有限,他们站在地上是看不清楚洞顶的,不过这里空气流通,洞顶某处应该有通风口,或者山体天然形成的裂缝。
台阶的尽头被一道石门挡住了。
凤随制止了司空的动作,示意大家先不要出声。
地道里一静下来,石门外的声音就隐隐传来:说话声、搬东西的声音、甚至还有集市上那种影影绰绰的喧闹声。
凤随叫徐严上去喊人下来。
待大家准备妥当,司空开始破解这最后的一道机关。
机关发出哒哒的轻响,石门向外侧旋开。
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一间十分宽敞的仓库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仓库中摆着一排一排宽大的木架,当中的空地上摆着几个大木箱子,两个穿着短衫的小伙计正将箱子里的东西分门别类地往架子上摆,一转头忽然发现墙壁洞开,走出一伙儿手持兵器的彪形大汉,顿时露出惊骇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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