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舟语调懒懒地开腔,现场静了一瞬。
面前的男人脊背挺括,像是一道保护屏障,秦栀紧紧攥着手上的硬纸板,整个人都被他护在身后。
闹到现在终于见到沈鹤舟本人,老太太双目猩红,眼里布满血丝。
“你工作失职,害死我孙子,居然还有脸继续做消防员!”老太太看到沈鹤舟身上的救援服,狠狠地瞪着他。
面前的老人已经70岁高龄,虽然白发苍苍,衣衫破旧,但骂人的时候依旧能一蹦三尺高,如果眼神能杀/人,沈鹤舟或许早就死了一万次。
身后刘汉成和赵柏陶赶过来,听到老太太的胡搅蛮缠,纷纷为沈队打抱不平:“老太太,你怎么张口就乱说呢!”
一见几名人高马大的消防员围上来,老太太愣了下,感觉到威胁,愈发疯狂:“我说的就是事实!我的孙子才16岁啊.....如果不是沈鹤舟,他根本就不会死!”
老太太声泪俱下地控诉,泪水夺眶而出,似乎真如她所说,眼前救死扶伤的消防队长是个杀人犯。
如果沈鹤舟真的做错了什么,那也应该是司法制裁他,并不是眼前这位老人举着纸牌来这闹事。
秦栀心底一凉,隐约猜到些什么,她下意识向前,要替沈鹤舟出头,身前的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宽大的掌心向后,精准地扣住她的胳膊,一股往后的推力,制止她不要动。
秦栀抿了抿唇,低头看向男人轻扣住她胳膊的手,欲言又止,心脏像是浸泡在温热的水流中,酸酸胀胀。
中队门口聚集的围观路人越来越多,沈鹤舟微垂着眼,漆黑笔直的眼睫在高挺的鼻翼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
“你还想说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冷峻的眉眼间情绪很淡,甚至连一丝恼怒都没有。
眼前的状况,他似乎习以为常。
沈鹤舟冷淡的态度让老太太恼羞成怒,她气得浑身哆嗦,声音尖锐地喊着:“我要你赔我孙子的命!”说完,老太太扬起巴掌扑过来,秦栀目睹这一切,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也顾不得刚才沈鹤舟给她的暗示,她径直向前,眼疾手快地抓住老太太细瘦嶙峋的手腕,控制住对方。
她粉唇紧抿成一道僵直的线,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地望向老人:“你凭什么对他动手?”
就算沈鹤舟真的有罪,那也该法律来管。
老太太愣住,眼前突然出现的女孩看着温柔无害,黝黑的眼底却有一分不易察觉的攻击性,力气一点也不小,捏得她手腕有些疼。
“你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老太太挣扎,同时伸出另一只手来抓秦栀,沈鹤舟拧眉,目光凌厉,直接将秦栀护在怀里,周围几名民警见状不妙,急忙上前,一左一右将癫狂的老太太控制住。
“你们仗势欺人,包庇杀人犯!”
老太太还在叫喊,沈鹤舟跟其中一名民警说了句什么,随即扣住秦栀的胳膊,带着她离开。
身后几名民警合力,将老太太带上警车,并通知了家属。
路过门口的垃圾桶,沈鹤舟看到女孩手上的那块硬纸板。
他眉骨轻抬,看了眼秦栀,漆黑的瞳仁里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这个给我。”
男人薄唇轻掀,意有所指,秦栀抬眸,鸦羽般的眼睫轻眨,将手上的硬纸板老实巴交地递给他,莹白如玉的面庞明媚柔和,与刚才和老太太对峙的一面判若两人。
秦栀原以为沈鹤舟是想自己拿着,没想到男人接过那块纸板,随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秦栀急了,拽了拽他的衣角:“怎么扔了?上面那些字还擦掉呢。”
沈鹤舟的语气很淡:“不重要。”
秦栀:“可是——”
身旁的男人忽然停下来。
沈鹤舟偏头看她,沉默地注视她两秒,沉黑如墨的眼底划过一丝秦栀看不懂的情绪:“你很在乎?”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秦栀迎上他的视线,郑重其事地点头,说:“我在乎。”
女孩抬眸望向他的那一刻,眼神格外坚定,午后暖阳投射出的光芒,映在她干净清澈的眼底,像盛满了细碎的星辰。
沈鹤舟呼吸微顿,胸口有些闷,像是挨了一拳。
纸板扔进垃圾桶早就脏了,他垂眸,语气中的冷淡褪去,带了几分解释的意味。
“那些都是假的,不用当真。”
沈鹤舟军校毕业以后,服役四年,又干了两年消防,参加的一线救援无数,其中有成功有失败,被人误解也是常有的事儿,只不过这一次遇到的俞老太太格外固执。
孙子没了以后,俞老太太就有些精神失常,经常趁家人不注意来中队闹事。
这样的戏码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如果真的较真,沈鹤舟或许早就不在这干了。
听着沈鹤舟的解释,秦栀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她抿唇,下意识回头,看到中队门口,老太太已经被民警扶上了车,警车鸣笛离开。
原本闹哄哄的大门口,此时终于回到最初的安宁。
秦栀蓦地松了口气,再次回头时,发现沈鹤舟正在看她。
两人视线相撞,秦栀望向男人的眼,唇角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噙着抹极淡的笑意。
“沈队长,我有这么好看吗?”女孩的声音很轻,眉眼弯弯。
沈鹤舟眼睫微敛,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这句话,沉声道:“老太太可能还会回来,只能麻烦你先跟我待一块了。”
闻言,秦栀眼睛一亮,小声喃喃道:“这怎么能是麻烦呢。”
沈鹤舟看她:“什么?”
秦栀眨巴眼,一字一语笑盈盈道:“我说,求之不得。”
“......”
沈鹤舟薄唇微压,眸光深深地看了秦栀一眼,随即朝车库走过去,秦栀悄悄压了压上扬的嘴角,乖乖跟过去。
沈鹤舟拿着救援服去水池边处理,秦栀没什么事干,注视着沈鹤舟的一举一动,于是拿起他放在地上的救援偷窥。
沈鹤舟回来的时候,便看到秦栀手里拿着那顶救援头盔,头盔上的灰尘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
面前的女孩讨表扬似的,将擦干净的头盔递给他,语气欢快:“沈队长,你看。”
沈鹤舟垂眸,下意识攥紧手里的手套,喉间溢出的声音低沉平缓:“谢谢。”
秦栀看着这顶干干净净的头盔,想到刚才沈鹤舟灰尘扑扑赶来的画面,她嘴角的笑意微微收敛,忍不住轻声问:“沈队长。”
“嗯?”
秦栀:“如果我当时什么都没做,你会不会躲?”
当时老太太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完全不计后果。
沈鹤舟静默两秒,淡声答:“不会。”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样的回答,秦栀心口莫名觉得堵,但又觉得意料之中。
沈鹤舟熟练地更换气瓶,沉默间,耳边传来女孩温和柔软的声音。
“沈队长,如果以后还有这种情况,请你保护好自己。”
秦栀说得认真,她能为他做的实在太少。
未来或许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像俞老太太这样的人,但同样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理解他们的职业。
经历过这么多次救援,沈鹤舟自以为无坚不摧,没什么可以影响到他的情绪,即使俞老太太三番五次地来中队闹事,污蔑他是杀人凶手,他也能做到无波无澜。
偏偏面前的女孩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能让他差点破防。
沈鹤舟想起俞老太太扬起巴掌的那一刻,身后的秦栀挣脱他的手掌,冲到他身前。
那一刻,她选择替他承担所有的风险。
沈鹤舟静默半晌,沉声道:“秦栀,我不值得你为我冒险。”
秦栀没想到,沈鹤舟会提起这茬,于她不过是举手之劳,沈鹤舟似乎并不这么想。
秦栀没有正面回应,她攥了攥冰凉的手指,轻声反问:那天你冲进火场救我,把唯一的氧气面罩给我,有没有想过值不值得?”
第一次见识到女孩的伶牙俐齿,沈鹤舟神情微怔,短暂的沉默后,他如实回答:“没有。”
闻言,秦栀唇角勾起,乌黑澄澈的双眸弯成月牙,眼里透着星星点点。
“既然如此,沈队长刚才那句话,会不会不太公平?”
冬日午后的风,难得带了一丝暖意,吹起女孩耳畔的碎发,脸颊白到透明,甚至能看到微小的绒毛。
一副漂亮乖巧的模样,看得他有些晃神。
沈鹤舟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直勾勾地注视着秦栀,喉结滑动,薄唇轻掀,低低地道:“我认输。”
秦栀心满意足,唇角的笑意绽开。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人循声回头,便看到车库门口,有两道探头探脑的身影。
见里面的人有所察觉,墙边站着的两人迅速将脑袋缩回去,可落在地上的影子却清清楚楚。
沈鹤舟挑眉,眼底难得一见的柔和收敛,扯了扯嘴角,沉声开口:“出来。”
果然,角落里传来声音。
“快点出去,老大喊你呢。”
“别推我,他也看见你了!”
“......”
秦栀一脸好奇地看过去,沈鹤舟歪着脑袋,狭长的眼微眯,懒懒的语调冷了一度:“我数三声:3——”
话音未落,刘汉成拽着赵柏陶从角落里冒出来,他扶了扶脑袋上歪掉的帽子,扬声道:“老大,指导员找你有事儿!”
说完,两人又跟秦栀打了声招呼,转身就跑,溜得比谁都快。
沈鹤舟看了眼时间,一旁的秦栀知道他有事要忙,也不好再打扰,轻笑道:“沈队长,你去忙吧,我先回去了。”
沈鹤舟将手上的头盔放回柜子里:“我送你出去。”
秦栀抿唇笑:“好啊。”
两人在中队门口道别,沈鹤舟转身回行政楼,正准备去办公室的时候,他慢慢停下来,视线穿过三楼走廊的窗户,看向大门,目光倏地顿住。
他以为秦栀已经离开,却没想,那抹轻盈纤瘦的背影还在。
大门外,秦栀路过门口的垃圾桶,目光无意中瞥到那块躺在垃圾堆里的硬纸板。
她眉心微蹙,停了片刻,然后俯身,伸手摸到纸板干净的一角,将它拿出来。
这一次,上面的污言秽语,秦栀一字不落地看得清清楚楚。
她没有丝毫犹豫,从书包里拿出黑色的记号笔,然后将纸板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仔仔细细地涂抹掉。
秦栀的想法很简单,沈鹤舟为人如何,她总有一天会了解,而不是看他被别人这般诋毁。
直到完全看不清所写的内容,秦栀才停下来,笑眯眯地盖上笔盖,将硬纸板重新丢进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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