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再次传来动静,黑色粗长铁链缓缓移动,刮过粗粝岩石,发出沉重的刺耳声。
困在角落里的少年无生气般垂着脑袋,铁链缚腰,手腕吊起,正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的倚在石壁上。
浓烈的血腥味浸透衣衫扑面而来,显然是刚被人虐待过。
阮时泠站在原地,握着截倒悬钩刺细长黑鞭的右手微微颤抖。
他穿书了。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还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空气中飘着刺鼻难闻的消毒水味,等待着决定生死的最后一场手术。谁知一转眼,眼前就变成了陌生的山洞,而眼前的少年还唤他“师尊”。
熟悉的场景令他忽然想起手术前刚看完的一本修真小说,里面的美强惨反派初登场描写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反派前期遭爹娘抛弃,师尊虐待,白月光心上人利用背叛。后期悲痛欲绝下断情绝爱,体内天魔血脉觉醒,踏着万千血路,踩着堆山尸骨,一步一步坐到魔界尊主的位置。更是把欺辱过他的人全都抓进魔宫虐待,就连整个修真界都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很不幸,他现在穿成了虐待少年反派的炮灰师尊。
原著中的师尊姿容仙绝,矜贵清冷,实则洁言污行,时常对小徒弟毒刑鞭打。
只因小徒弟跟当初背叛的师弟面容有七八分相似。
且原著中的师尊喜欢独来独往,在宗门内跟其他师兄弟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不爱说话,也不爱走动。这下子更好,结果被他那师弟一刺激,压在心底的阴暗面彻底爆发,几乎是连本带利的全抽到了小徒弟身上。
可他不知,小徒弟是原著中阴鸷暴戾,睚眦必报的反派魔尊。
成为魔尊后灭天灭地,首先就拿太晏宗开刀,而师尊更是被抽筋扒皮,焚骨撒灰,硬生生折磨而死。
“……”搁这儿逗他呢???
阮时泠站在原地足足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师尊的记忆吸收完,幸好现在书中的剧情才发展到三分之一,反派还没有彻底黑化,也就是说现在还有挽救的机会。
……挽救?
挽救个屁啊!人都打成这样了,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这还不是打的第一次!!!
瞬间阮时泠整个人都不好了。
快,快点让他再躺回到手术台上,吸口氧,他觉得自己还有气。
他还可以救。
内心正垂死挣扎着,锁在石头上的铁链不适宜地发出响声。
——小徒弟醒了。
少年稚嫩的嗓音含着沙哑,“师尊,弟子究竟做错什么了,弟子可以改。”
不,你没错,错的是这本书。
是这个狗血无脑作者。
阮时泠心里无声吐槽着。
接着又听小徒弟道:“是不是因为弟子长得像钟师叔,才平白惹了师尊心中不快。”
“若是师尊不喜,弟子……毁了便是。”
阮时泠:“……”
不愧是反派,从小就对自己这么狠。
佩服。
洞内不甚明亮,只有一盏微弱烛火摇曳着,借着晕黄光线,阮时泠看见少年手指痉挛的抓住铁链借力站稳,又因动作幅度过大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发出嘶嘶吸气声。
一次,又一次的想要站起来。
就像只受了重伤的狼崽,正拼命地、可怜兮兮地去舔舐自己的伤口。
阮时泠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又害怕,又心疼。
他出身书香世家,家教良好,耳濡目染之下见到的,遇到的都是最好的,这是因为他有个疼爱自己的父母。连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心怀温柔,向往虔诚。
相比之下,小徒弟不仅一无所有,还要被迫接受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莫名的叫人心疼。
但是——
这他妈的也不妨碍小徒弟长大后变成反派干脆利落咔嚓他的结局!
要知道小徒弟最后不仅杀了他,灭了太晏宗,还搅的整个修真界动荡不安,天下苍生全凭他心情做事。看谁不顺心,只抬手轻轻一指,就会有不少人涌上去想要去讨好他。
阮时泠深吸了口气,勉强稳住心神,顺着记忆犹犹豫豫地长袖一挥,铁链落地发出‘当啷’一声轻响,未止住的寒冽气刃贴着少年脸面划过,血珠渗出凝成血线瞧着颇为瘆人。
阮时泠:“……”
不好意思,手有些抖。
没了支撑,少年贴着石壁滑下,墨发沾了汗渍贴在脸上,弯曲着后背重重咳嗽。
“师尊是肯原谅弟子了吗?”
阮时泠没应声,往前走了两步,谢珩盯着跟前的白绒大氅有些发愣。
他抬眼,“师尊?”
阮时泠弯下腰,散着的青丝拂到谢珩脸上,微凉指尖轻轻揩去小徒弟脸上的血痕。
“疼吗?”
谢珩垂落在地上的手动了下,周遭气压低沉,垂着脑袋,长睫颤了颤,“疼的。”
他深吸了口气,有些委屈开口:“师尊,弟子好疼的。”
你是肉疼,我是肝疼。
被你吓得。
阮时泠双腿都在打颤,可还是硬着头皮,指尖一点一点拂去血迹,顺便观察着小徒弟的神色。
小徒弟脸色苍白,说出的话都是有气无力,也不知是确实没力气了还是怎的,虽神色中隐隐透着些许疑惑、防备,却仍是乖巧无害的坐着,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反抗。
阮时泠心底莫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小徒弟这会儿没有黑化,也没有入魔。
那就说明确实还有着不止一点点可以走正轨剧情的机会。
想到此处,阮时泠心里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欣慰。
却面上不显,他收回手,转过身轻轻咳嗽着,那声音厚重沉闷,飘在山洞内有些压抑,听着就难受。
谢珩坐在地上,没动静。
只余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他。
从他那个角度看去,只能看清青丝散落,遮住了师尊大半张脸,只露出白皙下巴。师尊的指尖、唇角都沾了鲜血,清瘦后背也在跟着发颤。
清冷的人终日高坐云端如谪仙,偏生朱唇一点赤。
令人移不开眼。
谢珩盯着看了会儿,才道:“师尊是何意思?”若是仔细听,能发现他这会儿语气已经平静了不少。
阮时泠静了瞬,道:“是心魔。”
说完似是体力不支,几乎大半个身子都倚在了石壁上。
他上手术台是因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原著中师尊也有心疾,没想到现在倒是给了他充分发挥的机会,没有病也能演成有病。
他可真是个好演员。
阮时泠也没指望小徒弟能相信,轻轻咳嗽了声,道:“至于前几次亦是心魔在作祟,若你不信,多说无益。”
谢珩没出声,似是在考虑,时不时的抬头看他一眼。
阮时泠面色从容,实则心里慌得一批。
乖,少看几眼,他要撑不住了。
半晌,阮时泠暗自掐了掐手心,试探性道:“起来,送你回去。”
他这算不算是打一巴掌,给一甜枣?
这次谢珩倒是没吭声,扶着石壁起身,许是太过虚弱,脚下踉跄没站稳,幸亏阮时泠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连忙又收回手。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山洞。
镜玄峰碧波的湖面结了薄冰,梅花颤了枝头,落到青石板洒落的白雪上。
放眼望去,只见天地间触目皆是一片银白,唯独立在湖边的梅树摇曳盛开,好不绮丽。
可惜,此时无人肯欣赏。
直到送谢珩回了房间,又叮嘱几句,这才离开。
送药什么的,等明天再说。
……让他先缓缓。
依着脑海中支离破碎的记忆,阮时泠回到房间,反手关好门。
他却不知,在他离开后,房间内的少年站在连廊,双手抱胸倚在门上,面色泠然的看着远处尽头紧闭着的门。
抬手沾过脸上的伤口,手指混着血迹放在嘴里吮了下。
眉峰紧皱,眼底露出些许烦躁。
——再给他些时间。
*
见后面没人跟上,跳到嗓子眼的一颗心这才落回心底。
阮时泠手心出了冷汗,闭上眼轻舒了口气。
也不知道刚才有没有被看出破绽,反正修真小说里动不动就蹦出个心魔,随便扯了嘴至少能把眼下给糊弄过去。
等平复好情绪,阮时泠摸摸自己的脸,目光扫视过屋内,正要寻面镜子来看看自己是何模样时,忽地一阵痉挛疼痛从胸口蔓延到四肢,伴随着的刺骨寒冷令他浑身作颤。
……什么鬼?还真心疾发作了啊。
阮时泠脚下踉跄,堵在嘴边的脏话还没骂出口,眼前一黑就失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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