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再醒来时,外面已经见了黑,恍恍惚惚间见床边站着个人影,正一言不发的盯着他。


    人影?


    阮时泠睡意一下子清醒了。


    他张了张口,陡然吸进的凉气灌入喉间令他险些喘不过气,下意识弯起身子轻轻咳嗽着。


    苍白的指尖紧紧抓着衣袖,眼见着雪白颈间泛出青色血管,从胸腔内传出的咳嗽也一声比一声沉闷。


    要说原身落了一身寒毒,也是咎由自取。


    当初他领师弟钟无咎初入师门时,宗门师兄就劝过他,此人心术不正,贪念不足,绝非尔等善类。偏偏原身是个闷头青,心中就认定了师弟,就连随便说说的几句话都能把他迷的五迷三道,不着四六。


    他以真心相待,钟无咎可不吃这一套,在寻到机会要卷走宗门秘籍时正好被原身撞破。两人话不投机,原身念及旧情不忍伤人,任由对方手握寒冰剑刺穿胸口。


    当初阮时泠看到这段时就想骂人,修仙都快把脑子给修没了,这下可好,连命都不要了。


    阮时泠侧脸埋在软枕内好一会儿,才将那股子难受压下去。


    一抬眼,就见那身着黑衣的少年冷冷看着他。


    少年面容尚且稚嫩,约摸十六七岁,眉眼冷冽,偏生那双眼睛濯濯如黑曜石,目光正毫不避讳的落在他身上。


    那股子眼神,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掐死他。


    谢邀,大可不必。


    阮时泠打了个寒颤,问他:“有事?”


    气势不能输。


    谢珩转身拿过药碗递到他面前,模样乖巧,“师尊,该喝药了。”


    药汁黑沉沉浮着热气,散发着难闻刺鼻的气味,先不说是不是原主记忆中是要每天喝药的,味道难不难闻,这可是小徒弟端来的药!


    而且他还刚把人给打了,谁知道小徒弟会不会心生报复,偷偷下毒。


    傻子才敢喝这碗药。


    阮时泠容色淡然,“嗯。”


    他应着,却未伸手接过,轻轻阖上眼又假寐休息。


    谢珩端着碗沉默了会儿,“师尊是怕弟子下毒吗?”


    “……”阮时泠险些没控制住,跳起来指着他就要问“你怎么知道”。


    可他还是忍住了,睁开眼,撑着床沿坐起身,身侧的人见状放下药碗,拿了个软枕塞在他身后,“师尊小心。”


    方才他靠近时,阮时泠心里蓦地打了个寒颤。


    毕竟原著最后的结局令他太过印象深刻了。


    “无碍。”


    阮时泠转过身,不着痕迹的避开小徒弟的触碰,打开床头小箱子,从里面拿出几瓶伤药放在桌上。


    “伤药,给你的。”


    阮时泠就差毫无矜持的把药瓶子塞进他怀里,再豪放大气的拍两下。


    快拿着,这都是他满满的诚意。


    谢珩犹豫着没动,随后还是捧起桌上的药碗,语气关切道:“师尊,给你的。”


    阮时泠:“……”滚。


    两人僵持了会儿,阮时泠最终迫于反派威严,面无表情的接过碗,动作缓慢的递到唇边。


    这么一大碗喝下去,会死的吧。


    他正在脑海里做着天人交战,压根没注意到面前少年的眼神。


    因着刚醒,衣裳松松散散挂在身上,领口微散,露出雪白肌肤和精致锁骨下缀着的朱砂痣。屋内袅袅升起的热气氤氲着雪肤面容,泛出几分微红。


    谢珩盯着那颗细小的朱砂痣,眼底黑沉沉的,无意识舔了舔唇。


    隔着还有些距离,都能清晰的闻见苦涩的药味,阮时泠手腕松了些力,陡然一抖,药汁“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不错,他对自己这招很满意。


    还有些药汁溅到床上,他掀开被子正要下床,就见站着的谢珩蹲下身,半跪在地上,握住他的手腕,从怀里掏出帕子细细擦拭着沾到手指上的药汁。


    阮时泠身子一僵,下意识要抽出手,却反被握的更紧。


    “师尊莫要乱动,弟子收拾就好。”谢珩低头垂眸看着掌心的手,那是极为好看的。


    修长苍白,骨节分明,仿若上好的羊脂玉完美无瑕,却又透露出几分苍白无力的病态。


    阮时泠偏过头,尽力不去看他。


    按照剧情来看,原主应该刚把人捡回来没多久,眼下只是鞭子,还没有进行到后续更恶毒的惩罚。只要现在开始扳回剧情,说不定还有挽救的机会。


    再不济,至少不去招惹他,保命总可以吧。


    阮时泠心态乐观,很快就敲定主意。


    “师弟,听说你又晕了,要我说就直接别去了,好好待在——”金子洛看着里面一坐一跪的师徒,站在门口有些愣,“……你们干什么呢?”


    阮时泠回过神,这才发现手还被谢珩握在掌心,他飞快抽出手,看了下被擦红的手背,“没什么。”


    金子洛向来神经粗大,见此也只是随意“哦”了一声,走过来揪起谢珩后领拎到一旁,让他挪出地,坐在床边同阮时泠商量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此行黑沼林试炼师兄自己去就可以,至于师弟你还是留在宗门内好好休息。”


    主要是师弟真出了事,宗主师兄非得扒了他一层皮不可。


    黑沼林?试炼?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儿应该就是师徒关系破裂的真正开始。


    阮时泠低着头,故意压低的嗓音透着几分虚弱,“师兄,我想出去走走。”


    声音是一惯的清清冷冷,可今日金子洛总觉得听出了些许别的意味,不管怎样,师弟竟然主动开口跟他说话了!


    要知道之前师弟在宗门内是只跟掌门师兄和钟无咎才亲近,明明生的这么好看漂亮,就是不太爱说话。


    可怜了他们这群人平日里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金子洛正要裂开嘴角笑笑,忽然想起来自己还在说正事,当即掩唇咳嗽两声,多加叮嘱几句后离开了镜玄峰。


    等人走后,阮时泠想着原书接下来的剧情,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再抬眼时就见谢珩直勾勾的看着他。


    虽说不是自己打的,但也打的挺惨。


    隔这么远都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血腥味。


    他轻咳几声,道:“下去吧,今晚好好休息。”


    谢珩放在两侧的手抬起,作揖道了句“弟子告退”,旋即也转身离开。


    听着关门声,阮时泠心里舒了口气。幸亏反派还小,还算听话,要不然还真不好管教。


    因着百年前镜玄峰弟子被屠杀一事,阮时泠未再招收新弟子,眼下也只有他们师徒二人。


    谢珩在院子里转了圈,把该收拾的东西收拾好,这才回了屋子。


    他站在镜前,褪去衣衫,包扎好的伤口已经渗出血迹。等拆开后若仔细看了,有的鞭痕已经有半拇指深,两侧血肉翻出,需得清理干净。


    但这样的伤对他来说已经司空见惯,谢珩面无表情地洒上药粉,随意包扎好。


    接着从床底拖出个破旧的木匣子,打开后里面摆着各色小瓶。他犹豫一会儿,拿起青色小瓶,摸出床上藏的匕首划破指腹,挤出鲜血滴进里面。直到有些受不住,脸色泛了白,才将指腹放在唇间,随意舔舐着伤口。


    随后又拿起搁置的黑色和红色小瓶,各倒了几滴进青色小瓶,放在掌心用微弱的内力催动,坐在地上倚在床边长长舒了口气。


    谢珩看着手中把玩的小瓶,轻轻啧了一声。


    他是没在药汁中下毒,只不过加了些别的东西。


    ——加了滴他的血。


    上次是他失误,高估了阮时泠的身子,不过是多放了两滴就让人大病一场。


    方才的药汁里只放了稀释后的一滴,只要不是大乘期尊者,是不会察觉出来的。


    可惜了,师尊没喝。


    谢珩胳膊随意搭在床边,手指停停断断的敲着床沿。他盘腿坐起,低垂着头,屋内忽闪忽灭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墨色的眼眸翻涌出些许暗沉血色。


    与方才稚嫩乖巧的少年判若两人。


    若是有熟悉的人在此,定会知道他现在很暴躁。


    暴躁的想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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