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从团厌到团宠 > 3、白衣比丘
    “小师叔,你误会了。”雪痕解释说,“是我要来给师姐送东西的。”


    温星驰一怔,似乎也没想到雪痕竟大度到如斯地步。


    是他反应过度了吗?


    温星驰这时才留意到漱流究竟有多狼狈。她修为尽废,又无异宝傍身,如今的确无法再伤人。


    同为修士,物伤其类,温星驰一愣,眼里戒备渐渐散去,微感歉疚:“抱歉,是我误会于你。”


    “你是要下山?”温星驰略一思索,“山道难走,你如今没了修为,让我送你一程吧。”


    漱流攥紧了手腕,轻轻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能走。”


    不顾温星驰与雪痕是何反应,径自越过少年身侧说了声“借步”,转身离去。


    只有漱流自己心里清楚,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每在这两人身前多待片刻,她就感到一阵好比凌迟般的无地自容的痛苦。


    玉霄宗地处山巅,要靠双脚徒步走下万丈山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幸,出了山门,往来的内门弟子变少,这让漱流稍感安慰。


    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温星驰和雪痕,一路走一路停。


    平日里御剑不过一炷香/功夫的脚程,她竟走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知道修士与凡人之间的差距竟然这么大。


    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修为尽废,寿元将近,她还能去做些什么?


    腹间伤口崩裂,漱流坐下来换干净缎带的时候,抬眼看到天边暗了下来,铅云密布。


    看这样子,是要下雪了。


    短短一天时间,她腹中伤口崩裂了数次。


    如今又遇暴雪,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在心底拼命祈祷老天爷垂怜。


    兴许老天爷也对她这个不甘心退场的炮灰女配有什么意见,少顷,鹅毛般的大雪便落了下来。


    下了雪,山路就更难走。


    风雪直迷人眼,漱流一脚深,一脚浅地行走在山道间,四肢,面庞被冻得僵硬,大脑也被冻得迟缓了起来。


    但越是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她必须越集中精神。


    否则,稍有不慎,便是跌入道旁深渊,摔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被摔死的修士,这也太丢脸了。


    僵硬的五指紧紧抠住山壁,漱流侧着身子艰难走过一段路,终于在昏蒙蒙的雪幕里隐约窥见一间小木屋。


    她双眼一亮,大喜过望,快步走了过去。


    推开门,漱流一怔。


    皆因这小屋里竟还有人在!


    照理说这小屋该是山上猎户所修建,而猎户并不会选择这个恶劣的天气进山打猎。


    小屋里躲雪烤火的这位难兄难弟,的确不是猎户。


    这是个外表年龄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


    面色白嫩得像是牛奶,眉眼恬静温和,乌发束在脑后。


    他穿着件单薄的梅花白衣袍,衣角以金线绣着一朵金莲,一顶沾了雪花的斗笠搁在他脚边。


    看到狼狈的漱流,他并没有惊讶,反倒温和地问道:“道友也是来此地躲雪的吗?这间屋子不大,我们两个挤在一起正好能够。”


    朔风卷着雪粒子呼啸而过。


    少年点点头,温声说:“道友能不能帮忙把门带一下,有些冷。”


    漱流闻言什么也没说,转身带上了门,少年站起身,在火盆前让开一块地方请她坐下。


    漱流才意识到,他甚至还细心地铺了干草。


    “谢谢。”漱流简短地,疲惫地说。


    白衣少年甚至还在火炉上烧了一壶热水,见状,他找到个干净的杯子,倒了杯热水递到了漱流手中。


    漱流又道了声谢,垂下眼,一言不发地望着面前跃动的火苗。


    火焰将她的脸映照得红通通的。


    “你看起来面色很差。”少年却静静地望着她,突然道。


    漱流不答反问:“你是大藏寺的弟子?”


    少年颔首说:“我是大藏寺的俗家弟子,带发修行,我叫水月。”


    “漱流。”


    水月赞道:“漱流枕石,道友有个好名字。”


    漱流:“那是我父亲找教书先生为我起的。”


    漱流的谈兴原本不高,或许是逢此大难,她有些迷惘,不知该如何是好,“水道友,你是大藏寺的弟子,我想问你,众生皆苦,佛为什么不直接现法相,显神通,度脱诸众生?”


    大抵上,人惶惶无可依的时候,都会寻求宗教的帮助。


    水月不假思索地答道:“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道友你很有佛缘。”


    漱流并没有感到多高兴,这种话她曾经在旅游景区的假和尚嘴里听多了,


    相反,她痛苦。


    痛苦得想要大喊大叫。


    想要大声叫骂这个世界的不公。


    “其实,菩萨日日夜夜都在接引我等,只不过众生业障太重。”


    漱流几乎要冷笑了:“何谓业障?”


    “心不清净。”水月往火炉下又加了些柴禾。


    “若得见者,心必清净。观照自心,灭诸暗明。”


    水月淡淡道:“众生被眼前一点贪嗔痴所蒙蔽,自然不见不闻。”


    漱流不再说话,水月嗓音温和。却好像有一耳光重重箍在她脸上。


    他明明对她的过往一无所知。


    可这句话,漱流觉得他就像是在对她说的。


    说她狭隘、偏执、因缘和合,报应不爽,耿耿于怀。


    “这样,佛陀便会指引我了?”


    “今此三界,皆是我有。其中众生,悉是吾子。诸佛护念众生,如父母之念子。佛不会放弃任何一人,道友有心,何时都不算晚。”


    漱流不知道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好像喝了一碗鸡汤,好像有所明悟,又好像无用。


    所谓的顿悟,更是离自己相差甚远。


    她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你好像一个骗子。”


    水月露出个微讶的表情来,似乎惊诧于她的直接。


    漱流又问:“你们佛门要求破除‘我执’,难道成佛不是一种执念吗?”


    水月偏头,略一思索:“倒是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漱流说,“修道要让破除妄念,难道飞升成仙成佛就不是妄念吗?”


    “这便要看道友的心迹了,道友若发菩提心,那便是善念,是在修善法,断恶法。”


    水月说着,俯身捡起两根木头:“《圆觉经》有言,譬如钻火,两木相因,火出木尽,灰飞烟灭;以幻修幻,亦复如是*。届时,所谓的成佛妄念自然而然便就放下了。”


    屋外大雪纷飞,少年白衣比丘,以两木为例,耐心地为漱流讲解了一晚上的佛法,亦或者说是心理咨询。


    雪足足下了一夜,地上积雪足足厚到膝前。第二天风雪转小,细如牛毛,足可忽略不计。


    “雪晴了。”并肩站在木屋前,水月道。


    萍聚萍散,本无需多言。


    水月拿起斗笠,向她辞别,想了想,又送了她一本经。


    “我不知道友经历过什么。但否及泰来,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一切的结束也是一切的新生。


    这是《长阿含经》第二十四《坚固经》,道友问的问题,此经里便有解答,道友闲暇时,不妨多加翻阅。”


    “道友的第一个问题,其实还有一个答案。“水月忽地微微一笑,“有些邪魔也会神通,他们会假扮成佛菩萨引诱人走上歪门邪道,所以眼前非实,耳闻为虚。”


    少年这一笑,如春花遍绽,胜似经文中引人堕落的邪佛。


    “道友若遇到,一定要仔细分辨。”


    漱流心想,他说这话的时候更像是邪魔外道,但她没开口,只道了声好。


    水月戴上斗笠,走了几步,远远地停下来同她点头致意。


    风雪过境,渐渐埋没了地上的脚印,白衣比丘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漱流收回了视线,心里微微一紧。


    她还要赶在雪势变大前抓紧时间下山。


    等她来到山脚下的时候,又是一怔。


    温星驰站在山脚下,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漱流一时拿不定主意。


    她觉得温星驰应该是在等她,又怕她自作多情。


    这时,温星驰忽然看到了她,他好像微微松了口气,提步朝她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温星驰走到一半,漱流问。


    少年一怔,下意识停下脚步。


    “我来送送你。”可能是察觉到她身上隐约流露出的抗拒,温星驰礼貌地在她身前丈远停下,“抱歉,方才……是我误会了你。”


    温星驰歉疚地说:“漱道友,我送你一程吧。”


    和水月谈了整整一夜的佛法,或许还是有些用处的。漱流她虽还是迷惘,心情却平复了不少。


    漱流觉得,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可能比她想象中的自己还要强大。


    一夜的风雪冻毙了她的傲气。


    她当然可以高傲地拒绝温星驰,或许还能给他留下个好印象。可残酷的现实告诉漱流,若无温星驰的帮助,她很可能会死在返乡的路上。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并不仅仅只是偏见。以玉霄宗弃徒的身份回去之后,她难保不会被长舌的男男女女们嘲笑为难。


    好不容易才跳脱那个愚昧的穷乡僻壤,漱流绝不愿倒退回原点,如老鼠般悄无声息地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


    从哪里跌倒,她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温星驰出生高贵,身份崇高。她曾救他一命,借他的势狐假虎威一把也不算过分吧?


    所以这一次漱流没有拒绝。


    在来之前,温星驰已经准备好了许多说辞,未曾想一句都没能用上。一向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少年微微一愣。


    漱流欲拒还迎地说:“如果只是客套,你现在就可以转身离开,我不介意。”


    “不。”温星驰摇摇头,“漱道友,请吧。”


    温星驰一向坚守将事情分开看待的原则,他反感她残害同门的恶劣行径,也的确对方才误会她而感到百般过意不去,特来相送,亦或者是……曾有些昔年同伴之情。


    当看到温星驰平静自若地拿出异光璀璨的飞行宝器时,漱流心里还是忍不住打了个突。不动声色地评估着这件法器价值几何。


    她眼光一向不错,为了钓个金龟婿,一双妙目杏眼久经战阵,非但能一眼看出修真界的什么卡地亚,香奈儿,各色小众奢侈品牌也不在话下,稀有材料,灵丹妙药也颇有涉猎。


    温星驰这件飞行宝器许是多宝阁出品,能日行千里,法器表面刻的应该是“玄文”,流光溢彩。


    对这件宝器她隐约有印象,还得益于这项法宝那令人咋舌的天文数字和器身上难得一见的“玄文”。


    这个世界存在一种区别于通用语的文字。


    名曰“玄文”。


    据传是由紫微大帝呕心沥血独创。


    紫微大帝是这个世界的传奇,已数万年前飞升成仙,飞升前他将自己一生所学、心得体会,对天道规则的感悟,都保留在“玄文”内。


    “玄文”一字千义,能勾动天地灵气,但是极为难记难写,整个修真界仅有百字流传于世。


    每一个“玄文”都具不同的功效,有的字眼内蕴藏着丹药的配方,紫微大帝的修真心得。


    有的字眼则自成符文,写在符箓或刻在法器上有召神劾鬼、镇魔降妖之效。哪怕是一个笔画都能为其带来无与伦比的威力。


    玄文难得一见,刻有玄文的法器更价值千金。


    察觉到漱流的视线,温星驰解释说:“这东西速度或不尽如人意,但胜在稳便,只能暂且委屈道友一二。”


    漱流哑口无言。


    温星驰的话无疑于某人一本正经地告诉她这辆布加迪威龙马力不足。这让她更有种错失金龟婿的失落,只能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终有一日,她也能靠自己的能力成为富一代什么的。


    不过半日功夫,飞行法宝便载着二人抵达了漱流的家乡。


    中洲苍梧府十里乡瓦块村。


    二人腾云驾雾而来,天际的夕阳翻涌出道道金光。


    温星驰抬起手,宝船化作一道流星钻入他袖底。


    目光略略环顾了一圈。


    面朝黄土,田间地头,辛苦劳作的人们,见此异象,惊愕之余纷纷激动地涌上来。


    左脚落在地面,感受着杂草土砾的触感,漱流一阵恍惚。


    这时,已有人认出她来,人们都当她是衣锦还乡,以艳羡的、畏惧的视线望着她。


    “是水花吗?”


    人们窃窃私语。


    “好像是林家的姑娘。”


    雪中送炭者少,锦上添花者多,不移时的功夫,人们竞相奔走相告。


    “林家的呢?”


    “快告诉林家的!他家水花回来了!”


    温星驰微微侧眸,没想到漱流家境困顿至此,倒也没说什么。


    不论如何,这都不该是作恶的理由。


    远处,靠近山脚的一处偏僻地头里。


    一对夫妇听到人们的呼喊声,愣了一愣,忙抛下锄头、钉耙,飞快奔了过去。


    “漱流?”


    一声含着颤音的呼唤在耳畔响起。


    漱流抬起眼,就这么对上了两张沧桑熟悉的面容。


    脸上多皱纹,鬓间多白发,见她这副排场,神情无措竟不敢上前相认。


    “舅舅……”


    “舅妈……”


    漱流呆呆地开口,鼻子一酸,眼圈就已经先红了。


    一入仙门,寒暑不知。红尘中却已经过了数载春秋。


    她有多久没见过舅舅舅妈了?


    这便是凡人界修士们的悲哀了,


    既已决心踏上仙途,便要做好被时光舍弃的准备。修士的弹指一挥间,亲朋好友却已化作一抔黄土。这条大道上,只将只剩下自己一人踽踽独行。


    这个时候,漱流反倒不愿意让温星驰看到自己的窘态,迅速偏过身子,用袖子狠狠擦了几把脸。


    “谢谢你。”漱流嗓音低微,真情流露之下,倒难得显露出几分真挚的可爱来。


    “你走吧。”


    温星驰斟酌半晌,真情实意地说道:“道友有疼爱你的亲朋好友,此番回乡,望道友打起精神,振作起来,勿要令亲人失望。”


    漱流有点儿好笑,“你以为他们都是来迎接我的?我要是发迹了他们来打秋风,我要是没发迹,他们还要踩我几脚。温道友,你没生在这种穷乡僻壤还是少说两句。”


    温星驰微微一怔,漱流这么不客气,他心里当然也不痛快,觉得漱流心性太偏激。


    本来想说些什么反驳,被这一噎竟噎得讶然无措。


    “我知道道友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漱流忽道,“你无非是想叫我回去之后找个人嫁了,安分守己地过完这一生。所以呢?生一堆孩子,世世代代给人做一辈子的奴婢吗?”


    温星驰:“……”漱流的语气很平静,但言语太过讥诮。他一僵,蹙了蹙眉,下意识地就想要反驳。


    反驳什么?


    找个人嫁了,安分守己地生一堆孩子吗?


    ……他越界了。


    漱流神情认真,一字一顿地说,“小师——温道友,我不管你信不信。但我会回去的。既见识过山河浩荡,日月辉光,我就不会再继续做那田间地头的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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