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知同样一愣,有点担心佳佳肚子上的那颗扣子会不会最终还是绷不住,也有点明白了,原来这个看起来温吞的班主任是个闷茶壶——平时不吭不响烧着水,一旦生气也会七窍生烟。
前面那个傻气男生捂着嘴笑,不过可能捂不上,那嘴角都快咧到太阳穴了,憋笑的声音在班里此起彼伏。
“上课时间玩斗地主,你出息了啊!”佳佳拿着手机念,“‘假期在家无聊?全家一起玩斗地主!’来,盛明野你出来跟我说你在学校有多无聊,三缺一还不够你斗的,非得全班人一起斗你才爽是吧!”
盛明野恍然大悟,刚许清知过来的时候,他一个分神,把链接甩进了班级群……
佳佳念的不是别的,正是那羞耻的广告词……
“愣着干嘛呢,出来跟我说你现在爽不爽!”
没办法,盛明野把手机扔在许清知桌上,临走前叮嘱道:“同桌,帮我收一下,等会儿佳佳过来收,你就说你没看见。”
等盛明野一出去,班里立即吵嚷起来,一个二个都翘着脖子看热闹。
许清知对热闹不感兴趣,也不觉得自己和盛明野有什么同桌缘分,把他手机往旁边一推,拉开书包拉链把自己的书本文具都摆出来。
纪竹趁此机会转过头来:“同学你好,我叫纪竹,这是我同桌,叫魏洋。”
“你好。”
带着冰碴子的两个字。
魏洋冷哼一声,把纪竹的头拧回去:“你给我有点出息,别看人家长得好看就一个劲儿往上凑,人家还看不上你呢。”
纪竹是个小个子锅盖头,戴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一看就是个非典型书呆子,他还不信魏洋的话,反驳道:“你也知道人家长得好看,这新同学明显是校花级别的,来了咱们班,那就是给咱们班长脸,天仙看不上我这样的□□丝很正常,你以为人人都是盛明野吗?”
“你这小傻子,”魏洋语塞,“算了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人家明摆着就看不起我们,看不起咱整个班。”
纪竹见魏洋如此执着,觉得自己和倒数第一果然没什么共同话题,刚准备继续和许清知搭话,班里倏然安静下来,后门处,佳佳铁着脸站在门口:“许清知,把盛明野的手机拿给我。”
盛明野双手插兜,倚在栏杆上,他个子比佳佳还高出一点,穿一身黑,身量好自然穿什么都好看,长相也是很无可挑剔的帅,许清知觉得他应该是那种很能提高人审美的板正帅哥,可那副懒懒散散的态度偏偏透着股拽劲儿,一如许清知第一次见到的那样。
盛明野并不把佳佳的话放在心上,还在继续说:“都跟您说了,我没带手机,那是我奶奶玩的,老太太不懂这些,发错了群,和我没——”关系。
话还没说完,他那便宜同桌已经带着证据出来了,黑色手机往佳佳面前一伸:“老师。”
老师就差拿这块黑板砖往盛明野俊脸上砸了,“不是说你没带手机,那这是什么?”
盛明野急中生智否认三联:“这不是我手机,我没见过,我也不知道这谁的。”
“看这。”许清知过分清冷的声音在这场闹剧中格外特别,盛明野下意识就看了过去,只这一眼,那块黑色板砖亮了屏,鸡飞狗跳中,盛明野看清了自己最后那一局的结尾——破产。
这下板上钉钉算是钉死了,许清知把手机递过去,佳佳看着屏幕,勃然大怒:“还说不是你的手机,那你跟我说,为什么你能解锁?别跟我扯什么孪生兄弟,上次家长会我找你妈打过假了!”
盛明野舌头顶了顶上颚,竟然还能笑出来:“我要说我有个姐妹和我长得一样,也不能吧。”
“你——!”
许清知不明白这人怎么还能笑的出来的,她站了一会儿,未免给人留下挨训被围观的伤害,转身回去了,尽管那一个个伸出来的脑袋已经和围观没什么区别了。
佳佳端着茶杯,茶不尽,他就能一直说。许清知甫一坐下,前面就已经呆掉了两张脸。
“不是,你……”魏洋连话都说不全了,“你就这么,这么把盛哥的手机给出去了?”
许清知摊开书,拿红笔做着标注,头也不抬:“老师让我给,我能有什么办法?”
纪竹:“盛哥不是让你就说没看见吗?”
许清知平静无波:“我不撒谎。”
更准确地说,她不想多管闲事,帮了这一次,下次说不定就是抄个作业,擦下黑板,倒个垃圾,带个饭……无尽无穷,无穷无尽,倒不如第一次就表明立场。
许清知对这个班,和这个班里的人,并不抱有太大的期望。
直到下课铃响起,盛明野才被放回来,许清知身侧的桌子砰的一声,是盛明野把手机扔在了桌子上。
魏洋颤巍巍转过头:“盛哥……”
盛明野脚蹬在桌腿上,长腿伸直,椅子腿就留两条在地上,他抱着胳膊,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魏洋吓死了,其实盛明野的脾气一直都很好,很少有人见过他真正动气,他的眼尾很润,笑起来的时候虽然不正经,却很亲切,也不是爱生气的面相。
可这次是真生气了,整整一天,许清知和盛明野没说过一句话,气压低到周围的人都不敢出气,静悄悄的,交流全靠传纸条。
身侧的窗户大开着,高大的梧桐树即使在他们这层也只能看见个树干,炽热的阳光从高处射下,经过无数枝影横斜,在少年们的课桌上投下晃动的叶影。
那时候,仿佛树叶都在从中周旋,招呼这个又招呼那个,对他们说:“别生气了呀,说两句话嘛,大家都是好朋友啊。”
可一个趴在桌上睡觉,另一个只看着书,全当那太阳和梧桐是摆设,这番功夫算是白费。
开学第一天没有晚自习,傍晚放学以后住校生就回了寝室,走读生则回了家。许清知也见到了她的三个室友。
还没进门,她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我听魏洋和叶子皓说了,那个叫许清知的新同学,昨天在后面春山中学打球的时候已经碰见过了,好家伙,人家恨不得把眼睛长到头顶上去,还把咱们班贬的一无是处,说咱们班成绩差风气差,怎么,她以为自己是仙女么?”
说话的女生叫李然,在教室就和许清知的座位隔了一条过道,她正敷着面膜,和对面的短发女生议论,见许清知进来,她把头扭回去,扯下面膜纸:“怎么就分到咱们寝室来了,真是晦气。”
短发女生一见许清知,立刻从椅子上起身,带着点儿局促和慌乱,笑容略显尴尬:“你来了,那个,我叫安怡,也是七班的班长,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的。”
许清知听到了那些话,但是也没在意,嗯了一声,“知道了。”
放下东西,许清知去卫生间洗漱,安怡咬着唇犹豫许久,还是走到她身后,说:“清知,我们刚才那些话不是在故意针对你,李然她也没有恶意的,你别往心里去。”
李然听到了,冷哧一声:“犯得着和她解释吗,人家说不定眼里压根就没有咱们。”
许清知把毛巾甩进盆里,说:“的确不用解释,我不在意。”
说完,许清知就进了浴室关上了门,安怡回头:“李然,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李然混不放在心上:“你自己都听见她说什么了,她不在意,那我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这是间四人寝,剩下的女孩儿叫陈惜文,从回来开始就上了个厕所,然后坐那刷题就没挪过屁股。
安怡叹口气,要是人都能像陈惜文一样简单,两耳不闻窗外事,那该多好?
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寝室天花板上的老风扇吱呀吱呀吹着,许清知怀疑它超负荷工作,导致发动机随时可能起火,要不然怎么会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呢?
她在床上热的翻来覆去睡不着,下面的安怡听见动静,把自己的小风扇递上来:“一中的寝室哪都好,就是不装空调,你第一天来不知道,我们每个人都会再额外带个小风扇,你今晚先用我的吧。”
许清知坐了起来,爬下床,对安怡说:“不用了,我出去走走。”
一中大部分学生都走读,因此宿舍楼只有两栋,女生宿舍后面就是男生宿舍,中间是个共用的花园,里面草木旺盛,大夏天的晚上,除非是养了蚊子,一般没人愿意进去。
许清知的睡衣也是长袖长裤,一般蚊子伤不到她,花园里比寝室凉快许多,还没有其他人,她也乐得清净。
只是没站多久,手机亮了起来,来电显示许怀山。
-
男生寝室,盛明野最后一个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外面纪竹和魏洋两个人窝在一张床上,俩人刷着手机两眼放光。
“卧槽啊,怪不得她那么拽,原来之前在六中人家就已经是个风云人物了。”魏洋感叹。
纪竹附和:“抢小姐妹的男朋友,还把男方打到手腕骨折,真乃女中豪杰是也,我对她愈发敬佩了,我宣布,从今以后她就是我女神。”
魏洋恨不得以头抢地:“你女神不是陈惜文吗?说变心就变心,好男人不兴那些三心二意的,而且你这什么眼神啊?”
“要你管?”纪竹晃着腿,得得瑟瑟。
魏洋一把擒住他的腿:“你再晃悠一个!我还问了我六中的同学,这个许清知成绩差得离谱,在他们班每回都是倒数,你确定还当她是女神?”
纪竹不服输地扭动着上半身:“人家是倒数又怎么了,你不也是倒数,你还是倒数第一!”
魏洋气卒。
盛明野拿毛巾擦着发茬,问在看书的叶子皓:“他俩抽什么风呢?”
叶子皓握着本时尚杂志,说:“他们在六中的表白墙看见了我们的新同学。”
盛明野一想:“你说许清知?”
叶子皓点头,指着杂志上一页男模照片:“你帮我欣赏一下这男的,白不拉几,浑身上下没二两肉,唱个歌还要翘兰花指,帅吗?”
盛明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再不愿意看第二眼:“我尊重你的品味,但是你也得尊重我干净的灵魂。”
说完,他又给了魏洋和纪竹一人一下:“在背后嚼人舌根的歪风邪气是谁带的头,再有废话就出去说。”
魏洋把手机藏进怀里,怨声载道:“这破寝室连个空调都没有,你知道今天有多少度吗,三十八度啊三十八度!再不让人八卦,你干脆杀了我算了。”
纪竹探出个脑袋:“盛哥,你看能不能跟咱爸说两声,给咱一中的寝室都赞助个空调?”
盛明野把毛巾往肩上一搭,抄起手机往外走,“我爸没你这种逆子。”
楼下,盛明野拨通了他爸的电话,小花园里四下无人,电话接通,他说:“爸,跟您商量个事儿呗?”
“您最近有没有谈什么空调的项目?这不是最近天太热了,我在寝室热的都没法学习了。”
“不是,班主任这么快就把斗地主的事告诉你和妈了?误会,其实都是误会,我真的在学习。”
“喂,爸,爸?”
望着被挂断的电话,盛明野把手机揣回兜里,心说幸好出来了,要不然非得让魏洋他们几个笑死过去。
在亲爸这碰了一鼻子灰,盛明野蹲在台阶上,借着晚风冷静冷静,冷不丁的,对面女生寝室突然出来一个人。
他没在意,也没出声,自己身边的草长得有半人高,别再突然出声把人吓着了。
没多久,那女生忽然出声了,盛明野耳朵动了动,这声音和白天交他手机的那个人如出一辙。
“喂,爸。”
许清知没想到许怀山会给她打电话,毕竟两个人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许怀山应该是刚下班,语气都透露着疲惫,但依旧温和:“在新学校怎么样?还习惯吗?”
“嗯,还好,挺习惯的。”兴许是距离产生美,许清知难得多说两句,“就是寝室没有六中的好,没有空调。”
许怀山道:“天气这么热,没空调,那晚上怎么睡,这样吧,我让秘书明天联系一下你们学校,给你们赞助几百台空调。”
许清知踢着脚底下的石子,刚想说不用,旁边草丛突然发出一阵窸动,她吓了一跳,立刻把手机手电筒打开,正对上盛明野幽怨的脸。
那人嘴里叼着根小木棍,脚底下的干枯草木已经被踩成了两截,电话里传来许怀山急切的担忧,但是许清知只看见了郁郁葱葱的草丛里,少年像是被谁遗弃,那双桃花眼似乎会说话,告诉她——
“咱爹还缺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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