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近了。


    许清知庆幸自己还攥着渔网,要不然手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她眨了眨眼,忽然发现盛明野好像比之前更帅了,他是不明显的内双眼皮,眼角润而上扬,眉骨很高,显得眼窝愈发深邃,鼻梁高挺,唇瓣樱粉,一副很能颠倒众生的皮相。


    可让人沉溺的,偏偏不是他深情的容貌,他的眼睛里是满满的赤诚,能看清他更深处的、干净的、热烈的、燃烧着的灵魂。


    火星灼灼,许清知感到脸上泛起一阵热意。


    她飞快别过头:“没有。”


    女孩儿皮肤白皙细腻,像上好的洁白绫缎,此刻却染上淡淡的一层粉,盛明野大为稀奇,又略微低了下头,看清许清知细白的脖颈里窝藏着松散的碎发,更深处的锁骨在衣领处若隐若现。


    他扔了手里的水管,说:“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别动。”


    许清知警惕心起:“你干什么?”


    盛明野专心看着她脑后,抬手越过她的脸颊,圈住她慌张的脑袋,认真地说:“你头发散了,我帮你重新扎好。”


    许清知下意识抗拒,她偏回头,额头恰好擦过盛明野的下巴,肌肤相触的一瞬间,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


    全身上下仿佛有微弱但却持续的电流过了一遍,只要盛明野再低一下头,那双樱粉的薄唇就会印在她的额头上,许清知一动也不敢动,她能清楚地感觉到盛明野喷洒在她耳畔的热气。


    下一秒,盛明野动了,他抬起下巴,侧过头,说出的话落入许清知近在咫尺的耳畔:“乖一点,别动,扯着头发会疼。”


    许清知呼吸一滞,自己耳边的绒毛似乎都被他说话时带出的热气吹动,惹得她耳朵痒痒的。


    盛明野仔细撩拨出她颈后的头发,滑下她的发圈,许清知的头发不是很长,又细又软,盛明野两手从她乌黑的发丝间轻轻穿过,问道:“疼吗?”


    许清知没敢动,只说道:“不疼。”


    盛明野倏然笑了:“那你紧张什么,我看你耳朵都红了。”


    许清知:“……”她瞪着他。


    盛明野怕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马上就扎好了。”


    许清知抿了抿唇:“你还会给女孩子扎头发?”


    “嗯,”盛明野挽着皮筋,“特意学过,不过只会扎最简单的。”


    “学过?”


    盛明野忍着笑,看了许清知一眼,解释道:“给青梅奶奶扎过,还有医院里的一个妹妹。”


    许清知哦了一声,盛明野给她扎好低马尾,难得见她这么老实听话,盛明野心思一闪而过,手继续搭在她头发上不挪开,两人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他说:“怎么,知道我还给别人扎过头发,不开心了?”


    许清知莫名其妙:“嗯?”


    “算了,”盛明野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旋即后退两步,拉开了距离,“你只需要记住,我可不随便给别人扎头发。”


    散乱的头发束成一股,许清知好受了很多,转眼间,盛明野已经弯腰捞起水管,走过去关了水龙头,从她对面开始缠绕收网。


    渔网很沉,盛明野全搭在一只胳膊上,小臂的肌肉线条绷紧凸出,到最后,许清知把自己手里的最后一截渔网也交给他。


    “谢谢你。”许清知说。


    盛明野低头缠着渔网:“第三遍了啊,什么时候能有点实际行动就更好了。”


    为了显得更有诚意,许清知问:“那你想要什么?”


    盛明野抬头,长叹一口气,说:“算了,以后再说吧,不差这一会儿。”


    话音刚落,青梅奶奶从厨房出来:“两个小鬼,吃饭了。”


    盛明野应了一声,把渔网放好,对许清知说:“走吧。”


    许清知跟在后面,盛明野端菜,那她就盛饭,盛明野拿筷子,那她就把碗筷都摆好,给盛明野看乐了。


    “老跟着我做什么?”


    许清知低声说:“这样青梅奶奶就不会生气了吧。”


    她不懂该如何讨人欢心,尤其青梅奶奶不太好相处的样子,盛明野看起来倒是很擅长,于是也就跟着有样学样。


    青梅奶奶在堂屋桌前坐下,盛明野给许清知拉开凳子,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压低声音道:“放心吧,奶奶不会生气的。”


    一大桌子菜,除了炖的芜江鱼汤,还有酸辣土豆丝,西红柿炒蛋和清炒白菜,盛明野先给青梅奶奶盛了一碗鱼汤,说:“炒这么多菜,您也不怕累着自己。”


    “哪有来了客人还就只准备一两个菜的,拿的出手吗?”青梅奶奶说着,看向许清知,“就算嫌弃我老婆子也不能浪费粮食,不吃就给我滚蛋。”


    许清知夹一筷子西红柿炒蛋,没听出来青梅奶奶话里有话,只是出于礼貌回答道:“我从来不浪费粮食。”


    盛明野憋着笑,青梅奶奶冷哼一声,筷子一扽:“笑屁,吃你的饭。”


    鸡蛋入口,许清知咀嚼的动作一顿,这味道和宋玉时做出来的一模一样。


    宋玉时做饭算不上多好吃,会的种类也不多,从许家别墅搬出来后,许清知有一段时间一日三餐都是西红柿炒蛋,跟着学会的第一道菜也是西红柿炒蛋。


    就算记忆都消失,味道也会一直留存,在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时刻想起她的妈妈。


    盛明野察觉到她的异样,问:“你怎么了?”


    许清知眨眼:“你说得对,奶奶做的饭有家的味道,我想起我妈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熟悉,青梅奶奶洞若观火:“你也是和家里吵架离家出走的?”


    许清知低头戳着饭粒,还有些不太好意思,只有盛明野小时候那么幼稚才会离家出走,可她自诩比同龄人要成熟,现在却也走上了离家出走的路。


    看她不说话,青梅奶奶心里跟明镜一样,叹了口气:“你们这群小孩啊,一点都不知道体会父母的难处,你们离家出走了开心了,知道你们父母在家着急成什么样了吗?孩子出了事,这天下没人比父母更难过,你们也真是狠得下心。”


    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青梅奶奶的皱纹似乎都黯淡了下去。


    许清知难得没回嘴,仍然沉默着,盛明野眉头微挑,对青梅奶奶说:“奶奶,几点了,您是不是该到吃药的点了?”


    青梅奶奶一看墙上的挂钟,忙扒拉几口饭,还没忘数落盛明野:“你怎么也不早说,差点时间就过去了。”


    “奶奶您别急,我去帮您把药拿过来。”盛明野起身,去了隔壁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药瓶,顺手倒了一杯温水放在青梅奶奶手边。


    盛明野一边倒胶囊一边说:“一次三粒,医生说的您可别忘记了。”


    青梅奶奶匆忙吃完饭,把碗撂在一边,捏起一粒胶囊拆开,倒出里面的药粉,嗔怪道:“知道了,还用得着你说,大老爷们一天天唠唠叨叨的。”


    盛明野看着她把药粉倒出来,疑惑道:“好好的胶囊,拆了干什么?”


    青梅奶奶白他一眼:“外面这塑料壳吃了,能消化得了吗,我都这把年纪了,想多活两年不行啊。”


    “谁告诉您这外面是塑料壳了?”盛明野额头青筋隐隐约约跳动。


    “开船的老李都说了,这壳子不消化,他就是这么把药粉倒出来吃的,你告诉我外面这不是塑料是什么?”


    “这是……”盛明野卡壳了,他他妈还真不知道这他妈是什么?


    “是食品级明胶。”许清知开口,“可以食用。”


    盛明野立刻接话:“对对对,就是这个,您放心吧,医生既然给您开这个药,就说明一定是可以吃的,老李小学都没毕业,你是听老李的还是听医生的?”


    被专业知识打脸了,青梅奶奶十分倔强:“就一个壳子,也不能治病,不吃也没事。”


    “不能不吃。”许清知又开口了,声音过分清冷,“胶囊药粉大部分都具有很强的刺激性,会对胃部造成极大的负担,而且有些药需要在肠子内消化,去掉胶囊壳的话,也会对药效产生影响,我还听说,有些药的药劲很强,直接吃下去,还会引起食道溃疡,再严重点,中毒都有可能。”


    盛明野:“……”


    青梅奶奶:“……”


    “不就是个胶囊吗,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吗?”青梅奶奶说着,手在桌子底下已经把药粉都拍掉了,重新倒了三粒出来。


    许清知:“年纪大的老人的确应该多注意,因为抵抗力下降,或者其他并发症,任何细节都有可能危及生命。”


    青梅奶奶被她说得喉头一哽,盛明野连忙说道:“奶奶,她也是太担心您的身体。”


    接收到盛明野的视线,许清知从善如流地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吃饭,青梅奶奶一口气咽了三粒胶囊,成功把自己呛着,盛明野一边给她顺气一边咬牙切齿,这都是图什么?


    吃完饭,盛明野和青梅奶奶告别,带着许清知离开,沿着大坝下的路灯,两人一路往公交车站走,影子在他们身后慢悠悠地跟着。


    “你知道吗?”盛明野两手插兜,把帽子戴回去,说,“临走前,奶奶悄悄跟我说,没想到你这么能吃,竟然真的一点都不浪费,把饭都吃完了,还好准备地够多,要不然你吃不饱就尴尬了。”


    “因为奶奶做的饭好吃。”许清知抬手不动声色地放在小肚子上,“其实奶奶挺可爱的,虽然凶,但心软。”


    盛明野笑了一下:“是啊,就跟你一样。”


    许清知懒得搭理他,问道:“为什么大家叫她青梅奶奶?”


    “从我认识她的时候,大家就已经这么叫了,”盛明野说,“后来我带她去医院看病,她身份证上的名字就叫青梅,所以大家才叫她青梅奶奶吧。”


    许清知点了点头,又问:“奶奶身体怎么样?”


    盛明野:“挺好的,毕竟年纪大了,偶尔有个小病小痛的,大问题没有,每天还能干活,总跟我说她要活到我结婚娶媳妇,还要给我看孩子。”


    青梅奶奶没有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其他亲人,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大坝边上,除了打渔的渔民,也就只有盛明野去陪她,许清知不可抑制地再次想起宋玉时。


    有的时候,她觉得宋玉时其实和青梅奶奶挺像的,两个人都倔强得很,还有别扭劲儿,就算别人说的是真的,她听话也听的极不情愿,今天那会儿和她闹了一场,许清知自己也明白,宋玉时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只是人都有脾气,她的脾气尤其大,总也找不到台阶下。


    许清知脚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石子,到了公交车站,她问盛明野:“你住哪?”


    盛明野抬头:“怎么了?”


    “要是不顺路的话,我想一个人回去,静一静,想想回去怎么和我妈交流。”许清知如实说。


    盛明野了然:“原来是嫌我打扰你了,嫌我烦了,行吧,我懂我懂,用完就丢,你直说就行,不用跟我扯理由。”


    许清知蹙眉:“你空心病犯了?”


    盛明野:“空,空心病?”


    知道盛明野知识储备有限,许清知给他解释:“空心病就是你对自己的人生和未来看不到任何希望,缺失存在感,感觉身体被掏空。”


    盛明野:“……我发现你懂的还挺多的啊,连空心病都知道。”


    许清知:“要是没病的话就别瞎想,只是我自己想静一静而已。”


    盛明野琢磨了半天,才回过味儿来:“你这是在安慰我,安慰我被你赶走也别难过?”


    沉默半晌,许清知嗯了一声,不情不愿的,“算是吧。”


    “那你这安慰人的方式够别致的啊。”盛明野也不跟她计较,只说道:“等把你送上车我就走,不跟着你,你没带钱,我不给你刷公交卡,你打算走回去?”


    许清知一愣,拉平了唇线,刚准备说话,只听盛明野又道:“可别再谢谢我了,我这一天都快能建座庙了。”


    于是许清知只好闭嘴,两人无话,一直到公交车来,盛明野给她刷了公交卡,对她说:“路上小心。”


    今晚夜色很好,盛明野这么一个大帅哥送她上车,他立在车棚下,身后的广告牌发着光,许清知顿了顿,说:“你这么好的人,不可能有病的,我刚才就是胡说,你别往心里去。”


    盛明野一整个呆住,想问问我怎么了,我怎么好了,你说说看我好在哪了,我既然这么好那你就没有点别的想法吗?


    司机师傅催促:“小姑娘,要不你下去和男朋友说完再上车,那么多乘客都等着呢。”


    已经晚上了,这个点儿车上的乘客不多,大都是加班的年轻人,一听司机师傅这话,立刻有人不乐意了。


    “别啊师傅,我们能等。”


    “你让人小帅哥和小美女把话说完嘛,累了一天还能看到这么养眼的情侣,多等这一会儿怕什么。”


    “就是说呢,没事妹妹你继续说,我们等着。”


    突然这么多人都盯着自己,许清知顿觉如芒在背,捏着栏杆的手都更加用力了几分。


    车外,盛明野如一颗风中摇曳的白杨树,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但是从抖动的肩膀不难看出他是在憋笑,这人什么时候都欠嗖嗖的,许清知脚步一转,不打算理他了。


    “喂,”盛明野扬声叫她,话却是对车上人说的,“她脸皮薄,脾气大,大家少说两句,要不然她到时候该生我的气不理我了。”


    司机师傅哈哈大笑,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对象生气了,当男人的就得哄,不让她生气不算本事,把人哄好了才是,说明你把人给拿住了。”


    许清知恨不得立刻下车,但是钱都已经付了——一切都是看在路费的份上。


    盛明野瞥了眼许清知的脸色,笑意逐渐扩大:“师傅,你不知道,她不好哄,一般人也拿不住她,但那又怎么办呢,还是得认,我算是被她给拿住了。”


    车上传来暧昧的起哄声,许清知捏了捏拳头,一个眼神飞刀射在盛明野身上。


    眼看差不多了,盛明野才说道:“行了师傅,快开车吧,我同桌还等着回家呢,晚了我又得着急。”


    一听只是同桌,司机师傅恨铁不成钢:“都这份上了,还只是同桌呢?”


    就差说你真是给我们男同胞丢脸了。


    盛明野是个混不吝,出口就是混账话:“谁说只是同桌了,我还是她恩人呢,一天三柱香供起来的那种,我这香火不能断,您这车开稳点儿。”


    末了,兴许是怕许清知冲下车来把他给刀了,盛明野求生欲上线,脚底抹油:“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我先走了。”


    许清知心累地叹了口气,顶着一车人的视线走到最后一排坐下,脸莫名烧得慌,她拉开车窗,公交车一摇一晃向前,风从车窗缝里漏进来,热意才稍稍降下去一点。


    被盛明野这么一搅和,心里那点因为要回家面对宋玉时的忐忑似乎也被消解,她想,如果换成盛明野,他那么会说话,一定不会和宋玉时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换成盛明野,他会说些什么呢?


    在白坡路口下车前,许清知看了眼车上的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宋玉时平时很自律,如果不加班,晚上十点一定上床关灯睡觉,许清知回到家,可能也见不着人,那有些话,今晚也说不了,只能等到明天。


    一夜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到时候两个人都冷静下来,兴许不会再提起今天。


    许清知这么想着,当她下车看清眼前的人时,整个人一愣。


    宋玉时在这里等她。


    宋玉时显然也没想到真的能在这里等到人,一时间也有些怔愣,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半晌,许清知才喊了一声:“妈。”


    宋玉时回过神:“吃饭了吗?”


    许清知还以为她要问她去了哪,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没想到宋玉时先想到的竟然是她有没有吃饭,许清知点头,说:“吃了,在方楚悦家吃的。”


    这是她和方楚悦之间的默契,彼此之间应付对方的家长都有定下来的套路,就算是宋玉时打电话找方楚悦求证,许清知也不担心会穿帮。


    宋玉时果然没说什么,转身往回走,许清知默默跟上。


    胡同里的小摊都已经收起来了,白坡路口的夜安静的格外早,胡同深处寂静无声,只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母女俩一前一后,谁也没有要先开口的意思。


    在许清知印象中,她和宋玉时好像就没有正常交流过几次,每次都是在吵架,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再想和宋玉时说什么,能说的话也越来越少。


    回到家里,宋玉时在玄关处换完鞋,对许清知说:“太晚了,别写作业了,洗漱完就睡觉吧。”


    许清知嗯了一声。


    两人之间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许清知知道,种子已经种了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被再次翻出来,她只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和宋玉时交流,才能既不会吵架,还能改变宋玉时几十年来根深蒂固的思维习惯。


    她们都不是善于袒露心事的人,也只有吵架才能脱口而出内心的真实想法,可那时候唇枪舌剑,每个人都带着滔天的委屈和怒气,面对最亲的人捅出最狠的剑,早已经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许清知拖着步子回房间,合上门,桌上书包里的手机接连响了两声,有人给她发消息。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许清知没看手机,但很肯定,发消息的人一定是盛明野。


    等她拿出手机,果然是他。


    这是个大帅比:到家了吗?


    这是个大帅比:早点睡,不管什么烦恼,明天早上起床就没有了


    许清知靠在桌边,手指在屏幕上跳动。


    anti-:刚到家


    anti-:现在十点多,你管几点睡叫早睡?


    这是个大帅比:和你说了晚安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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