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别墅区都是独栋独户,人烟稀少,宽阔的马路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白雪,脚印都留不下几个,雪降下的时候,别墅区就像迷宫一样,每一户建筑之间区别都不大。
硕大的雪花仍旧飘飘洒洒,盛明野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厚实的雪地上,棉拖鞋沁了水,从脚底凉到脚脖子,他全然没在意,眼睛只盯着手机。
定位显示许清知已经进入了别墅区,两个小红点的距离逐渐缩短。
其实没必要这么担心的,可不亲眼看见许清知,盛明野总也没办法说服自己不要急,雪这么大,万一她迷路了怎么办?如果路上发生什么事,她突然决定不来了怎么办?
盛明野管天管地,也没怕过什么,但唯独对许清知淡漠的性子,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许清知就和这漫天的雪花一样,洁白却又寒凉,随便落在哪里都可以,虽然她出现在盛明野世界的每个角落,可盛明野没有信心能真正抓住她,纵使把她拢在手心里,也会瞬间就化成水。
也是在这漫天的雪里,盛明野猛然意识到,他竟然是个如此缺乏安全感的人。
只要许清知出现在他视线可及,他能保护到的地方,不喜欢也没那么要紧,至少,他能安心。
他一路跌跌撞撞,脚步不停,手露在外面,指节冻得通红,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在快走出别墅区的时候,雪里出现了一个姑娘。
姑娘一身白色的羽绒服,轻盈地像是随时可以消失,盛明野心重重一落,他不管不顾地跑过去。
许清知迟到是因为要等快递,乐谱本刚好今天送到,她便给快递小哥打电话,让他别送到驿站,自己亲自找他拿,这样能快一点。
她没来过盛明野家,魏洋就给她发了定位,按照定位,魏洋应该是已经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掉回头。
当地图上的距离无限缩短,许清知看清面前的人时,她忽然就明白了魏洋为什么会掉头。
盛明野跑得快,许清知的脚步也不自觉加快。
“你怎么出来了?”许清知问他,看到盛明野脚上的拖鞋,她一愣,“还穿着拖鞋?”
盛明野此刻才真正感觉到冷,还是深入骨髓的冷,说话都打哆嗦:“我还想问你呢,怎么大家都来了,就你在后面?”
许清知无奈,拿出腋下夹着的乐谱本:“我去给你拿礼物,先拐去找快递小哥了。”
包装还没拆,盛明野忙接过:“买的什么?”
这人从头到脚都是另一个季节的装扮,许清知催他:“先别管是什么了,赶快回家吧,不怕冻死在外面?”
盛明野偏不,即使冻到手指不可屈伸,他也依旧坚强地拆快递,拿出里面的乐谱本时,他眉头一挑,有雪花簌簌落下。
“怎么想到送我这个?”他在包装袋里继续翻找,“没再给我写个什么东西?贺卡也行啊,我知道了,包装袋里没有,肯定在本子的扉页。”
许清知看他打算继续拆本子的最后一层透明封皮,她无奈地笑了:“一个乐谱本,不是日记本,商家也没有代写贺卡的服务,你能不能赶快走,外面真的好冷。”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大到暴雪,两个人没撑伞走了一路,发顶和肩头都落满了白。
盛明野藏宝似的把乐谱本收好,上下打量许清知一眼,随手给她把帽子扣上:“鼻子都冻红了,怎么也不知道戴帽子,十几岁了还让人这么操心。”
“那你呢?厚外套也没有,鞋也不穿,就这么在雪地里逛?”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本来就清瘦,这下在雪中看起来更加萧条,因为刚刚剧烈运动过,他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红,长长的眼睫上挂着冰晶,深情的浓颜硬生生衬出几分清冷的破碎感。
许清知实在看不下去,把自己的手套摘给他:“喏,快戴上。”
盛明野没要:“把手套给我,你怎么办,也没多少路,前面就到了,走快点就行。”
许清知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冷得跟冰铁一样:“少废话。”
手被冻到失去知觉,盛明野拗不过她,任由许清知摆弄,嘴上还是贱兮兮的:“没看出来,原来你还挺霸道的。”
许清知动作一点都不温柔,她的手套对他来说有些小了,她便使出蛮力给他套上。
“我一开始也没看出来,你能傻到这种地步?”许清知没好气道,“你在着什么急?”
粉色的手套棉呼呼的,还带着许清知的余温,戴好一只,盛明野抬手扫了扫鼻尖,眨掉眼睫上的雪粒,从他这个角度,能看清许清知饱满的额头和挺翘的鼻梁,他散漫道:“着急见你啊,其他人都来了,就我同桌没来,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许清知只当这人又拿着腔调说混账话,两只手套都给他戴好,她抬眼,对上盛明野漫不经心的脸:“脸皮已经这么厚了,丢一丢不是正好。”
说完,许清知手抄兜里,转身就走,盛明野拔腿跟上,踩着快结冰的拖鞋也不妨碍他蹦跶。
“你别走这么快,等等我,除了怼我,你就没别的话要跟我说了?”
许清知当真停下,让他走在前面,盛明野一喜,只听许清知说:“你带路,我不知道怎么走。”
盛明野磨了磨牙,还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在她这讨不到好处。
“行,跟我走,带你回家。”依誮
盛二大爷溜溜达达,迈出遛弯儿一样不紧不慢的步子:“还不赶紧跟上,今天带你认认门,以后你就知道该往哪走了吧?”
许清知觑着他的背影,亦步亦趋地跟上,脚底踢着雪,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种想上去给他两拳的冲动。
憋了半天,她说:“生日快乐。”
十七岁生日,他最大啦。
顺毛撸一下也没什么啦。
盛明野走在前面,在许清知看不见的地方,他唇角的笑意肆意扩大,闷闷笑出了声。
他回头,朝许清知招招手,嘶了一声:“可惜,你不是第一个对我说生日快乐的人,已经被其他人抢先了。”
“那怎么办?”许清知觉得好笑,“要不然我到时候把你绑起来,关在小黑屋里,只许你听我一个人说生日快乐。”
盛明野恬不知耻地凑上来,就差亲自帮许清知找绳子给自己系上了。
“那当然好啊,我把我的手机也交给你,绝对不会有人打扰你,你提前三天关我最好。”
许清知:“……”
她以为的盛明野就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一大男孩儿,什么时候还有这种倾向了?
遗憾有之,惋惜有之,总之许清知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
“你也要好好对自己,别做伤害自己的事,听见没有?”
盛明野乐了:“我怎么感觉同桌半年,你越来越爱管教我了?”
他抬手展示自己的手套:“怕我冷,管我戴手套,还管我不穿鞋,买乐谱本管我写歌,接下来想管我什么,我要是一直找不到女朋友,你是不是也得负责到底?”
说话时呵出的一团团白雾升腾,两人之间总隔着这样一团雾,许清知说:“你脸皮这么厚,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的,放心吧。”
“是么?”盛明野兀自苦笑。
他都已经脸皮这么厚了,不还是没有半点用处,这个狠心的女人怎么能让他放得下心?
盛明野非缠着她,走一路说一路的混账话,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今天生日的缘故,许清知对他耐性格外好。
许清知一路嗯嗯啊啊然后呢,大雪天里,千山鸟飞绝,两个人吵吵闹闹向前,风声雪声都压不住盛明野清朗的少年音。
直到回到盛家,盛明野才消停下来,他一进门,苏虹拿着鸡毛掸子就过来了。
“你个小兔崽子,穿这么单薄是想出去勾引谁——”
看见盛明野身后的许清知,苏虹立刻变了脸,鸡毛掸子一扔,笑意吟吟:“原来是去接小许同学了啊,快来快来,外面冷,屋里暖和,你同学们他们都在,想吃什么自己拿,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许清知才是这户人家的亲女儿。
人快冻没了的盛明野自然被忽略,苏虹亲切地携着许清知去客厅。
他们几个提前来的人都聚在客厅,外面雪太大,魏洋心心念念的烧烤自然没法在院子里吃,在室内多少就有些拘谨了。
尤其是苏虹一直在这,虽然苏虹人很好说话,也很和蔼,但盛明野这样的家庭,本身就和他们存在巨大的鸿沟,因此在面对苏虹时,几个人都没了平日的放纵,一个个都安静如鸡。
客厅被苏虹布置地极有少女心,气球和仙女棒随处可见,生日快乐的元素都是粉色的,苏虹牵着许清知过去:“为了给这小子过生日,我没少操心,怎么样,小许同学还喜欢吗?”
“好看,”许清知补充道,“阿姨叫我清知就好,他们都这么叫我的。”
“他们?那盛明野也这么叫你?”
魏洋适时插一嘴:“才没有呢阿姨,盛哥平时都叫他同桌许清清。”
苏虹捂着嘴笑:“他怎么这么肉麻?”
“阿姨,您还不知道吧,盛哥在学校里是特别有魅力的一个人。”反正盛明野上楼换衣服去了,魏洋仗着他听不见,开始一个劲儿传八卦。
苏虹对这些很感兴趣,她拉着许清知一起在沙发上坐下:“是吗,是不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
“那当然了,不过阿姨您放心,盛哥一个也没看上,从来不在学校拈花惹草。”
苏虹眉开眼笑:“就他那副样子,他不是个狗不理我就千恩万谢了,哪还轮得到他看不上别人,八成是他自己有喜欢的人了。”
知子莫若母,魏洋一个激灵,正色道:“阿姨,连这您都知道!盛哥的确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儿,不过他没说是谁,我们都不知道。”
苏虹问许清知:“你是他同桌,你知道吗,偷偷告诉阿姨也没关系,阿姨人很开明的。”
许清知摇摇头:“阿姨,我也不知道。”
沙发对面,李然和叶子皓对视一眼,心说阿姨我知道!那个女孩就坐在你身边!
气氛因为许清知的到来松缓许多,大概是因为苏虹格外喜欢许清知,甚至愿意主动来聊一些盛明野的糗事,再加上魏洋这个活宝,还有纪竹时不时添油加醋,客厅里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后来佣人来把苏虹叫走,说有事要她处理,苏虹便先离开了,说等午饭的时候再来和他们一起用餐。
苏虹走后,几个人愈发放松,开始玩桌游。
许清知不太会,就没参加,只是坐在一旁看,安怡也没有上桌,她两手手指纠结在一起,问许清知:“清知,你好像和苏阿姨很熟悉,之前见过吗?”
“上次开家长会的时候,在校门口见过一次。”许清知回忆道,“就那一次,再就是今天了。”
身为班长,安怡见过苏虹的次数要比许清知多很多,更别提许清知才刚转来七班半年,可安怡在苏虹面前,也远没有许清知自在。
若要论亲近的话,其实苏虹对他们几个也都很好,可面对这个妆容精致,一身奢牌,亲切中不失精明的女人,这群高中生们有着天然的敬畏。
而许清知的表现,就像是深闺里长大的掌上明珠,从容不迫,不管苏虹说什么,她的回应都大方得体。
“我就是看,苏阿姨好像特别喜欢你,所以以为你们之前也认识。”安怡垂下眼睫,敛去眸中的落寞。
盛明野把自己认认真真捯饬了一遍,换上居家的休闲卫衣和长裤,单手插兜,闲庭信步地下楼,十足的矜贵少爷范儿。
纪竹隔老远看见他,调侃道:“盛大少爷平时在学校里和我们狼狈为奸,真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随手在果盘里拿了个苹果,盛明野单手上下抛玩,比了个瞄准纪竹脑袋的假动作,随后放在嘴里啃了一口:“知道就好,少拍马屁。”
纪狗腿:“得嘞!”
盛明野轻嗤一声,去找许清知:“你那副手套被我弄得有点脏,我回头再给你买副新的。”
那可是许清知的手套,盛明野哪里舍得弄脏,他一回房间就脱下来搁在橱窗里供着。
隔壁供着许清知送他的乐谱本。
不过许清知不以为意:“没关系,我拿回去洗干净还能用。”
李然仿佛窥探出了盛明野这句话里的深意,她劝道:“盛大少爷不差这两个钱,只要你想要,不管什么手套,把尺寸告诉他,全国的纺织工厂彻夜不眠为你一个人工作。”
盛明野差点被苹果噎死:“你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这玩意儿听说看多了降智,老叶你也管管她,本来就不怎么聪明的,别到时候真傻了。”
被李然这么一打岔,给许清知买新手套的事情似乎就变成了许清知默认的,盛明野也不再提,省得许清知想起来又找他要那副旧的。
安怡坐在许清知身边,拼命掐着自己的手心,陈惜文注意到她脸色不对劲,问道:“安怡,你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
“没有。”安怡勉强扯了扯嘴角,“我去趟洗手间。”
安怡的面色不像是没事的样子,陈惜文不放心,在安怡起身后没多久也跟了过去。
卫生间里,安怡从随身的斜挎包里拿出一个薄薄的信封,粉色樱花主题的,用她亲手做的火漆印封上,她还喷了一层香水,拿出来的时候,信封上带着浅浅的少女馨香。
信封拆开,火漆印再也黏不回去。
“安怡,你在干什么?”
陈惜文推门进来就看见这一幕,精美的信封被随意扔在洗手台上,那张她挑选出来的信纸被撕成了碎片。
安怡照着镜子,眼眶红红的:“惜文,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差劲?”
“怎么会呢?”陈惜文匆忙上前,心疼地看着洗手台上的信纸碎片,“这不是你写给盛明野的信吗,还没送给他,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安怡双手撑着洗手台面,短发遮住她的脸,陈惜文只听见她微弱的声音:“这封信,没有送出去的必要了。”
陈惜文刚想问为什么,她突然看见一张碎纸上写着这样几个字——我喜欢你很久了。
纵使陈惜文迟钝,也明白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她震惊地看着安怡:“你、你喜欢……”
她没说完,有羞耻,也有不可置信。
安怡抬头,一滴泪不经意间自眼角滑落:“连你也觉得,我不配喜欢盛明野,对吗?”
“没有,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陈惜文手忙脚乱,把安怡揽在怀里,一下一下轻抚她的短发,“我只是比较震惊,绝对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
顿了顿,陈惜文又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你也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啊。”
“我今天才意识到,我和盛明野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继续靠近他,”安怡说,“你看见清知了吗,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像她这样的女孩,盛明野喜欢,包括苏阿姨也喜欢。”
在他们中间,许清知无疑是耀眼的,她出现的地方,人们就会不自觉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即使她穿着奶奶款的棉衣,也能一眼在人群中看见她。
今天大家来到盛明野家的豪宅,一边局促一边感慨,多少都有些畏手畏脚,这里的一切都像是偶像剧里才会有的情节,只有许清知无比自然。
陈惜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安怡,只能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肩头,鼓励她:“别这样安怡,在我们眼里,大家都是朋友,你和清知没有区别的。”
安怡却陷入了牛角尖:“不,还是不一样的,清知比我优秀那么多,会打篮球还会弹钢琴……”
“我知道了!”安怡忽然发现了什么,她握住陈惜文的肩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这个寒假就去学钢琴,我拼命学努力学,一定也可以像清知一样的对不对?到时候,我就可以继续喜欢什么样了。”
“安怡,你喜欢弹钢琴吗?”
“无所谓了,”安怡说,“想要变得更优秀,就要逼自己一把。”
陈惜文总觉得安怡这样的想法很危险,但是乍一听她想要变优秀,好像又没有问题。
“惜文,你答应我,这件事先别告诉别人好吗?”
陈惜文咬唇点头:“嗯,我不会的,你放心吧。”
把信封和碎纸片都收拾好,安怡用凉水冲了冲脸,打起精神:“我们出去吧。”
陈惜文还是担心她:“你真的没事了吗?”
安怡笑笑:“真的没事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