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明野家给他过完生日,几个人一起回学校,盛明野和他们一起。没几天就是期末考试了,大家这周末都没回家,留在学校备考。
回到寝室,李然给她妈打了个电话,打完回来抱怨:“马上就要放假了,我问我妈到时候谁来接我,我妈竟然说让我自己打车回去,拜托,这么多行李,我一个人怎么拿的完。”
安怡笑笑:“叶子皓不是和你住得很近,找他给你帮忙拿呗。”
也算是个办法,李然又去讨好叶子皓。
除了复习,大家还在商量过几天放假回家的事,再加上年节将近,热闹多了起来,期末考试也不似以往沉闷。
许清知坐在桌前,来回把玩手机,思考着要不要给宋玉时发个消息。
她已经两个月没回过家了,宋玉时每周会给她打电话,通常聊几句就结束了,说不了太多的话,而交流这个东西,随着时间推移,只会越来越少。
许清知都快忘了,该怎么和宋玉时说话。
最近几次考试,她控制自己的成绩稳步提升,已经从后排倒数,前进到了班级中下游,考场也不再是最后一个。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宋玉时没对她不回家的行为加以谴责,按理来说,想要和她说话,应该也没什么难的。
许清知做好心理建设,准备发消息,手机却先亮了。
妈妈:我听你们老师说,20号就要放寒假了,到时候我去学校接你。
原来都安排好了,许清知回了个好,手机再没有消息进来。
母女俩的交流已经贫瘠到了这种地步。
许清知没来由的烦躁,她扔下手机,率先爬上床,扯过被子蒙过头。
睡了。
第二天是周日,许清知起得很早,其余人都还没有动静,她轻手轻脚下床洗漱,收拾好东西,去教室上自习。
她先去食堂吃了早饭,从食堂出来的时候,恰好见到火急火燎的盛明野。
直觉告诉许清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小跑几步追上盛明野:“你现在着急去哪?”
盛明野攥着手机,脸色并不好看,他沉声道:“胡叔刚才打电话给我,医院给妹妹下了病危通知书。”
难怪盛明野跑得那么快,许清知怔然一瞬:“我和你一起去医院。”
事不宜迟,盛明野点头:“好。”
两个人在校门口打车,出租在路上疾驰,许清知问他:“妹妹现在情况怎么样?”
盛明野拧着眉看手机,摇了摇头:“不好,脑干下的肿瘤复发,这个地方没法动手术,医生尽全力也只能在icu多延续几天生命,这已经是第四次病危通知了。”
前几次都没有麻烦盛明野,这次却特意让他过去,情况想来很不好。
生死这样一个遥远的词,倏然被拉到了许清知面前。
“那……小胡子大叔,他还好吗?”
“今天是医院通知他去的,让他去见妹妹最后一面。”
汹涌的无力感瞬间漫上许清知的四肢百骸,在死神面前,人的力量显得何其微不足道。
明明几个月前去医院的时候,妹妹还是好好的,还能听她弹琴,会对她笑,说喜欢她,怎么突然就只有最后一面了呢?
尽管只见过一面,可许清知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妹妹有着世界上最纯真的笑容。
盛明野心里同样不好受,从他上高中开始,胡叔和妹妹就是他的半个亲人,虽然妹妹的病情早就有预兆,可这一天来临的时候,依然让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说到底,他也才刚刚十七岁。
路上的景色飞速后退,两人一路无话,沉默着来到医院门口,进去前,许清知见不远处街上有一家发廊,她对盛明野说:“我去买个东西,你先去。”
顺着她的视线,盛明野明白她想做什么,他说:“我和你一起。”
在发廊匆匆买完,他们几乎是一路跑进医院,住院部人来人往,他们在拥挤的人潮中奔跑,电梯上不去,只好去爬楼梯。
十六楼,爬上去的时候,许清知和盛明野出了一身的汗,筋疲力竭,但是没有人想休息,只想再快一点,直奔走廊尽头的重症监护室。
这一层没那么多人,走廊顶的白炽灯刺眼,消毒水的气味前所未有的浓烈,医生护士来来回回,戴着口罩,没有人与人之间的交流。
许清知胸腔压抑,快要喘不过气来。
病房外面,她见到了胡叔。
这位许久没有见过的大叔,佝偻着身子坐在凳子上,双手抱着头埋在膝盖间,原本乌黑的头发夹杂着数根银丝。
苍老了数十岁。
盛明野缓步靠近,不太敢相信面前的这个人就是胡叔。
“胡叔,我们来了。”
听到动静,胡叔有如被敲了一闷棍,把他生生敲醒。
他抬起头,脑袋磕在墙上,眼球里布满红血丝,嘴唇干得起皮,嗓音沙哑:“可以进了,进去看看吧。”
许清知推开病房门,妹妹躺在床上,床前各种仪器显示着病人微弱的生命体征。
盛明野在她后面,轻轻握住她的肩头:“别怕,进去吧。”
两个多月没见,妹妹已经瘦得看不出人形,薄薄一层皮肤贴在骨头上,脸色苍白如纸。
许清知的心被紧紧揪起,她轻轻走到床边,叫她:“妹妹。”
听到动静,妹妹张开皱着的眼皮,一双大眼睛在枯瘦的脸上格外突兀,暗沉无光,聚焦在许清知身上。
“许,清,知。”
一字一顿,每一个发音都艰涩无比。
许清知要贴近她,才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许清知攥住她的手,轻声道:“我给你带礼物来了。”
怕她等不及,许清知从书包里拿出之前在发廊买的一顶假发,浅棕色的长卷发,盛明野提起过,她以前就是这样的发型。
自从生病以来,因为做手术,妹妹光头的发型维持了许久,想起上次看她的时候,她还那么喜欢照镜子,许清知猜,妹妹心里一定也是爱美的。
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妹妹笑着说:“我很喜欢,谢谢你。”
盛明野眼睛酸酸的,他忍住泪意,说:“我们给你戴上,我还给你扎头发,好不好?”
“不用了,”妹妹声音微弱,“这是干净的,别戴脏了。”
“能在走之前,再看到你们,真好。”
即使是盛明野,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偏过头,擦去眼角的泪水。
“我哥还在外面吗?”妹妹问。
许清知回答她:“还在,你要见他吗?”
“见过了,他陪了我一夜,一直没睡觉,我让他去睡觉,结果他还是不听我的。”
“他一直都不听我的,几年前就应该放弃我了,是我一直在拖累他,不然他的生活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许清知想让她平静下来:“妹妹……”
“别叫我妹妹了,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让你们两个小孩叫我妹妹,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许清知一愣,早先盛明野说过,妹妹的意识时好时坏,大部分时间都不清不楚,那现在这是,清醒了?
“我叫胡子衿。”她笑的温婉。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许清知应下:“子衿姐。”
盛明野抹了抹眼泪,终是忍不住,转过了身,高大的背影微微发着颤。
胡叔盼着妹妹清醒,盼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盼到了,却到了分别的时候。
胡子衿望着天花板,:“盛明野,你别哭,男子汉大丈夫,等我走了,还得拜托你,照看我哥,别让他再邋里邋遢的,日子要好好过,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成为他的妹妹。”
许清知紧了紧她的手心:“别这么说,会没事的。”
“我在医院待了这么多年,有些话医生不说,我也知道意思,不用安慰我了。”
胡子衿几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谢谢你们来送我最后一程,还好,我等到了,你们都是善良的好孩子,我会在天上保佑你们,未来还长,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相信,天光一定会大亮。”
“我走了,哥哥的天,该亮了。”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许清知感觉手心的力量陡然一松,胡子衿的眼皮缓缓合上,清浅的呼吸声也随之消失。
床头的仪器显示屏上,代表一个人活着的所有数据全部归零,线形图和床上的这个人一样,再也不会有起伏。
仿佛是有所感应,病房外,胡叔的啜泣声再也压抑不住。
那是许清知第一次见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蹲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哭成小孩子。
盛明野说,兄妹俩没有其他亲人。
现在,只剩下胡叔一个了。
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
也是许清知第一次感受到,一个人的离开不仅仅是离开,还意味着这俗世的一切情感维系都没有了着落。
胡叔的亲情,还有她和盛明野的友情,都随着妹妹的离开,空了一块。
可生活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停止-
江城连绵多日的大雪在妹妹葬礼这天停了,万里之外的古老阳光洒满人间,新雪闪闪发光。
平芜江尽头的春山上有一处墓地,名叫“春山外”。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妹妹就葬在这里。
墓碑正对着宽阔浩瀚的平芜江面,俯瞰着江城的一切。
胡叔,盛明野,还有许清知,三人送走妹妹最后一程。
胡叔收拾了自己,刮了胡子还染了黑发,沉郁的青年人总算打起精神来。
下山的时候,胡叔对盛明野说:“以后你就不用来小卖部了。”
盛明野:“行,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胡叔的回答很简单:“好好过日子。”
许清知看着他,现在她已经没办法叫他小胡子大叔了,叫他哥都可以。
妹妹的死是遗憾,也是希望的开始,人一旦有了希望,就会不一样。
雪后晴空霁,正如妹妹所说,未来还长,天光一定会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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