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劫与之前的两个幻境比, 容易的不是一星半点。
风沅他们能走到如今的位置,在本心修炼方面极为坚韧,幻想再美好, 皆为过眼云烟, 只有能切切实实抓在手里的,才会被追寻。
如果沉溺于虚假,那么只会丧失一往无前的勇气, 自身所拥有的道也就废了。
温柔乡, 英雄冢。
连最基本的欲望都破除不了,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七处便都会成为埋骨之地。
不分高低,更不分贵贱。
风沅遇见的是怨憎会,拨开云雾,出现在眼前的是凡间渡劫的那场故事,情意缠绵的恋人, 白首不离的许诺再到最后你死我活的决裂。
匆匆走来, 便是一生。
“果真都是虚妄。”风沅叹了口气,缱绻的幸福过往无法打动她, 她来到了最后的决裂, 面前的祁言,是与记忆中相似又截然不同的模样。对方为了她放弃了屠城决定, 没有妾室,他们的孩子也都还活着。
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她作为凡人时最为喜欢, 也在誓言里出现过的完美深情男人。
只可惜
风沅轻笑起来,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 她毫不犹豫捡起脚下的剑, 拔剑刺入对方胸膛, 殷红浸染了月白色锦袍,落在地上,开出一朵朵血花。
“阿沅,你——”‘幻境’中的祁言痛苦出声,他眼中俱是不可置信与凄楚,似乎没想到妻子居然会想杀他,但青年的脸上却仍是满满的深情。他固执望着妻子,身形摇摇欲坠。
“我不知道阿沅为何要这么做,但只要你想,我都会双手奉上,哪怕是我的命。”
“既然如此,那你便去死吧。”
风沅轻飘飘道,她刺出了第二剑,直剜心口,这次‘祁言’没有再说出什么,只带着他那副痛苦不解又充满不舍的深情表情倒了下去。
“傻瓜,时代变了啊。”
大概在那个白乐妩出现前,她遇到这类幻境还会有几分愁绪与哀伤。
但现在
经历过各种复杂情感问题,从被落霞魔君认为多情至无情,可以跟其一起修炼无情道,到充满糟点,狗血诡异的比武招亲,再到现在解决掉过往恋人的风沅笑容浅浅,甜腻温柔,吐出的话语也带着某种缱绻。、
但细听内容却满是一股血腥味:“我那时真是太蠢了,就不该争执,先捅那家伙几剑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
“有意思。”
风沅的怨憎会心劫破了,她的修为也恢复至巅峰,可以轻松破除这一切。
不过在靠自己用武力打破幻境,令其坍塌之前,她还是饶有兴趣观望了下据说此种幻境破后,会变成渡劫者心中此时最为渴望也最感兴趣的东西,尝试再次将渡劫者留下。
所以她现在想要的是什么?
风沅搓了搓手,脸上流露出一丝跃跃欲试。
“……”
半晌,这处幻境迸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玖身穿嫁衣,云鬓花颜,珠钗摇曳,袅袅娜娜间冲她眨了眨眼睛,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风沅视线死死锁住对方头顶那乖巧匍匐的猫耳,还有嫁衣都遮挡不住的蓬松猫尾。
妩媚动人,妩媚动人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风沅先是定定注视了一会,终是忍不住了,她大笑出声,抹去眼角因情绪激动而产生的晶莹:“有意思,实在太有意思了。”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单纯愉悦过了。
而且这样看她的陆大人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啊。
妖皇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眼睛里浮现出一抹不怀好意,干脆回去让对方……试试算了。
还不知道自家陛下在打什么坏主意的陆大人心劫也到了尾端,他遇到的是“死”,曾经做的那场让他探究离朱和龙大身份的梦境再度浮现在眼前,不同于当时作为旁观者的“置身事外”,此时的他已经变成了梦中的离朱。
被困在虚假驱壳内,与眼前剑眉星目的狂傲青年饮酒作乐,谈天谈地,讨论霸业。温馨景象过后,便是熊熊燃烧,似乎永远也不会熄灭的烈火,沿着衣袍,一点点钻入肌肤,再渗入骨髓。
陆玖似乎可以闻到血肉的焦味,但他这次却不再恐惧,恐惧那濒临死亡的不甘与孤独。
腕间翠绿的手绿在提醒他。
以后他不再是那个患得患失,没有过往的存在,而是有人陪伴的陆大人。
离朱也好,陆玖也罢,他总归现在有了可以抓住的未来。
青年垂眸抚摸那条手链,上面仿佛还留有刚被递过来时系在他腕间的暖意。
“陆玖,这是用我本体叶子做成的手链,你以后带着它,无论走到哪里,哪怕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找到我吗?
“陛下。”陆玖目光温柔,他从烈焰中走出,重新回到了这六界。
他同样在等接下来的另一种幻想。
希冀与渴望。
随着火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青年微微瞪大眼睛。
很快,他眼底的最后一丝抑郁也散去,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陆玖看到了他的陛下,龙大,还有那位与他针锋相对的龙二龙芜魔君。
他们坐在一起,脸上俱是自由自在,不受束缚的喜悦。
“阿嚏!”
谁在念他?龙芜打了个喷嚏,拿起酒袋大大咧咧坐在地上痛饮,欣赏着面前的“团圆”。
没有喜悦,没有悲伤,他的脸上只有喝得醉醺醺的红晕,与红晕之下冷静到极点的平静。
只有在此时。
他才抛弃了孩子气似的喜怒哀乐,变成从已然被抛弃的过往中独自走来的麻木。
总会拿话语逗他、将事情都推给他,但却永远夺目闪耀、令他敬重的大哥此时正在幻想中逗他的女儿,其乐融融,欢快温馨,除去角落里那个刺目的碍眼存在。
龙芜愤愤不平想到。
就应该让离朱这狗东西永远呆在角落里,离他的大哥和侄女远远的。
至于之前的爱别离,呵,龙芜表示自己早都忘了。
不就是和大哥分别吗?
他,他早都习惯了,辛辣刺激的酒来不及吞咽,就这样径直从喉咙滑落,带来阵阵灼烧与止不住的呛意。
龙芜不停咳嗽,咳得撕心裂肺,似乎要将整个肺部都咳出。
瞧起来狼狈极了。
他闭上眼睛,不再看眼前的团圆一幕,转而带着浓重的鼻音哼起歌来。
哼起从梦中学来的歌。
那可能是他刚沉睡,也可能是他沉睡了很久,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在沉睡中,他再次看见了大哥。
对方坐在庭院中,抱着茶杯,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跟脸上带有笑意的天帝形成鲜明对比。
再往前,便是委委屈屈蹲在角落,一如当年,没有半分改变的没用冥主,仙尊在轻声安慰他。
龙芜想要跑过去,却被绊了个踉跄,低头一看,这TM不是玄武原型吗?
旁边还有小山堆成的酒瓶。
已然喝醉的玄幽简直是被酒气包裹,缩小后在地上慢慢悠悠爬动,龙芜想都没想,便将对方恶狠狠踢到一旁,朝记忆力朝思暮想的存在飞奔过去。
“大哥!”
他眼含热泪,声音呜咽。
“都多大的龙了,还好意思哭。”被死死抱住,鼻涕眼泪糊了肩头的龙艾嫌弃皱起眉,没好气训斥,但他的动作却异常温柔,轻轻拍打弟弟的后背。
“呜呜呜,大哥,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这么温柔。”龙芜感动异常,他愿意沉醉在这场梦中不再醒来。
“嗷!”
龙艾神情自若收回拳头,摸了摸傻弟弟头上刚被敲出来的大包,眼中弥漫起威胁,唇角的笑意也浮现出危险:“看来龙二你对我意见很大啊。”
“才没有,大哥永远是我最亲,最尊敬的存在,但是能不能别叫这个称呼了,我叫龙芜,龙芜。”
“知道了,知道了,龙二。”
“大哥——”
“哈哈哈哈,真是热闹呢。”天帝在一旁掩袖轻笑,他变戏法的从身后拿出一盘点心,“要尝尝吗?你大哥亲手做的。”
什么?大哥亲手做的。
龙芜震惊了,在他印象里,在没成为魔尊魔君前,哪怕成为了,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出现的大哥,都没干过这种活,兄弟俩的大多数琐事都是由他负责的。
因此未见犹豫,他便伸手去拿盘子里卖相不怎么好,吃起来估计更不好的点心,结果还未触摸到,盘子就被打翻了。
“大哥——”
“魔界是短你吃了,还是短你喝了,吃这种东西?!”
“可是——”
“没有可是,你能不能让我长点心,别别人给你什么东西都接。”龙艾声音越来越高,他一把扯过弟弟,冷冰冰与另一侧笑眯眯整理盘子碎片和点心的天帝对视,周身弥漫起铺天盖地的杀意。
被特意针对的天帝耸了耸肩,轻笑道:“别这么紧张嘛,我只是开个玩笑,反正他迟早都要吃的。”
言罢施施然离去,走的时候还特意绕路揣走了地上那只由于喝多了酒晕晕乎乎四处爬的友人。
“你听着,以后在魔界——”
“可是我早都不在魔界了啊,大哥,我在深渊,在北海的深渊,那里总是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我,我真的很想你。”
龙芜头次这么粗暴打断了龙艾的话语,他的脸上早已布满泪水,整个人都充满了被抛弃的不安。
如果这是梦的话,求求再长下去好不好,就算永远不结束都可以。
“……”
“抱歉,阿芜,让你独自留在那里,我知道你是最害怕孤独的。”怒火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手足无措的温柔,龙芜伸手,摸了摸早已成年许久的弟弟的头,这是他在弟弟成年后第一次如此称呼对方。
语气轻柔却又充满着浓浓的哀伤。
令龙芜愈加不安。
“大哥。”
龙艾冲弟弟摇了摇头:“可是阿芜,你我皆为苍龙,我只不过是承担了我应尽的那份责任,不舍却也从不后悔。我要你记住,你的兄长无愧于天地,更无愧于自己四方神的身份。”
“所以,傻弟弟,不必为我悲伤。你一直都是我最为牵挂的存在,所以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大哥!”
“活下去,带着我的那一份活下去。”
哀伤散去,龙艾脸上再度浮现出了意气风发的倨傲与张扬,他微笑着拉起弟弟走向那扇对方来时踏进的大门,指着外面:“回去吧,此刻这里还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大哥,不要赶我走好不好。”龙芜面露哀求,神情凄惶。
可回答他的只有沉默与坚决。
“阿芜,你是知道的,我已陨落多年了,所以走吧,或许终有一日我们会相逢,但绝不是现在。”
“大哥!”
龙芜能感受到有一股力量正把他往外推,他拼命扒住门框,直至十指都鲜血淋漓,可还是被一点点推开,眼睁睁看着大门合上,看着大哥消失在眼前。
“原来是亡灵的终点吗?”
咳嗽声停止了,龙芜捂住脸,轻声呢喃。
一滴晶莹从眼角滑落。
作者有话说:
龙芜的梦其实是个伏笔qwq,传说吃了亡者世界东西的人会永远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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