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72章
消失的飞鸟
之后的一切都按照原来的轨迹照常发生。
但有一件事,很突然地横亘进来,弄懵了夏星眠。
就是那天上午,陶野和小夏星眠从她公寓离开之后,唐黎向她报告说:夏怀梦回来了。
夏星眠一下就慌了,这和她记忆中夏怀梦出现的时间点完全不同。夏怀梦应该在她和陶野分开之后才找到她才对。如果提前了,会不会对这个闭环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她有必要对这种情况做出修正。
“想尽一切办法,千万不要让她找到她想找的人。”她对唐黎再三吩咐。
左思右想,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决定先去看一下夏怀梦,掌握一下对方现在的动向。
根据唐黎提供的信息,夏星眠独自驱车到了长湖山脚下。
听说夏怀梦一回国就一掷千金买回了温泉山庄,还迁回了画室,放弃了国外发展的所有机会。
杨云海聊起这事时,感慨道:其实夏怀梦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偿还她妹妹的。
说到夏怀梦,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夏星眠对夏怀梦的记忆已经变得比想象中还要浅了。
她幼时曾经非常依赖这个姐姐,后来夏怀梦逃出夏家,慢慢的,她也逐渐习惯了没有姐姐的生活。
而后她和陶野分开,夏怀梦才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可她们姐妹二人似乎也没有重逢后拉着手对着哭、或者拖一箱啤酒好好坐下来叙过旧。
她那时不想留在暨宁,于是世界各地漂泊。而夏怀梦一直待在温泉山庄,没再离开过暨宁。
夏星眠现在才模模糊糊地明白,或许夏怀梦守着温泉山庄不敢走,是想给她一个随时可以回去的「家」。
下着雪,车子只能停在大路旁。最近应该很少有人来,路上积累了一层没被踩过的雪,本就陡峭的砖石小路显得更难涉足。
路两旁的桃树枝细细地铺展着弯曲的枝丫,被雪压得有些低。在人走过时,会不经意地拂过人的帽檐。
她走到温泉山庄门口,见大门紧闭,拉了拉悬在一旁的铜铃。
过了一会儿,门上有个小窗口被拉开,熟悉的脸露了一半在小小的框里。
对方很礼貌地颔了颔首,带着歉意说:“不好意思,这里已经不营业了。”
夏星眠盯着姐姐有些疲惫的双眼,突然觉得,好像真的很久很久都没有好好地看一看这个亲人了。
“原来……不营业了么?”夏星眠轻声说。
夏怀梦点头,“是的,抱歉。”
夏星眠本来没打算在这里久留,但不知为什么,又鬼使神差地把手放在了夏怀梦打算合上的小窗口隔板上,说:“我的车出了点问题,或许下午才能等到人来修,天这么冷,我也不知道该去哪。”
夏怀梦想了想,合上小窗口。
大门的锁传来一阵响动,随着铁门打开,她整个人展露在了夏星眠面前。
厚棉外套只是在她身上披着,没拉拢,腰上是沾着零星颜料的围裙。
“如果不嫌弃,就请进来喝杯热茶吧。”
两串脚印徐徐蔓延进了院子。
廊下烧了一盆火炉,火烤得旺旺的,烘得周围很暖和。旁边摆着一个画架,画上是创作了一半的远山雪景。
炉上烧着陶制水壶,冒着腾腾热气,矮茶几上的茶碗里还剩半碗温茶。
夏怀梦请这位陌生客人坐下,拎起开水壶添了些滚开的水,倒上新茶。
“你之前不是这儿的老板吧?”夏星眠抿着茶,明知故问。
“嗯,我前些年都在国外发展,才回国没多久。”
“怎么关闭了这里的营业呢?”
“惭愧,我其实不太会运营。”夏怀梦也坐下来,“而且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找人,也没有闲心思打理别的了。”
夏星眠沉默片刻,“才回国,又想找人,不好找吧?”
夏怀梦不禁叹气:“确实,一点人脉都没有。失联太久了,我甚至都不确定她是不是还在暨宁,真的是毫无头绪。”
“我倒认识一个人,这方面挺有手段,任何渠道你都可以问他。”
“谁?”夏怀梦马上挺直腰背。
夏星眠打开手机,将老徐的微信推给了夏怀梦。
老徐是她认识的人,在这个环节做手脚太方便了。不恰当地比喻一下,让老徐成为夏怀梦探究各种渠道的关键口,无异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太谢谢了……”夏怀梦很开心,又问对方,“或许我们也可以加个联系方式?交个朋友,以后有事只管叫我。”
夏星眠有点心虚,“这个……”
夏怀梦看出她的踌躇,便说:“不方便也没事。”她低头一笑,“只要能早点找到妹妹,我就很开心了。”
夏星眠知道,夏怀梦在未来一段时间是找不到的。
她心里的愧疚涌上来,沉叹一声,将手机的好友界面伸出去,“加一个吧。”
——以这样的方式躲进你的列表,不知道,这算不算让你找到了妹妹。
夏怀梦挺高兴,加了她,按着手机问:“您贵姓?我好备注。”
“我姓夏……”
在这个身体里,别人问起她的姓,她从来都只敢、也只能回答说「姓陆」。
可唯独这一次,面对着坐在眼前却不可以相认的亲人,她想自私地说一次实话。
“你看起来也不老,怎么给人感觉有点……怎么说?”夏怀梦皱起眉,努力地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沧桑?”
夏星眠笑道:“或许我的实际年龄比我这个身体的样子更老一些吧。”
夏怀梦:“工作很忙?”
“也不算……”
夏怀梦叹道:“反正不管是工作还是别的,只要是对一件事或者一个目标太过操劳,人就会显得疲态。你年纪不大,看起来和我妹妹差不多,真心劝你一句,有些事情,还是别太执着了。”
夏星眠沉默良久,轻声开口:“执着不可怕,孤独……才可怕呢。”
一条路,一个人,一段对折的时光,只有她这一个知情者,已经孤独地行走了快5年的时间。
找不回的来处,看不清的终点。
拼命地做着一些努力,仔细想想,却又好像根本没什么意义。
她只是在重复一段不可以更改的过往。
面前的茶不知何时已经凉透了,茶面细小的涟漪一圈一圈慢慢晃着。
画纸上的风景也已干涸,只有粗野的线条和来不及着色的空白。远山的苍茫雪色在大雾里若隐若现,飞鸟莽撞地卷入云波雾海中,然后消失.
夏星眠觉得很痛苦的一点在于,她看到了过去的那些年,陶野对她的在意。可是她却不能、也没有办法再改变什么了。
小夏星眠为了陶野断绝了和她的关系,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是失去了她这个经济来源,小夏星眠的生活变得异常艰难。
年轻时她从没想过那么艰难的日子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现在才知道,原来都是陶野在暗中为她花钱。
她从来没有在意过的那些细节,包括一天的早餐,随手拿起来就穿的T恤,从未分摊过的房租、水电、物业费,全是陶野在掏钱。
陶野都已经找不到更合理的理由为她掏钱,马上就要提出「包养她」这个借口来给她塞钱了。
可是她知道,拿到纸币叠的千纸鹤后,年轻的自己只会气血上涌地满脑暧昧与床事,根本不会想到「包养」这个举动背后陶野承担的经济压力。
她试过去学校找小夏星眠,可是就和多年前一样,谈不拢的还是谈不拢。
“你是一个累赘,在拖累你身边所有的人。”
她都已经这么说了,小夏星眠还是冷冰冰地转身就走。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件烦心事。
老徐这个人花花肠子挺多,她付给他几次钱让他帮着对夏怀梦隐瞒夏星眠的事,他尝到了甜头,蹬鼻子上脸索要更多的钱。
她拒绝之后,过了两天,老徐打电话来说自己对夏怀梦隐约透露了夏星眠即将参与市级排球比赛的消息,似乎是在以此相威胁。
夏星眠最讨厌别人威胁她,直接撕破脸,说这事我自有办法解决。但你要再越界你看看暨宁还留不留得住你老徐家的位子。
此后,老徐倒是消停了,他留下的这个窟窿却还得她来补。
如今夏怀梦知道了小夏星眠要去排球比赛的事情,她得想办法让小夏星眠不能去。要是姐妹俩这时见面,闭环是一定会被破坏的。
其实办法有很多,选择把消息透露给夏家的债主吴放。一来是还原被绑架的历史,二来她也想借此机会教训教训那个不知好歹的自己。
那一根筋的小兔崽子,合该挨这顿打。
夏星眠给唐黎吩咐完所有该办的事之后,一个人坐在椅子里笑。想着小崽子栽跟头的样子,她就开心。
笑着笑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了。
她是想看小夏星眠挨打吗?
其实她心里也很清楚,她真正想的,是对陶野认错。
或者说是对所有的过往,所有错过的、没有被看见的隐秘的爱进行忏悔。无论是现在的她,还是21岁的她。
好像这样做,就等于她变相地和陶野说了一句:
对不起。
73第73章
迟来
天气本来略有好转,这一天,却又突降强寒流。
窗外大雪漫天,暴风卷着骤雪,什么都埋在看不清的一片混沌中。
夏星眠对这次恶劣的天气有着很深的印象。因为暴雪,积雪结冰严重,许多街道被临时封锁了起来。
那年她不得不提前起床出门去市体育场,出门的时候,都顾不上吃陶野刚做好的早餐。
也是那天早上,陶野第一次大大方方地给了她一张面额很大的纸币,在她想推拒时,盯着她抿着唇笑说:你是我养的不是么?
回想起来那时陶野看她的眼神,夏星眠这才品觉出,陶野也在为前一天她答应做她的小奶狗而开心。她们关系的递进,无疑也给了陶野莫大的欢喜。
而她当时却迟钝地没能发现。
收回思绪,夏星眠看向桌面上的手机,心里估摸着再过几分钟吴放会将视频电话打过来。
唐黎端着热水壶走进来,给她面前的水杯续上水。
“您在等什么呢?”
夏星眠盯着安静的手机屏幕,眼底一片平和。
“等该发生的事发生。”
唐黎笑道:“您总是一副所有事都在运筹帷幄之中的样子,好像什么事儿都预料得到。”
夏星眠淡淡地笑,不置可否:“是么?”
“不过,再厉害的人,都会有预料不到的事情吧。”唐黎放好水壶,耸耸肩,“或者……不管说是预料也好,事后了解也好,有些藏在犄角旮旯的秘密,有些很难捉摸的人,总是很难真正去摸透的。”
“什么意思?”
“就……人嘛,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很多事,但也不尽然吧。”
夏星眠抬眸,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最后也没有说。
她知道唐黎在暗示陶野和小夏星眠之间的秘密,这个秘密对她来说已经不算秘密。不过,唐黎这番话又让她的心绪泛起一些别的涟漪。
她自以为是未来者,总认为一切事情都在她掌握之中,也该在她的掌握之中。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手机响了。
她等来了该发生的事,便顺势接起视频请求。
她知道小夏星眠最后的结果,但在开口要求小夏星眠求她的时候,她还是抱了一丝幻想,期待着这一次这个年轻的自己能否学会低头与示弱。
可到最后也只是发现,所有幻想都真的只是幻想。硬着的骨头,仍旧学不会软弱。
——有种你让他打死我。
——很好。
狠话撂完,挂了视频,夏星眠还是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拎起外套就向外走。
她知道话说的再绝,最后还是必须得出手去救小夏星眠的。她不可能真的扔小夏星眠一个人在吴放那儿,万一真有什么好歹,谁都不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叫了一些打手,让唐黎开车前往她该去的地点。
但寒流侵扰,暴雪肆虐,车程受了极大的阻碍,路上拥堵绕道花了至少两个小时。
找到那个地下室时,夏星眠做好了软谈判和硬对抗的两手准备。可一踹开门,她和后面的人都愣在了原地。
几双眼睛转了转,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逼仄房间。
这里没有吴放,也没有奄奄一息的小夏星眠。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地上的血痕和拖拽印记提醒着她,她并没有找错地方,而那些事也的的确确发生了。
可是——
人呢?
夏星眠蓦地有些慌了,本来之前所有事情都按照她以为的轨迹发展,可眼前这个节点却直出她意料。
对于情况的不明把握让她异常惶恐,颤抖着向外面指:“去……去找,快去找……”
身边的人四散开去。
唐黎恰是时候地提醒:“或许我们可以报警,让警察帮忙调取一下附近沿街的监控,说不定能找到夏小姐的去向。”
夏星眠点头,呼吸都极其不稳定,慌慌忙忙就向车停的方向急走过去,即刻启程前往警局调阅监控.
两个小时前。
陶野穿上厚实的外套,拎着垃圾袋下楼去扔。
今天是夏星眠在市体育场比赛的日子,她昨天答应了小满会过去看她的比赛。于是计划收拾完家里,就开车出发去体育场观赛。
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陶野抬头看了一会儿楼层数变化。随意一低头,却发现角落里掉落了一张面额很大的纸币。
她神色一顿。
那张钱是她刚刚塞给夏星眠的钱,她认得。
夏星眠绝不会随便把钱丢在电梯里,无意遗落也不太可能,这孩子对钱向来谨慎。她心里忽然有点慌,拿出手机给夏星眠打电话。
电话被拨通的那一秒就被掐断了。
她再打,又被秒挂。
直接告诉陶野,一定出了什么事。她径直下楼,匆忙丢了垃圾就奔向门卫,询问过后,得知夏星眠并未离开过小区。
事实上,不止夏星眠,因为外面过于恶劣的天气,刚刚过去的半个小时没有任何人或者车辆出过小区。
她顶着风雪回到楼栋内,努力在慌乱的大脑中揪住一丝理智。如果夏星眠没有离开小区的范围,手机又持续打不通,那还可能会在哪里?
陶野想到了一种地方。
阴暗,隐蔽,如非必要基本没有人去。
——地下室。
如果夏星眠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那些人应该不会希望带着一个不受控制的少女长时间暴露在楼栋外。想到这一点,陶野立即返回自家楼栋。
下到地下室,她果然听到了一些异响。
等匆匆跑过去时,她刚好看见一间半掩的地下室铁门里,两个男人交错堵在门口,缝隙里,已经昏迷的夏星眠满头是血地倒在阴冷潮湿的地上。
拎着棍子的中年男人满脸怒气,正要抡起棍子再向下砸——
陶野顾不得此时的安危,喝止道:“不要!!”
昏暗的环境,电压不稳的白炽灯闪了一闪。吴放缓缓回过头,阴沉地看向忽然出现的女人。
“是陆秋蕊派你来送钱的吗?”吴放沉声问。
陶野稳住呼吸,又看了一眼已经失去意识的夏星眠,“你们是想要钱?”
“你不是陆秋蕊的人?”吴放皱了皱眉,声音又沙哑了许多,“不是就走开,奉劝你,女人家家的,别慈悲心泛滥多管闲事。”
陶野继续尝试和他沟通:“别冲动,大哥,你看样子不是个坏人啊。”
吴放冷笑:“我不是坏人?”
“如果你真的是坏人,现在我也应该被打晕在那儿了,可你只是让我走。你不怕我走了就马上报警叫警察来抓你吗?”
吴放沉默了一会儿,盯着陶野,说:“我做出这事儿,就知道迟早是要被抓的。”
陶野:“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如果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我会选择放弃好好的生活,做一个注定要吃牢饭的绑架犯?”吴放又沉沉笑了几声,“我老婆已经死了,我不能……只要能搞到钱,病床上……我女儿……”
他嘟囔了几句,神情忽然大变,烦躁地用棍子狠狠砸了一下墙,骂道:“滚!别他妈妨碍老子要钱!!”
陶野试探着向前走近一步,“我知道你很难,我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人,我知道没钱的时候有多苦……”
吴放愤怒地打断她:“你不用和我说这些!我要钱,懂吗?就算我被你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动了,我女儿难道就能凑够钱去治病吗?!我再警告你最后一遍,赶紧滚!!趁我没反悔,滚!!”
“你就是想要钱对吧?”陶野也提高了嗓音,“只要你拿到钱,你就可以放过她?”
吴放癫狂地干笑:“呵呵——对,怎样,你愿意给?”
陶野问:“你要多少?”
吴放一口报:“10万……”
“可以……”陶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但我银行卡余额里只有7万,我可以先转给你……”
“不行!少一分都不行!!”
“我知道……”陶野耐心地缓声说,“我先把那7万转给你,我还有一辆车,车钥匙也给你。你拿去卖,凑10万肯定没有问题。”
吴放打量了一会儿眼前的陶野,哑着嗓子极轻地问她:“你就……这么想救她?”
陶野认真地点了点头,“是……”
吴放又沉默了一阵子,脸上肌肉抽了又抽,欲言又止。
好半天,他吐出一口气,生怕自己后悔似的飞快拿出手机,简短地撇出几个字:“转账吧……”
陶野也拿出了手机。解锁屏幕时,垂下的双眼虽然是平静沉稳的,指尖却有隐藏不住的细微颤抖。
得到了陶野许诺给他的钱和车钥匙,吴放和另一个男人便收起东西,准备离开了。
走过陶野身边的时候,吴放的脚步忽然顿住,抬起血红的双眼看向她。
半晌,中年男人抽了抽鼻子,带着几乎察觉不到的一丝微哽咽语气,沉闷地说了句:“其实我也不……”
他话没有说完,后半句永远咽进了肚子里,使劲扭过头匆匆离去。
孰是孰非,陶野此时已经无力去辨别太多。吴放走后,她马上跑过去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托起夏星眠的肩。
看着满是血污的脸死气沉沉地耷拉在自己怀中,她的呼吸逐渐急促。慌乱中,她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急匆匆地打了120急救电话。
最近的一家医院问清地址后立即安抚了她,说让她就在原地等待,救护车会尽快抵达。
过了一会儿,医院又打来电话,告诉陶野:因为寒流暴雪,多段道路因积雪结冰而封锁,救护车没有办法第一时间赶到这里。
陶野忙问:“那最快什么时候到?”
医院:“按照天气预报的情况,等到最快的一条路解封,也得要2个小时。”
“可是她颅骨流血很严重,再拖2个小时,她还能活吗?”
“抱歉,我们也没有别的……”医院那边的人顿了顿,踌躇着说,“还有一个办法,那些路现在车走不了,但是人可以走。如果您找几个强壮的男人帮忙背一下,步行过来的话其实只要40分钟。不过,现在天气这么恶劣……”
“我知道了,谢谢您。”
陶野挂了电话,小心地放平夏星眠,立刻上楼去找人。
她一连敲了许多户人家,要么是已经去上班了无人应答,要么是独居老人,有心无力。好不容易找到一两个合适的男性,对方又怕麻烦,不愿多事。
眼看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实在拖不起了,她只能一个人又回到地下室。
夏星眠还躺在那里,胸口呼吸的起伏越来越小了。
陶野没有再犹豫,她有些艰难地将夏星眠扶到自己背上,独自将夏星眠背起,一步,一步,踏上楼梯。
走出楼栋时,她几乎是靠「挤」才跻身入狂风暴雪中。
刺骨的寒风灌进脖颈,蹭在陶野喉咙处的一抹血即刻结成了冰。
“小满,没事的,很快就到医院了。”
陶野勉强自己干笑了两声,艰难地在暴风雪中继续向前走,试图和沉睡在肩头的夏星眠说话。
“你相信姐姐对不对?我保证,不到40分钟,我们一定就到了。”
夏星眠额头的血已经被吹得凝固了,后脑却依然在流,顺着她的耳根,流到陶野的脖子里。
带着零下温度的冷风在一次次急促的喘气中灌入陶野的鼻腔,才走出小区五十多米,她的嗓子和口腔里就有了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轻轻喘出几口气,热气聚成的白雾仿佛吹入大雨的棉花糖,被风雪瞬间消融。
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车子也都安静地停靠在路边,没有往日人群熙攘的嘈杂吵闹,也没有汽车喇叭的呼鸣。除了耳边风声,近乎万籁俱寂。
眼前被雪盖成白茫茫一片,白车顶连着白马路牙,白马路牙上歪着白色的枯树。
太白了,白得让平时最熟悉的路口在这时都变得陌生起来。
背上渐渐变冷的女孩压得陶野喘不过气。
夏星眠并不重,可她一直在向下降的体温却是有重量的,坠在陶野的心坎深处。每冷一度,就沉十斤,拉扯得陶野心口紧到发疼。
疼到后来,陶野已经分不清那是情绪上带来的幻觉,还是自己的身体真的出现了问题。
“小满,小满……”
陶野喃喃着她的名字,眼泪溢上眼眶。
在外人看来,甚至包括夏星眠自己眼中,她和她只是相互扶持着走一段的大姐姐和小妹妹,会给对方做做饭、帮帮忙,需要时也可以上上床。她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比陌生人熟悉一点点。
就那么一点点,而已。
然而陶野明白,她们只能维持着这「一点点」的关系,不是因为只有这一点点,而是因为她只敢拥有这一点点。
再多一点她会害怕,怕她这样风尘里打滚的人会连累到前途无限光明的夏星眠。
可但凡少一点,她都不会在心底还颤颤巍巍地怀抱着一分期待,期待未来某一天,阴晦世界真的可以和光明世界交叉相叠。
陶野一直以为,她已经知道了她们注定会分道扬镳的结局,就算喜欢夏星眠也不会喜欢得太深。
这份感情只会默默地路过她人生的这一段时光,等她们各自走上各自的岔路后,夏星眠这个人总会随时间慢慢风化,变浅,变淡,成为埋在心里不起眼的一粒沙。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这样的「我想要」与「我不敢」的夹挤中,铢积寸累,日久月深,她既已变得这样在意她。
在意到她们此刻仿佛是捆在一起的生命体。
她好像也快死了。
白茫茫的天地里,陶野也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她的眼睛越来越花,头也晕得抬不起来。呼吸不可避免地急促到危险频率。
哮喘喷雾呢?
陶野模模糊糊地想起这个问题。
然后她想起,喷雾在包里,而包遗落在了地下室。
“呼……呵……呼……咳咳、呼……”
“呼……”
“咳咳咳……”
风声和着她因诱发了哮喘而异常短促的喘息声,成为此刻雪白世界里唯一的声音.
两个小时后,交管部门的监控室。
一旁负责调取管理道路监控的工作人员都不忍地别过了头,不愿再多看。
屏幕中的画面里,在临近医院的道路口,那个背着一个女孩的纤瘦女人几乎快趴在了路面上,双腿与双膝都沉在积雪中,一只手撑着地面才能在风中艰难前行,胸口起伏剧烈到好像她下一秒就会窒息而死。
夏星眠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里,右手却紧紧地抠住了扶手,指甲都快抓断了。
她强忍着眼眶里的泪,倔强地不想哭出来。
可是她脑海里又忽然出现一个画面。
在意大利的那不勒斯,那一晚,她在酒吧喝多了酒,陶野来接她回旅馆。
晚上打不到车,陶野就背着她慢慢走回去。
在陶野背上的她睁开眼,在温润晚风的吹拂中,她傻呵呵地笑着和陶野说:
嘿嘿,这是你第一次背我。
那时,陶野只是笑了笑,没再多说一句话。
椅子里的夏星眠像是被什么猛击了一记,再也忍不住,低下头揪起自己的长发,嚎啕大哭起来。
74第74章
我是不是错了?
医院,病房里。
夏星眠坐在病床边,静静地看着床上的陶野。她还没醒,脸色苍白异常,手背上扎着针,血管是浮起来的青色。
医生说,哮喘这病就是这样,发作的时候严重到可以威胁生命。但挺过来了后,恢复得也特别快,人醒了就好了。
医生说这话本意是想安慰夏星眠,陶野会恢复得很快,不用担心。
可夏星眠耳朵里只听到了威胁生命四个字。
威胁生命——意思就是陶野为了她,差点就直接死在了这场暴风雪中。
良久,她盯着陶野沉睡的脸,极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千言万语,错综复杂地汇在一处,理来理去,该说的不能说,不该说的不配说,到最后便只剩这一句:对不起。
唐黎过来告诉她,小夏星眠快要醒了,让她过去看一眼。
夏星眠便去了小夏星眠的病房,看着她醒了,又遇到了怒气冲冲前来的周溪泛,一番折腾,精神却还是有些恍惚。
唐黎凑近她,她只是不停地说:“我要去看陶野。”
唐黎:“好……”
她顿了顿,又说:“你去她住处一趟,带上她做的汤。”
唐黎:“您怎么知道她今天做汤呢?”
夏星眠沉默片刻,说你去就行了。
那些年,每一天,陶野都会做她喜欢的汤给她。
唐黎不知道,她知道。
回到陶野的病房,夏星眠又坐回原位,垂着头,窃窃地从睫毛的缝隙中看着苍白的陶野。
半晌,她红着眼轻笑了一下。
“姐姐,好久……都没喝过你做的汤了。”
好久都没有以「夏星眠」这个身份活过了。
她忽然意识到,或许她此生再也不可能以「夏星眠」这个身份去活、去待在陶野的身边。
按理说,她在成为陆秋蕊的第一天就该意识到这件事。可是她从未像现在这样,从心灵深处真真正正地认识到,她回不去那个身体了。
夏星眠轻轻地捉住陶野放在被子外的手,用额头抵上去,眼泪溢出眼尾,顺着陶野的指缝流到陶野的掌心。
“姐姐,我是不是错了?”
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选择重蹈覆辙?
她重演了一切,然后如她所愿,她确认了陶野是爱过她的。可是代价就是爱上了她的陶野在这次绑架事件中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她。
如果她没有重蹈覆辙,她们不曾遇见过,陶野今天是不是也不会躺在这里?
她又想起很久以前她还是夏星眠的时候,曾经无比遗憾不知道当时陶野卖车的缘由,她不停地追问陶野,陶野却总是轻描淡写地略过,好似她的车和她夏星眠根本没有关系。可原来,陶野是拿那辆车赎了她的命。
她总觉得那些年,她深埋心底的爱已经够浓烈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感情能比她的这份暗恋更深厚了。
没想到……姐姐……
夏星眠哭得很难过。
她忽然很希望自己当初没有选择重演这一切。她觉得她好像耽误了陶野。
或许……耽误了一辈子也不一定。
没多久,唐黎就回来了。
听到推门声,夏星眠匆忙收拾好自己的状态。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哭过,连话也不愿和唐黎多讲。
唐黎看出了老板有情绪波动,很有眼色地放下汤后离开了。
唐黎才走,病床上的陶野就缓缓转醒。
夏星眠忙红着眼睛凑上去,轻声细语地问:“姐姐,你还好吗?”
陶野的双眼由迷蒙转为清澈后,看向床边的人,第一句话却是:“她怎么样了?”
“她……”夏星眠知道陶野问的是小夏星眠的情况,刚想回答,却又想到作为陆秋蕊,此时应该不知道她们的秘密才对。于是到嘴边的话硬生生收回,变换了疑惑的语气,“她是谁?”
陶野也反应过来了,沉默了一会儿,说:“没什么,我在说梦话。”
夏星眠轻笑一下,陪她继续演戏:“你说巧不巧,夏星眠那个小崽子出了点事也被送到了这家医院,我刚刚还去看了眼她,竟然还挺生龙活虎地和我对呛,看她那个样子,应该也没什么大事……
先不说她了,姐姐,你有哮喘这个病,为什么之前从来不和我讲呢?如果我提前知道,我肯定……”
“小时候的病了,也是最近才偶尔有复发,不想让陆总费心。”
“这样啊……”
“嗯……”
夏星眠忽然想起那桶汤,“对了,我叫唐黎从你住处拿了汤来,要不要喝?”
陶野好像有点紧张:“你去了我的住处?”
“我没去,只是叫唐黎去的。”
“……”陶野垂下眼,放松了身体。
夏星眠露出复杂的一个笑,说:“我知道你不愿意我去,我……不会去的。”
陶野没有接话,只是低着头看床单。
夏星眠干咳一声,站起身来,“医生说你醒了就没事了,既然你没事了,就跟我一起去看看夏星眠吧。”
陶野试探着问:“为什么叫我一起去?”
夏星眠只风轻云淡地答:“刺激刺激她。”
她叫陶野拎上装着汤的保温桶,与唐黎和几个保镖一起前往小夏星眠的病房。
她撵走了还在那里的周溪泛,虽然周溪泛表情凶狠地和她放了狠话,但她知道,周溪泛是不敢把这件事闹大的。
她一直在用各种方式暗示周溪泛如果夏怀梦知道这一切后的严重性。作为多年的挚友,她太晓得在周溪泛心里夏怀梦有多重要了。
周溪泛究竟有多么希望能留住夏怀梦,没有人能比她夏星眠更了解。
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些她与周溪泛一同长大的岁月里,每一个盛夏的暑假,周溪泛千里迢迢从岸阳过来,喝一杯冰汽水,吃一牙甜西瓜,然后一个人待在夏怀梦的旧卧室里,捧着那些笔迹模糊的旧画发呆的落寞背影。
她却还是选择拔起了周溪泛心里的这根刺,横在了她与她们姐妹俩之间。
周溪泛愤然离去时,夏星眠在心里默默向对方说了声对不起。
不知什么时候,她变得像是个不择手段利用挚友的卑鄙小人。为了做她想做的事,她几乎是亲手把自己的良知埋进土里,将太多人太多事都用做了棋子。
等周溪泛离开,夏星眠坐下来,刚想抽支烟缓解一下情绪,就听到陶野轻声劝她说:不要在病房里抽烟吧。
很显然,陶野不想让这个病房的主人闻到烟味。
她便掐灭了烟。没多会儿,装作接了个电话,起身离开了。
她说是过来刺激小夏星眠,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找个借口让陶野到这边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陶野此时最想要见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出了病房后,夏星眠心情还是烦躁得很,于是一个人下了楼,找了个僻静没人的地方独自待着。
黑暗的角落里,她又衔起一支烟,熟练地点燃深吸一口。
她还记得当年,自己还是夏星眠的时候,她生涩地尝试抽了第一根烟。
陶野发现后非常严肃地制止了她。就那一次,陶野就那么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生怕她学了坏。
而如今她用这个身体在陶野面前抽了无数次烟,陶野却只拦过她一次。
就是刚刚,病房里,她试图在小夏星眠面前吸烟的时候。
夏星眠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她应该开心。
她也应该不开心。
烟是越抽越烦,尤其是想到陶野一门心思只在小夏星眠身上。而那个小崽子之后还要如何伤透陶野的心,她便更无法控制烦躁情绪的累加。
唐黎找到她,看出她心情不好,想和她搭话。
但夏星眠没心思接受安慰,有的没的说了几句后,索性掐灭手里还剩一半的烟,不耐烦地吩咐:“把陶野叫下来,陪我去喝酒!”
唐黎嗫嚅:“那要不要顺便看看夏小姐有没有喝完鸡汤……”
“她爱喝不喝!”
夏星眠气愤地打断唐黎。
“她就是明天死了也跟我没关系。叫陶野下来,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唐黎连忙答应,转身上楼去了。
等陶野下来,夏星眠拉着她上了车,载着她一路奔向酒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迫切些什么。
可能是迫切地想将陶野带离那个年幼无知的自己。似乎这样,就也能把陶野带离那个正在未来等待着她的注定分离的结局。
到了酒吧,夏星眠给自己叫了很多酒,但只给陶野叫了一杯白开水。
她一边喝酒一边看陶野,当她注意到陶野的目光从未离开手机时,就知道对方是在和小夏星眠聊天。
她心里一疼。
随即深吸一口气,故意用指节敲了敲桌面。
“叫你出来放松放松,你怎么一直在看手机?”
陶野收起了手机,面色淡然地回答:“没什么,只是回朋友几个消息。”
“朋友?”夏星眠挑了下眉,“男朋友?女朋友?”
陶野:“您想多了,就是普通朋友。”
陶野说出「普通朋友」四个字时,眼眸垂得很低,语气听起来很自然,握着杯子的手指却一根根抠紧了,摩擦杯壁的大拇指腹白得发青。
看着陶野如此娴熟地隐藏起自己真正的感情,夏星眠忽然不想再去遵守什么「闭环不可打破」的铁则,她不想再考虑什么逻辑,她宁可用尽一切手段尽自己所能去打破这个闭环,然后改变那个可能要耽误陶野一生的结局。
就算时间线崩塌。
就算……她们从未遇见过。
“也就是说,你目前还没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了?”
她勉强自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陶野没有答话。
夏星眠喝完杯里的酒,又点起一支烟,一口就吸了半根。她几次深呼吸,抑住紧张地狂跳的心脏,在掸烟灰时,装作很平静地问:“姐姐,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事,你后来有认真考虑过么?”
“什么?”陶野好像真的记不起来了。
“我说,做我女朋友。”夏星眠一字一句地说。
之前第一次用陆秋蕊这个身份和陶野表白,是因为脑袋发热一时冲动。可这一次,她想得很清楚,想好了一切结果发生的可能。
哪怕改变历史后,她们只能牵一秒的手。只要陶野能明白,这世上是有人像爱生命一样爱着她的,就算一秒之后这个莫比乌斯环崩塌,她们两相忘于时间的浪涛洪流中,也无所谓了。
只要陶野愿意。
可陶野能愿意吗?
陶野举起杯子,抿了口水。许久都没接话。
夏星眠走过去,坐在了陶野身边。她仗着酒意,头一回用这个身体如此大胆地靠近她,甚至揽住了陶野的肩,伏过去,本想亲吻更亲密的地方。但忍了又忍,片刻后,只轻轻吻了吻她的耳朵尖。
她在她耳边,像是在恳求,嗓音都带着一点颤。
“我喜欢你,真的,没跟你开玩笑。那时我说的都是真的,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保证会……一辈子……对你好……”
说出一辈子的时候,夏星眠心脏都缩紧了起来。
这个字眼对她们之间来说有多荒谬,她许下这个承诺时就有多痛苦。
陶野却轻轻推开了她。
她看着她,面色如常地说:陆总的「一辈子」,这么容易就说出口了?
她又说:真正想在一起一辈子的人,才不会轻易把「一辈子」说出口,对不对?
看着陶野眼底的疏离与不信任,夏星眠不禁笑了起来,眼眶红着,笑的声音非常难听。
她知道她没资格怪陶野用这样的话反问她,但她也有理由难过。
没有人比她更能明白,说出「一辈子」三个字,对于她们俩任何一个人来说,其实……
都并不容易。
75第75章
皱巴巴的星星糖
夏星眠觉得蛮可笑的。
她五分钟之前还在纠结,如果把时间线拉回到她对陶野的第一次表白之后、在小夏星眠出现之前,她坚持拼尽全力追求陶野的话,结果会不会和现在不同?
可这一秒,她终于明白了,不论她再怎么舍得破釜沉舟,「陆秋蕊」和陶野,都没有任何可能会在一起了。
因为她在了解陶野有多么爱她之后,她才会像现在这样,甘愿孤注一掷不惜一切代价再次表白;
也正是因为此时的陶野已经爱上了年轻的夏星眠。所以她这次的表白只会是一种结果,就是以无可动摇的失败告终。
看起来好像从始至终是她掌控着一切,是她选择了这条路。但实际上,她却是被无形的宿命裹卷着才走到了现在。
逃无可逃,因果随行。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认了命,不再挣扎。
“我要出国半个月,这可能是我在国内和你的最后一次见面。”夏星眠决定在全面摆烂前再尝试放纵一次,“我从来没强迫你做过什么,不过今晚我心情很不好,你能陪我么?”
陶野疑惑:“我现在不是正在陪您?”
“我说的是陪我上床。”夏星眠又喝了一满杯的酒,放肆地借着酒劲直言不讳。
陶野愣了一下,随即很有距离感地颔了颔下巴,客气地说:“陆总,我想我们之前很明确地约定过了,我只陪酒,不上床。”
“是么我好像记不太清了。”她装傻。
“您喝多了。”
陶野想要起身离开,夏星眠却忽然收紧了握着陶野肩头的五指,强行将她拉回自己怀里。
“那如果我非要这么做呢?”
她极近地紧盯着陶野的双眼,悄悄探究着对方的反应。
陶野:“您什么意思?”
“我以后不会再强求你喜欢我,我知道,你有了你喜欢的人,我不可能改变你了。但姐姐,你不是也和我一样,觉得自己跟自己喜欢的人根本没有可能吗?
我们都在守着一份看不到未来的感情,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先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你和我,就单纯地放纵一次——”
陶野没有等她说完,直接在她臂弯里推开了她。推她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桌边的酒杯,一整杯暗红色的酒被洒到了陶野的杏色毛衣上。
夏星眠马上松开了陶野,她没想到陶野会这么强硬地拒绝她。或者说她还是夏星眠的时候已经习惯了对陶野动手动脚对方还对她百依百顺的情况。
所以她的潜意识里根本意识不到,其实陶野也会不愿意让别人随便碰。
“对不起……”
她忙给她递纸巾。
陶野连她的纸巾也一起拒绝了。
“陆总,我想这么久了,您应该了解我。我说不会做的事就绝对不会做。如果您真的有强迫我的念头,那我们也就没有继续联系下去的必要了。”
夏星眠连忙解释,“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我只是说如果,不是真的非要这样。姐姐,你知道的啊,我怎么可能真的强迫你?”
陶野仔细回想,认识眼前这个人这么多年,对方虽然有钱有势,但的确从来没有真正地强迫她去做过什么不堪的事。
“可就算是如果,也不该乱说。”
她态度还是很坚决,语气也很重。
“很抱歉,我不是那种能被随意开玩笑的人,希望您能理解。”
夏星眠已经喝得有些多了,情绪渐渐渗透理智,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被陶野这强硬语气的一句话点燃,她红着眼眶紧盯着陶野,感觉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似的。
“你从来都没有这样凶过我!”
陶野恍惚了一下。
这一刻,她在眼前这个人的眼睛里分明看到了什么更熟悉的东西。
夏星眠见陶野只是盯着自己发呆,心头难过更甚,问她:“你到底在看什么?为什么我和你说话,你总是不理我?”
陶野眨了眨眼,才挣脱出来,目光瞥向桌面,“你们有时候真的……挺像的……”
“我们?我和谁?是你喜欢的人吗?”
“……”夏星眠知道陶野说的是谁,看到陶野对她的追问不置可否时,便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不禁苦笑,“既然我们那么像,姐姐……为什么不能试着喜欢我呢?”
陶野弯了弯唇角,似笑非笑,“抱歉,我这人就是这样,有点一根筋。虽然有时觉得你和她很像,但既然已经喜欢上了她,就……”
“我明白了。”
夏星眠喃喃自语着,含糊说了好几句「算了」。
“就……这样吧……”
陶野不说话,低着头坐在那。毛衣上的红酒还在向下滴。借着酒吧忽明忽暗的冷光,夏星眠才发现陶野的下颌侧边也沾了一点酒液,向着脖根,爬出一条透红色的湿痕。
她下意识想伸手帮她擦一擦,可手还没抬起来,脑海里便浮现出刚刚陶野的那些话。
夏星眠最后还是没有帮她去擦。
“怎么就……永远都差着一步……呢……”
她自嘲地含着泪笑。
陶野没有听清她说的话。
“什么?”
“……”夏星眠收掩起情绪。
“你衣服都弄湿了,跟我去我公寓洗个澡换件衣服吧。我公寓离得近,你家太远,怕你回去就感冒了。你放心,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陶野扭头去看窗户的方向。
看了好一会儿。
“寒流好像还没过去。”
“是啊。雪还没停,路上积雪也没来得及铲,很多路段还在封锁中。回你家的路估计要绕两个小时。”
“我真的可以相信您,去您家里换衣服么?”陶野幽深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夏星眠起身,帮陶野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笑了一声,“敢不敢打赌,全世界你要是只能挑一个人信任,那只能是我。就连你现在喜欢的那个人都不行。”
陶野:“您真的对我完全没有那种想法?”
“不,我对你很有想法。有很多想法。”
夏星眠毫不避讳地坦诚说出实话。
“但我跟以前不一样。我现在有再多龌龊的欲望,也明白有些事不该做的时候,真的就不能做。”
陶野看着对面的人走过来为自己披上外套,又看着她拿起车钥匙转身向外走去,背影渐渐没入嘈杂人群。
不知道为什么,陶野觉得那人口中的「以前」不是寻常那个意思。
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二次,她在眼前这个人的身上似乎看到了什么模模糊糊的东西。她也讲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很奇怪的一种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
想去捉,却无法捉到。
如果是往常,陶野找尽借口也不会大半夜还去这位陆总的家。但也不知是不是这两次奇怪感觉的影响,她没有理由地、打从心底里觉得,对方真的不会对她怎么样。
夜中了,天还没晴。放眼望去,黑夜里铺满夹道的白。
从高楼群层的缝隙中,可以隐约看到极远处长湖山高低起伏的一横轮廓。
山头积雪累累,山脊在黑暗中被过渡成一抹透白,没有星月,夜空却依旧不显黯淡。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夏星眠开车时看到长湖山,心里一紧,眼眶热了。
副驾驶座的陶野听到了她隐约的抽鼻子的声音,轻声问:“怎么了?”
夏星眠说:“突然有点想家。”
陶野:“您这些年也很不容易,我都看得出来。”
“是么……”
“有空就回家看看吧。”
“我早就没家了。”
“……”夏星眠攥紧了方向盘,问身边的陶野:“一条丧家之犬,还总是想给别人一个家,是不是本来就有点异想天开了?”
“不会啊……”陶野轻声细语地回答,“没有家的人对于家才更懂珍惜。不要那么悲观,一定有一个人在未来等着你。”
夏星眠低喃:“她会等我吗?”
陶野:“会的……”
夏星眠笑了,她知道陶野是在安慰她而已。
她也不知道该回什么,说些消极的或者煽情的也不合适。半晌,只深吸了口气,嘴里沉沉地吐出一个字:“好……”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车子路过一家24小时药店时,陶野坐直了一些,提出想要下车一下。
夏星眠:“你要买药?”
陶野:“嗯,我的哮喘喷雾在早上弄丢了。”她说着,想从兜里摸手机,摸了两下却没摸到,“糟了,手机好像落在了酒吧。”
夏星眠解开安全带:“我去帮你买吧。”
“我自己可以去。”
“没事,我帮你。”
陶野见对方已经不由分说地下了车,也不勉强了,不过还是坚持递上了自己的手包:“我这儿有现金,拿我包去。”
夏星眠撑着车门,叹气:“你平时又不是没收过我的钱,一瓶喷雾能值几块?”
“那不一样。以前是谈好的交易,我拿的是我该得的报酬。今天不是。”
“行……”
夏星眠也不和她拧了,接过陶野的手包,快步向药店走去。
她现在才发现,陶野真的是个习惯把账算得很清的人。可是她还是夏星眠的时候,陶野好像从不和她算账。
胡思乱想着一些事,推门走进药店。夏星眠从自己的包里翻出医院的处方,问店员要哮喘喷雾。
店员拿来一瓶沙丁胺醇吸入剂,在结账台扫了一下,说:“18块5。”
夏星眠随手将喷雾塞进大衣口袋,然后拉开陶野的手包拉链。
看着打开的手包,夏星眠愣了一下。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瞬时飞到九霄云外。
半晌,她将手指轻轻地探入包里。
一拈,一翻,一袋皱巴巴的星星糖躺在了她的手心。
她放下手包,目光紧紧盯在掌心,从袋子里取出两颗星星糖来。
它们好像放得太久了,糖纸皱巴巴的,比一般的褶皱还要皱得更碎。
应该是在这随身的手包里被捂了太长的时间,一直没能送给想送的人。
76第76章
归宿
那夜又发生了一些事。和印象里的过往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等到天明,夏星眠便启程去了意大利。
她没叫唐黎跟着,让唐黎继续留在暨宁照顾陶野和小夏星眠。一个人在那不勒斯的郊外租了间小屋子。
白天用电脑处理公务,忙忙杂事,晚上开着窗户,看着月亮入睡。闲的时候,她还会去附近的湖边钓钓鱼。
她把那两颗皱巴巴的星星糖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很珍视的样子。
记忆中的陶野从来没有主动给过她星星糖。她之前挺在意这个细节。自己明明那么喜欢吃,姐姐却一次都没有给过她。
所以,原来不是不想给,也不是忘了给。
夏星眠一个人的时候想了很多。想她是不是要通过别的方式破坏这个莫比乌斯环。想破坏也很容易,不要让小夏星眠来意大利,结局一定会改变的。
可是左思右想,幻想了无数个她们不曾相识过的故事,她还是不能得到一个果断的答案。
如果她们从来都没有遇见过,陶野的一生真的会比现在更好么?
会有别的人舍得给她花那么多钱吗?
会有人在她跳舞累了的时候不惜扫光一个酒柜,只是为了叫她过来坐在自己身边休息休息吗?
会有人想要救她吗?
那样充斥着欲望和污秽的风尘场所……
还有谁会去救她呢?
夏星眠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担心这些问题。
她害怕她们最后的结局还是遗憾收尾,害了陶野一辈子。但她更害怕陶野始终陷在那个巷子深处的酒吧里,生命之中,全是过客。
她攥紧了口袋里的星星糖。
——只敢藏在深处的糖果,始终还是糖果。酸也好,甜也好,总要比什么都没有拥有过强。
对吗?
Charlie的乐团已经到了那不勒斯,开始着手准备不久之后的音乐会。
这些年,夏星眠一直都有和Charlie保持联系,她还是习惯把Charlie当做老师,Charlie也把她看作一个值得教导的小辈。
这次Charlie知道她也在那不勒斯,还主动问她要不要出来喝杯咖啡。
她很自然地答应了。
在安静的小咖啡馆,午后阳光暖暖洒入窗台。外面花坛里开满了黄色的小雏菊,风一吹,有很清淡的花香。
Charlie开口要了杯卡布奇诺和一杯加布雷的红茶拿铁。夏星眠正想说什么,他笑着朝夏星眠点点头,说我记得的,你到咖啡厅向来只喝加布雷的红茶拿铁。
夏星眠愣了愣。
她翘起唇角,说,其实也想试试别的。
Charlie便抬手叫服务员,想帮她换一杯。
“Forgetit.(算了。)”
夏星眠却又阻止了Charlie,眉头轻皱了一下,放在桌面上的手攥紧了一些,大拇指蹭着食指外侧。
“It'salsogoodnottochange.(不变也挺好的。)”
Charlie看出她有心事,问她是不是生意不顺心。
她说不是。
“Whenwefirstmet,youwerejustafreshgraduate.It'samazingwhatyou'veachieved.Don'tbesostrictwithyourself.(我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刚毕业的学生。你能有现在的成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不要太苛求自己。)”
“It'snotreallyaworkproblem.(真的不是工作上的问题。)”
“Emotionalproblem?(感情问题?)”
“maybe.(可能吧。)”
服务员送来了他们点的咖啡。Charlie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安静了一会儿,说,我也不好多问你太多隐私,不过感情上的问题嘛,你站在对方角度多想一想,总没坏处。
夏星眠长长叹了一声,说:我是为她想了的,事实上,我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都给她,所有最坏的都留给我自己。
“Ijustthinktoomuchabouther,soI'mtangledlikethis.(我就是为她想得太多,才会像现在这么纠结。)”
“Nonono.(不不不。)”
Charlie连连摇头。
“Don'tthinkforher,butletyouthinkofyourselfasher.Peoplealwaysdosomethinghurtfulunderthebannerofbeingnicetoeachother.Sodon'tthinkabouthowtobegoodforher.Thinkaboutwhatyourchoicewouldbeifyouwereher.(不是为她想,而是要把你自己想象成她。人嘛,往往说着为对方好、为对方着想,却总是做出伤害对方的举动。所以不要想怎么样是为对方好,你得要去揣摩,如果你是她,你会选择怎么样呢?)”
夏星眠的目光怔住。
“如果我是她……”
如果是陶野,陶野会怎么选?
会知道分离的结局后,就宁可从未见过夏星眠,从未喜欢过夏星眠吗?
夏星眠苦苦思索,皱着眉凝视面前的红茶拿铁。
Charlie也不再多说什么,拿起旁边的报纸,一边喝咖啡一边默读。
时间就在缄默中安静地走着。
窗外的阳光逐渐变得柔和时,夏星眠不禁想起以前,许多次,陶野走在她前面,她跟在后面,偷偷看陶野被阳光晕染成暖色的后脖颈。
她总是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追上去,叫着「姐姐」去捉陶野的手。
这时,陶野就会偏过头对她温柔地笑,然后回握住她。
沉浸在回忆中那柔和目光中时,夏星眠忽然醍醐灌顶。
——其实陶野见她第一面就知道她们几乎没有可能在一起,不是吗?
所以她才会永远把自己的心迹埋藏起来。就像那袋皱巴巴的星星糖,那束只敢独自放在墓碑前的白百合,和她低着头说的那句:“我不配……”
但第一晚醉酒的夏星眠倒进她怀里时,她还是选择了抱住她。她追上去牵她手时,她仍然选择回握住她。
即使她对她们两个人的未来,自始至终,都不曾抱过任何希望。
可她依旧心甘情愿地沉沦了进来。
陶野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向死而生的。
这句话出现在脑海中时,夏星眠心脏猛地揪疼。
她深吸一口气,别过头去,把鼻子以下埋进手指缝隙里,鼻尖酸得发疼。忍了好久,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窗台上落了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
花坛里的小雏菊随着风缓缓摆动。松动的几朵花瓣被吹拂到窗棂边和泥土里,停留一小会儿后,又被卷到了更远的地方。
麻雀衔起散落的花籽,扑扇着翅膀飞起。顺着风,飞向和花瓣相同的方向。
这一刻,夏星眠很清楚,她实在没有必要再去纠结是不是该破坏这个莫比乌斯环了。
因为她已经明白:
这段感情里即便留下再多的遗憾,她们两个人之中,也没有人会后悔.
彻底地想清楚一切之后,夏星眠就按部就班地做她该做的事。
接小夏星眠和陶野来那不勒斯,介绍小夏星眠给Charlie乐团的人认识,亲手把年轻的自己送上光明坦途。
她知道成为钢琴家的夏星眠注定会和陶野分开。但她也知道,分手后的夏星眠会在芬兰的极光里变成陆秋蕊。陆秋蕊会把陶野和夏星眠的命途撮合到一起。
她到今天才真正明白,能够相遇过,已经是弥足珍贵的缘分。
而作为「陆秋蕊」,在那不勒斯之后,已经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事,对这个莫比乌斯环没有了用处。
她没用了。
没有用了的人,该去哪呢?
思来想去,夏星眠还是决定回国,回到暨宁,待在陶野的周围。要是可以,她希望能在小夏星眠为了钢琴四处漂泊的时候,以一个倾慕之人的身份弥补陶野,也以一个妹妹的身份弥补留在温泉山庄的夏怀梦。
即使她已经是面目全非的另一个人。
回到暨宁后,她在陶野住处的附近租了间房,将手上的工作一点一点转给公司其他人,将自己从忙碌的商界抽身出来。然后又买了架钢琴,放在清晨阳光能照到的地方。
这些年她为了托起陶野和小夏星眠的生活,已经牺牲了太多的时光和精力,很多时候忙得连琴也顾不上弹。好在现在攒够了钱,她手上两张卡的积蓄够她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养老生活提前开启,挺好。
夏星眠以一种笑不出来的表情叹了口气。
然后又苦笑起来。
如果真的和这个人有缘无分的话,在看不见的角落里默默守着她一辈子,也算一种归宿。
77第77章
所行皆歧途
快要过年了。小夏星眠去了山上,和Charlie的乐团一起筹备那场即将让她一鸣惊人的演出。
夏星眠这边搬家也搬得差不多了,去附近采购生活用品时还特意置办了不少年货。
她很久没有过一个像样的年了,如今好不容易闲下来,看见什么都想买来消遣,春联,福字,成捆的糖和瓜子。
把买的东西塞进后备箱时,夏星眠发觉自己好像买得太多了。
或许应该给姐姐送一些去?
这次过年,她总得陪在姐姐身边。
年三十头一天晚上,夏星眠因为思考以什么借口送年货给陶野这个问题失眠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到两点多,一边觉得有心事还没放下不肯睡,一边又困得不行。半梦半醒间,好像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彤云密布,暮色四合,目光所及的草地开满了清香的小花,天际之间铺满火烧似的余晖,云蒸霞蔚。
陶野的背影在离她数十米之外的夕阳下,双手背在腰后,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的手腕。不说话,也不回过身来,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远方。
夏星眠不敢上前,只是待在原地默默看着她。
漫长的时间挨过去,长得恍如过了几个世纪。天边永远都是那轮摇摇欲坠的夕阳,黑夜与晚星似乎永远不会来临。
清冷的风第八十三遍吹拂草坡时,夏星眠醒了。
在梦里,她和陶野没有任何的交流,也没有触碰。她甚至都没有往前迈一步。
她以为能这样守着她,自己应该能够满足了。可梦醒后再回想那晚霞里的孤独背影,她才发现自己的心还是会好疼,胸口仿佛被什么紧紧地攥起了。心脏挤压得只剩褶皱,和褶皱里的血。
她翻了个身。
闭上眼,好像还是能看见陶野孤零零的背影。
于是这晚再也没能睡着.
第二天除夕,下午,临近年夜饭的时间。
夏星眠拎着两大袋子的年货,眼睛下有彻夜失眠的淡淡青色。她第一次以陆秋蕊的身份进到陶野的小区里,站在这间她曾经和陶野一起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房间外。
她还是没有勇气见一见陶野。
她只是敲了敲门,将东西都放下,然后转身走到了拐角后。
没多会儿,她听到了防盗门打开的声音,塑料袋被拎起的窸窣声。但是很久,都没有屋门闭合的动静。
过了好阵子,有粥被煮糊的味道飘过来。
仿佛还能隐约听到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细微响动。
糊味越来越浓,锅盖也被顶得发出哒哒声。门终于被关上了。
咔嚓一声,落在了夏星眠心坎上。
某些念头也随之被重重地锁进了心底。
电梯上来,又下去,来回好几趟。她盯着电梯旁变化的数字,脚都已经站得没了知觉。
她本来想放下东西就走,但站在离陶野这么近的地方,她又不舍得走了。
最后,她贴着墙根坐了下来。什么都不做,只是垂着头安静坐着。
这个除夕夜,是她过的第二遍了。夏星眠本以为这一次自己总不会留下和上一次一样的遗憾。毕竟一个坑,谁还能跌倒两次呢?
可她现在才发现,不能和陶野在一起,再过千遍万遍,都是同样的遗憾。
她在距离陶野最近的楼梯间坐了整整一晚。
午夜零点到来的时候,烟花在小格子窗外一朵朵灿烂绽开。明暗的彩光在夏星眠的脸上晃过。
烟火的颜色映入她的双眼,在低垂的睫毛缝隙中反射出点点摇晃的泪光.
过完年后,很快就迎来了她当年一鸣惊人、打开前途的那场音乐会。
小夏星眠参与的那场演出当天,夏星眠也去了。
她坐在比较靠后的位置,隐藏在昏暗的观众席中,戴着帽子,没有人注意到她。
但她注意到了前排VIP座区,有两个很熟悉的身影。
夏星眠没费什么功夫就认出了那是陶野和夏怀梦。
这场演出,她们居然是坐在一起的。
那时她在台上弹琴,聚光灯下专心致志,竟从未发现过这个巧合。
她看见陶野和夏怀梦好像在聊天,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她们的话题,会是关于我吗?
夏星眠看向夏怀梦的背影。
姐姐会怎么聊起我?
她眼一转,又看向陶野的背影。
姐姐……又会怎么聊起我?
在无端的幻想中,演出落幕了。音乐会结束后,夏星眠目送陶野和夏怀梦先后离去,然后默默独自离开。
后面的发展,她再清楚不过。
年轻的自己会一头扎进钢琴带来的荣誉与坦途中,在国外流连大半年之久。再回来时,爱情与亲情都是一塌糊涂的局面。
即便知道了结局,在看着它无可奈何地坠入深渊时,她还是忍不住痛苦的滋生。
在时间线回溯的最开始,她欣喜若狂,以为是上天垂怜,给了她一次千载难求的挽回的机会。可如今才发现,她来的从来都不是天堂,而是地狱。
她什么都挽回不了。
「无奈」这两个字,真正体会透彻后,才发觉这比剥皮拆肉更要令人绝望。
这种绝望把夏星眠折磨得有些精神恍惚。
她一会儿想到该去劝劝小夏星眠,一会儿又想到她好像什么都不该做,因为她必须维护历史不被更改。
但没多久,只要脑子里浮现陶野孤独的背影,她又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好像再不做点什么,她就快要疯了。
她跑去那不勒斯,在那家耳环店门口等着,等年轻的自己来买耳环。
她不知道自己从哪天开始等的,也不记得年轻的自己什么时候来。就坐在稍远一点的长凳上。寒风吹来,她裹紧大衣时,发现衣服比以前宽大了许多。
这是她和年轻时的自己最后一次见面。
她甚至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台词。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她这么在心里自言自语着。
——带着耳环,回到那间房子。回到夕阳下彤云向晚的山坡,站在那个人的身边。
她等到了小夏星眠来,每一句清清楚楚说出来,等到的回复也是清清楚楚的旧时答复。
她几乎想要把所有真相都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意识到她不可以这样做。
“多陪陪她吧。”
最后,她只能苍白地和对方嘱咐这样一句话。
到这一秒,她也说不出什么斥责小夏星眠的话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自己,发现那时的她又何尝不是悲哀的。
所行皆歧途,所得皆非愿.
在小夏星眠世界巡演的这大半年里,夏星眠一直悄悄待在陶野的周围。
虽然她不敢去面对面地见她,但遇到节日或者陶野休假,她都会买很多东西放到她门口。
酒吧她也没再踏进去过。
可是她会等在酒吧外面,陶野半夜下班后,她会开着车默默跟在她后面,保护她不被那些流氓混子骚扰。
有时候陶野会回过头四下张望。
夏星眠便停下车,躲开她的眼神,别过头,打开刺眼的远光灯。
她偶尔也会去长湖山上,厚着脸皮进到温泉山庄里,送去一些好吃的好玩的。
然后和夏怀梦对坐于亭下小桌旁,喝着茶,看着对方画画,聊一些天南地北的趣事。
就这样两边跑,都照拂着,不知不觉,到了盛夏。
这天,夏星眠叫唐黎买了两个很贵的西瓜,冰镇了,放在保温箱里,亲自开着皮卡运上了长湖山。
这些日子,她遇到什么好吃的,总是想着给陶野和夏怀梦也带一份。
路上等红灯时,她看到了路边一家新开的婚纱店。
橱窗里堆满气球与小灯,挂着几件撑门店的华丽婚纱。
她恍然出神。
忽然回想起那年在意大利,陶野背着醉酒的她走在夜晚的小路上。她指着路边橱窗里的婚纱,醉意里满是认真。
“等我以后变有钱了,就给你买这样的婚纱。”
陶野轻轻弯起眼眸,问她:“为什么要给我买婚纱?”
“因为我要娶你啊。”
“那什么时候来娶我啊?”
她对陶野说,以后她每天都给她一颗星星糖,等给到第999颗的时候,她就来娶她。
那时陶野很应付地答了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她放在了心上。
她本来数着星星糖的,可后来时间久了,一年,两年,三年,她漂泊在外,攒起的糖早就七零八落得丢失了。什么时候到的999颗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
反正,她从来都没攒够这999颗糖。
到了温泉山庄,夏怀梦特地来到大门外,帮忙搬那装着西瓜的沉重保温箱。
“真是麻烦你了,总是给我送东西,山路不好走,以后别这么辛苦了。”夏怀梦光是把箱子从大门口搬到门廊处就出了一身汗。
夏星眠说:“没事,这个比别的瓜要脆甜得多,你应该尝尝。”
夏怀梦和她道谢。
夏星眠:“听说你最近找回妹妹了?”
夏怀梦叹气:“她在外巡演了大半年,这两天回国了。可是有个对她很重要的人一声不吭地走了,所以她特别伤心。”
“嗯,我知道。”
而且夏星眠也知道陶野去了哪里。
这一次她没有弄丢她的消息。她知道她去了南方的一个温暖城市,叫做云州。她打算这次来长湖山送完西瓜,也搬家去云州。
“但好在我妹妹挺坚强的,没有一个人在家闷太久。昨天见过她,她还说要出发去瓦尔登湖那边玩玩。”
“那还挺好的。”
“她今天就出发了,现在这个时间,应该快要坐上飞机了。”
“你不去送送她?”
“我也想,可是她不叫我们送。”
“年轻人总是倔一些,她不是讨厌你。”
“我明白……”
夏怀梦欣慰一笑,转身去倒茶。
“我也不会怪她,她已经很懂事了。”
夏星眠没接话。
夏怀梦叹道:“说句心里话,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她没有因为钢琴成名,或许我还可以用我的方式好好补偿一下她,也好平了我心头的愧疚。
但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现在好。虽然我补偿不了她了,但她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有所成就,我的愧疚平不平还有什么重要的呢?”
夏星眠眼眶一热,浅浅地笑了笑。
“尤其是想到那次的音乐会上,她那么漂亮地坐在台上,弹那么好的一首曲子……”
夏怀梦似乎沉浸到了半年前的那场回忆里。
夏星眠问:“你有在台下和别人夸她吗?”
“好像没有大夸特夸吧,不过我听哭了,旁边的女人还给我递纸。那个女人也听得很入神,心事都听到脸上了。我们还聊天,我说我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她说她也是。”
夏星眠知道坐在夏怀梦旁边的那个女人就是陶野。
她有点忐忑地问夏怀梦:“那……她有没有和你多聊一点关于那个人的事?”
夏怀梦点头,“我和她说,我心里纠结的人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然后问她,她和她那位是什么关系。”
“她怎么回答?”
“她说——”
听到接下来夏怀梦随意吐出的三个字,夏星眠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本是一次时光洪流里最寻常不过的对话。对话结束后,她会按照计划去云州,在另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守着陶野,庸庸碌碌过完余生。
直到这一刻,这一秒,这三个字灌入她的耳朵。
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电光闪闪,天旋地转,眼前亮一片暗一片,所有的一切都扭曲旋转。
她以为已经寂如死灰的心剧烈不平地狂跳起来,脑中不断回响的字眼如急骤狂风,颠覆生命,席卷意志,拖着她所剩不多的全部理智,将她带下万丈悬崖。
她几乎是想也不想,便立刻起身向外奔去。
——追上她。
她脑子里只剩这一个念头。
——把「夏星眠」追回来。
她拿出手机,拨通唐黎的电话,要她马上买一张最近的暨宁直达康科德的机票。她说她要去找她。她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告诉她。
几秒后,唐黎说:“查到夏小姐那趟航班的半个小时后有一趟,两点起飞。”
夏星眠坐上车,脑子里只剩那夺魂摄魄的三个字。点火的瞬间,斩钉截铁:“好,就这趟。”
78陶野篇·星火燎原
爱意东升西落,唯你使我永恒
在孤儿院的时候,年幼的陶野就比常人更喜欢小动物。
那种毛绒绒的,小小的,雪白的毛团子。
有时看到同龄的小孩子走在路上,牵着一只小狗蹦蹦跳跳地过去,她都会投以羡慕的目光。
心想:我什么时候也能养一只呢?
在路上看见一次,她就要想一次。疯狂地想。
她长大以后,有去思考过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执着于想要养只小动物。
想了半天,她发现,或许是因为她这一辈子颠沛流离,过得太苦,所以才会那么想要养一只小动物。让它成为她的,然后给它最好的爱和最长久的坚守。
她奢望不到的爱,期盼能够给予另一个生命。
但很可惜,小时候她流转于多个家庭,没机会养。长大后又因为哮喘,皮毛过敏,更是没办法养。
直到那个女孩出现。
忘了是哪个日本作家写的,说如果想让一个人爱上你,那就在她面前变成猫、变成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
就像是上天赐予的巧合,那晚酒吧,她看着她天鹅一般高傲地走来,孤冷的眉眼里又压抑着骨子里的温顺与斯文。
随后一杯酒泼上去,水珠顺着沾湿的黑色额发向下淌,凝结在下巴,摇摇欲坠。
湿漉漉的脸庞,真的像极了一只淋湿的小狗。
后来,女孩总喜欢跟在她的身后。安安静静的,话很少。也很乖,非常听话,让她走左边她就走左边,让她过来她就过来。
过来的时候,女孩还会偷偷用指尖搭上她的掌心。
女孩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可耳朵已经悄然羞红。
有时候小姑娘也会倔强地和她犟两句嘴。但总是撑不过十分钟,就又会乖乖地跑过来,叫着姐姐,说姐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陶野知道,女孩从来都没有什么不好。
如果非要说什么不好,只有一点:她不是她的。
也始终不会是她的。
陶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可自拔的。
或许是她睡走女孩初夜的那晚,昏蒙夜色中她迷糊醒来,看见女孩披着毯子站在刚刚打开的窗户边。
寒风将年轻的脸颊吹得微微彤红,一只手已经握住了君子兰花盆的边缘,眼睛水红,毯子下光裸的一双腿洁白纤细。
女孩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我突然想起姐姐的花还在外面。”
又或许是那一晚她回到家,看见床上那只雪白的枕头。
小女孩过得很节俭,衬衫每一件都洗得发旧,课本都是从学长学姐那里花五六块钱买来的旧书,书页边缘蓬松黢黑。
可是她给她买了一只很贵的枕头。
自己去她打工的地方看她时,她还会兴高采烈地请她吃一盘价值她在寒冬中洗一个小时盘子的炒面。
又或许是她们每一次做完后,女孩悄悄爬起来补学校的作业,把台灯拉得很低,还用报纸围起来,生怕照到她的眼睛。
又或许是那细长手指拉住她衣角的瞬间。
又或许是女孩跪在床上低头吻她时,那漂亮如白文鸟衔花的眉眼。
陶野一生渴望能被一个人收藏好,可遇到了夏星眠,她开始希望自己能做一个收藏这个小姑娘的人。
这世界这么大,有那么多小狗。她以前见一只想要一只。
但现在,她只想要她。
在准备送给夏星眠的那只纸币叠的纸鹤时,陶野悄悄叠进去了一张纸条。
除了她,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舍不得拆开纸鹤的夏星眠也一定不知道。
她在纸条上写:
【爱意东升西落,唯你使我永恒。】
看着夏星眠将那只纸鹤细心收进贴身口袋里时,陶野忍不住去想:
她爱我吗?她会愿意爱我吗?
人怀揣着愿望时,总是会做梦的。
在梦里,她已经不再是混迹于风尘场所的陪酒舞女,也不再是总被抛下的那个孤儿。
她有和蔼的双亲,完满的家庭,体面的工作。在她27岁这一年遇到夏星眠时,她终于敢买下一捧最喜欢的红玫瑰,递向面前的女孩。
她也终于敢将那句话问出口:
“我想要你,你也想要我吗?”
梦里夏星眠没有回答,那个场景都没有一个结尾。
但做到这里,她已经觉得很好了。
回过神来,陶野才发现,她的自卑竟是如此的可笑。
她甚至不求一个圆满的结局,只愿求能有勇气,向对方说一句:
我想要你.
陶野最开心的一天,是在意大利,那不勒斯的时候。
在旅馆二楼,夏星眠从后面拥住她。一边在她耳边哼着《一步之遥》,一边在她的五指上款款轻点着弹奏。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夏星眠的钢琴。
要是她真的可以是一架钢琴就好了。
静静待在夏星眠的眼眸下,被她演奏,感觉她的指尖温柔的抚摸。她们不需要言语,女孩触碰她,她便回以音符歌调。
她们会睡在同一首夜曲里。
也是那一天的晚上,她去接喝醉的夏星眠回旅馆。她们在路边打不到车,她又怕夜里的寒风将怀里的小姑娘吹出病,就弯腰背起了对方,一步步走回去。
这让她想起上一次背夏星眠。在冰天雪地里,厚及膝盖的积雪像是有黏度,每一片雪花都生出了手,千千万万只手拖着她,想把她和背上的女孩一起拖到地狱里去。
她一辈子也没有那么绝望过。
可她又必须要救她。
毕竟她是她那垃圾堆般的生活里,唯一开出的花。
在那不勒斯的街道,她的花又再一次伏在了她的背上。
璧月初晴,黛云远淡。身上轻盈的重量,瓷凉的肌肤,环在她脖颈间细白的手腕,都让她有着真真切切的喜悦与满足。
而最让她心跳失衡的,莫过于听到背上的女孩指着橱窗里一件华美婚纱说:
“我以后有钱了,就给你买这样的婚纱。”
混着酒气的吐息在她耳畔,惹起心湖一片涟漪时,也凝起满满怅然。
她可以当真吗?
她问女孩:“为什么要给我买婚纱?”
“因为我要娶你啊。”
“那什么时候来娶我啊?”
背上的人说,以后她每天都给她一颗星星糖,等给到第999颗的时候,她就来娶她。
她笑了一下,没再接话了。
但她知道,她想当真了。
也许就是这一晚,夏星眠的这句承诺悄然改变了什么。
陶野从来都不敢对她们的感情抱有什么希望。但她忍不住去幻想夏星眠口中999颗星星糖期满的那一天的场景。
她既觉得那是诞罔不经的奢望,又希望上天垂怜,让她的奢望有万分之一的概率能够成真。
如果她愿意相信,老天会可怜她这一次,让她如愿吗?
于是,尽管她没有对夏星眠明显地表示什么,但她开始数日子了。
1天……2天……3天……
……
什么时候到999天啊?
她忐忑又期待着。
可是回国后,她还在偷偷数着日子时,夏星眠忽然转变的态度仿佛一盆彻骨的冷水,将她从头到脚狠狠浇了个透。
夏星眠走了。带着那缸小黑鱼,去了Charlie的山头别墅。走的时候,连一眼都没有看她。
那样决绝又冷漠的背影。
“你去哪里?”
陶野看见她要走,叫住她的时候,似乎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夏星眠敷衍地潦草回答,然后继续拖着行李箱,踏出了防盗门。
夏星眠这一走,她们之间几乎没了联系。可能是训练辛苦,夏星眠也几乎不主动发消息给她。
她每一次鼓起勇气给夏星眠发微信,问她吃饭了吗,有没有喝热汤,晚上睡觉冷不冷,夏星眠都只会简单地回个「嗯」「哦」之类的单字。
越是简短的回复,越是像一把重锤,将陶野心里好不容易翻涌起的勇敢一锤、一锤地锤平。
然后,她也不敢再主动联系夏星眠了。
除夕夜那一天,是最难熬的。
那晚的凌晨,是陶野的27岁生日。
她本来想告诉夏星眠的,可是耗到了这一天,她们的对话框已经足足有三天没有交流了。
她拿起手机,又放下,反复好多次。输入框里,她打上一句「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又删掉,又打上。
可最后,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删去,什么都没有说。
她开始煮粥。
之前某人告诉她,煮粥的意思就是想念。
除夕那天下午,有人敲响了她的门。
她去开门,门外没有人,然而却放了满满两大袋子好吃的。有腊肉,腊肠,扣碗,坚果和糖。
有一袋的最下面放了一只透明盒子,盒子里是一支新鲜的红玫瑰花。
她大概猜到了是谁送的,但只是把它们拎了进去,随意地放在玄关角落里。
有什么意义呢?
不是夏星眠送的,便没有意义。
凌晨零点的时候,陶野抱着一锅煮糊了的粥,看着窗外五彩绚烂的烟花一口一口地吃。
她想起以前过的那些生日。
说实话,没有什么好怀念的,没有人给她过过生日。
她又看向桌子上那个还没拆开包装的蛋糕礼盒。
她本来是不准备买的,毕竟她过去二十多年的生日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个。
在她那贫瘠可怜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关于「生日要吃蛋糕」的习惯。
不过后来走过蛋糕店,驻足半晌,她还是买了一个。
她想,小姑娘应该都很喜欢吃吧。
……
可是蛋糕在,她也在。
蜡烛在,刀叉在。
小姑娘却不在。
79陶野篇·烬
烈火燃尽
如果说陶野最开心的一天是在那不勒斯的街道,那么她最不喜欢的一天,是暨宁音乐会举办的那一天。
她攥着入场券,坐在台下沉默的观众席。
台上流光溢彩如幻梦,而她被黑暗衔在嘴里,看着眼前的光与热,却感觉自己挤进不去一点点。
她怎么进得去。
她只是一个观众。
夏星眠出场了,坐在舞台正中央,独奏。
女孩穿着精致洁白的晚礼服,往日眉眼间落魄的贵气在此时都变成了真正的贵气。
玉亭修长的脖颈,轮廓美好的纤细腰线,皮肤雪白好似雨后新洗的瓷器。
十指在琴键上起舞时,皓腕凝满霜雪。
这一首曲子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陶野都在害怕。
折翼的飞鸟,终于重新振翅。她本应该为她开心。
可是,这就到了她该离开她的时候了吗?
她真的太害怕了。没有人看到,她怕得手指绞在一起,指尖都抠破了皮。
或许就是因为她这样害怕,她开始慌不择路。她不愿再分出理智去想什么可能不可能,她只想要留住她。
于是她主动去找乐团的人,拜托他们带她去见夏星眠。
见到夏星眠后,她又主动问她,今天几点回家?
她又说:早点回来。
她用了比平常多很多的「主动」。
夏星眠一见到她,神色一恍,眼底也有模糊的失魂落魄。几乎没怎么思考,夏星眠就抛下乐团的老师和师兄师姐,向着她走来。
女孩细长的手指捏住了她的手腕,说,姐姐,带我回家。就现在。
陶野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觉得,夏星眠好像也在等她。
那晚回去,她和夏星眠通宵了。
卧室里,只开着昏暗的暖色小夜灯。几个小时前还在台子上高贵如天鹅的钢琴演奏者褪去了裙子与内衫,伏身下来,晶莹的汗珠从额角滑到下颌,殷红的嘴唇意乱情迷地亲吻她。
就如她们之前一同过过的许多个日日夜夜一样。
如痴如狂,不知餍足。
在这样的旖旎中,陶野抱夏星眠比往常要紧许多。
她从小到大的经历不允许她拥有安全感,她对一个人建立信任的难度是普通人的千倍万倍。
她不明白要怎么样才能说服自己真正学会相信面前的女孩。她也不知道要怎样和她建立安全感的桥梁。
但为了夏星眠,她愿意去学。
她试图用拥抱她来学习。有多想留住她,就抱得有多紧。
她叫她:“小满……”
夏星眠搂着她答应:“姐姐……”
“小满……”
“嗯,姐姐。”
她叫她多少次小满,女孩就回应她多少声姐姐。
——我给你什么呢?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那夜之后的第二天清晨,夏星眠就穿起衣服早早出门。陶野听到卧室门的动静,急忙把没铲完的鸡蛋都铲进盘子,滚烫的油星溅到了手也没在意。
她端着鸡蛋叫住夏星眠,问她去哪里。
夏星眠说乐团有事。
她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夏星眠神色匆匆地穿好大衣,说不确定,但她肯定会回来的。
她说注意安全。
夏星眠说好。
那便是她们最后一次面对面讲的最后一段对话。
之后,本来说只是去一趟乐团的夏星眠打来电话,说自己又得出国,去意大利,一个礼拜后回来。
一个礼拜后,夏星眠说她又回不来了,要去维也纳。
维也纳她要待两个月,她还说,维也纳之后得继续去往巴黎,时间恐怕要更久。
陶野不怕等,只要她能确定夏星眠会回来,她等多久都可以。
她还记得暨宁音乐会那晚,夏星眠第无数次和她承诺说:姐姐,我不会走。
她以前都会说「人都是会走的」「走了也没关系」之类的话,是怕自己生出虚妄的期待。怕生出希望之后希望又落空。
可那晚,她却十二万分认真地对夏星眠说:“你要说话算话。”
或许那一刻,她就已经开始相信她了。相信她会给予她一个归属。
她怀揣着这份信任,只觉它岌岌可危,又被爱与痴傻牵引着,顽强不肯倒下。
甚至她在酒吧的舞台上跌落,摔得晕倒过去,在医院醒来时没有见到那个最想见的人从国外回来,她也没有生气。
哪怕这次意外再次诱发了她的哮喘,让她又一回走到了生死大门前,差一点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她的小姑娘在忙。
她只要等着她就好了。
陶野已经在终日的焦虑与不安中找到了最懂事的姿态。
她不去烦扰夏星眠,不和夏星眠乱打电话,不乱发信息,掐着时差,宁可自己熬夜也不妨碍夏星眠休息。
可即使这样,即便她已经这样的如履薄冰,她们之间,终究还是随着不见面的时间一天天日积月累地增长,逐渐……越来越疏远了。
夏星眠越来越忙。
陶野在和她的交流中得知,其实她可以不那么忙,她能选择回国休息休息的。
但她仍然选择马不停蹄地接各种商演,好像是为了攒钱。或许是有什么很想买的东西。
人一忙,分散到交流上的精力便少了。
从一开始每天都分享的日常,到后来,一个礼拜一两次的对话,每次不超过二十个字。
【在忙吗?】
【在忙。】
【吃饭了吗?】
【吃过了。】
【身体好吗?】
【都好。】
忘了是哪一天,陶野盯着这贫瘠对话的聊天页面,盯了一整个下午。
她终究开始不确定了。
在夏星眠的眼里,前途和钱,较之于她,到底哪个更重要呢?
她恍惚了一下。
又忍不住反问自己:
我在她心里,真的重要过吗?
她忽然意识到她总是在骗自己。
就像当初收养她的第一个家庭,她骗自己爸爸妈妈其实也很爱她,只是家里没有空房间了,所以才把她送回孤儿院。
就像手上那两个脏字的刺青,她宁可骗自己,是她不乖,惹了爸爸生气,也不想承认,其实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真的珍惜她。
就像现在,她还在骗自己:夏星眠还会回到她身边。
其实她早该清醒了。夏星眠就算回到暨宁,也不会回到她的身边了。
她们是朋友,是大姐姐和小妹妹,是互相扶持过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是列车上偶然坐在了邻座,随时准备分道扬镳的旅人。
可她清醒至此,还是固执地想要再等。
万一呢?
万一不是她想的那样,万一……那人还是会回来……
如果她愿意相信,老天会可怜她这一次,让她如愿吗?.
老天最后还是没有让她如愿。
所有所剩不多的希望,在收到那只小狗时,全部破碎。
一只毛绒绒的,雪白的可爱小狗,被周溪泛小心地抱到她的手上。
“夏星眠说,它叫小满。”
周溪泛这样说。
陶野接过小狗,终于,心死了。
她的小姑娘还是选择离开她,用另一只小狗来代替她。
可她不想要这只小狗。
这世界这么大,有那么多小狗。她以前见一只想要一只。
但现在,她只想要她。
陶野去打了一块狗牌,刻上小满两个字,又刻上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我迷路了,麻烦您送我回家……】
她没有把这块狗牌给小白狗挂上,而是寄了一个国际快递,送给远在他国的夏星眠。
她还是只想要她。
让她最后奢望一次吧。
只要她给她打电话来,随时,随地,她会立刻飞奔着,接她回家。
但可惜,陶野没等到电话。
她只等到了夏星眠收到快递后一声客套的谢谢,还有依旧不浓不淡的交流。被时差裹卷着的,朝起暮合,永远错开的一问一答。
她还是在等。
她不想承认她死心了,尽管她等的每一天都愈发清楚,她其实等不到了。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
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
于无所希望中,燃烧,成烬。
后来,在只有一个人的寂静深夜,她还总是回想起那不勒斯夜晚的街道。她人生中最喜欢的那一天。
“为什么要给我买婚纱?”
“因为我要娶你啊。”
“那什么时候来娶我啊?”
“你等等我,等两年,或者三年……你要耐心,不要着急,我以后每天都给你一颗星星糖。等给你第999颗的时候,我就娶你。”
她也会回想起暨宁音乐会的观众席。她人生中最不喜欢的那一天。
身边有个陌生女人和她说:“还是要勇敢一点啊。有些事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会如何呢?”
“试错了该怎么办?”
“错了,可以补救。错过了,可就真的要后悔一生了。”
“谢谢……”
“是我要谢谢你,这话也是说给我自己的。”
“那还是要和你说谢谢。”
陌生女人闻言,放松了身体,看着台上演奏的人,又问她:“我纠结的人是我失散了好多年的妹妹。你呢,方不方便说说,你和你的那位是什么关系?”
那时,陶野也盯着台上正在演奏的夏星眠。
看着她在华美的灯光下如鱼得水地弹下一个个琴键,月白色的光华在她的额头和手臂上流淌,恍惚中,仿佛能看见她背后一点一点破茧而出的翅膀。
她正在振翅飞去。
而她头顶是没有一片乌云的璀璨星夜,月光为她开路,夜幕为她臣服,群星为她高歌。
可是那无数的星星闪啊闪,闪着,闪着,又落了下来,变成一颗颗裹着糖纸的星星糖。
1颗……2颗……3颗……
……
999颗。
洒满天际,铺成一条花带与飞瓣环绕的没有尽头的路。
那是她许诺给她的,999颗星星糖。
——“为什么要给我买婚纱?”
——“因为我要娶你啊。”
“我是她的……”
陶野含着泪,唇角浅浅弯出一个笑,嗓音轻得无比温柔。
“未婚妻……”
作者有话说: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from赫尔博斯】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from鲁迅】.
第二部分到这里就结束了。
多说两句……
其实在我最最最开始的构思中,这个故事到这儿也就都结束了。夏星眠最后的结局在第一部分的54章就已经给出,她坐上的那辆晚半小时的航班坠机了,特大空难,无人生还。
夏星眠死在芬兰的暴雪中,也死在飞往瓦尔登湖的飞机上。孤独的花第一次死在了绝望里,第二次在渴望向阳时,却又死在了黎明前。
而陶野,也只会用一辈子等一个永远都不会来迎娶她的未婚妻。
没解开的误会,一辈子都是误会了,解不开了。
这是个很完美的be,全是遗憾,全是错过,全是无可奈何。总是私信我说想看be的小伙伴,看到这里退出去,你收获的就是个情节很完整的be文。
当然,我知道更多小伙伴想看的是he,这也是我决定加上第三部分的原因。看个网文嘛,还是希望大家最后都是开心的
下一章就进入第三部分:【如期】
——
附加第一部分的彩蛋两条:
①夏星眠的英文名「Sariel」翻译过来是堕天使,暗示了她在第二部分会有身份转变
②陶野使用的香水描述真实来源于芦丹氏的「孤儿怨」,这个香水同时也叫作「孤女」.
如期
80第80章
今天的天气不错
一片混沌中,模模糊糊的,夏星眠只能听到嘈杂惊恐的人群喧闹声,广播里不断重复播放的语音提示。
有人擦着她的胳膊,像是在安全带里挣扎。头顶垂落的氧气面罩在随着飞机的摇摆而晃动,打在行李架上,乱糟糟的啪嗒声。
机舱因电压不稳,明暗闪烁不定。
而她耳边不断回响的,还有陈年记忆中那已经不甚清晰的,属于周溪泛的声音:“暨宁直达康科德的一班飞机……下午两点起飞,几十年不遇的特大空难……”
她设想过很多次她这辈子该如何收尾,但她万万没想到,会是在这趟多年前她自以为擦肩而过的死亡航班上。
等她想起周溪泛的那句话时,一切都来不及了,飞机的中段已经出现了爆炸性失压。
看来并没有什么「大难不死」。注定了该是她的,她怎样都躲不掉。
万般皆是命。
半点不由人。
只是可惜……
“尊敬的旅客朋友,请坐回座位……”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儿子才刚上幼儿园……”
“请系好安全带,不要随意走动,戴上氧气面罩……”
“呜呜呜……妈,对不起,我、我回不去了……”
“尊敬的——滋滋——旅客朋友……”
像是有一个漩涡,搅弄着夏星眠的视觉与听觉,把广播里空乘掺杂着电流的播报声和身边陌生人恐惧的呜咽声晕成了一潭波浪翻动的水,将她的意识也卷得浑浊起来。
有行李从行李架上飞出。
人影交错摇晃。
机舱再一次陷入黑暗。
猛然垂直。
骤降……
“滴——”
噩梦惊醒时,某种治疗仪器的提示音在耳边响起。
心头的窒息感让夏星眠下意识猛烈地呼吸,鼻腔里迅速灌入大量新鲜空气,虽然睁开了眼,眼前却还是大片的黯淡。
一阵小跑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有人轻轻地问了她一句:“你醒了?”
视线里的黑暗逐渐缩小,褪色,露出病房素净的天花板与吊灯。
还有右手边高悬的输液架,上面倒挂着一瓶透明药水,已经打掉了大半瓶。
夏星眠恍惚良久,才让目光聚焦到了病床边正垂着头的护士脸上。
“我居然还活着吗?”她嗓音沙哑地问。
护士用略微有些生涩的中文安抚道:“放心吧,你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医院也已经通知了你的家属,应该很快就来接你了。”
夏星眠试着动了动,只觉得全身都疼。
她喘出一口气,想起脑海里最后的记忆,心头不禁涌上一阵悲痛,忍不住问护士:“那飞机上……最后活下来了几个?”
“飞机?”护士调着输液管,忽然抬头,奇奇怪怪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飞机?”
“就是遇难的飞机啊。”
“……”护士沉默了一下,打开传呼,说:“Tohtori,tulet?nne.Potilaallan?ytt??olevanpsyykkisi?ongelmia.(医生,麻烦过来一下,病人好像精神有点问题。)”
夏星眠:“……”
传呼机回话:“Kumpipotilasseon?(好的,是哪位病人?)”
护士:“Osasto11,4vuodetta,MissXia.(11病房4床,夏小姐。)”
夏星眠浑身一震。
良久,她极不确定地哆嗦着嗓子,颤巍巍问:“你……说我是谁?”
“夏小姐……”护士又转了中文,“不用太担心,你可能是创伤后遗症,记忆层面有错乱。医生看过就好了。”
“你叫我什么?”
“夏小姐……”
“我、我姓什么?”
这一连串问题把护士都给问得疑惑了,她特地又翻开手里的文件夹确定了一下,点了点头,“是夏星眠,夏小姐啊。”
夏星眠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拔掉输液针头,忍着浑身散架般的疼痛一瘸一拐地找卫生间。
一找到卫生间,她马上进去,趴在镜子前。
镜子里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也正在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这许多年,她早已习惯了从镜子里看到另一张脸,没精打采,世故疲态,满眼无望,眉心都皱出了一条无法恢复的浅印。
没想到,有一天,她竟还能在镜子里看回这张傲气冷清的、真正属于「夏星眠」的脸。
她转身去找护士,急切地问:“我是因为什么进的医院?”
护士只以为她创伤综合征,耐心地回答:“你所在的旅行团遭遇暴雪,困在深山失联了好多天,好在救援队搜救及时,找到了你们。你被发现的时候深度昏迷,身上多处冻伤,情况很危险,然后就送到了我们卡克斯劳坦恩医院来……”
夏星眠笑了一声:“暴雪?”
护士从她脸上那笑里品出了点嘲讽和痛苦的意味,有些担心,劝她:“你先躺回去吧,医生马上就过来了。”
夏星眠刚醒,身体本就极其虚弱。在镜子里确认完自己的躯壳后,便顺着护士的搀扶回到床上。
她躺好后,脑中的疲倦泼天盖地席卷而来,模糊地问了句:“你说马上要来接我的家属,是我的姐姐夏怀梦吗?”
护士翻开册子看了眼,“是的……”
夏星眠点点头,翻了个身,眼睛快要阖上,困倦着又问:“你怎么会说中文?”
“我是华裔。”
“这样啊……”
护士帮她盖好被子,又半蹲下来帮她在手背上重新扎针,“你醒得比预期要早很多,再睡一觉吧。”
“我不敢睡……”夏星眠强撑着眼皮,直勾勾地盯着护士的双眼,“我怕这床不是真的,镜子不是真的,你也不是真的。”
护士听她这样讲,脸一红,有些生气:“夏小姐,你在调戏我吗?!”
可夏星眠的眼底分明没有半点轻浮,真真切切是满满的恐惧。她眼睛看的也不是护士,而是触目可及的所有事物。
她真的在害怕,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醒来,或许自己已经倒吊在飞机上某个角落,只剩弥留间的一口气了。
然而她再怎么害怕,也再拧不过大脑的疲惫。
没多会儿,她就沉沉睡去。
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再次醒来时,夏星眠依旧是猛地睁开眼,好像这一觉又做了噩梦。
她一睁眼,已经赶到多时的夏怀梦就赶忙趴过来,满脸担忧。
夏星眠紧盯着夏怀梦,一个字都不敢说,等着看对方怎么称呼自己。
“眠眠……”夏怀梦红着眼睛喊她,“你可担心死我了。”
夏星眠听到这声「眠眠」,浑身才松懈了一瞬,口中喃喃着:“眠眠……夏星眠……是……夏星眠……”
夏怀梦没听清她在咕哝什么,喜极而泣,抹着眼泪拿手机:“小稀饭也跟着来了,她在楼下买早饭,我叫她上来。”
“……”夏星眠的嘴微微翕动,目光发直地自言自语了半天。
忽然,她翻身起来,踉跄着想下床。
眼看着吊瓶架子被夏星眠拽得快倒下,夏怀梦吓得忙过来扶住架子,又扶住夏星眠,“你要干什么去?”
“无所谓了……我不管究竟哪一个才是梦,或者……都不是梦……”夏星眠还是说着一些旁人听不懂的疯话,“我不在乎了,什么都好,只要让我再见到她……”
“你要见谁?”
“见姐姐……”
“我就在这里啊!”
“……”夏星眠盯着夏怀梦的脸看了一会儿,眼底终于浮现出几分清明,摇了摇头。
“不是你,我要找陶野。”
“你怎么还要找她?”夏怀梦有些怒其不争,“4年前她把你害成什么样你忘了,一次失恋还不够,还想再去碰几回钉子啊?”
夏星眠很认真地纠正:“她从来没有害过我,我们谁也没有害过谁。姐,我知道我现在和你说什么你也都不会信的,没关系,我也没想说服你。但我要回去,我必须要找她,谁都拦不了我。”
夏怀梦让步:“你起码应该让身体恢复成正常状态吧?”
“我说了,我必须马上找到她。”
“不行!”
只有这一点,夏怀梦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步。
“你要喜欢谁我可以不过问,可是你的身体我不能不管。你知不知道你的腿差一点就截肢了?
你知不知道你的部分手指已经有神经濒临坏死了?你的冻伤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你现在不好好治疗,以后还走不走路,还弹不弹琴?”
听到这话,夏星眠愣了愣。
半晌,她泄了气,呆滞地坐回了床上。
“你就在芬兰待一个月,行吗?”夏怀梦用恳求的语气,“算姐姐求你,治好以后,你想去哪里都行。”
夏星眠目光空洞地望着夏怀梦。
良久,她嘴唇翕合,又有点神经质地轻声问:“我真的回来了吗?”
夏怀梦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回来了,回来了。”
夏星眠把下巴埋进夏怀梦的肩头,眼眶湿润,喉咙艰难地一动,咽下唾液。
“回来了……就好……”
她微微哽咽地说。
只要回来了,就好。
再等一个月而已。
她已经在地狱里爬行了那么多年,这一个月,又算得上什么呢.
夏星眠在卡克斯劳坦恩医院留了下来,做后续的调养和治疗。
夏怀梦和周溪泛都放下了国内的工作,全心全意陪着她。亲人和好友在旁边守着,她惴惴不安的心也逐渐安定了下来。
尽管她大部分夜里都还是做噩梦,梦见自己仍是陆秋蕊。
醒来不免要恍惚好久,才能分清梦境和现实。
后来日子久一点后,夏星眠的精神状态就好了很多。梦醒后也不再纠结什么现不现实的问题,也不会再整宿待在厕所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发呆,话也比之前多了不少。
虽然说是多了不少,但她本来就不怎么说话,话再多也比普通人要少。
照顾她的除了夏怀梦和周溪泛,还有之前那个华裔小护士。
护士叫Noora,父母都是中国人,所以她的中文在芬兰人里算很不错的,这也是她被安排来照顾夏星眠的原因。
但她的照顾显得有点刻意疏远。
或许是因为夏星眠刚醒的时候说的那几句「调戏」她的话,让她对这位病人有点害怕。
之后,温灿也从乐团请了个假,千里迢迢跑来芬兰看夏星眠。
“好久不见了。”温灿坐在她床边叹气。
夏星眠盯着温灿的脸,才发现,她身为陆秋蕊时好像都没见过温灿,不禁轻笑一声,说:“是啊,好久不见了。”
“在那种生还率为零的深山里还能被救出来,你这才叫真的大难不死,后福在未来等着你呢。”
“那就承师姐吉言了。”
“对了……”温灿从包里取出文件夹,“你托我在云州租的房子,我已经给你租好了,这是合同和钥匙。”
夏星眠双手接过来,取出合同翻看地址,“谢谢师姐,麻烦你了。”
“瞎客气……”温灿抿了抿嘴唇,犹豫了半天,“那个……老师让我问问你,你……还准备回乐团吗?”
夏星眠:“我也不清楚。可能会回吧,但在那之前,我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去做。”
温灿呼出一口气:“你松口了就好,只要你肯回来,我们都等你。”
夏星眠笑了笑。
她看了会儿窗外,和温灿说:今天的天气不错,她的身体感觉越来越好了。
81第81章
你在等什么?
云州市,晋中区坛台大街,111号咖啡厅。
才下过一场雨,把门前停放的电动车淋得全是脏泥点,擦都擦不干净。小燕从店里接了长水管子出来,想用水枪清洗一下自己的车。
店里这会儿没客人。门一开,卧在门口的小白狗就趁机溜了出去,脖子上的铃铛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哎哎哎!”
小燕扔下水枪,连忙去追。
“小狗!”
小白狗一阵闷头猛蹿,跑得太急,还没出一百米,就狠狠装在了两个拿着奶茶路过的女大学生腿上。
“哟……”差点被撞翻了奶茶的学生没生气,反而笑着抱起它,“小博美……”
旁边的女生也笑嘻嘻地逗它:“好可爱哦。”
小燕追了上来,陪着笑道歉,说这是自家狗。
两个女生把狗还到了小燕手里,好奇地问:“它叫什么名字?”
小燕说:“小狗啊……”
女生:“对啊,就是问小狗的名字。”
小燕挠挠头:“我知道,我意思是,它的名字就叫「小狗」啊。”
两个女生面面相觑,一下子笑出声来,“哈哈哈……好有特点的名字啊!”
小燕跟着嘿嘿一笑:“我们老板好像不是很想给它起名字,大家也不知道该叫它什么,只能「小狗」「小狗」地叫。结果叫到后来,就真成它名字了。”
女生又问起以后可以在哪见到它。
小燕指向咖啡厅的方向,和两个女生多聊了几句。
她们正说说笑笑,街拐角后忽然走出一个拿着伞的漂亮女人。
女人穿着长风衣,黑色长发打着弯儿盘绕在肩头,发尾微湿,手里收拢的长柄伞也是湿漉漉的,杵在地上,随着脚步一下一下轻点地面,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那张脸的美丽是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否认的美丽,纤细的澄澈清冷中,又可窥见骨子里烈如野火的艳。
浓而不俗,美而不浊,又柔软得几乎没有一点锋利。似乎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忍不住对她揣多一分的心思。
她抬手挽了挽被雨沾湿的鬓发,鼻梁小痣上的雨珠滑到鼻尖,耳垂处的银色耳环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小燕,这是你的朋友?”
陶野挽完碎发后,手指又顺便蹭了蹭耳环上沾到的雨。眼眸微弯,像在笑。
小燕忙摇头:“不是。是小狗跑出来了,撞到了人家。”
陶野便又向那两个女生致了次歉:“对不起,这是我店里的狗,给你们造成麻烦了。”
两个女生盯着陶野,眼睛亮闪闪的,有点兴奋的样子,“姐姐你是那个咖啡厅的老板吗?”
“对……”
“我们以后一定常去!”
“那就先谢谢你们以后的光顾了。”
“嘿嘿……”
道别后,两个女生走远了一些,还能听到她们压低的窃窃私语:“好漂亮的姐姐啊……”
“店里没客人吗?你在这里和人聊天。”陶野没有从小燕手里抱过小白狗,继续拄着长柄伞向店门口走,叹了口气,语气里却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
小燕:“是没有客人来着……”
“时间还早,又刚下过雨,等会儿人就多了。”
“是啊,我就准备擦擦洗洗的清理一下,好一会儿做咖啡呢。”
两个人闲聊着回到店里。
小燕把小狗关进笼子,将水管和水枪都先收回,预备下班之后再冲洗车子。
她拿了抹布,擦拭收银台时顺手拿起遥控板,打开了挂得和时钟差不多高度的电视。
屏幕里的主持人正装肃坐,在念今天的新闻。
小燕低着头擦桌台,陶野则站在收银机后面清点前一天的现金。新闻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
其实更想听的是新闻之后的天气预报,毕竟天气情况会影响到生意。
主持人正经的播音腔灌在耳朵里,枯燥得像是老师讲课。
忽然,却有一个有些耳熟的名字被念了出来。
小燕抬起头,看了眼屏幕,确认了一下。
没错,被黄体字打出来的那个名字,的确是「夏星眠」。
她之所以会觉得这个名字耳熟,是因为她也是暨宁人。
记得好几年前,有段时间总是在暨宁的新闻和报纸上看到这个小钢琴家,捧得不得了,说什么前途无量未来可期之类的。
结果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又不出来演奏了,生生把当时大好的前途荒废掉。
没想到隔了这么些年,再一次在新闻中看到这个名字,竟是在暴雪失踪名单中。
芬兰的暴雪,国内好像没必要报导吧。
小燕啧了两声,又去涮抹布。
不过这个夏星眠曾经也多少算个公众人物,报一下倒也能理解。
小燕正想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快要飘偏时,一扭头,“老板……”
说了一半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陶野僵硬地握着手里的现金,手指停滞在数钱的动作,一动不动。
她抬起了头,也盯着屏幕里的新闻,目光仿佛要把那电视盯穿。嘴唇好似在轻微地动,小燕分不清那是在颤抖,还是在默念着屏幕里的某个名字。
小燕在这里打工也有两三年了,在她眼里,老板是个非常成熟稳重的女人,八面玲珑,温柔聪明。
人不狠厉,但是总能不紧不慢地用三言两语处理好所有纠纷,哄得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是在社会摸爬滚打多年才有的那种让人非常想要依赖的可靠感。
可靠的人一般很少会流露出真实情绪。
尤其是陶野。
起码过去那几年,小燕就从来没见过陶野失态的样子。
今天却见到了。
陶野一垂手,将捏着的钱胡乱放回收银箱,手向下一滑,撑住台面,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她的目光已经从电视屏幕上收了回来,但也没再聚焦,一眨不眨。抓着桌面边缘的手紧到发青,骨节清晰凸起。
小燕看了陶野一会儿,才发现陶野不眨眼睛,好像是在忍眼泪。
新闻主持人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生还率几乎为零」之类的话。
小燕眼疾手快地拿起遥控器,飞速关掉了电视。
继续埋头使劲擦拭桌台。
那一整天,小燕都没敢再多啰嗦一个字。
她轻声细语地接待客人,轻手轻脚地煮咖啡。下班后,也没有再去拿水管和水龙头洗车。
陶野就在收银台后呆坐了一天,一句话都没说。
打烊时,小燕看向已经把凳子架起的空桌子,又看向仍旧坐在收银台后的陶野,张了张嘴,想叫声老板,问问老板你要不要回家。
可是看着陶野的脸,她又没法问出任何话来。
最后她留了收银台那里的一盏灯,其他的灯都关掉,拿起包准备往家里走。
外面天已经黑了,只有隔着几米的高吊路灯还散着点光。
小燕关上玻璃门,走到路边等末班公交。
电动车还没洗,明天早点过来,洗干净再骑回去好了。
她边等边低头玩手机。
玩了有一阵子,脖子都发酸,公交才终于过来。
她起身,走向空无一人的公交。马上踏上去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店里。
这一眼,又让小燕愣在了原地。
孤零零的一盏白灯下,陶野不再直坐在椅子上。她终于还是无力地趴在了收银台的桌面,肩膀剧烈颤抖着,脸深深埋在臂弯里。
她在哭……
遮住她脸的小臂绷得很紧,白天挽起的袖子都还没放下,随着身体啜泣的起伏,隐约露出了手腕处一个面积挺大的刺青。
刺青的图案是一颗星星。
小燕很早就看到过,还偷偷地很仔细地观察过。
那好像是后来重新刺上去的。星星的形状刚好遮住了原本的那朵花,和花下面的什么字.
那条新闻之后,再没有关于芬兰暴雪的新消息被报导。
可能是别的国际大事太多,没有空位置给它,也可能确实没什么人关心那场暴雪,记者也就没有再跟进了。
总之后来小燕看着她的老板用各种手段去找那场暴雪的后续情况,都是没有结果。
小燕安慰老板,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啊。
可是陶野没有她那么乐观。陶野似乎总是觉得,那个叫夏星眠的钢琴家有极大可能是凶多吉少了。
就这样,在陶野日渐灰败的面色中,煎熬地过了快一个月的时间。
陶野还是不死心,托了各种朋友帮忙询问这件事。白天她坐在咖啡馆收银台后面,生意也不管了,光是盯着手机,在聊天软件里一遍遍求人家打探消息。
小燕一个人又做咖啡又收拾卫生,都要忙得窒息。
她一扭头,看着脸色苍白的老板,又不忍心说什么,叹的气比陶野只多不少。
那个人在老板心里,一定很重要吧。
下午时分,天气晴朗,温度不冷不热得宜人,正是白领们拎着电脑来喝咖啡忙工作的时候。小燕来来回回往返吧台,恨不得自己长出十只手来。
这会儿,小燕正在后厨忙着倒垃圾,玻璃门又被推开。
一个客人走进来,走到离收银台很近的地方坐下,不吆喝服务员,也不点东西。
只是坐着。
陶野的注意力还钉在手机屏幕上,用余光瞥到了有人过来,却没有主动招待对方,想着让小燕来,自己仍忐忑不安地等手机上的消息回复。
可是过了半天,也没等到小燕来招呼客人。奇怪的是这人也不主动开口,光是一句话不说地坐在那。
那人实在坐得太久了,久到陶野再没办法忽视。
她便在紧盯屏幕时稍稍分了点心,问:“您在等什么?”
对方向前稍稍倾了些许。
黑色的长发垂到了收银台上,一阵熟悉的清冽体香拂过来。
清香缠上鼻尖的刹那,陶野低垂的脖颈瞬时僵硬了。
半晌,陶野迟钝地一点一点抬头,顺着那柔软的黑色发尾,目光一寸一寸地缓缓向上爬。
她看见干净伏贴的白衬衫,看见清瘦漂亮的锁骨,看见天鹅般修长的脖颈。
然后,看见那张在记忆里都已经变得微微模糊的脸。
许多年后,在黄昏公园苍老的长凳上,在小石子路拄着拐杖散步时,在翻阅昔年陈旧的相册间,陶野还是会清清楚楚地记起她们重逢的这一天。
珊瑚色的午后阳光里,年轻的夏星眠就坐在她的对面,一臂长的距离,平静的眼眸乌黑清亮,黑色长发搪在雪白耳廓后,携着浅浅温暖的笑意,对她轻声说——
“在等你抬头。”
82第82章
伞下
晚上闭店后,天空又缀上了乌云。
没多会儿,下起小雨来。
陶野关上最后一盏灯,反手拉合玻璃门,挂上锁。
她一转身,就看到不远的屋檐外,夏星眠正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绒绒细雨中,夏星眠撑着一把黑伞,单薄的衬衫随着风在她身上爬动,描摹出她消瘦了不少的身体。
陶野忍不住想:或许现在不该再叫她「女孩」,而是「女人」。
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眸漆黑又沉稳,蕴着似有若无的笑。眼底的光再没有以前那股子消磨不去的傲慢与倔强,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安的成熟与平和。
只是,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一些格格不入的病态的苍白。
还在生病吗?
陶野又折回头,拿出钥匙,轻不可闻地低喃:“我给你拿件外套。”
夏星眠没有拒绝,依旧沉默着。
陶野打开繁琐的门锁,走进去翻找一番,为她拿了件白色风衣出来。
她走到屋檐下刚好能遮住雨的干湿边缘地带,伸手把衣服递给伞下的夏星眠。
夏星眠温顺地接过去,单手往身上披。因为拿着伞,她的动作不是很方便,搭上左肩头,右肩头便滑落下来。
陶野条件反射地接住了快要落到地上的一侧风衣。
她意识到这样不合适时已经来不及了,衣领已被自己捏在了手心里。
于是她只好别过头干干地闷咳一声,拎着那侧衣领,别扭地帮夏星眠穿上。
为夏星眠穿风衣时,陶野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夏星眠锁骨附近的衬衫。
那里带着一些雨天沾染的潮气,薄薄的布料下,是温暖而真实的皮肤温度。
明明只触碰了一刹,可她好像感觉到了夏星眠的心跳。炽烈的心脏,在那柔软肉骨的包裹里,灼灼跳动着。
她正要抽离自己的手,却忽然被夏星眠的手轻轻按住了手背。
温和的力度,让她的手掌完全覆住了那一方绵软的胸口。
像是把手沉入了春日和煦的湖水中。
“姐姐……”
夏星眠喊道。
陶野没有应她,反而躲着她的目光,坚持想要抽出手。
她一动,夏星眠就松开了。
“你脸色看起来很差。在外面忙归忙,也要多注意身体才是。”陶野生硬地扯开话题。
“是,我以后会注意。”夏星眠乖顺地答应,没有被拒绝的难堪,神情语调都很自然,“主要这次是从医院提前出来了,按理说我该治疗满一个月,但我总想着早点到云州来。”
“治疗?”
“休养,是休养。”
“那你来云州,是因为在这边有工作吗?”陶野顺着街道走,语气不冷不淡,听不出情绪。
夏星眠亦步亦趋地跟在陶野旁边,帮她撑着伞,“我没有工作。乐团那边早就没有我的位置了,这些年我基本上也不弹琴,全都生疏了。不瞒你说,来云州的飞机票钱差不多已经花光了我最后那点积蓄。”
“你的基础在那里,早晚都能重新弹琴的。”
“短时期内恐怕不行。我在芬兰遇到了点事,尾指与无名指的神经出现了些问题,还在恢复中,摸不了钢琴。”
“除了弹琴,找不到别的营生了?”
“恐怕是……”
陶野忽然抬眼看她,眼底有遮掩不住的不解。
“所以你突然跑来云州,是没钱了,走投无路了,才终于在4年之后想起来找我帮你的忙吗?”
她问出这个问题时,语气里还隐着一零星极难察觉的埋怨。
夏星眠抿住嘴唇,也望向陶野。
她的脸上没有对陶野这个说法表露出丁点儿不满,只有一如旧日的平静,与难起波澜的淡泊。
“姐姐,我知道你在怕什么。”
夏星眠的声音很轻很轻,喃喃了一句陶野这时听不懂的话。
“可你一定不知道,我到底是花了多少年……才走到现在的你面前。”
陶野皱眉:“什么……意思?”
“那些以后再说吧。”
夏星眠不再像以前一样畏首畏尾,而是直接伸出没撑伞的手,大胆地握住了身旁的陶野。
“我找你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因为我想找你。我想你了,我想见你,姐姐。”
陶野的身体僵了一下。
“在你的4年里,在我的好多年里,我从来都没忘掉过你。我一直没和你说过,其实我早就喜欢上你了,和你分开之后,我每一天都很想你,真的,每一天,姐姐。”
夏星眠温声细语地倾诉着。
“在芬兰住院的这些日子,我每天晚上想你想得都睡不着。溪泛和我亲姐都说我也太爱你了,饭也不记着吃,手指有不能弹琴的风险也不在乎,满脑子光是你。可我忍不住,我就是想你。”
她又长叹了口气。
“我这些年过得特别不好,特别惨,当然我知道你心里念着我,肯定过得也不好。说到底也确实都是我不对,当年,要不是我太自以为是,我们或许也不至于离开对方这么久,直到今天才终于又见面。不过还好,都已经过去了,以后,我一定不会再……”
陶野看夏星眠的眼神像是看一个被夺舍的无情的甜言蜜语机器。
“你……”
她忍不住打断夏星眠。
“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夏星眠终于住了口。
她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低着头笑了一声。
“是不是一下子说太多,吓到你了?”
陶野:“……”
“我只是太高兴了,还有机会用这双手握着你,用这张脸和你说这些话。”
看得出来夏星眠是真的很开心,说这句话时,比起解释,更像是从心里叹出的感慨。
“也是,一下子全都说出来,会显得很轻浮。”她沉吟片刻,又微笑着问陶野,“那以后我每天只说一句给姐姐,好么?”
“4年没见,感觉你好像变了个人。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可以为了求人帮忙变得这么肯花言巧语。”
陶野偏过头去,唇角抿合成一条线。
她的耳朵似乎因为夏星眠的这些话有些泛红。可是她的动作与神态又给人一种在防备着什么的感觉。
很显然,陶野并不相信夏星眠口中吐出的那些表白。她觉得她是有所图的。
夏星眠知道,对于陶野来说,建立信任本就难上加难。更何况她已经失信于她一次。
她怎么能希望就凭她这样竹筒倒豆子似的倾诉,就立马扭转她们之间的关系?
“姐姐觉得,我是为了求你帮忙才这么说?”夏星眠顺着陶野的话问道。
陶野:“难道不是么?”
“……”夏星眠沉默片刻,不再解释,而是问陶野:“那么,姐姐愿意帮我吗?”
陶野停下了脚步。
夏星眠也跟着她停了下来,伞下意识地朝着那边倾斜。
“你……”
半晌,陶野缓缓吸了一口气。所怀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她反而痛苦起来,眼眶微湿,定定地凝视向身边的人。
“究竟还要骗我捡你回去多少次?”
夏星眠看到了陶野眼睛里的泪,心里猛地揪紧了地发疼。
都是她的错,是她永远在不懂事,让陶野一次又一次地迁就她。以前是这样,就连现在她主动来挽回,还是在要求陶野迁就她。
「找你是为了让你帮忙」,她本以为这是个可以利用的理由。但看到陶野发红的眼眶时,她才明白,这真的是个再烂不过的破借口了。
夏星眠伸出手臂揽住了陶野,紧紧地抱住对方单薄的背。倾斜的伞面泼下一帘积雨,打湿了夏星眠露出伞外的腰背。
“不是……”
她嗓音微颤,懊恼着咬牙。
“我真的不是想让你帮我才找你的,我知道我回来得很突然,你不肯信我,没关系。姐姐,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只要你肯再最后一次捡走我,我这辈子、这辈子……”
陶野没有推开她,但也没有回抱她。
甚至打断了她:
“小满,不要再轻易承诺什么一辈子了。”
夏星眠没有因为陶野这句话而丧气,反而抱她更紧,含着泪轻笑。
“再相信我、习惯我,很难,对么?”
陶野没有回答。
夏星眠便抬起眼,望着远方街道的朦胧雨色,继续说:“我也没敢奢望姐姐能马上原谅我。我知道,是我没有守约,我答应你我会回来,可是我走了好久好久。
是我的错,是我丢下了你。你好不容易肯相信一个人,我却让你失望了一次又一次。
你离开了暨宁,我也没敢主动找过你,只敢到处流浪,满世界乱转,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开了家咖啡店……”
说着说着,夏星眠的声音里有了哽咽。
被拥在怀里的陶野好像也开始流泪,在夏星眠的臂弯里一下一下地颤抖着。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应该明明喜欢你,又怕这怕那什么都不敢说。也不应该只想着攒钱给你买耳环,就忘记了回去看看你。你走了,我更应该去追你。”
“……”
“可是姐姐,我那时候只是太害怕了,我怕你不想见到我,我怕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哪怕是这一秒,我还是怕,我真的怕时隔4年,你已经决定放下了,已经、已经决定不要再喜欢我了……”
夏星眠说着这些心里话,往昔熟悉的恐惧仿佛再次漫上了心头,哭得越来越狠,到后面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她这一生,好像总是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不论是身为夏星眠时,还是身为陆秋蕊时。
于是她抱陶野越来越紧。她知道,她现在抱着的,就是她前半生与往后余生,都梦寐以求的——
家。
而下一秒终于搂上她脊背的那双冰凉柔软的手,也让夏星眠明白了,她的家,其实也从未向她关过门。
83第83章
你也是属于我的
伞的外面,雨好像又下大了一些。
“你背上都被雨淋湿了。”
陶野在抱住夏星眠时摸到了满手湿淋淋的水,便清去喉咙里的哽咽,略微带着点沙哑地提醒对方。
“先回去,再继续说,好吗?”
夏星眠还哭着,问陶野:“回哪里去?”
陶野:“回我家去。”
“你愿意让我跟着你回家么?”
“嗯……”
“你原谅我了吗?”
陶野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又重复一遍:“先回去吧。”
夏星眠便不再追问,嗯了一声,松开陶野,改为牵着她的手。
能不能等到陶野的原谅固然是很重要的事,可是夏星眠忽然又觉得,好像也没有重要到非得在某一个时刻得到答案。
就算陶野一辈子不说原谅她又怎样呢?
她反正是不会离开她了。或许,心里始终怀着一份罪孽感还能叫她对陶野更好一些。
真正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就是——
她此刻还能握着陶野。
走在回家的路上,陶野能感觉到夏星眠在紧紧地贴向自己,唇角向上弯了弯,“我还以为你已经长大了,不会再随便哭鼻子了。结果只是故作深沉唬人的,哭起来,还是像个没长大的小孩。”
夏星眠已经擦干了眼泪,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很久没有这样哭了,下次不会了。”
“就是有下次,也没必要忍着,想哭的时候就应该哭出来。”
夏星眠想了一下,点点头:“嗯,有姐姐在,我是可以哭的。”
陶野又问她:“难道你只愿意在我的面前哭吗?”
“在别人面前哭,只会叫人笑话我。”
“你不怕我笑话你?”
“怕……”夏星眠抿了一下嘴唇,眼神有点躲闪,“不过……姐姐想笑的话,我也不介意。”
陶野听夏星眠这样讲,脑海里又忍不住浮现出以往面对夏星眠时最常浮现的两个字——
好乖。
她简直不知道该拿夏星眠怎么办。
她怨她,这个人明明答应了自己会回来的,却又让自己等了那么久。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该恨她,是她给了自己生命中难能一见的希望,又生生一点一点残忍地消磨殆尽。
然而看着夏星眠站在面前,看见她望向自己的可怜眼神,陶野又丝毫怨恨不起来。
她还能拿夏星眠怎么办呢?
4年前,她在暨宁等得整个人都快疯了,每一天,手机上没有回复的对话框和新闻里夏星眠参与新演出的行程都像是对她的凌迟。
她真的不知道那漫长的等待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又或许这根本就是一条没有终点的路,她只是在饮鸩止渴。
于是她离开了暨宁,甚至没有和夏星眠告别。
但她不是不等了。
陶野无比清晰地明白,自己其实还在等。
——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离开暨宁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陶野连在心里想一下,都觉得简直可悲又可笑。
——宁可不告而别,以为你是因为找不到我,所以才不来。
到了云州,落地安家,重新攒钱。打工,积攒,盘店,开张,经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那么久啊,一个月叠着一个月,一年又叠着一年。时光似乎把她的所有心绪都统统磨平了。
她后来也觉得,可能她和夏星眠之间的缘分的确已尽。这些年,她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她渐渐习惯了没有夏星眠的生活,也习惯了不要总在潜意识里等着夏星眠回家。
一切都仿佛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甚至还和小燕开玩笑,说自己都31岁了,是不是该去相个亲。
她真的以为她习惯了。
可是从新闻里听到「夏星眠」三个字时,她又知道其实她并没有习惯。
在心脏最深处,在欲望的最底层,她仍旧在渴望着,这个人能够如期归来。
999天。
那约定好的……
“姐姐,你还记得这个吗?”
夏星眠的话打断了陶野的走神。
只见夏星眠摊开的手掌里,一片已经旧得折痕都泛白的纸币千纸鹤静静躺在那里。
陶野望着那千纸鹤,抿了抿嘴唇,说记得。
夏星眠:“我一直随身带着。”
陶野:“……”
夏星眠轻笑:“你知道么,有一次在藏川高原,车抛锚了,手机没电了,方圆几里找不到一台ATM机。我身上实在是一分钱都没有了,好几天没得吃没得地方睡,也没舍得花掉它。
最后给人家洗了三天盘子,才换来几个干饼和一些路费。后来,在别的那些国家,再穷,再走投无路,也从没动过花掉它的念头。”
陶野逼着自己把目光从那千纸鹤上收回来,尽量以平静的语气,闲聊般问:“你这些年一直环游世界?”
“嗯……”夏星眠把纸鹤收回胸口的内袋里,“可以这么说吧,暴雪之前的那几年,确实在各地乱晃。”
“怎么不回暨宁?”
“不敢回……”
“你不敢待在暨宁?”
“嗯,因为暨宁没有你。”
陶野垂着眼眨了几下,眼底的情绪闪烁不清。
“我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
夏星眠想点头,又觉得点头太轻。想说一句「对」,又觉得语言在此刻是那么单薄。
良久,她缓缓叹气。
“如果……你知道我到底经历了什么,就好了。”
话是这样说,但夏星眠也清楚,她不可以让陶野知道自己那段身为陆秋蕊的经历。
陶野并不喜欢「陆秋蕊」,这是她用无数血和泪试探出来的铁一样的事实。
而要命的是,比起当年少不更事的「夏星眠」,她现在的人格要更趋近于成熟的「陆秋蕊」。
陶野喜欢着的,究竟是夏星眠的这张脸,还是……年轻夏星眠的性格?
如果陶野知道了那个讨人厌的陆秋蕊其实也是她,还会喜欢她吗?
这些问题都是夏星眠不敢深想的问题。所以她选择不去想,也绝不会主动向陶野提及。
陶野就着她那句意欲不明的话问:“你经历过什么?”
“没、没什么。”
陶野窥见了夏星眠目光里掩饰不住的沉痛,便不再追问,别过头去沉默好阵子,只问道:“这几年你过得真的很不好,是么?”
夏星眠苦涩地答:“是……”
陶野听了,竟轻轻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那……也好……”
夏星眠闻言,心里的纠结暂且褪去,对陶野这句话感到很惊讶,“姐姐你、希望我过得很惨吗?”
“也不是……”
陶野忽然瞥向夏星眠,殷红的嘴唇咬了咬,眼里的光轻轻晃动。
“只是……如果你过得不好,我……”
她顿了顿,目光一寸比一寸深。
“我就权当你也没忘了我。”
看到陶野一边不肯相信自己的表白,一边又试图从她话语里的蛛丝马迹去寻找她在乎她的证据,夏星眠胸口又难受得喘不过气。
就像看见一个缺口摆在眼前,她疯了一样地想去填补。可是那缺口又不是用一句话或一次拥抱就能轻易修补好的。
信任的撕裂只需一夕之间,可重拾起来,却不是一朝一暮就能够使之再度完满。
但无所谓了,她现在就待在夏星眠这个躯壳里,她有了正大光明的身份,也有余生无穷多的时光,尽可以拿来赔偿给她最亏欠的这个人。
夏星眠更紧地握住陶野的手,说:“姐姐,你告诉过我,只要千纸鹤在我这里,我就永远是属于你的。”
陶野任由她牵着,极轻地嗯了一声。
夏星眠:“一直作数的,对么?”
陶野:“对……”
夏星眠:“那我也要给你一样东西。只要它在你那里,你也永远是属于我的。”
她们这会儿已经走进了小区。夜已深了,几乎没有人家还亮着灯,只有灰砖路旁的矮地灯散着范围很小的一圈昏黄光晕。
雨还在下,风打得树叶沙沙作响。
花坛里种的是栀子花,雪白的小花开满一坛,举着满盏的雨露,在风雨里飘摇。
空气里,飘满了清新甜澈的栀子花香。
夏星眠的脚步停在了开得最旺盛的一簇栀子花旁,单手举着伞,另一只手从裤子口袋里取出一只小盒子。
盒子稍稍有些旧了,上面印着意大利文,是她当初在那不勒斯为陶野买下的那一双名叫「野火」的钻石耳环的盒子。
陶野看了那奢华的盒子一眼,眼里毫无波澜,轻声低喃:“其实我从来都不需要这种昂贵的首饰。”
“我知道……我知道……”夏星眠皱起眉,盯着手里的盒面,“姐姐想要的一直都不是什么钻石耳环。是我当初太自以为是,总想着我要给你什么,却不想着你到底想要什么。老师说得对,一厢情愿对别人好,有时候也变成种祸害。”
陶野:“那就收起来吧。”
“不……”
夏星眠坚定地摇摇头。
“我现在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了。姐姐,这盒子里的,是我早就该给你的……”
盒子在夏星眠手里被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打开。
风卷着她乌黑的发尾,吹拂到了盒子的边角处,像是也想要帮她托起这一份沉甸甸的、来自多年前就该赠与而来的真心。
黑色绒垫沉陷着里,不再是那对钻石耳环。
是由那对钻石耳环改成的——
对戒。
84第84章
用我来……
两个小时后。
夏星眠洗漱完,换上陶野的睡衣,在客房睡下。
陶野的生活较之前有了很明显的改善,以前她在暨宁租的是一室一厅,而在云州她租的是三室两厅。
陶野没有合租舍友,还是一个人住。她平时睡在主卧,次卧用作客房,三卧改成了书房。
夏星眠就被安排在了次卧。
房间简单整洁,虽然有常常被打扫的痕迹,但不难看出闲置了很久。所有的家具定定地摆在该摆的位置,不曾有人碰过的样子。
夏星眠躺上床,在平整洁白的床单上卧出无数道起伏的褶子。褶子追着她的身体轮廓,像是湖面泛起的奇怪波纹。
她就在床单湖中低伏着游动,游到内侧,贴着墙,裹好被子。
关了灯,她还是忍不住想起两个小时前在楼下时的情形。
她鼓起勇气拿出了那对由耳环改成的对戒,小心地捧向陶野。她知道陶野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身为陆秋蕊的最后那点记忆里,夏怀梦和她说的「未婚妻」三个字,也跟着烙印在了她这个身体的大脑中。
陶野在等她来娶她。
她酒醉后说的那个关于999颗星星糖的承诺,其实没有谁看作是玩笑。
她意识到这一点时,欣喜若狂,以至于完全被冲昏了头脑,稀里糊涂的就上了那趟她明明晓得会出事的航班。可当时的欣喜归欣喜,眼下的担忧也是一点没少。
毕竟如今的时间线距离那时已经过了整整4年,陶野现在的想法,她其实也没有那么确定了。
所以,夏星眠递上那盒对戒时,心脏跳动的程度一点儿都不比在飞机失事时弱。
接受吧……接受吧……
她在脑子里嘟嘟囔囔地反复默念,跟向对方下咒似的。
结果陶野真的接过去了。
可是——
陶野全都接过去了!
夏星眠本来意思是,这对戒她们一人一个,如果陶野肯戴上属于她的那一个,那就是默认愿意守诺了。
然而陶野直接把两个戒指全拿走了,也不给她留一个下来,这让夏星眠直到现在都是满脑袋问号。
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算是接受吗?
还是……只是接受了一个礼物,而不是……接受订婚什么的……姐姐不会以为那就是一对普通的装饰性戒指吧?
夏星眠面对着墙,瞪圆了眼睛,发着呆,过一会儿叹一口气。
这间次卧外面是绿化带,黑得连一丝路灯的光都看不见。这样黑得纯粹的环境,夏星眠都不记得自己是在发呆的哪个阶段睡着的。
只记得眼睛一闭,朦胧破开后,她又站回了楼下栀子花丛,再一次向陶野举起了那盒子。
她还是一样的惴惴不安,忐忑心悬。可是这一回,陶野没有接过去。
瓢泼大雨的伞下,暗沉的地灯侧照过来,站在身前咫尺距离的人面无表情,冷冰冰地看着她,眼底没有丝毫感情。
她心里蓦地慌起来,喊道:“姐姐……”
陶野却打断她。
“陆总……”
露在雨伞阴影外的下半张脸随着嘴型而动,嗓音生硬疏冷。
“我说过,我们之间没有可能的吧。”
陆总……
卷着羽绒被的夏星眠眼睛猛地睁开,望着眼前黑洞洞的天花板,好半天,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她清醒后,连忙爬起来,打开灯,翻找自己的外套。
直到从胸口内侧口袋里找到那只千纸鹤。
她捏着它,一眨不眨地盯着。
这是只有夏星眠才有的东西。
这是她已经做回夏星眠的证据。
她缓过来以后,将纸鹤放回去,喘着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回来以后,她总是像这样做噩梦。或许真的是身为陆秋蕊的那段经历给她带来了太痛苦的体会,那种无奈,悔恨,无力,每每想起觉得呼吸都困难。
似乎当时的她被命运割了多少刀,如今的她就要流多少余悸的血。
她也实在不太敢相信自己能这么好运,真的可以再做回夏星眠。每次做噩梦,她都怕其实那噩梦才是现实。
这样的情绪给她带来了很严重的精神衰弱,为此,医生特地给她开了一些心理安抚性的治疗药物。
或许她应该回去一趟,吃几片药了。
温灿帮她租的房子和陶野是同一个小区,她去吃个药,可能也就花个十分钟。
夏星眠看了眼时间,这会儿是凌晨十二点半。她从床上颤悠悠地起来,趿着拖鞋出了房间,用手机打着光,走到主卧门口。
她没敲门,只是轻声问:“姐姐,你睡了么?”
过了一会儿,里面回道:“还没……”
夏星眠:“我可以开一下门吗?”
陶野:“嗯……”
打开门,夏星眠没有进去,只是倚在门框旁,讨好似的笑了笑:“我还想着要是姐姐睡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陶野正坐在床头,靠在绵厚的靠垫里,膝头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应该是在记账。她抬了一下眼,瞥了瞥夏星眠,“你有什么事吗?”
“哦……”夏星眠嗫嚅片刻,“那个,我就和你说一声,我想先回去一趟。”
陶野敲打键盘的动作顿住。
半晌,她又抬起眼。
“你有地方住?”
夏星眠:“嗯,我自己有租房子。”
陶野:“看来你也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夏星眠:“最后一点钱交了半年的房租,再没钱了。”
陶野:“那你就走吧。”
夏星眠:“好,姐姐早点休息。”
和陶野交代完,夏星眠便扶正落到了肩臂的外套,摸着口袋确认了一下钥匙的位置,然后走向玄关。
为了不打扰到陶野,夏星眠没有开客厅和玄关的灯,还是就着手机的光线,在鞋架上找到鞋子开始穿。
她把靴子扔在地上,低着头,注意力都放在怎么不弯腰就把脚塞进靴子上。
穿好了第一只,正要穿第二只时,忽然,背后贴上了一片柔软的温热。
夏星眠浑身僵住。
三秒之后,她猛地意识到,是陶野从背后抱住了她。
黑暗里,尖尖的下巴抵在了她的脖根,垂下的长发扫进她的领口,脊背上压着异常绵软的一方触感。那双纤细的小臂正交叠着抱在她的小腹上,力度在一点一点变紧。
“别走……”
陶野微哑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吐息撩起了夏星眠耳鬓的碎发,搔上她的耳垂。
夏星眠的心跳骤然失序。
她呆呆站着,僵硬得仿佛一个假人,呼吸都不敢了。
“小满……”
陶野又抱她更紧了一些,重复着低喃那两个字。
“别走……”
夏星眠眼眶瞬时酸了,略有哽咽地点头:“我、我不走。”
陶野的嗓音越来越轻:“我不想你走。”
夏星眠解释道:“我只是想回去拿个……”
“可是,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
陶野打断了她。
这句话的尾音已经快要被陶野吞进喉咙,听不清了。
夏星眠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她转过身,也死死地抱住了陶野,说:“那就不走,再也不走了。”
“小满……”
“嗯?”
“……”
“怎么了,姐姐?”
“要说话算话。”
夏星眠抬起手,轻轻地抚摸起陶野的长发,侧过头去亲吻她的耳廓,再也忍不住嗓子里的哭腔。
“算,一定算,这次、这次绝对……绝对绝对不骗你。”
陶野也跟着侧过了脸,垂着眼眸,下巴微微向前递去。
下一秒,夏星眠就吻到了一片熟悉的湿软。
陶野的嘴唇有点凉,尤其在这清寒的雨夜里。
夏星眠忘了有多少年没有亲吻过陶野了,只知道在这一刻,深埋在记忆里所有快乐的回忆都翻涌了起来。每一次拥抱,每一次接吻,每一次牵手,再到这一次的唇齿相缠。
她很谨慎地去吻陶野。即使心里的欲望已经疯长,但她还是怕哪一下用力过了头,在刚刚重逢还没来得及确认好关系的此时,又冒犯到了眼前这个人。
可是陶野却不像她那样温柔。
一开始,只是正常的相吻,慢慢的,陶野将夏星眠逼到了墙边,咬着夏星眠的下唇,把她的肩重重按在了墙上。
夏星眠闷哼了一声,有些无措地睁开了眼睛,模糊地在与陶野相贴的唇缝中挤出:“姐姐……”
陶野抬起手,盖住了夏星眠才将睁开的双眼。
陷入对方掌心的黑暗,夏星眠身上所有除了视觉之外的感觉都被无限放大。
她可以清晰地嗅到陶野手腕上熟悉的香水味,木质的冷调,和梅子酒的清冽。
她还可以感觉到陶野压着她,全身都覆满了柔软的重量。而被放到最大的,是嘴唇上的触觉。
吻着她的嘴唇在慢慢变烫。
不多时,对方的大拇指按在了她的下唇角,一点一点挤进来,迫使她张开了嘴。
随后,一条湿滑的柔嫩游进她的口中。
夏星眠彻底闭上了眼睛,睫毛轻轻地扫过陶野的掌心。
她揽住陶野的肩,倾过去,膝盖曲起抵在墙根。已经没有办法站直了,每一个关节,每一块骨头,都在发软。
她张着嘴,任由陶野在她的舌尖挑逗,有唾液从角落溢出,才流出去一点,又被陶野吻食掉。在舌头可以活动的每一个空隙,她都在呢喃着那声:“姐姐……”
“姐姐……唔……”
“……”
“姐、姐姐……”
“……”
“嗯……姐……姐……”
“……”……
千千万万遍之后,陶野偏过头去,亲吻着夏星眠的耳垂,说:“别叫了……”
“为什么?”
“叫得……”
黑暗中,有很明显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让人心痒。”
“那……”
夏星眠红透了脸,恬不知耻地抱紧了陶野,声音又小又闷。
“用我来止痒,好么?”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感觉大家好像都觉得快要结局了hhh,没有的事!第三部分应该会写得挺长,因为你们也能感觉到,她们之间的感情还是很不成熟的。
那肯定都要给各位观众老爷写清楚啊!包括还没有挖完的伏笔,还没交代的一些问题什么的。
我预期是写到大概……一百二三十章左右?嗯哼,如果我坚持得到的话……).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晴天娃娃2个;
85第85章
一起睡?
浓稠的黑暗里,在夏星眠说出那句话后,陶野沉默了一会儿。
“小满……”陶野又喊她。
夏星眠面红耳赤地低低嗯了一声,攀在陶野背后的手又收紧了一些。
陶野的嘴唇却向后撤了一段距离,她的手掌仍然覆盖在夏星眠的眼睛上,却好像在用目光审视着夏星眠。
“这些年,你也和别人说过这样的话吗?”
陶野的嗓音轻且哑,听不出情绪。
“也这样……叫过别人「姐姐」吗?”
夏星眠忙回答:
“没有……”
“你是说,你只会对我这样?”
“对……”
“我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
这句话,已经是今晚陶野第二次问夏星眠。
——我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
夏星眠咬了咬嘴唇,随着空气的徐徐静默,她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逐渐趋于平静,酥麻的欲念也缓缓褪去。情与欲湮灭后,心里只剩下透着些无奈的悲凉。
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陶野是留恋着她的。刚刚那样浓烈又迫切的亲吻,明明就是在发泄着什么。思念也好。渴望也好。
可是……她也能感觉到,陶野对她的不信任,与留恋几乎是持平了。
陶野不相信夏星眠走了还会回来,哪怕对方可能只是去拿个药。
陶野也不相信她对夏星眠来说是重要的,以至于她需要一遍又一遍地发问,以确定这个事实。
陶野甚至都不太相信,夏星眠的这份放荡……只会在她面前袒露。
而夏星眠,现在唯一能做的,除了一遍又一遍地回答,还有什么呢?
“是,很重要,非常重要。”
她将陶野盖在她眼睛上的手拉下来,吻了吻掌心,又倾过去吻了一下陶野的侧脸。
“放心,我今晚不会走了,哪儿都不去,就待在姐姐家里。”
夏星眠站直了身体,也扶正了面前的陶野,再次亲吻了一下姐姐的唇角。
“我就在客房,姐姐要找我可以随时过来,不用敲门。很晚了,明天还要去店里吧?你要早点休息,要睡好,明天才有精神。”
说完,她松开了陶野的肩,说句「我先回房了」,便转身离开。
扭头的瞬间,夏星眠的眼底才终于倾泻出压抑许久的苦涩。
她回到客房,关上门,脱掉才穿好的外套。
窗外还在下雨,玻璃上淅淅沥沥的水痕不规律地向下游,像倒长的枝丫。
透过雨帘,可以依稀看见外面的雨景,树叶一丛丛地被雨拍打出细碎响动,地上一汪一汪的积水被砸出层层不断的涟漪。花坛边,被打落了一地的栀子花瓣。
今晚还真是有点漫长。
漫长到……她的脑子也不太清楚了,乱糟糟一片。
该怎样面对陶野呢?
想不出来,也想不明白,所以才像逃兵一样逃回这间客房吧。
那种讨厌的无力感又弥漫上心头。
没吃成药,看来今晚又得做噩梦。
夏星眠爬上床,裹紧被子,面向窗户,盯着湿淋淋的窗玻璃,想着熬夜到天亮的可能性有多大。
也不是没熬过通宵。刚回来的那几天,她一闭眼就又回到了陆秋蕊身上。
那时候,就是告诉她其实梦境与现实是颠倒的她也信。于是她不敢睡,熬了一宿又一宿。
直到现在,她睡着之后,多少也是分不清梦与现实的。
这很可怕。医生说,长此以往她可能会精神分裂。所以,医生才给她开了药。
不吃药就睡觉的确有些危险。万一睡着了呓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多不好。
可能会被当成疯子吧。
正胡思乱想着,她忽然又听到房门转动的细微咯吱声。
门被打开了。
她下意识撑起上半身,扭头,向门口看去。
是陶野……
陶野站在门口的黑暗里,没有进来,只是遥遥地望着她。很轻地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那样问?”
夏星眠愣了一下:“问……什么?”
陶野:“就是问你,「我对你来说重不重要」那样的话。”
夏星眠张了张嘴,此时有些迟钝的脑子努力解构起陶野话里的意思。
“如果你不喜欢……”
陶野的左手抓着右胳膊,手背一耸,睡衣被抓出重重褶皱。
“那我以后就再也不问了。”
“没……”夏星眠忙摇头,“我没有不喜欢……姐姐问什么我就回答什么,怎么会牵扯到什么喜不喜欢的……”
陶野又问:“如果你不是不喜欢,为什么突然就回房间了?”
“我只是……”
夏星眠解释到一半,话语一顿,咽了咽唾沫。
她从床上起来,走到陶野面前,低着头握住陶野的手,认错似的:“对不起,我没什么好解释的,是我错了,是我……又丢下你,一个人悄悄跑掉了。”
陶野抬起眼,眼眶湿润,“你真的没有不喜欢吗?”
夏星眠忙摇头:“真的没有不喜欢。”
“意思是……我以后还是可以问你:我对你重不重要?”
夏星眠听到陶野这样问,心又疼起来。她拉住陶野的肩向怀里一带,紧紧抱住对方,说:“可以,姐姐想问多少遍都可以。”
感觉到陶野的身体在臂弯里缓缓放松了,夏星眠才松口气。
“小满……”
“怎么了?”夏星眠马上答应。
陶野说:“我想和你一起睡。”
“好……”
这一刻,夏星眠忍不住开始骂自己笨。
她怎么能没有察觉到,陶野其实想和她一起睡呢?
“那我们是睡在这里,还是回姐姐的房间?”
陶野说:“去主卧吧,那张床软。”
夏星眠点头说好。
两个人去到主卧,陶野收起了电脑,夏星眠问她是不是还有事务没处理完,她说可以等明天去了店里再处理。
夏星眠先躺上床,躺在里侧。陶野关好灯,便睡在了她的旁边。
这样躺在一张床上,夏星眠以为陶野会再伏过来吻一吻她,或许还会做更多的也不一定。
但是等了好久,身边也没什么动静。一转头,才看见陶野已经面向着她睡着了。
陶野在被子里蜷缩起来,缩成小小的一团,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夏星眠这边的被子边缘,指尖捏着被子一角。
夏星眠盯着陶野的睡脸,本以为会有更多的感慨,可脑海里忽然空荡荡的,只剩一句话:
——我今晚还会做噩梦吗?
大脑深处,那个名叫「陆秋蕊」的噩梦本身,好像开了口,和她说:
——不会了。
86第86章
小傻狗
第二天清晨,窗外熹光微亮的时候,夏星眠感觉到有人搔她的眉毛。
昨晚好晚才睡,她困顿地打了个哈欠,艰难地把眼睛撑开一小条缝儿,看见陶野侧躺在她旁边,胳膊支在枕头上撑着下巴,正揪着一小撮发尾挠她。
见她醒了,陶野轻轻一笑,问她:“我要去店里上班,你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
夏星眠再次打了个哈欠,撑起来,虚着眼在床上摸了半天才摸到卫衣,蒙着头往里穿。
才穿进一个胳膊,她的动作又缓缓变得迟钝。几秒后,黏黏糊糊地阖上了沉重的眼皮,向被子上一歪,睡着了。
“唔……”
陶野在床边穿好衣服,一回头,就看见头上套着卫衣的夏星眠正抱着被子呼呼大睡。
她笑了笑,没有再试图去叫醒夏星眠,一个人默默去卫生间洗漱了。
先从脏衣篓里拿出她和夏星眠昨晚被雨淋到的衣服,塞进洗衣机,再刷牙,洗澡。换好干净衣服后,把洗好的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晾去阳台。
陶野又把家里的地拖了一遍,昨天窗户忘了关,靠窗的地板上洒到了雨渍,晾衣服时也有一些水珠落在了地面。
里外都收拾整洁,她便再次回到卫生间,洗拖把和洗手。
正给手心打泡沫,陶野忽然听到一阵细碎急切的脚步登登登地跑过来。
睡眼迷蒙的夏星眠急匆匆地推开卫生间的门,看见陶野还在,陡然长舒下一口气。
“啊——还好姐姐没走!”
陶野直起腰来,“我起得比较早。你要是实在困,就再去睡会儿吧。”
夏星眠马上摇头:“不困,我要陪你去上班。”
陶野上下打量了一下夏星眠,问:“你就这样陪我去吗?”
夏星眠低头一看,才发现起来得太急,卫衣还是只穿了一个胳膊,她的头和另一只胳膊从宽大的领口探出,另一只悬空的袖子荡在腰间,整件衣服穿得像要去打猎的少数民族壮汉。
她忙拽着袖子调整起来,穿到一半,忽然发现这是陶野的卫衣。
“我好像穿错衣服了。”
“没穿错。你的衣服我洗了,这就是拿给你穿的。”
陶野在擦手布上擦干手,走过来,帮夏星眠整理乱糟糟的帽子和束带。
夏星眠红了脸,小声说:“我……回头再给姐姐买一件吧。”
陶野“嗯?”了一声,抬了抬眼,“为什么?”
“这个地方好像被我弄得有点开线了。”夏星眠指着领口一小块线头松散的地方。
陶野看了一下,“没事,我来缝一下就好。况且——你身上不是也没钱了?”
在这一点上,夏星眠确实没有撒谎,她的的确确没钱了。
有钱的向来只是「陆总」,「夏星眠」只不过是个到处游荡、没有积蓄、除了会弹两手琴外一无所有的过气钢琴家。
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她身为陆秋蕊时赚的那些财产转移过来……
陶野看夏星眠一直不说话,便从旁边拎起一件外套,从口袋里取出钱包,抽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了夏星眠。
“先拿着花吧。”
夏星眠见陶野递过来,没多想就接了,接到手里才品觉出有点不妥。
“那我……不是又变成吃软饭的了?”
她有点尴尬地问。
“你很介意这个吗?”陶野问她。
“倒也不是介意……”夏星眠摩挲着那卡片,嗫嚅片刻,“算了,没事。既然姐姐给,那我就要。我会好好花的。”
陶野:“咳,那个……也稍微省着一点花,我现在也不是什么土豪……”
夏星眠点头:“我不会大手大脚的!”
她想了一会儿,又问:“姐姐,我一天花20块钱可以吗?”
陶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为什么是20块?”
夏星眠:“我算了一下,早上起码要吃一个牛肉包子和一杯豆浆,这就3块5了。中午可以去便宜的小店打份饭,最少得要一个肉菜吧?
这就要花12块。我不是爱吃肉,只是不吃肉的话,身体营养会跟不上的。
不过姐姐,晚上我可以只吃苹果,但是,得吃两个,不然到了半夜就会饿,那这就又得2、3块……”
夏星眠算得很认真,她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在尽量找一个能保证自己基础生命体征不会消失的活法。
陶野看着她这个样子,觉得她可爱,又笑了好几声。
夏星眠看陶野只是笑,不禁叹口气:“要不我再去找份工打?”
陶野问:“你能打什么工?”
“做钢琴家教啊,或者,再去找个大排档洗盘子什么的。”
“那我不是又见不到你了?”
夏星眠一想,确实是这样。于是又苦思冥想起别的办法。
陶野帮她拉好衣摆,打断了她飘远的思绪:“行了,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乖乖待在我身边,我会养你。不用给自己设一天20块钱的限制,你只要控制你的花钱速度慢于我的赚钱速度就可以了。”
夏星眠终于露出了今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冲着陶野连连点头。
陶野走到玄关,拿下衣架上的外套和柜子上的钥匙。
夏星眠马上跟过来,绕在她身后,一会儿走左边一会儿走右边,好像是想牵她的手,又不知道该怎么主动牵过来。
……
怎么感觉,这次回来的夏星眠变得越来越像一只小傻狗了。
陶野在电梯口戴上口罩,口罩下,抿着嘴偷偷一笑.
夏星眠昨晚躺在陶野身边,真的没有做噩梦。这是她这一个月以来,唯一的一次没有做任何梦的睡眠。睡得无比安稳香甜。
她之前碰到一丁点响动都会被惊醒,可今天居然赖床了。
不仅家里赖床,到咖啡店以后,还是困得连连打哈欠。
夏星眠坐在角落能晒到太阳的小圆桌旁,趴在桌子上打盹儿。
小燕第十八次经过她身边,第二十六次探头探脑地试图从她胳膊缝儿里看清她的脸。
终于在第九次擦这张桌子时,不小心碰翻了夏星眠手边的一杯白开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小燕连忙道歉。
夏星眠被水淹醒了,擦着眉毛上的水抬起头,正好和小燕看对眼。
小燕这下看清了,嘶了一声。
“啧,哎哟,眼熟啊……”
夏星眠知道这是陶野店里的员工,昨天也没来得及和对方打个招呼,现在刚好,向对方礼貌地点了点头:“你好,我叫夏星眠。”
小燕模糊的记忆一下子燃明了,“啊!你就是夏星眠!”
夏星眠:“你认识我?”
小燕:“之前我在暨宁日报上见过你的脸。”
夏星眠:“你也是暨宁人?”
小燕:“对呀!”
时间还早,店里没人,小燕索性坐在了夏星眠对面,兴高采烈地聊了起来。
在云州除了陶野,夏星眠是小燕遇到的唯一老乡。她们年纪又相仿,很自然地聊起大学,发现她们的大学还是相邻的。只不过夏星眠的大学是重本,小燕的大学是个大专。
说到这儿,小燕不好意思地挠头:“就是当时只念个大专,所以现在还干打杂的活儿。”
“别这么说……”夏星眠严肃地否认她的话,“从来没听说过一段学历就把一个人一辈子的前途都定了的。而且你现在自食其力,自己花自己赚的钱,有什么不好的?你看我,我倒是上了个好大学,结果现在也没工作,还吃姐姐的软饭。”
“嘿嘿……”小燕乐了,“你原来是吃我们老板软饭的呀?”
夏星眠不好意思地点头:“嗯……”
小燕摸摸下巴,“看不出来,老板居然有这种喜好……我有点不懂,老板找你,是找个乐子吗?还是真的想谈恋爱呢?如果她要和你谈恋爱,那之前和我说的相亲又该怎么办……”
夏星眠一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相、相亲?”
她嘴唇颤了颤,开始模糊嘟囔。
“相亲……相亲吗……”
这时候,陶野端着两碟刚刚自己亲手做的巧克力慕斯过来,给小燕和夏星眠面前各放了一碟。
她温柔一笑,“看你们聊得很开心,难得啊。小燕,就破例你这次在上班时间开一下小差。”
小燕皱起脸:“啊!老板你可从来没给我破例过,还做蛋糕来吃!”
陶野挑了挑眉尾,“嗯?我没给你做过吗?”
小燕哼了一声:“我看出来了,老板是专门给夏小姐做的,我只是被顺带着蹭个光。”
陶野:“我看你好像不是很想吃,那就去干活吧。”
小燕:?
小燕好像生怕陶野把慕斯收回去,一句废话都不再多说,抱紧了碟子,一溜烟跑去后厨独自享用了。
陶野拖过椅子,在夏星眠身边坐下。
“怎么了,感觉脸色很不好?”
她很快发现了夏星眠的表情奇奇怪怪的。
夏星眠勉强笑了一下,摇摇头。
“没什么……”
陶野拿起叉子,叉了一小块巧克力慕斯起来,喂到夏星眠嘴边。
夏星眠下意识张开嘴,吃了进去。
甜丝丝的浓郁可可香刹那弥漫满口腔,醇厚香浓,吞咽之后,依旧让人回味无穷。
陶野把叉子放进了夏星眠的手里,夏星眠果然拉过盘子,自己开始吃起来。
陶野支着下巴看她吃蛋糕,眼眸笑得弯弯的,“好吃吗?”
夏星眠又给嘴里塞了一大块,口齿不清地回答:“嗯,好吃。”
不管几分钟前夏星眠在为什么事情不高兴,几口慕斯吞进肚子,她的眼睛又恢复了平日的轻快与点点明亮的光。
她就是如此好哄。
这一点,陶野向来都很清楚。
作者有话说:
hhh我前天说的一晚上写了四章,不是说我一晚上写了四章囤稿,是说文里的这一个雨夜花了四章的笔墨去写
你们夸奖我一晚上写了四章的样子真可爱.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晴天娃娃2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七岸3个;
87第87章
不想走路去上班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了几天。
白天的时候,夏星眠就待在店里陪着陶野,客人多的时候帮忙打打下手,清闲时和陶野小燕一起玩玩扑克,傍晚和小燕牵狗去遛,拿着卫生纸和铲子追在狗屁股后面铲屎。
到了晚上,闭了店,她就跟着陶野回家。
陶野住的地方离店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是一种有点尴尬的距离。
开车呢,没必要。
走路呢,又稍微有点远。
陶野一般都是步行来回的,夏星眠跟着走多了,觉得累。
“你就当锻炼身体了。”陶野劝她。
夏星眠没精打采:“我年纪大了,不比当年上学的时候。我不想站着,也不想走路,我就想坐着。”
陶野捏着她的脸来回晃,笑说:“你才多大,还「年纪大了」,想偷懒就直说。”
夏星眠便直说:“我确实是想偷懒。”
陶野使劲捏了下她颊边软肉,残忍抛出俩字:“不准……”
夏星眠:“好吧……”
本来夏星眠已经决定接受现实了,每天乖乖走上几公里,不乘坐任何交通工具。只要是陪着陶野,她可以说服自己「勤勉」一些。
直到几天后,一个男人的出现。
那是个大约35岁左右的男人,个子很高,穿着成熟得体的正装,五官很显年轻。
看起来白白净净还戴个金丝眼镜,薄薄的衬衣下,结实的肌肉却圆鼓鼓地撑满挺括布料。
又斯文,又充斥着浓浓的属于男性的荷尔蒙气息。
他走进店里时,店里好几个正在喝咖啡的女孩子都忍不住偷偷看他。
男人站在陶野面前,推了推眼镜,介绍自己姓白,是朋友叫他过来的。
陶野停下在收银台的工作,问:“哪个朋友?”
白先生:“老侯……”
陶野了然,点点头,主动说:“那我们走吧。”
白先生很有教养地等陶野从前台走出来,然后再和她一起向门口走。
夏星眠在门口的小桌子旁坐着,那两人走过她身边时,她感觉自己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说不上到底是哪儿不好受,反正全身上下哪哪都不好受。
她本想问陶野要去干什么,是不是相亲,如果是相亲,那她们俩现在又到底算什么。
可是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只变成:“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陶野看了眼表,“我也不确定,可能还要吃个饭,如果地方远……”
白先生接话:“没关系,我开了车,会送陶小姐回来的。”
陶野弯着眼睛笑,“那就麻烦你了。”
两个人走出咖啡厅,都将脸侧向对方,一边交谈着什么,一边走向路边的白色宝马。橱窗后面,夏星眠快要把脸压在玻璃上,鼻尖都压平了。
小燕过来抹桌子,看夏星眠像个壁虎一样贴在那儿,忍不住问:“你在干啥?”
夏星眠猛地转过头来,鼻子头已经压出了红印子。她指着外面正在给陶野开车门的男人,问小燕:“这就是姐姐的相亲对象吗?”
“相亲?”
小燕皱起眉想了想。
“侯老板好像确实说过要帮我们老板介绍相亲对象来着,或许就是这位先生?”
夏星眠不说话了,但脸色是肉眼可见地变得极差。
小燕看她那个吓人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捏着抹布原地犹豫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呃……厨房里还有巧克力慕斯,你要吃吗?”
夏星眠阴沉沉地抬起眼,说:“吃……”
小燕一滴冷汗留下来:“好,那、那要吃多少?”
夏星眠:“有多少?”
小燕:“刚做出来的,一个8寸慕斯,还有两个10寸奶油蛋糕……”
夏星眠:“全都要……”
小燕被夏星眠那冷森森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寻思反正夏星眠吃再多花的也是老板的钱,便飞快地跑去后厨端蛋糕了。
三个大蛋糕一端上来就铺满了圆桌。
小燕体贴地没有拿叉子,而是拿了个大汤勺来。
夏星眠自觉接过去,用汤勺挖起一大块慕斯塞进嘴里。含住那口慕斯后,她的脸顿时鼓得连下巴都没了。
一整天,夏星眠什么都没做,就坐在桌子边拿汤勺干蛋糕。
巧克力慕斯先被吃完了,然后又是半边奶油蛋糕,她把汤勺捅进另半边蛋糕时,咀嚼吞咽的动作越发变得机械。
她连一口水都不喝,就是一勺接一勺地吞蛋糕。
吃到后来,夏星眠的鼻子、脸颊、甚至眼睫毛上都沾到了奶油。
袖口、手指。
唇角、耳边的碎发。
都是奶油。
天刚黑,陶野推门回来,就看见了奶油做成的夏星眠坐在门边,抱着一盘还没吃完的奶油蛋糕和圆滚滚的肚皮,眼眶微红地瞅着她。
“我还想着要不要带你出去吃晚饭,看来是不用了。”
陶野笑着把钥匙和手包放到收银台后面,走过来,坐到夏星眠对面。
“很饿么?怎么吃了这么多。”
小燕恰是时候地从后厨门帘里探出头,说:“不止这一盘,她还吃了一个8寸慕斯和另一个10寸的奶油蛋糕!”
陶野一听,笑容消失了。
“怎么能一口气吃这么多东西?”
她语气也变得严肃许多,眉头不禁皱起来。
又问夏星眠:“都没有觉得不舒服?”
夏星眠想回答,然而一张口,就忍不住捂住嘴干呕。
“呕——”
她偏过头向地面,按着肚子垂弯了腰。
夏星眠扶住桌子角,嘴角溢出了些许白沫,看起来非常可怕,像是中了毒。
陶野马上起身扶住她,当机立断:“我带你去医院。”.
到了医院,医生简单看过,给夏星眠开了硫酸铜催吐。
吐过一次之后,医生给了她一个桶,叫她抱着坐在外面,还想吐的话再吐一吐,觉得吐得差不多了就拿点健胃消食的药回家。
“没什么大事,就是还有一些食物残渣在胃里,吐完就好了。”
医生这样说。
陶野又问:“她来医院之前有吐白沫的现象,不要紧吗?”
医生:“哦,那是吃到嗓子眼的奶油,不用担心,她只是在——”医生摸着下巴想了想,艰难地找出一个词,“吐奶……”
从看诊室出来,夏星眠黑着脸坐在走廊椅子上,抱着塑料桶,腮帮子咬得死紧。
草,好丢人。
她在内心活动里默默吐了个脏字。
陶野坐在她身边,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喉咙是不是很烧?喝一点。”
夏星眠不接,也不说话。
陶野拿着矿泉水瓶的手垂下,叹了口气,“难道在怄气吗?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气我什么,但是通过拼命吃店里的食物想要把我吃穷的话,多少还是有点笨啊。”
夏星眠:“……”
夏星眠知道并不是这个原因,她才没这么笨。
不过……
她也笨得大差不离了。
她只是觉得,那天听到「相亲」两个字,她的不开心可以被陶野的巧克力慕斯驱散,那么只要这次吃得够多,她的不高兴多少也可以得到缓解。
可是她现在才明白,那一天她之所以开心起来,不是因为巧克力慕斯,更不是什么奶油蛋糕。而是因为:
那一道甜点,是陶野给她的。
“我只是……只是没想到,姐姐真的会去相亲。”
夏星眠低着头,盯着塑料桶底苦笑。
“之前小燕说你原来打算相亲。我以为就算你之前想过,可我回来以后,你应该不会再想这个事了,可是……”
陶野一脸茫然地打断她:
“什么相亲?”
夏星眠:“你今天不是去相亲吗?”
陶野:“不是啊……”
夏星眠抱着塑料桶,像个二傻子一样呆呆地看着陶野,好像还没反应过来陶野的回答。
陶野好像明白了什么,顿时哭笑不得,耐心地和夏星眠解释起来。
“侯老板是给店里供应咖啡豆的合作伙伴,今天本来他要来我这里和我签订新一季度的合约,但是他临时有事脱不开身,就叫他朋友——
就是白先生,来接我去他公司一趟,我和他好当面把合同手印按了。
白先生只是捎了我一段路。签完之后,老侯说,麻烦我跑一趟,还要请我吃饭。
不过我想着你可能还没吃晚饭,就推掉了,想赶回来和你一起吃,谁想到你把自己吃成这个样子。
至于相亲……那就是我之前和小燕开的一个玩笑。我从来都没有真的想过要去相亲什么的,你……”
陶野抿了抿嘴唇,又叹了口气。
“你还不知道,我在等着谁吗?”
夏星眠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陶野的话一句一句灌进耳朵,灌得她又羞又愧,耳根子都红得要滴血了。
陶野偏着头看她:“下次有什么心事,先告诉我,别一个人生闷气,好不好?”
夏星眠清倔地扬起下巴,说:“我知道,是我不对。”
陶野憋着笑,问:“哦,真的吗?”
夏星眠:“嗯,我错了。”
陶野:“你这眉毛皱的,可不像是认错。”
“我就是错了。”
夏星眠很正经地对上陶野的目光。
“我错在没有车。要是我有一辆车,今天我就可以送姐姐去姐姐要去的地方,就不用那个侯老板拜托别人来接你,就更不会发生误会了。为了我们以后不要有误会,我觉得我们很有必要弄一辆车,你觉得呢,姐姐?”
夏星眠这个山路十八弯的脑回路让陶野愣了两秒。
“啊……”
陶野想了一圈,猛地恍然大悟。
“好啊你,不仅不诚心认错,还试图用这件事找借口,弄交通工具偷懒?”
“我才没有!”
“死心吧,每天上下班五公里的步行,你逃不掉的。”
“……”想到最近越来越热的天气,再想到每天在太阳底下一步一步挪动的痛苦,夏星眠「yue」了一嗓子,终于把胃里最后那点奶油吐了出来。
88第88章
那就骑车去上班
在经历过吃掉两个半大蛋糕又在同一天把它们全吐掉的事件后,夏星眠反思了两天。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弄一辆代步工具了。
偷懒才不是主要理由。
她只是觉得,有时候陶野需要因为工作去一些地方,不是打车就是麻烦对方接送,怎么都不太方便。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那次事故留下的影响,陶野不是很想要再买车了。
夏星眠觉着,或许这次该由自己来买。
可是她哪有钱呢?
夏星眠又把主意算盘打到了「陆秋蕊」的账户上。
她记得她还是陆总的时候,藏了两张储蓄了巨额的银行卡。一张是拿来给陆家父母养老的,还有一张,是以备日后陶野有什么不时之需的。
她在飞机上遇难得突然,没有交代任何人那两张卡的事情,这些钱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丢在银行,她岂不是亏大了?
那两张银行卡,她通常是放在陆家的私人保险箱里的。
钥匙只有两把。
一把在她身上,一把给了唐黎。
于是夏星眠坐在桌边对着白纸铅笔想了一下午。
终于,想起了唐黎的完整电话号码。
她赶紧先存进电话簿,然后按了拨号键,忐忑地等着。
没多一会儿,电话接通了。
唐黎熟悉的声音响起:“夏小姐吗?”
夏星眠:“嗯?你知道是我……看来你一直没有删掉我的电话号码。”
唐黎:“原来你早就把我删了啊。”听筒里的人冷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一直是个冷漠无情的人。你从来都是这样,除了那个陶野,你谁都没有真正放在心里在意过。真是冷血动物啊。”
夏星眠听到昔日的下属这样说话,不禁皱眉:“你怎么和我说话的?”
唐黎语调更高:“你还想我怎么和你说话,夏小姐?”
夏星眠舒出一口气,在心里拼命和自己说:
她已经不是陆秋蕊了,她已经不是陆秋蕊了……
“我找你,是有件事想问一下你。”
夏星眠稳住心神,严肃地说。
“陆秋蕊的保险箱钥匙还在你那里吗?”
唐黎听了,不仅没答钥匙的事儿,怒气反而更甚。
“夏星眠,是陆总当年给你介绍国际大师,是陆总帮的你一飞冲天,你后来出息了,完全不想着再联系一下陆总就算了,时隔这么几年,你再联系我,竟然还是在图陆总的东西和钱吗!你知道她4年前就死了吗?你知道她死了吗?!”
唐黎的吼声太大,夏星眠不得不把手机拿离耳畔一段距离。
“唐黎,你先冷静一下。”
夏星眠试图安抚对方。
“我知道,你很在乎陆秋蕊这个上司,我……陆秋蕊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她那个……
在天有灵,肯定也不怎么会怪我,她肯定希望我过得好,对不对?所以,你要不先想一想保险箱钥匙的事……”
夏星眠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夏星眠放下电话,开始思考找到4年前空难飞机残骸、去那堆灰里扒拉出陆秋蕊的尸体找一找另一把钥匙在哪的可能性了。
正在幻想着一些不太可能出现的场景时,手机又响起来。
夏星眠低头一看,是夏怀梦打来的。
自打来了云州,夏怀梦一直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可能是怕打扰到夏星眠,夏怀梦就算想见一见自己这个亲妹妹,也总畏手畏脚的。
夏星眠一门心思都在陶野身上,自然也忘了亲姐姐这回事,见到这通来电才猛然想起,她早该主动联系一下夏怀梦了。
她忙接起电话,喊道:“姐?”
夏怀梦:“眠眠,在云州一切还好吗?”
夏星眠:“都好呢,我找到陶姐姐了,现在和她住在一起。”
“哦……”
夏怀梦听到夏星眠又和陶野搞在了一起,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选择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
“我回暨宁了,你要是想回来可以随时回来,温泉山庄一直都有人。如果你不方便来暨宁,我也可以去云州看你。”
夏星眠知道夏怀梦一直都想好好修复一下姐妹情。可是她现在得守着陶野,肯定是去不了云州了。
于是她说:“那你来云州看我吧。”
夏怀梦很惊喜,说话都含笑:“你让我去看你吗?好,好好,那我把手头的工作做完,等一个礼拜……不,三天,三天后我就过去。”
夏星眠低头抠着椅子一角,也翘起嘴角笑:“好……”
夏怀梦:“对了,也没问过你,在那边钱还够花吗?”
夏星眠刚想客气地说一句「够」,话到嘴边却又一顿。
她想起那个短期内没有希望打开的保险箱。
“有一点点不够吧……”
她小声嗫嚅。
夏怀梦二话不说,对话框里直接转来了5万块钱。
其实5万不少了,日常开销怎么都够她挥霍一阵子。可是夏星眠想要买车,这个金额就有一点尴尬。她也不好意思再继续问夏怀梦要,就先只收了这5万。
挂掉夏怀梦的电话后,夏星眠火速打电话给周溪泛。
等待周溪泛接电话期间,她不禁感慨:
今天怎么好像一直在打电话。
周溪泛接起电话,带着笑哼了一声:“呀,难得你找我,都半个月没音信了,我还以为你沉浸在女人的温柔乡里出不来了呢。”
夏星眠懒得和她打哈哈,开门见山:“哎,问你个事。”
周溪泛:“你说……”
夏星眠:“5万块钱能买什么车?”
周溪泛:“四轮的?”
夏星眠:“嗯……”
周溪泛:“老年代步车吧。”
夏星眠啧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瞥了下收银台后忙碌的小燕。
“我没和你开玩笑,认真点的。”
周溪泛便认真起来,想了半天,“这么点钱,我也真的想不出来能买什么四轮车啊。不过,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买摩托呢?”
夏星眠一愣:“摩托?”
周溪泛:“对啊,5万块钱买不来好四轮,买个差不多的摩托肯定没问题!”
夏星眠:“摩托……”
“你傻啊……”
周溪泛语重心长地开始教课。
“开汽车,你陶姐姐最多就是坐在副驾驶座,你连她的手都不好摸。可是摩托就不一样了,你让她坐在后座,不要安装后靠背和尾箱,一把油门拧下去,她不得把你抱得死死的?”
夏星眠醍醐灌顶:“有道理!”
周溪泛提醒:“我可先告诉你啊,C1驾照只能开四轮,你要是想买摩托,还得再去考个D照。”
夏星眠想象了一下自己坐在酷帅机车上,戴着头盔和手套,穿着皮衣与皮靴,后座陶野牢牢抱着她腰的画面。
她几乎没有犹豫:
“没问题,我这就去报考。”
说报考就报考。
挂了周溪泛的电话后,夏星眠花了最短的时间找到离咖啡店最近的摩托车驾校,联系上教练。
教练和她说D照一天半就可以拿到,但她这周内得挑几天过去练一下车,很简单,练顺了一次就可以考过。
夏星眠问今天可不可以去练。
教练说可以。
于是夏星眠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背上包,打开驾校的定位导航就往外走。
小燕见她要出门,叫她:“你要去哪?老板刚刚来电话说她进完咖啡豆马上就回来了。”
夏星眠挥挥手:“我有事要出去几个小时。姐姐回来了的话,你帮我和她说一声,如果闭店的时候我还没回来,我会自己打车回家的!”
小燕又说:“老板说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菠萝蜜,还说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你不等她回来吗?”
夏星眠推开了门,伴着一阵风铃声,匆匆应付了一句:“回头再说吧……”
小燕看着夏星眠急吼吼地跑了,眨眨眼,又叹着气耸了下肩,继续低头忙自己的活儿了。
今天是周内,店里人不多,尤其是晚间六点之前。
将擦六点的时候,陶野从外面回来了。
街道已经开始熙攘,车流拥堵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一路堵到了咖啡厅这边。
人行道上,时不时成群结队地走过几个人,手里端着奶茶和小吃。车流缝隙中,偶尔有骑电动车接孩子的家长溜过去,隔一会儿就能听到短促的喇叭声。
小燕抬头,看了眼挂钟:“老板,比你告诉我的时间要晚回一个小时哎。”
陶野把一兜菠萝蜜和一把崭新的车钥匙放在柜台上,额角是太阳晒出的细汗,轻笑着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堵车了,所以晚了点。”
小燕眼尖地看到了那把车钥匙,立马问:“老板去买新车了?”
陶野一口气喝掉了大半杯水,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其实很早就想买了,这些日子一直在看款式和颜色,定金几天前就付了,今天才提回来。”
小燕:“诶,什么时候想买的?怎么您开店这么久,以前都没想过呢。”
“就……上次小满吃吐了的那天吧。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买一辆算了。”
陶野放下水杯,环视店里一圈。
“她人去哪了?”
小燕摇头:“下午的时候她一直打电话,打了好久,打完就突然背着包跑出去了。我问她去干嘛,她也没说,就托我告诉您,如果闭店的时候她还没回来您就直接回家。”
陶野皱眉:“电话?她和谁打电话?”
小燕:“我也不知道。”
话音才落,小燕忽的又想起什么,拳头砸了砸手心。
“哦对,我想起来了,有一通电话,我好像听到她叫对方……”
小燕濡了濡嘴唇。
“唐黎……”
89第89章
难过
夜幕降临,楼宇的示廓灯亮起。掺着街道两侧五颜六色的广告灯牌,和街边挂满小彩灯的卖雪糕酸奶的推车,此时此刻,路灯洒下的白光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都显得黯淡起来。
小燕去后面用桶子接水了。大概再一个小时就要下班,她趁这会儿店里没什么人拖一下地,该清扫的清扫一下,到了下班点就可以直接走了。
陶野则在收捡桌面上遗留的餐具。她收拾完最后一桌客人的脏杯盘后,洗好手,坐在柜台的笔记本电脑后面做今天的图表。
打上日期和天气之后,陶野却盯着空荡荡的表格,走神了。
唐黎……
这个名字的背后,无疑还牵隐着另一个人。
那个已经在她生活中消失太久的,曾经与她、夏星眠,都联系无比密切的一个人。
陆秋蕊……
这么多年过去,世事几次浮沉往复,时到今日,陶野依然很难去概括她对陆秋蕊的看法。
喜欢吗?
答案应是否定的,她喜欢的是夏星眠。
讨厌吗?
答案似乎也是否定的。
其实她应该讨厌陆秋蕊。
毕竟夏星眠年轻时那么痴缠过陆秋蕊,又从陆秋蕊那里收获了无数伤害,这个人作为她的情敌,恒该得到她的讨厌。
可是,陶野扪心自问,又觉得她对陆秋蕊似乎从未憎恶过。
……
那个人会像夏星眠一样,跟在她的身后,叫着「姐姐」。
也会眯着眼睛耍赖似的倒在她肩头,和她细数今天遇到的烦恼。
会花很多不必要的钱买很多不必要的酒,叫她过去坐在自己身边,却不叫她陪酒,只是温一壶茶或一杯奶来给她喝。
会给她笨手笨脚地织围巾。
会给她弹琴。
还会用微微沉痛的目光看着她,嘴唇轻轻一个翕动,耳语似的,呢喃着:
我喜欢你。
陶野不知道陆秋蕊喜欢的究竟是夏星眠还是自己。至少在她看来,从各种理性客观的角度推导,陆秋蕊都应该是喜欢夏星眠的。
可是陆秋蕊望向自己的那种眼神,她又无法说服自己完全忽视。
那样……快要呼之欲出的留恋……想得太远了。
陶野才想起,她这时该探究一下夏星眠为什么给唐黎打电话才对。
这4年里,陶野反思之前的所有感情,得出了不少结论。
其中一个结论就是:只会自我内耗的瞎猜没有任何意义,如果遇到什么类似于误会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口问一问,问清楚就好了。
于是她从手机通讯录里找出了唐黎的名字。
稍稍准备一下措辞,打过去。
没多久,唐黎接起了电话。
只是语气不太好。
“陶小姐,你也是稀客啊,四年了,我们终于又说上话了。”
“抱歉……”陶野先致歉,“之前一直没有再联系过,这次这么突然联系你,是我人情没做好,对不起了唐助。”
唐黎哼了一声,还是因为陶野的礼貌而放软了态度,“你有什么事吗?”
陶野:“我……”
唐黎忽然意识到什么,打断她:“你不会是和夏星眠一个目的吧?我告诉你,保险箱的钥匙我绝对不会给你们的!”
“保险箱钥匙?”
陶野咀嚼了一番这个字眼。
“夏星眠找你,是为了问这个东西?”
唐黎的情绪又有些激动起来。
“你们能不能放过陆总,陆总她已经很可怜了,说到底,她真的有那么对不起你们吗?你和夏星眠当年花的每一分钱都是陆总给你们的,她给了你们那么多。可是、可是后来她真的有强迫过你们任何你们不愿意做的事吗?”
她越说越悲痛。
“她从来都只敢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看你们!现在她死都死了,你们居然还是……只想着她的钱……”
陶野愣住。
半晌……
她有些结巴地问:
“陆秋蕊她……死了?”
“真是可笑。她生前最用心对待的人,居然在她死后4年才知道她的死讯。”
话至此,唐黎骂都不想骂了。
“我不想再聊下去了,有什么问题以后再问吧……陶小姐……”
握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陶野呆在原地。
伫立许久。
在小燕终于拎着涮拖把桶回来和她打招呼时,陶野才记起轻轻松开握得太紧的手机。
她低下头,看向掌心里被手机金属矿硌出的红痕。
恍惚中,她忽然意识到,在刚刚流逝的那些分钟里,她其实……
是很难过的.
夏星眠在驾校待了一整个晚上,都九点钟了还没结束。
教练明明和她说骑摩托很简单的,可是她真的上手了才发现,哪有那么简单!
D照考试用的是三轮摩托,和汽车驾照一样,科一科四是理论考试,科三是简单的上路,科二的三个项目却有点难了。
摩托的科二是半坡起步,绕桩,单边桥。最难的就是半坡起步和绕桩。
教练站在坡上,嘴皮子都说干了:“拉手刹啊!放,放下,捏离合,挂挡,挂1挡,踩档杆!给油,松脚刹!还有离合,离合你倒是也松开啊!”
夏星眠一把放开了离合和脚刹,车子直接弹射出去,差点把教练撞到墙上。
教练躲在路标杆后面,擦着汗,松了口气:“行了行了,弹射起步也算是起步了,能过这个坡就行。单边桥你之前练得挺好,下次来再练绕桩吧。”
夏星眠望了眼绕桩区,还沉浸在终于过了半坡起步的喜悦里,属于是「天晴了,雨停了,我又觉得我行了」的状态:“我去骑一遍绕桩行吗?就当提前熟悉熟悉。”
教练:“也行,你去吧。”
摩托车继续驶向前方。
没一会儿,就听见哐啷哐啷的几声接连不断的金属响声。
夏星眠一趟绕桩区回来,五根杆子,生生撞折了三根。
返回起点的时候,车尾还撞到了路标杆,把一块刻着「科目二」的金属提示牌震掉了,刚好掉在三轮摩托的车斗里。
“哈哈……”夏星眠尬笑了两声,挠着头,“对不起,教练。”
教练:“没事,我看你挺喜欢这铁牌的,给你带回家好不?”
夏星眠:“真的吗?”
教练:“你说呢?”
夏星眠连忙下了车,把金属牌还给教练,好声好气道了几句歉。
教练一副要脑淤血的表情,让她赶紧走。
从练车场出来,夏星眠从旁边的置物柜里拿出包,翻出手机,才发现陶野给她打过一个未接。
她背上包,单手拿手机拨了回去。
陶野:“喂?”
夏星眠:“姐姐,你给我打电话了?”
陶野:“嗯,想问问你几点完事。”
夏星眠:“已经结束了。”
陶野:“我还在店里。你是想先来一下店里,还是直接回家?”
夏星眠:“直接回家吧。”
“好……”
听筒里传来陶野起身的声音,还伴着模糊的钥匙相碰的金属声。
“给我一个定位,我去接你。”
夏星眠看了眼腕表,“不用了,我直接打车回去就好了。姐姐你要接我,还得要先打车到我这儿,不是多花一份钱么?”
陶野只是说:“你发定位就好。”
夏星眠没再拗,乖乖答应,挂了电话就把驾校定位发了过去。
在大门口等了不到十分钟,一辆崭新的深蓝色本田停在了夏星眠面前。车窗降下,驾驶座上,陶野转过头来,向她招招手。
“上车……”
夏星眠惊讶地看着眼前这辆车,来回打量了一番,才略微有些迟钝地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
“是姐姐借的车吗?”她问。
陶野言简意赅:“是我买的。”
夏星眠眼睛一亮:“怎么突然买车了?”
陶野却反问她:“你又为什么跑来了驾校?”
夏星眠摸了摸新车前面的空调口,感觉沁人心脾的凉气流入掌心,在练车场的紧张与局促被缓缓散去,唇角忍不住向上卷起。
“嗳,本来想给姐姐一个惊喜的,不过现在看来,也算不上惊喜了。”
说着,她把吹凉了的手伸到了驾驶座那边去,贴在陶野的侧脸上。
“天很热吧,给姐姐降降温。”
陶野顺着夏星眠的动作偏过头,在她掌心里蹭了蹭。
“所以,惊喜是什么呢?”
手心里,女人的长睫毛羽扇般扑簌了两下。
夏星眠看着此时的陶野,不禁咽了咽唾沫。
她忍不住翘起大拇指,指尖轻轻摩擦过陶野的鼻梁,拂过那颗小小的痣,最后,点在白皙的鼻尖上。
“惊喜就是……”
夏星眠干咳一声,掩下心头涌起的龌龊心思,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
“我在驾校考D照,因为下午的时候收到了我亲姐姐打来的5万块钱,就想买个摩托。”
“摩托?”
“嗯。想着以后天气热了,就在晚上戴着头盔骑上机车,让姐姐坐在后面抱着我,绕着云州市跑两圈兜兜风。
姐姐工作上有什么事,我也可以骑着车带姐姐去,等姐姐从那些个什么老板公司出来的时候,我就在街边,跨在机车上,帅帅地等姐姐上车。然后,拧着油门,嗡嗡嗡地送姐姐回店里。”
陶野轻笑:“这样啊。那你学得怎么样?”
夏星眠叹气:“好难,怎么会比C1科二还要难,我不想要考了。刚好姐姐你也买了车,那我就……”
陶野:“这就要放弃了?”
夏星眠又叹气:“真的很难。你今天要是在场,我都不知道还有没有脸从车上下来……”
车子停下,开始等红灯。
陶野伸出右手,摸了摸夏星眠的头,柔声问:“可不可以不要放弃呢?”
夏星眠:“我们现在都有车了呀。”
“我知道……”陶野点点头,抿了下唇角,“但我很喜欢你刚刚说的那些画面,我想坐在你的后座上,和你一起兜兜风。也想被别的老板送出来时,你在路边帅帅地等着我。所以……可以吗?”
夏星眠眼眸里又出现了点点闪亮的光。
她紧着点了好几下头。
“可以,当然可以!”
车子又重新启动。
车窗外的灯带飞快向后掠去,游溯在浓稠的夜色中,拖着长尾,像一片黑海中的五颜六色的深海鱼群。
沉默地开了一段时间,鱼群的光渐渐变得稀少,街道人群也不那么嘈杂后,陶野忽然又开口。
“对了,我今天和唐黎打了通电话。”
语调倏忽低沉了许多。
“她告诉我,陆秋蕊……已经去世了。”
从陶野口中听到「陆秋蕊」三个字,夏星眠身体一震。
不久前才将涌上的喜悦瞬间凝固,慌乱和紧张的情绪像昨夜凌晨的阵雨,猝不及防地暴骤而下,泼上心头。
片刻后,她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听上去和刚刚一样正常。
“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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