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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鬼遮眼

    燕赤霞看去有二、三十年纪, 身形威猛,面目正气,着素布道袍, 戴书生冠, 袖口、裤腿以布缠扎,腰间挂着个皮囊,手边长凳上放着个竹编箱子,箱子上又置着个包袱, 可见正远行在外。

    他好奇地转向看着像是才到及笄之年的燕红,道:“小娘子竟认得某家?”

    这话要是旁人说来必显轻浮, 他气质坦荡气度端方, 倒是不让人觉着冒犯。

    燕红惊疑不定地将此人打量一番, 不太确定地道:“敢问贵客,可是陕西来的剑客?”

    燕赤霞一愣。

    燕老大和马家兄弟也面露不解。

    这个秦地大汉一口陕西腔,也自报过来处,但他一身书生气, 也未携带佩剑, 他们都没搞明白二丫头(燕小仙师)怎么就认定别人是剑客了。

    “正是。”燕赤霞倒也没有遮遮掩掩, 隔空冲燕红拱手道,“不知小娘子是……?”

    “我叫燕红。”燕红狐疑地盯着燕赤霞, 起身拱手道,“曾听恩师提过世间奇人, 久仰燕大侠侠名。”

    燕赤霞的神色看上去更加困惑了……他下山游历也没几年, 怎么就有侠名在外了?

    但燕红口称“恩师”, 又能一口叫破他身份, 燕赤霞心知对方应是“同道中人”, 便也起身还礼。

    燕老大心中一动, 自家二丫头有神仙造化,口称大侠者必非凡人,忙笑着开口:“燕大侠自秦地来,说不得还真与我家有些渊缘。我家祖上亦是秦人,前朝战乱时入黔避祸,家祖讳靖,字子清者便是。”

    燕赤霞先是一怔,随即大喜过望,上前两步道:“竟是子清叔……祖的后人啊!”

    燕老大更是大喜,连忙请燕赤霞入座,双方攀谈起先祖来。

    马家兄弟见状,也不急着办事了,招呼小二提早关门,又命厨房备酒水。

    燕家虽是小门小户,族谱也是保存下来了的,不识几个字的燕老大不一定能说得清楚自家大闺女的名字怎么写,先祖的名字肯定记得,对了几个百年前做主迁到黔地的燕家老祖宗名讳,还真跟燕家秦地那一支攀上了亲。

    燕老大与燕赤霞说得热闹,坐在一旁的燕红默默打开她在命运清单里“白嫖”过的《聊斋》电影,将燕赤霞本人与芯片面板里弹出来的“燕赤霞”做比较,越是比较越是满脸困惑——完全不像啊!

    但这人又有《聊斋》话本里描述的行头,又确实是来自秦地的燕姓人……就很费解!

    万万没想到自家老祖宗居然跟话本里的燕赤霞是一家人……更费解!

    她这一脸费解纠结的表情连燕老大都看不下去了,拍了下燕红肩膀道:“别愣着了,喊族叔。”

    燕红:“??”

    “不急,大堂兄,我看小红像是与我同道,且各论各的。”燕赤霞爽快地道,“小红师妹,不知师从何方高人?”

    “恩师不许在外面提及,连爹娘都不能说。”燕红诚实地道。

    这确实不算说谎,送她奇遇给她道具的芯片系统就是禁止他们这些试炼者对外人道。

    “既是师门有命,那愚兄就不问了。”燕赤霞外表再像是书生,骨子里燕赵大汉的豪爽之气不减,摆手道,“不知小红师妹修行的是哪一路的法门?”

    “强身健体,除魔卫道。”燕红再度诚实地答非所问。

    燕赤霞都给她搞不会了:“诶……?”

    燕红索性从道具栏里取出鬼手,道:“恩师要我们身体强壮,能打能扛,遇到这种害人的妖魔鬼怪要消灭。”

    她手上变出苍白鬼手的一瞬间……燕老大一屁股摔到了凳子下面去。

    亲自担当小二端茶送水的马家兄弟好悬没叫出鸡声。

    刚端起茶杯的燕赤霞“噗”一声喷出茶水。

    摸到苍白鬼手便会感觉到疼痛的燕红浑然不觉,龇牙咧嘴地把鬼手收起。

    末了还解释道:“这是我之前收拾的一只妖物,邪门得很,碰到就会疼痛难忍,就不拿给你细看了。”

    跌坐在地上的燕老大一脸呆滞,擦干净嘴边茶水的燕赤霞哭笑不得。

    他发现了,这个小师妹仿佛有点儿过于耿直……

    耿直girl·燕红也没辜负燕赤霞期待,开门见山地道:“燕师兄在此地乡集落脚,可是察觉到什么异常处?”

    燕赤霞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看向随侍一旁的本地主人家,马家兄弟。

    马修明、修竹兄弟已经听出这位陕西大汉也是与燕小仙师一路的高人,满怀期待地看过来。

    “愚兄本欲往白云县去。”燕赤霞便道,“途径此地,见黑云笼罩,似有冤魂徘徊不去,便进集来观望,只是尚未发现端倪。”

    马家兄弟“啊呀”一声,连忙上前拱手作揖,道是族人蒙难,求燕大侠相助云云。

    燕氏三人又费了些口舌将惊魂未定的马家兄弟劝住,此时掌柜已将二楼钥匙送来,燕红邀燕赤霞一同上楼探查,燕赤霞并不推辞,提起箱子动身。

    将马家兄弟与燕老大留在楼上,二人上得楼来,燕红开锁时便低声道:“师兄,你是不是对马家有顾忌?”

    燕赤霞意外地看了眼这个一直表现得莽莽撞撞的小女子:“小红师妹,从何说起?”

    “马家找到我家前,先请过一位唤做申婆婆的苗家神婆来看。”燕红放慢开锁动作,低声道,“申婆婆似乎发现了什么,并不愿插手此间事。”

    燕赤霞深知华夏大地奇人异士无算,倒也不怀疑燕红口中申婆婆是否装神弄鬼,点头道:“愚兄确实有些许疑惑……集中冤魂阴气淡薄,不似凶煞厉鬼,如何能害青壮?”

    马家集办过三场白事,年事已高的族老马治芳还罢,马身毅年轻气盛,马国齐正当壮年,便是被怨鬼缠身也多不过重病一场,如何能被害至尸骨无存?

    “燕师兄觉得不似厉鬼作乱?”燕红好奇道。

    燕赤霞笑着摇头:“若真有厉鬼,此地便不是这番盛况了。”

    燕红若有所思点头。

    燕赤霞看出燕红似乎有些欠缺经验,想她小小年纪,倒也没有怀疑,为燕红解惑道:“寻常小鬼近不得刚直善人之身,若能被小鬼所害,必是心中有鬼,又或是受鬼物所惑,气不壮,胆不勇,方能被鬼物趁虚而入。”

    燕红神色一怔,恍然道:“竟是这样!”

    “老话说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便是这个道理了。”燕赤霞又摇头道,“但世人多好面子,轻易不肯承认心中有愧,你我若想从马家人口中问出根源来,必是千难万难。”

    燕红不由回头看了燕赤霞一眼。

    她有些明白,为什么《聊斋》话本里,燕赤霞会拒绝与宁采臣亲近,称自己“性情孤僻、爱清静了”——这位燕师兄,想来遭遇过不少各色人等。

    “我也晓得马家人估计没有说实在话。”一面伸手推开门,燕红一面转头认真地对燕赤霞道,“不过既然晓得有事发生,总不好不闻不问。若真是如师兄你所察觉那样乃是冤魂索命,那在其造下更多杀孽前及早将其度化,也是一桩善缘。”

    燕赤霞神色动容,惊讶地看向这小女子。

    他还以为会随身携带妖魔残肢的燕红会是“除恶务尽”那一派道统中人,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话来。

    定了定神,燕赤霞微笑着道:“小红师妹此想倒是与愚兄不谋而合。”遂抬脚跟上。

    酒楼二楼地方不大,只有四个隔间,马身毅当日失踪时坐的是最里面一个。

    马家人事后搜寻时,楼下的小二、掌柜、乃至在楼下喝酒的本家族人都声称未曾见过马身毅下楼,在后院(茅房所在地)洒扫的仆役也坚称当日根本没见过马身毅。

    换言之……马身毅当日很可能才刚从包间出来便在走廊上遭遇了不测,经营酒楼的马家兄弟这才会连二楼都不敢再让人上来。

    时隔多日,燕红、燕赤霞再度踏进这条走廊。

    时值正午,炽烈阳光洒到站在开放走廊上的两人身上,但两人还是感觉到有阴风拂面而来,吹得人鸡皮疙瘩此起彼伏。

    “有股臭味?”燕红皱眉道。

    “仿佛是。”燕赤霞抽了下鼻子,低头看看手里的箱子,见并无动静,便走到廊边,抬手去摸墙壁。

    刷过清漆的木板墙壁上,略微有些湿意。

    黔地不似两广那般闷热潮湿,这条走廊又是开放格局、受烈日直晒,燕赤霞顿觉不对,抬手朝走进廊内深处的燕红喊道:“小师妹,且止步——”

    “啊?”燕红回头,往前抬起的脚落下。

    这一脚踩下去……燕红的脚竟悬停在半空,离地面尚有一掌距离。

    燕红“诶?”了一声,低头看向脚下。

    她脚上穿着如履平地靴。

    靴子底部看似悬浮半空……但确实踩着了什么东西!

    心念电转间,燕红立即后退半步,掏出三张镇鬼符。

    两张贴到右侧墙壁上,一张贴到左侧护栏上,呈三星阵势,可使鬼物显形,并具备破除鬼遮眼之功效。

    三星阵成,走廊上没来由地刮起一阵阴风。

    阴风散去,原本空无一物的露天走廊上,悄然出现一具侧卧干尸。

    这干尸斜躺在第三间包间门前,头朝楼梯口、脚朝内,面目狰狞,仿佛死前曾受过极大惊吓。

    尸身上那套褪色的青布长衫,还留有不少重叠脚印……

    第32章 妖魔

    燕红满面惊骇, 踉跄后退。

    燕赤霞倒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快步上前蹲下检查。

    阴风散去,这具持续两月有余不腐的干尸似乎失去了某种“保护”, 贴着骨头的干瘪皮肉快速腐化,一阵恶臭弥漫开来,连楼下天井中洒扫的店小二都闻到了味儿, 疑惑地掩鼻四顾。

    燕赤霞只来得及把干尸身上青衫拉开查看了下有无致命伤痕,原本还勉强能辨认出外表的干尸便已然烂得不成样子, 筋、皮、肉化做淅淅沥沥浓水向外扩散开来。

    眼见浓水要渗透到地板缝隙里去, 燕赤霞抬手快速比了个法决。

    一道无源之火自指尖爆出、“烫”过流脓腐尸,皮肉脓血一扫而空,白骨残骸化为烟尘,原地只剩下青衫长裤, 四溢恶臭亦随之消停。

    燕赤霞将青衫长裤拎起抖了抖,回身冲燕红道:“体表无伤痕,这人许是被活生生吓死的。”

    燕红“啊”了一声, 反应过来燕赤霞是在检查什么, 连忙把这个经验牢牢记住——毫发无损而离奇暴毙者,有很大可能是被恶鬼作祟, 惊吓而死。

    燕赤霞打量了下走廊, 抬手指向走廊里头那间最大的包间,道:“当日之情形或许是……多人在室内饮酒,有恶鬼立于门外静候。马身毅自室内出来, 当即被恶鬼缠身,奔跑至距离楼梯口不足六尺处(不到两米), 心脉俱断、惊吓致死。”

    “这么短的时间吓死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丁, 愚兄认为马身毅必定认识作祟恶鬼, 小红师妹,你怎么看?”

    燕红认真想了想燕赤霞假设的情形,点头道:“有些鬼物与常人无异,不认得的人看见了,光是辨认是人是鬼都要耗时片刻,断不至于这么快被吓死。”

    神仙阿姨,裂口女,十三阶梯怪谈……燕红在这方面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

    燕赤霞面露欣赏,这个同姓同宗的小姑娘年纪轻轻就能拜入山门是有道理的,果真胆气十足又钟灵毓秀,一般人可万万难以想到人鬼其实难辨这一点。

    “嗯?等等,马家族叔,名唤马国奇者,也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消失无踪的。这即是说,那只作祟恶鬼,马身毅与马国奇皆认得。”燕红举一反三想到昨日马家兄弟刻意强调过的细节,振奋地道,“燕师兄,若我们能找到与他二人有关联的枉死之人,是不是就找到这只作祟恶鬼的跟脚了?”

    燕赤霞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只怕马家人不会说实话。”

    燕红:“诶?”

    迁到黔地来的燕家分支守着穷山恶水未能发展壮大,燕赤霞此时也无暇与燕红细说大家族阴私,只道:“为死者讳,马家族人有所隐瞒也是正常。不若这般,你我换个说辞……”

    商量好说法,两人便将长衫拎到楼下,让马家兄弟来认。

    “啊呀,这正是我那族亲的衣裳啊!”看到长衫,马修明当场失态痛哭。

    马修竹面色刷白,指着那青衫哆哆嗦嗦地道:“这、这……两位仙师,身毅、身毅的衣袍竟一直在我家二楼?!那、那他的尸身到哪里去了?”

    “令堂弟之事,似有蹊跷。”燕赤霞皱眉道,“不像是被鬼物所害,反倒像是妖魔作乱。”

    “妖魔?!”马家兄弟大惊。

    “两位阿叔,且带我与燕师兄去马身毅家中看看。”燕红也一脸凝重地帮腔,“若是妖魔作乱,此事可就紧急得多了。”

    马家兄弟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连连点头,带上燕氏三人快步出了酒楼,直奔马身毅家中。

    马身毅家住酒楼后方巷子内,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家中尚有父母、兄嫂并两个小侄子。

    尚未成婚的马身毅住在兄嫂房后单间内,生前所用杂物皆在,只养的狗儿父母见之伤心,送到乡下亲戚家去养了。

    燕红两个将马身毅生前住处细细搜索一遍,并无发现,又与其家属聊了会儿,只打听到些夸赞其生前老实、与人无害的闲话。

    再来,一行人又赶去马家族老住处。

    族老马治芳家门房上挂着白纸灯笼,孝男孝女亦还在堂中守灵。

    见马修明、修竹兄弟二人带着外人上门,快步迎出的族老长子脸色有些不对,隐晦地看了马家兄弟一眼,才躬身朝燕氏三人行礼。

    燕赤霞拱手还礼时,燕红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顺着燕红眼神所指处看去……燕赤霞发现,到门厅来迎接众人的族老长子,孝服下那双千层底翘头靴,离地面有一指宽的距离。

    侧身为族老长子引荐燕氏三人的马修明,一脚高、一脚底,两条腿的膝盖高度差了半掌来宽,却竟毫无知觉。

    燕赤霞默默旁移小半步,燕红也悄悄把老爹往侧面推了推,不动声色绕过地面上那“摊”目不可视的可疑物。

    一行人在族老长子引领下来到马治芳族老曾居的小院,燕赤霞、燕红二人进内查看,不多时,果然有所收获。

    “这桌上灰尘,可不像是只空置一月有余。”燕赤霞眼界余光瞄了下小院外等候的马家人,低声朝燕红道。

    燕红用手指一抹,果然积灰厚重。

    “门厅处那具鬼遮眼的尸体,兴许已经被踩踏散架了。”燕红不快地道,“说不得,马族老才是最早出事那个。马家人跟我说一早不见的是马身毅,却是在糊弄我。”

    “既他家有心遮掩,你我倒也不必揭穿。”燕赤霞叮嘱一句,又与燕红对好说辞,二人这才从屋内出来。

    “此地确有妖气残留,只是略淡了些,难以追寻踪迹。”燕赤霞对马家众人道。

    “这股妖魔气息凶险,两位阿叔,再去最后出事之处看看吧。”燕红亦面不改色地道。

    连在陌生位面被迫扮演不相干的陌生人这种事燕红都经历过,此时这等小场面,对燕红已无难度。

    二人皆敏锐地发现,当他俩一唱一和地声称乃妖魔作乱时,原本面色不虞的族老长子,竟像是稍稍松了口气。

    马家兄弟的族叔马国奇家,家境肉眼可见窘迫,家中只得几间破茅屋,众人上门时,也只见一对孤儿寡母在屋前烧纸。

    燕赤霞、燕红在马国奇家茅屋内外转了一圈,却是没有找到被鬼遮眼藏起来的尸身。

    扩大范围搜寻,才在离马国奇家茅屋数丈外窄巷中追寻到一股隐约臭气。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向窄巷前方,又转头望向身后。

    这条巷子通往马家集外,巷子尽头,便是连绵高山,幽深密林。

    “没有往人多地方跑,反而是往集市外跑了,这可不寻常。”燕赤霞低声道。

    “马国奇是认定马家集内更为凶险?”燕红凝重地道。

    马家兄弟跟过来,两人同时停下分析。

    “燕大仙师,燕小仙师,可得出什么结果了?”马修明巴巴地道。

    “妖魔自此地来。”燕赤霞抬手指向巷外群山,“由此入马家集镇内。”

    “啊!”马家兄弟低呼一声,心惊胆战望向群山。

    “某见此地人气旺盛,本不该藏污纳垢,必是有人招惹了山中妖物,引狼入室,才致数人受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燕赤霞凝重地道。

    “天耶,竟然是被妖魔吃了么!”马修明捶胸顿足道,“难怪得竟连尸身也找不着!”

    燕红又帮腔道:“这妖魔连害多人,已成气候,两位阿叔不如尽快报与族老,询问族人是否曾做过亵渎山神庙宇,招惹山中精怪之事。”

    马修明顾不得他想,当即应下,将三人请回酒楼后院客房中暂时下榻,便慌里慌张奔出门去找族中长老。

    燕老大听闻有妖魔吃人早已慌了神,有外人在时还罢,马家兄弟一走便焦急地催促道:“此地如此凶险,断断不可长留,燕大侠,二丫头,不如趁天色尚早,快快离去。”

    “大堂兄莫急,此事我与小红师妹已有计较。”燕赤霞安抚道,“此獠绝害不到我等三人身上,且先宽心。”

    “放心吧,爹,这妖物是马家人招来的,你几时听闻赶场人(来赶集的人)遇到事过?”燕红也道。

    燕老大瞪了燕红一眼,要不是有本家远亲在此,他老早拖着燕红回家了,哪还能坐在这里听他两个多话。

    燕红也是无奈,又颇费一番口舌才将老爹劝住。

    安抚住燕老大,两人从客房中出来,避开店小二、掌柜,在天井内清净处低声交流。

    “遇害三人中,地位最尊者当数族老马治芳,按理既请了人来查看,应当先查族老身故之因才对,那族老之子却像是不欢迎你我登门,这其中必有古怪。”燕赤霞道。

    “说起来,我来时路上,那两个马家阿叔一路只说马身毅之事,引我主动从马身毅之事查起。”燕红皱眉道,“初时还没什么,现在越想越觉得奇怪。”

    “马家人想要解决此事的迫切之心是真,但不想让外人了解过多内情也是真。”燕赤霞略略点头道,“若说是冤魂恶鬼索命,说不得马家人要竭力隐藏,如今换成妖魔说辞,只盼能让这一族人放低戒心,让你我有机会找到蛛丝马迹。”

    燕红幽幽叹了口气,除魔卫道这种事……就算有心去做,做起来果然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不仅要费尽心思找作恶鬼物,还要与人斗智斗勇。

    鬼物处于藏匿状态时,想将其找出来是没那么容易的——这玩意儿不是活物,无需吃喝拉撒也用不着走动放风;找个坛子罐子、附身到某个不起眼物件里就能藏身。

    山中鬼事件时,试炼者们先找到了蒋百户才能将山中鬼找到;百鬼夜行任务,也是众人先后发现那只络新妇在一众怪谈中格格不入,才能联想到森川阳子或许就藏在络新妇蜘蛛后体内。

    “马国奇于上月出事,这点上马家人应当没有说谎。”燕赤霞大约已经历过同类事,并不像燕红那样感慨良多,仍将心思用在分析上,“若马治芳最早受害,其次是两月前出事的马身毅,那马身毅与马国奇之间,隔的空档未免就太久了。”

    “燕师兄是说,马国奇之前应还有人受害?”燕红回神,惊诧地道。

    “此前我试探马家兄弟,言有数人受害,马家兄弟并未否认。”燕赤霞道,“马治芳族老的丧事拖了这般久才办,说不准……原也是打算掩藏的。族老长子忌讳我等上门,其家人想来并不愿族老之死被扯进这桩事内。”

    顿了下,燕赤霞少见地面现嘲讽之色:“所谓为死者讳,哪是什么死者为大,不过是活人面子过不去罢了。”

    燕红紧紧抿着嘴。

    就……不仅仅是外位面,自家生活的位面也挺能刷新人世界观……

    “还是那句话,既然马家人有意遮掩,你我倒也不必揭穿,做到心中有数便罢了。”燕赤霞冷哼一声,道,“等他们商量出个说法来,我们再自行判断哪些能信,哪些不必理睬。”

    燕红抿着嘴,目光炯炯看向燕赤霞,点头如小鸡啄米。

    虽然只与燕师兄相识不过小半日,燕赤霞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已经鲜活了很多。

    或者说,听到燕赤霞说出这番深谙人情义理的话,燕红已然隐隐约约有所明悟——果然正如王荟所说,《聊斋》话本之言亦不可尽信。

    亦有编造之言,半真半假,须得阅读者自行判断哪些内容可信,哪些部分一笑置之便可。

    例如《小倩》这则故事,开篇便言宁采臣每对人言“生平不二色”,却又在妻子病中将“肌映流霞,足翘细笋,白昼端相,娇艳尤绝”的美貌女鬼带回家中;妻亡故以女鬼作续,又“纳妾后,又各生一男”。

    宁采臣与燕赤霞庙中相遇,又借燕赤霞之口多次夸赞其“知足下丈夫”、“信义刚直”、“富贵中人”……

    燕红回想到这部分描写,嘴巴一撇。

    话本文字真假多少燕红不得而知,但就她现在认识的这个燕师兄,她是真不太相信会说这种话。

    以燕师兄之敏,会发现不了宁采臣托词“有妹葬此,发掘女骨,敛以衣衾”吗?

    又要收走绝色女鬼,又要故作刚直不阿坐怀不乱,多少有点腻味。(PS1)

    燕赤霞见燕红眼睛不住往他扫来,又是撇嘴又是若有所思的,好奇道:“小红师妹,如何这般看我?”

    燕赤霞有话直说不遮不掩,燕红也是耿直性儿,直接道:“燕师兄,若你见一书生与美貌女妖女鬼恩爱缠绵,你会劝阻还是由他去?”

    “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竟也信什么书生女鬼的荒唐故事?”燕赤霞好笑地道,“不过是穷酸书生臆想大家闺秀投怀送抱又怕被人耻笑痴人说梦,便转而发梦精怪妖鬼也通人事、也羡人伦罢了。”

    “古人尚云‘为人莫作妇人身’,山野精怪若慕人间繁华,无论男身女体,不做人间逍遥客,反倒是向往‘百年苦乐由他人’,岂不可笑?这等痴话闲时翻读倒无不可,切莫当真。”

    燕红嘴巴大张,眼中亮光更甚。

    不愧是你啊燕师兄——话本子里果然是编排你的!(PS1)

    燕赤霞可不知道燕红是用看“故事中人”的眼光在看他,还循循劝道:“你拜入高人山门,自有前途造化,可不要被凡俗虚富假贵迷了眼,尤其你是女子,更要慎之又慎。世人多难容女子要强,若寄托他人百年苦乐,将一身本事束之高阁,便辜负了师门栽培,万不可取。”

    “我晓得了,燕师兄。”燕红用力点头。

    且不说她本就不相信女子嫁人便终身有靠这种鬼话,如今她有了试炼者际遇,去过了女子也能入学就职的位面——虽然百鬼夜行位面在燕红看来十分一言难尽,但那个女子也能顶门立户的位面对燕红来说也非毫无可取之处——她要还向往嫁做他人妇、以他人为天,那就太离谱了。(PS2)

    燕红这肯听劝的优点,在年长者眼中颇为讨喜,燕赤霞都忍不住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壳,道:“我虽这般劝你,倒不是让你去与你父母亲长作对,若与家中亲长意见相左时,且也不必硬顶,态度缓和些拖着便是,待大些了再说。”

    “我懂得的,我爹娘也是明事理的人。”燕红自豪地道。

    闲扯几句,两人话题又转回马家集事上。

    “既能让马家族人讳莫如深,那作乱恶鬼生前必与族中人有极深纠葛。”燕赤霞肯定地道,“待他们编出说辞,必定会刻意绕开紧要相关人等,你我届时须得留心。”

    燕红会意道:“马家有意不提的人,才是我们要去重点留意的人。”

    “对。除此外,亦要找机会与马家族人打听些线索……”

    燕赤霞虽只游历短短数年,人情已相当练达,细细教了燕红不少经验——他不像试炼者那样被任务限时所迫,自然有闲心传授这些看似不重要、实则总有奇效的细节功夫。

    两人在天井里直深谈了大半个时辰,马修竹才返回酒楼,声称马氏族长邀燕氏三人至家中做客。

    一脸不情愿的燕老大,硬着头皮再度陪着闺女出门。

    马家族长的住处比族老马治芳的屋舍还要排场,里外四进的大院子,家中仆役成群,竟是不比镇上的顾府逊色多少。

    马族长是国字辈,全名叫马国英,看着年纪不轻,但仍然精神矍铄,面貌方正,体型富态,身上同样挂着马家集里长乡职,威势却要比李家村的里长重得多,见着身长过人的燕赤霞亦面无异色,神态自若地将贵客请进厅内。

    双方入座,马族长便开门见山地道:“两位燕仙师,小老儿乃凡俗之人,生平未见过超出常理之事,不知我族中子弟须得犯下何种过错,才会将山中妖魔激怒至此,为我马家集招来祸事?”

    燕赤霞镇定地道:“此事还需马族长遍问族人,半年……不,一年内,是否有人曾捕猎过山中生有异状的小兽?是否有人曾与自称山民的年轻男女,又或是男童女童,生过龃龉?”

    陪坐在席的三名族老,在听到燕赤霞所言后半句,皆神色微变,六道目光齐齐往燕赤霞投来。

    燕赤霞心中一动,桌下比手势暗示燕红镇定,自己也故作未觉,只待马族长回话。

    马族长面色不变,沉吟半响方道:“我马家办集市已有几十载,逢年过节时出入集中山民乡民无算,亦难免与我族中子弟有些口舌纷争……这范围实在太过宽泛,不知能否再多些提示?”

    燕赤霞目光一闪,立即猜测到马家之事与乡民无关。

    这倒也不出奇,马家或有欺行霸市之事,但多少会有些收敛,不至于将事做绝——不然本地乡民就奔着临近的北山镇去做交易了,没必要非得跑到马家集来。

    他表面上作为难状,桌下悄悄给燕红比了个拇指手势。

    燕红便仗着自己年纪幼小,作无知状道:“师兄,妖魔若假做人形潜入集中,也不定就只会冒充山民吧?说不得会冒充马家族人认识的熟人,又或是哪家走丢的家人呢。”

    此话一出,便是马族长也微微变色。

    燕赤霞仍做不觉,沉思了会儿才道:“倒也有此可能,此地为方圆十里人气最为旺盛之地,若山中妖魔羡慕人间繁华,悄悄混入人群,或真有可能暗害了哪户人家子弟,伪装形貌潜入集来。”

    “这就是了。”燕红拍手道,“这妖魔偷偷混进马家集,却不料想被人识破伪装,恼羞成怒下撕破脸大开杀戒,吃人害人,这种事也是有过先例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马族长、三位族老,以及垂首恭敬站在族老身后的、包括马家兄弟在内的数位年轻后辈,皆面露异色。

    那是一种古怪的,混杂了惊愕,愤怒,心有余悸,解脱放松等复杂情绪的微妙神态……燕红尚且无法解读,但燕赤霞洞若观火。

    两人一口咬死妖魔作乱,一口咬定受害之人为妖魔所害,用意乃是将曾经被马治芳、马国奇、马身毅,又或许还有更多人联手害死的无辜冤魂,“打成”非我族类的、死有余辜的——妖魔。

    仅有如此,才能让这群互为遮掩的本地豪强撕下温良恭俭伪装,暴露出皮下龌龊不堪真面目来。

    第33章 一阵风

    马家族长、族老于正厅招待两位燕氏仙师, 燕老大虽然是其中一位仙师的爹,也遗憾地被拦在了偏厅。

    马家不愿家丑外扬, 两位燕氏仙师也不愿燕老大被牵连过多,再加上燕老大本人有些胆怯、不敢去见那些“高门大户”当家人,这桩怎么说都有点于理不合的安排就这么成事了。

    此刻,燕老大与马家族长安排来招待他的修字辈后辈、名唤做马修永的秀才安坐偏厅,一面应付秀才老爷马修永,一面不住偷偷朝正厅方向打量。

    自家二丫头就这么成了马家的座上宾,还见着了燕家老太公过世前念念不忘的本家后人,这一天里的际遇, 对燕老大来说有点儿过分刺激——要不是此前已经经历过不少事儿, 燕老大此时肯定做不到这般镇定。

    但能保持镇定是一回事,内心是否接受是一回事;燕老大此时就特别割裂,既对亲闺女小小年纪便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暗暗振奋,又不是很乐意看到二丫头搅合进妖魔吃人的骇人怪事里面去。

    被马修永几次三番旁敲侧击打听小红师门来历、除魔本事,心烦意乱的燕老大略有些烦躁, 语气不大愉快地道:“马秀才,我只是山中愚夫, 没什么见识, 妖魔鬼怪我是没有见过的,我儿师门禁令森严,我这个当爹的不可能拖自家孩子后腿,更不可能去瞎盘问,没什么可以说道的。”

    马修永面色微变,又很快调整过来, 故作爽朗地笑道:“燕壮士误会了, 我不过是有些好奇, 岂敢盘问于你,来来来,喝酒喝酒,算我失言,我先认罚一杯。”

    燕老大亦不是真想得罪个秀才公,连道不敢,举杯与马修永相碰。

    放下酒杯,燕老大暗道自己说话过重,须得做些补救,便主动道:“临出门前,我儿曾说,此间事若是重大,她的师兄师姐便会前来相助。我虽未见过我儿师门中人,但听北山镇人说,我儿那几位师兄师姐皆是超凡脱俗高人仙子,便连那居心叵测、谋害旧主的蒋百户亦被轻易拿下。若那妖魔当真凶残,我儿师门想来不会坐视不理。”

    马修永得了燕老大这番说辞,像是终于放下心中大石,再不计较这村夫先前不敬,眉开眼笑地举起杯子。

    北山卫顾老千户下属叛变这事儿,马家人自然是老早就得知了消息,只是不知细节,还以为只是老千户麾下军头不服管;直到这回好不容易请来的苗家神婆不管事,马家不得不遍访高人,才从相熟的北山镇商人那边打听到神仙弟子下凡相助顾老千户、曾于旱日里降下惊雷之事。

    燕小仙师过于年轻,自行送上门来的秦地燕剑客又未曾听闻过姓名,马族长心中不安,这才在招待两位燕氏仙师时有意无意将燕老大隔开,把族中秀才派来打探消息。

    此时马修永完成族长任务,心中大定,与燕老大谈笑几句便借故有事离席、稍后便返,准备尽快将这好消息送去正厅。

    燕老大不疑有他,只拱手道:“秀才公且去。”

    马修永大声招呼管事进来为贵客斟酒,红光满面地走出偏厅,转进游廊内。

    燕老大刚向来斟酒的管事道谢,便觉一阵凉风从他身侧刮过,像是有什么东西飘了过去。

    燕老大茫然抬头,前后看了眼,并未见到第三人;转头看到偏厅后面门洞处珠帘轻微晃动,似乎是刚刮过阵风,便未在意。

    斟酒的管事似乎也感觉到眼角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划过,疑惑地抬起头,四下查看。

    恍惚间,这略有些年纪的管事仿佛看到有个人影从偏厅大门门廊下挂着的灯笼下方飘过。

    因着天黑下来时马修明、修竹兄弟带着“高人认定妖魔作乱”消息回来,这位马族长府上的管事心里是有些紧张的,当下就要惊叫出声。

    定睛一看,却哪有什么人影,不过是灯笼下挂着的穗子随夜风轻摆、映在廊柱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罢了。

    虚惊一场,管事暗暗摸了摸胸口,庆幸没在客人面前失态,让人笑话。

    另一边,刚转过抄手游廊的秀才公马修永,也感觉到身后有阵风刮来。

    黔地夏初时的气温不高,到黑下来时还会有些阴冷,山风虽不大,若是衣物单薄也会被刮个哆嗦。

    马修永刚喝了几杯水酒,体内有些燥热,衣物也并不单薄,从身后刮来的阵风只是微微吹起他的衣袍下摆,丝毫感觉不到冷意。

    但……这似乎并不仅仅只是一阵风。

    阵风刮过,视线已能看到正厅大门前两名守夜护院的马修永,眼前突兀地多出来一道身影。

    马修永脚步一顿。

    这道身影单薄,矮小,脸不到巴掌大,个头还不到他的肩膀高,褴褛粗布袍下伸出来的胳膊细得像麻杆。

    就是这么个看着连杀鸡都费力的单薄矮小身影,却将相比之下颇为高大健壮的马修永吓得亡魂大冒,口中发出凄厉尖叫。

    这起码能穿透数百米高空的尖叫声……却似乎没人听得见,只相隔十几米的游廊外,那两个身强力壮的护院丝毫不为所动,仍然百无聊赖地站在正厅大门台阶下闲聊。

    矮小身影举起双臂,比麻杆粗不了多少的胳膊往马修永脖子处抓来。

    瘦得只剩下一张皮的干巴小脸上,血泪自脱了形的眼眶中涌出,嘴巴大张,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烂牙。

    “别找我、别找我——!”

    马修永踉跄后退,双手挥舞着挡在身前,眼角余光看到游廊扶手,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横行跑出两步、去翻护栏。

    他是万万不敢从对方旁边跑过去,倒不如从庭院绕路,只要跑到正厅,见到族中请来的高人,他就有救了。

    马氏一族家大业家,像马修永这般少年时就考取童生、青年时就成了秀才公的族中俊杰,这辈子就没下过地、干过重活;虽正当壮年,却已是大腹便便、拙手笨脚,不过半人多高的护栏,竟折腾了好会儿也没能垮过去。

    那索命身影越逼越近,马修永汗如雨下,涕泪横流,奋力将一只脚迈过护栏骑坐上去,正要抓着护栏扶手往下跳,满是汗水的手却没能抓稳,头朝下摔进庭院内。

    “砰”、“咯”声先后响起,马修永额头撞到马家仿照南方园林搬到院内来的假山石上,堆着几层肉的脖子也折成诡异角度。

    喉咙里“呃”了几声,圆睁双目、手足发颤的马修永挣扎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矮小身影仍旧站在游廊上。

    过不多会儿,游廊上身影消失。

    一阵短促凉风,刮向不知生死的马修永。

    又过了会儿,双目无神、满头是血的马修永,竟缓缓站起。

    这位秀才公挪动着僵硬步伐,走出庭院,走向垂花门。

    穿过垂花门,走到外院大门前,这位秀才公又像是被抽走操控竹竿的皮影戏纸人一般,轰然倒地。

    垂花门外守夜的护院,外院大门前守门的门子,皆毫无反应,像是根本没看到脚步古怪的秀才公经过一般。

    一阵凉风刮过,距离马修永尸身不到两步远(不到一米)的马家门子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都五月天了,晚上还是有点凉。”这名门子揉了下鼻子,打出喷嚏后才好受了一些。

    厅内。

    燕氏两位高人一番唱念做打,马家族长终于下定决心——请两位贵客稍候,待他们询问一番族人,问出结果来便立即告知。

    燕红满脸不解,下意识看向燕赤霞……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还是没有用呢?

    燕赤霞却像是早有意料,给了燕红个安抚眼神,起身冲族长族老拱手。

    马族长亲自将两人送到偏厅,命管事领三位贵客到客房安歇,这便匆匆离开去与族老们议事。

    在马家安排的客院里住下,待管事退去,燕赤霞才向一肚子不满的燕红解释道:“你知道的,马家既希望我们能帮上忙,又不愿让你我过度干涉他家家事,哪些部分能让我们知道、哪些家丑绝不可外传,自然是要好生商议一番。”

    “都到这种时候了——都死了好几个人了,还管得了这些有的没的!”燕红气愤地道。

    “他们家动作已经算是快的了。”燕赤霞好笑地道,“你看,你我才来头天就能遇到当家管事的族长族老,马族长还承诺会尽快从族人中问个结果出来,没让你我耗上个十天半月的,这已经值得你我烧个高香的了。”

    坐在旁边的燕老大欲言又止。

    燕红这当口上没功夫去留意老爹神态,惊愕地对燕赤霞道:“还有遇到这种事了还得拖个十天半月的人?这都是什么人啊!”

    “事儿没发生到自己头上,当然能从容不迫。”燕赤霞道,“不过这倒也是给了我们一些提示,明知家中有‘妖魔’作乱还能不慌不忙遮掩家丑,至少这只‘妖魔’与马族长和今日我们所见的这几位族老干系不大。”

    燕红“啊”了一声,连忙将恼火情绪压下,把这个知识点牢牢记住。

    “今夜就暂不要想太多了,好好睡一觉,明儿再说。”燕赤霞提起箱子,冲燕老大招呼道,“大堂兄,今晚便与我挤一下如何?”

    燕老大是非常不愿意留在马家集过夜的,更别提还要住在马族长家,又不好意思与这么大的闺女同住一室,见被闺女称为师兄的燕赤霞出动给台阶,哪有拒绝之理,连忙一迭声应下。

    燕红捏了捏眉心,资深试炼者们那拼命抢时间尽快完成任务的风格和燕赤霞这种随遇而安、不骄不躁的应对风格让她一时间有些混乱,都不知道哪边才是正确的、她应该去学习模仿的了。

    “也罢,既然没有时限要求,那就慢慢来吧。”嘴里嘟囔一句,燕红也起身回客房中休息。

    另一边。

    马族长刚回正厅不久,外院管事便焦急来报:“修永少爷不见了!”

    马修永是本家三房子弟,他爹便是国字辈的族老之一,一听自家的秀才公出事,这位三房的当家人好悬没当场晕厥过去。

    马族长焦头烂额地命人去叫大夫,又抓着管家追问:“修永是何时不见的?!”

    “就一刻钟前!修永少爷从那燕小仙师的爹口中问出话,命我招待着燕壮士、从偏厅往正厅来,就不见人影了!”外院管事满头冷汗地道,“就、就抄手游廊这么一小段路,院里还有护院走动,可偏偏就——”

    “行了!”马族长不耐烦地喝止外院管事,左右看一眼,抓起席上还未撤下的茶壶,大半壶凉茶水全淋到修永他爹、马族长的亲弟弟身上去。

    修永他爹马国华悠悠转醒,族长马国英便抓住弟弟的脖领子用力抖动:“老三!修永怎么也跟这丑事有关??你怎么就不先告诉我?!”

    “你、你——你还我儿子来!”马国华看到大哥就恨,口水直差喷到族长脸上,“要是让修永也留在正厅,有这么多人陪着,修永哪会出事!”

    马国英大怒,一拳挥了过去。

    见本家这对亲兄弟动上了手,另外两名族老及还未散去的青壮小辈们连忙围上来劝架。

    族长马国英往亲弟弟脸上招呼了几拳也并不解恨,让外院管事把正厅大门关上、护院全退远一点,便暴跳如雷地对着一屋子男丁咆哮:“究竟还有哪个与那丑事相关的,现在就给我站出来!别等被那贱妇弄死了才让全族上下、让外人看笑话!!”

    一众马家男丁面面相觑,片刻后,曾与自家亲大哥一道亲自跑到李家村去请燕红出山的马修竹面色惨白地往前一步,噗通一声跪下。

    马国英没想到还真有,气得上去一脚将马修竹踹倒。

    “修竹!你、你——!!”马修明面无血色,气得指着亲弟弟的手都在哆嗦,“你怎么也去做了那等牲畜事?!”

    “难怪得身毅出事后你忽然与我形影不离,我还以为你是晓得懂事了,没成想……你怎么对得起我,你怎么对得起爹娘!”马修明越说越气,冲上去用力捶打马修竹,“爹娘是没给你定亲吗?!你去白云县寻花问柳,我是没给你钱吗?你怎么能做出这种腌臜事来!”

    马修竹一言不发,只护着头,任由大哥拳脚招呼。

    “行了!”马国英暴喝一声,朝另外几个青壮子弟挥手,另几个修字辈、身字辈的年轻人连忙上前拉住马修明。

    马国英面色阴沉地走到马修竹身前站定,厉声喝道:“修竹,抬起头来!”

    跪俯于地的马修竹忙不迭爬起,将头抬高。

    “与那桩丑事有关的,究竟还有谁?!”马国英恨铁不成钢地道。

    马修竹打了个寒颤,吭哧了会儿,痛苦地道:“修永哥……和我……之后……应是……没有其他人了。”

    马国英又气又恨,且不说马修永是他看好的子侄辈,马修竹在他印象里也是靠得住的年轻后生,这两个居然都卷进了马治芳那老不修做出来的丑事里,实是让他面上无光。

    拉了把椅子坐下,族长马国英咕噜噜灌了口水酒镇定心神,才道:“既你是唯一一个知情人,那你就好好说说,这桩丑事到底是怎么起的、怎么结的!”

    “都这功夫了,把那避事躲事的心思收一收!修永连我都瞒着,瞒出什么好结果来?要不想死,就当着大家伙的面儿,老老实实交代!”

    马氏一族枝叶繁盛,又多有家业田产,不像普通人家那样到了孙子成家后便分家各住,三代同堂、四代同堂是常有的事。

    虽皆是血脉相连的同姓人,不说各家各户,个人之间亦有远近亲疏;马治芳族老失踪后闹出来的丑闻,连他的儿女都不甚了解,更别提外人,即使是族长马国英也只是了解个大概,内中细节并不很清楚。

    众人只知此事根源,出在马治芳身上。

    身为治字辈硕果仅存的老辈人,又担着族中族老之责,既是本家又是族长的马国英平时也不好干涉过多,常放任其行事。

    放任的结果,便是出了大事。

    马治芳失踪后,众儿女苦寻他不着,倒是找到了个废煤窑,在里面搜到些沾着人血的破布料,生怕染了人命官司,才报到马国英这里来。

    马国英气冲冲跑去查废煤窑时,发现马国奇在附近鬼鬼祟祟,将人抓来问话,才知道马治芳私下里竟强占了隔房侄子病殁后留下的小寡妇,又在玩腻后将其任由族中讨好他的后辈糟蹋。

    马国英气了个半死,遍寻那小寡妇不着,又从马国奇口中知道还有个马身毅,将两人叫来敲打,严令不得将此事传出去,害了马家名声。

    却没料,不到一月后,马身毅亦如马治芳般离奇消失。

    又过半月,另一个连马国奇和马身毅都不知其曾经与此等丑事有关的族中子弟,步了马治芳、马身毅后尘。

    那族中子弟的家人倒是仿佛知道自家事,咬死了人只是跌下山崖摔死、尸骨抬不回来,躲去山里办了白事,死不承认与马治芳那老匹夫有关……马国英私底下气过也就算了,捏着鼻子装了回糊涂。

    上个月,马国奇也没了。

    谁也说不清还得多少人陪葬才算完,马国英不得不松口命人去请高人。

    高人请来,却又损了个马修永,马国英简直想将马治芳那老狗尸骨找回来鞭尸。

    直到现在,马修竹被马修永遭遇吓破了胆,马国英这个被折腾了好几个月的族长才了解到内中细节。

    “去年过年时,修永哥跟我说,带我去看个新鲜玩意……当时我忙着去白云县长见识,没有跟他去。”

    “过出年来,修永哥又跟我说,我再要不去,那新鲜玩意就没得见了。我当时无聊,便说跟去看看……”

    马修竹说到此处,停顿了下,才胆战心惊地道:“我跟修永哥过去时,走到半路……修永哥拉我躲到路边林子里,我问他作何,他说……国奇叔过来了,那人嘴巴不牢靠,不要被他撞见……”

    “他拉着我在林子里蹲了半个时辰,国奇叔走了,他才拉我从林子里出来……”

    “又往山里走几步,就……就在南边那片林子下面,以前治芳太爷家用来堆煤的煤窑里,我、我看到了修文哥家媳妇……”

    “修文哥得痨病死了,我明明听说他媳妇回娘家改嫁去了,没想到,没想到……”

    “当时……当时修文哥媳妇看着已经不行了,我说这么放着人怕不是要死,修永哥却说她要死也不是我们害的,不要紧……”

    “你放屁!”修永他爹马国华听不下去,暴跳道,“马修竹,你是不是看修永没了往他头上扣SHI盆子?!我家修永哪里是这种人!!”

    “闭嘴!”马国英喝止弟弟,黑着脸冲马修竹道,“继续说!反正你心里清楚,假话骗住我们没用,要死也是你死!”

    “我没乱说,真就是这么回事!”马修竹白着脸辩解道,“我和治芳太爷根本没说过话,他恨我家酒楼不让他赊账,哪会拉拢我?真是修永哥带我去的!”

    “我、我当时看不下去,就跑了……后来我、我想着……她反正已经没得救了,我要是说出去……又要得罪治芳太爷,又要得罪修永哥,我、我就没敢说……”

    “过正月十五,我想着这么冷的天气,怕修文哥媳妇熬不过去……”马修竹擦了把冷汗,道,“我就卷了卷铺盖,准备趁夜偷偷送过去……”

    “可等我到时,修文哥媳妇已经不在了……不知道是不是死了,给谁拖去扔了……”

    “我在周围转了转,没看到新坟头,也不晓得是不是没挖坑埋,让山里野狼拖走了……”

    “等过了正月,治芳太爷人不见了,他家里人找到那处煤窑,又一批批人过去查看……我怕被人晓得我也去过那地方,说不清楚,我就……我就什么也没说……”

    马修竹说到此处,泣不成声,也不知道是在懊悔自己当初见死不救,还是害怕那个妖魔变化的小寡妇连他也记恨上。

    族长马国英一言不发。

    大厅内众人神色各异。

    沉默半响,马国英叹了口气。

    “修文媳妇就是……妖魔,会吃人的妖魔。你们把那妖魔逼得做不成人了,她就要来找你们复仇。”马国英神色复杂地道,“明日,就这么原原本本地告知燕家两位高人。”

    “大哥!修永都已经死了,有什么错他也还了,你还要他死后被人戳脊梁骨?!”马国华悲愤地道。

    “那不是你教的好儿子吗!”马国英拍桌而起,“若他是修文,是他媳妇被人害了,你再来与我说这种话!”

    第34章 人心不可欺

    马国英活到这个年纪, 当了这么多年的马家族长,要说他对初次见面的外姓人会毫不保留地全听全信,那是绝无可能的。

    燕氏二人称妖魔吃人, 他本就半信半疑, 再听马修竹这个亲历者将修文媳妇死前惨状道来,他就更不信了。

    相反, 在得知马治芳那老狗连隔房侄亲家寡妇都不放过后,马国英一早便心中暗暗怀疑的“厉鬼报仇”想法,此时愈发确定。

    如真是妖魔,哪能在生前那般任由糟蹋!

    可为了马氏一族,马国英必须咬死妖魔作乱。

    次日一早, 马国英拎着唯一幸存的马修竹, 早早便到客院拜访燕氏。

    马修竹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出“妖魔”跟脚, 别说没什么见识的燕家父女神情大变, 便连见多识广的燕赤霞脸色也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马国英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亲自押着马修竹来如实交代,最大的原因是担心这些高人有包公审鬼的本事;若被燕氏高人识破马家欺瞒撒谎, 难以收场还罢, 万一没了“妖魔”这块遮羞布,事可就大了。

    当下咬牙起身,硬着头皮躬身道:“我马家子弟不修德报, 招惹来这般祸事,实属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只是……既过错者皆已赔命,修竹他……如何说, 也罪不至死, 还请两位仙师大发慈悲, 救他一回。”

    燕老大看向痛哭流涕的马修竹,面现厌恶。哪怕是路边倒着只奄奄一息的野猫野狗,寻常人见了也得叹句可怜、伸手探探鼻息摸摸冷热;眼睁睁看着个大活人垂死却仍能甩手不管,这得铁石心肠到何等地步。

    “你真没有害过那妇人?”燕红眼睛发红地盯着马修竹。

    她难以想象这种事就发生在她从小跟着爹娘来赶场(赶集)的地方——要不是还保持着几分理智,且作恶者已然死了个干净,此时她手上就该拿着斧头了。

    “回小仙师话,在下确有见死不救之过……可在下也真未曾碰过她,否则,在下也无颜面登小仙师家门求救。”马修竹连连叩首道。

    燕赤霞在一旁凉飕飕道:“某家并无意苛责,不过见死不救,也跟害人差不多了。”

    马修竹惧怕不已,连声哭求:“燕仙师,我真的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你此刻求人救命,那妇人当日又是否曾求过你等呢?”燕赤霞烦躁地挥手道,“罢了罢了,你先退开,吵得人脑仁疼。”

    马修竹深知身家性命就在这两人手上,并不敢忤逆,连忙闭紧嘴巴退到一旁。

    “马族长且坐下说话。”待马族长坐下,燕赤霞便直接道,“马修文之妻未曾家去改嫁,反倒困于贼子之手,事前马族长果真一无所知?”

    “小老儿惭愧。”马国英难堪地低下头去,摇头道,“修文父母早丧,挂靠在马治芳那一房度日,又不幸染了痨病,少于人前走动……小老头平日庶务繁杂,确实疏于族中事务。”

    燕赤霞略有些不快,但也不好出言计较——马家本是北地迁来的外地人,在黔地经营起如今这般光景,必不是躺着当懒汉能换回来的;马族长这一支能有现下这般庞大家业,当家人马国英当居首功,他说自己疏于族务,也确实算不得托词。

    燕赤霞即使心中不快亦会顾全他人颜面,燕红却还没到懂得周全的年纪,将视线从马修竹身上收回,她便将发红双目瞪向马国英,道:“马族长,你是真相信那妇人是妖魔了?”

    马族长心中一颤,抬头对上燕红视线。

    “你信吗?”燕红逼问道。

    马修竹膝盖一软,噗通跪地。

    燕赤霞本想开口劝阻,张开嘴巴却又觉得无甚意思,索性不出声,且看这个当家人能被逼出什么话来。

    马族长被燕红看得心底发慌。

    这是个外姓人。

    一个外姓人,都为他马家受了害的侄媳妇怒发冲冠……马国英实在说不出转圜话来。

    沉默半响,这位老族长长叹一声,挺直的腰背渐渐佝偻下来,像是忽然老了好几岁,呐呐地道:“燕小仙师问责得是,是我马氏……家教不严,家风不正……方造下大孽,闹出这等人伦惨剧……皆是我马家之过。”

    跪下来的马修竹,当场瘫软在地。

    “不是妖魔吗……不是你们说……是妖魔的吗……”

    “住口!孽障!”马国英双目发红拍桌而起,抬脚往马修竹踹去,“那好歹是修文媳妇,你该当叫一声嫂子!如何就能见死不救,连通报族中一声也不做!”

    “他几个活该丧命,你也不该落着好!!”

    马族长动了肝火,燕老大怕他当场将人打死,连忙起身来拉。

    燕红坐着没动。

    燕赤霞扭头看她一眼,伸手拍了拍燕红肩膀,微微摇头。

    燕红拳头握紧又放开,反复几次,终究还是用力一拍膝盖,身体往后靠到椅背上。

    燕老大把马族长拉到内室去,燕赤霞这才开口劝道:“好歹他家也有明理人,个别人犯错不至怪罪全族,既找到了那恶鬼跟脚,稍后你我便去了结了此事罢。”

    燕红闷闷地点了点头:“我知晓的,只是心里不得劲。”

    燕赤霞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道:“像是马家这种薄有家产的乡间大族,最怕的就是惹上人命官司。若有明理人如马族长者提早得知这事,那妇人断不至丧命……如今这情形,也只能说是天意弄人了。”

    燕红倒还是头次听到这种说法,惊诧抬头。

    燕赤霞知晓这又触及了燕红的认知盲区,耐心地细细为她分说。

    马国英是个大家族族长,家里人犯些小错,只要别太过分、别伤及族中根本,他确实是可以装糊涂放过的,这便是俗话说的不瞎不聋不做家翁。

    如果马治芳等人只是在马修文死后强迫小寡妇改嫁、谋夺马修文田产,那么看在“肥水”没留到外人田的份上,马国英确实不会在意。

    乃至马治芳只是强迫了小寡妇,事后负点责任、给个安顿什么的,只要没把事情闹大,也没害到人命,马国英最多私底下骂几句老不修,也并不会真放在心上。

    但害死了人,还是这般惨烈、这般天理难容、这般罔顾人伦的害法,就突破了马国英老族长的底线——这与是否有人情、有人性无关,人命关天既是大义也是大旗,只要有人将消息传去白云县,马家灭门抄家便只在朝夕。

    所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现成的人命案摆在这儿,白云县县令哪怕是个聋哑瞎子,那班如狼似虎的衙差吏胥都不可能放脱这块大肥肉。

    马家全族上下,但凡有个脑子拎得清的人知晓此事,都断不能容马治芳等人将那妇人糟践至死。

    听懂解释,燕红心头阴霾渐渐散去。

    那未曾得见的可怜妇人,终究不是所有马家人皆盼着她死、皆看着她死。

    惧怕官差也好,于心不忍也罢,愿那妇人活着的人必定是比看着她死的更多的——哪怕是巴望着他两个继续将妇人咬定成妖魔、好将这丑事遮掩过去的马族长,其实也是如此。

    “我懂得了。”燕红叹息着道,“那妇人着实命苦……只盼她心愿得偿,下辈子能投得个好人家。”

    “你我替她了解了这场怨念,送她干干净净离了这尘世便是。”燕赤霞见她想开,宽慰地道。

    修道之人,最忌放不下,若不得心宽,迟早心魔缠身,身死道消。

    小寡妇自己给自己报了仇,若放任她一缕孤魂游荡人间,说不得哪天就成了个厉鬼,为祸一方,既害别人,又害自己,便想再投胎做人也万万不能。

    待马族长收拾情绪从内室出来,燕赤霞便道:“马族长,为本地太平考虑,我等必然得认定此地祸事为妖魔所乱,但真相如何,你我须得心中有数,人可欺,人心不可欺,天地不可欺。”

    马族长见他两个外姓人仍愿借马家“妖魔作乱”这块遮羞布,面带愧色,道谢不止。

    燕赤霞又道:“若想结束了这场冤孽,还须得马家上下一力配合,让那妇人了结心愿,老族长可愿意?”

    马族长一惊,刚把马修竹扶到另个房间里去的燕老大也微微有些变色。

    燕赤霞面色不变,道:“生前债不清,死后也是要还的,天道昭昭,报应不爽,这世间事,从无人死债消的道理。你我皆知那妇人冤屈,既要化解她的怨恨,那自然要给她个公道,否则,我等又有什么颜面去污她死后名,让她为保这方太平含冤背下‘妖魔’之名?”

    既要让那寡妇亡魂背负妖魔之名、为马家免去抄家灭门之祸,那便要还她公道,让她安安心心的去——这便是燕赤霞的“道”。

    人不可负,鬼亦不可负。

    燕红目光炯炯看着燕赤霞,这话听得她无比畅快,亦让她对只是从他人那里听来的“除魔卫道”四字有了更多理解。

    除的什么魔?既除妖魔亦除人魔。卫的什么道?既卫正道亦卫公道!

    马族长心中颇为触动,恭恭敬敬拱手一礼。

    当晚,族长马国英拿出“不配合便全家除族”的强硬态度,强行将已亡故(失踪)的马治芳、马身毅、马国奇、马修永家家人,以及悄悄办了白事、咬死不承认与此事有关的马身才一家,皆喊到自家府上来。

    乌泱泱百多号人将个前院塞得满满当当,其他人家还罢,只是各家挤做一处,唯独咬死不承认与马治芳有关的马身才家抱怨多多。

    马国英并不理会,只命家丁护院封了前后院门,不许一人擅离。

    便连白日里惊吓不轻、已经发起低烧的马修竹,亦被他的亲兄长马修明背出来放到躺椅上,置于院中。

    马治芳长子马国敏仗着与马国英相熟,挤出人群来打听所为何事,马国英看他一眼,道:“耐心等会便是,不消一时三刻,堂堂正正进得门来的,自当光明正大的出得这个门去。”

    马国敏听这话总觉有些刺耳,正欲拉下脸来质问,却见垂花门内走出一大一小两个人来,不是昨日曾上过他家门的燕氏兄弟又是谁?

    马国英丢下马国敏,快步迎上去恭敬拱手道:“两位仙师,人齐了。”

    “辛苦了。”燕赤霞略略点头,往前两步将他手中那个从不离身的竹编箱子放到垂花门下台阶上,打开箱子,取出一只细香来。

    有仆人立即抱着从马家祠堂里搬出来的老香炉上前,小心翼翼放到地上。

    “我点了香,老族长便开始吧。”燕赤霞朝马国英一点头,将手里那只貌不惊人的细香搁到外院管事递来的油灯上点燃,插进香炉。

    寥寥青烟升起,隐约有股淡淡余香飘散开来。

    马族长站到香炉后,冲一院子的马家人大声道:“今日召各家来,只为一事,大家伙可还记得马修文之妻,孟氏女?”

    人群有小小喧哗。

    昨日,族中刚请来的外姓高人,本家三房的秀才公便遭了不测,这事儿表面上没人议论,背地里其实已然流传开来——马修竹坦诚因果时在场人众多,虽马族长再三申明不得传开,但这种乡间大族,除了与自身身家性命攸关的大事,还真难以保住秘密。

    马族长也不管底下众人如何反应,大声道:“孟氏温良和顺,为修文良配,修文病殁,孟氏本该回乡改嫁,却不料被贼子所困,有数人知晓她身陷绝境,却无一人救援于她,令她受尽苦楚,含冤而死!”

    人群哗然,无数人满面震惊愤慨,明里暗里把目光投向马治芳那一大家子。

    尤其是认定自家孩子皆是被马治芳带坏的马身毅家、马身才、马修永家,那一道道视线恨不得将马治芳留下的后人烫出洞来。

    马国敏面色涨如猪肝,愤恨地咬着牙关。

    “但这孟氏女,却并非人尽可欺的弱女子!”垂花门台阶上,马族长仍神色坚定地大声通报道,“她本是山间妖精修成人身,与修文情投意合,约定共度终生,扮做凡人女人,嫁到我马家来……”

    编出一个妖精变人,与乡间少年私定终身的民间传说,掩盖掉惨绝人伦的悲剧真相,是燕赤霞给出的主意。

    有姓孟女子亡故于马氏贼子之手,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彻底掩饰住、必定会流传出去的;若传到有心人耳中,马家集这几千号人便免不了一场家破人亡祸事——所谓官匪一家,有借口抄没乡间大族数代人积累之家业,谁会管这其中有多少无辜!

    株连大案,落在地方志上不过短短四字,背后却是道不尽的惨绝人寰!

    马族长尽心尽力地说着编造出的妖精被逼为妖魔、吃人复仇故事时,院中刮起一道轻风。

    初进五月的黔地,夜间仍有凉意,挤做一堆的人们被轻风吹过,并不很在意,只是略略紧了紧衣襟,便专心听族长讲述那发生在他们身边、他们却不曾了解过全貌的“真相”。

    一肚子憋屈的马治芳之子、被老父拖累多年的马国敏,被轻风刮过时,并未察觉到那丁点儿凉意,只是恼怒地低着头,嘴里无声唾骂着那个死了也不让家中安宁的老狗。

    却也有一些人,并不能无视这股轻风。

    马身毅之兄,在燕氏高人登门询问时,这个口口声声弟弟马身毅平日里老实孝顺、绝不是坏人的汉子,被微微轻风吹拂,竟打了个喷嚏,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

    马身才之母,在山中偷偷办了白事、不承认自家儿子与此事有关的剽悍妇人,只被轻风刮了下便摇摇欲坠,下意识伸手抓住身旁人。

    被这剽悍妇人抓住胳臂的马身才之父,竟也捂着鼻子,连续打了个数个喷嚏。

    人群外,被放在躺椅上、卷着薄被的马修竹,满面惊骇,冷汗如雨。

    马修竹眼中所见情形,又与在场马家人完全不同——他看见有个瘦小单薄的妇人,在人群中飘来飘去!!

    他看见那脚不沾地的妇人,在马身毅之兄面前停顿了下,在马身才父母身前停顿了下……

    飘忽几个来回,那妇人似乎察觉到了马修竹视线,往他看来。

    那张瘦到只剩下一层皮的可怖面孔上,黑洞洞的眼眶中……竟缓缓涌出血泪。

    妇人抬起枯瘦如麻杆的手臂,离了人群,往马修竹飘来。

    血泪涌动,妇人张开口,似乎发出了某种无声控诉,张牙舞爪扑向躺椅上的马修竹。

    马修竹惊骇欲绝,想要逃走,却动弹不得。

    妇人如一股轻风般飘到近前,站在躺椅旁的马修明发丝被轻微吹动。

    马修明状若未闻,只专心听着族长讲话。

    妇人伸手抓向马修竹,枯瘦手指从马修竹头上、胸口穿过。

    马修竹肝胆俱裂,只能拼命地、颤巍巍地抬手抱住头。

    “嫂嫂……我错了……嫂嫂……!”

    他竭力发出求饶声,可这声音细如蚊呐,便连站在他身旁的亲兄长马修明都听不见。

    垂花门下台阶上,距离马修竹不到二十步远的燕赤霞、燕红,沉默地看着发生在他俩眼皮下的这一幕。

    妇人亡魂并不是厉鬼,没有直接伤人的本事。

    血气旺盛的良善人她便近不得身,年老体弱者也只把她当成一道有些凉意的轻风。

    只有亏欠了她的,才会被她作祟。

    “他撒谎了。”燕红幽幽道。

    燕赤霞微微点头,又摇头:“人可欺,人心如何能欺?莫说欺鬼,自己都骗不过。奈何世人总愿侥幸,只以为天知地知人不知便可肆无忌惮,如之奈何。”

    他两个都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哪怕那只恶鬼其实很弱,燕红只消往手斧上贴张镇鬼符便能让其魂飞魄散。

    天地不可欺,人心亦不可欺。既放任心中之鬼,那便须得承受这心鬼反噬代价。

    马族长见不到妇人亡魂,亦看不到那鬼物就在当场,将故事说完便退下来,以询问目光望向燕氏二人。

    燕赤霞冲他点点头,上前从香炉中抽出残香。

    那妇人亡魂,此时已附在魂香上。

    马族长松了口气,宣布此事已了,让众人散去。

    马国敏早就坐立难安,抢先一步奔出院门,大步离去。

    被马国敏撞到的马家族人面露不快,低声埋怨有什么爹就有什么崽子。

    面无血色、一步一咳嗽的马身毅之兄敷衍地点头应和。

    相携而行的马身才父母,才走出马族长家大门几步,便一个往前、一个往后栽倒,引起周围众人惊呼。

    这三个同样被作祟了的马家人,此后少不得一场大病。

    族长马国英此时却是顾不得那三人,正忙着命人将晕厥过去的马修明抬进屋内……他的亲弟弟马修竹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无踪,可把这个当兄长的吓得不轻。

    到后半夜马修明才悠悠转醒,回想一番前情,捶胸顿足痛哭不已。

    “却是我害了他,皆是我是个做兄长的没有看好,让他步步踏错……若是早些时候便严厉管教,又如何会有如今这场祸事。”

    马国英一声长叹,摇头不语,只让马修明好生休息,转而去送燕家高人。

    燕赤霞要走了,等不及天明。

    “不必留了,马族长,天明前我须得找个山中清净地,将魂香葬下。这妇人尸身已被野兽所毁,这魂香代了她肉O身,还是尽快让她入土为安。”对马族长强留,燕赤霞直言道。

    马族长心中对小寡妇有愧,这便作罢。

    马家送出的丰厚程仪,燕赤霞倒是没有拒绝。

    “我下次来黔地时,再来叨扰大堂兄。”燕赤霞拱手对燕老大辞行,又掏出个信封递给燕红,笑着道,“小红师妹若是几时出山游历,别忘了来找愚兄叙旧。”

    “好。”燕红有些不舍地应下,“燕师兄,你此番要去往何处?”

    “去一趟两浙。”燕赤霞道,“听闻浙地有大妖占山为王,已成气候,我去探探情形。”

    既是有要事,燕红也不好耽搁对方太久,收下信封道:“燕师兄一路小心。”

    “保重。”燕赤霞冲燕家父女再度一拱手,转身走入夜色中。

    第35章

    燕赤霞走了, 燕红还不能走。

    趁着夜深人静,她让马族长组织族中胆大的男丁,把那些被鬼遮眼的尸体一一找出, 铲走深埋……

    没错儿,这地方就得用这个铲字——除了刚被弃置到大街上去的马修竹,另外几具尸身, 包括只失踪了一日夜的马修永, 都已经被踩踏得不成人形;又见风化脓、四下流淌, 不将整块地皮铲走便连臭味都无法消除。

    燕红忙了一宿, 于次日清晨与老爹一块儿辞行回家后,马家族中相继病倒十数人;之后, “铲”尸风声流出, 又陆续病倒好几十人……连乡集都暂停了几场。

    这些, 便与燕红无关了。

    回到李家村,燕红的日子又回到过去轨迹, 与以往并无太大变化。

    燕二郎两口子愤恨大燕老大不让他家沾光, 压根不想见到燕老大仗着闺女能耐在村里出风头, 闭紧了嘴巴没有泄露燕红有赚大钱的本事。

    老爷子和老太太被大儿子逼迫着分家深感丢人,更不肯将自家事对外说。

    再加上李里长亦不是多嘴多舌的人,村人不知就里,自然也打搅不到燕红身上。

    到马家集那头传出“妖精被逼成妖魔、连吃数人”的惊奇故事,李家村人注意力皆被吸引过去,更无人关心燕家家务事了。

    自然……村人关心与否、她的名气有没有流传出去, 这些燕红并不在意。

    这日燕红一早起来, 娘亲张氏已将朝食准备妥当。

    既已分家, 燕家这十几口子便不再聚到一块儿用餐, 张氏将两老的饭菜送去正房回来, 燕小宝已经在东厢房外隔间支好了桌子、备好了碗筷,只等家人上桌。

    把向来不睦的燕老二家分了出去,家中又有二闺女赚来的银钱,张氏在菜色上不再俭省,即使是朝食也能看见一大碗油腻腻的黑猪肉。

    一家人美美饱餐一顿,燕老大、张氏照旧带着燕小宝下地,燕红收拾了厨房洗了碗,把自家大门锁好,提起背篼就出了门。

    家里的两头肥猪是老太太养的,分家了也默认是老两口的财产;燕老大负责养老,那燕红就还得继续管着这两头猪的口粮——反正她是干惯了活儿的,倒也不计较这个。

    割好猪草,燕红便在山上锻炼起来。

    拉伸、力量训练、爆发力训练等简单的体能提升教程,都能在命运清单里白嫖;燕红不懂做这些有什么用,但既然陈艺郎、张巍、帅坤等人都提醒过她要这么做,那听劝的燕红必然会照办。

    摸索着利用现成的山石树木练了半早上体能,累得直吐舌头的燕红回家吃了晌午饭、拎水躲到房间里擦了把汗,又继续跑到山上锻炼。

    次日,燕红浑身肌肉酸痛得差点爬不起来……

    咬牙练了半早上,到得下午,燕红实在是动弹不得,便把时间用来学习。

    她压根就不认识什么文化人,也不懂得读书启蒙应该从哪一步起,思来想去,想到世人夸赞他人知识渊博多用“博古通今”,便在命运清单里搜索史书。

    《孙子兵法与三十六计》、《菜根谭》、《三国志》、《周易》、《鬼谷子全集》、《上下五千年》、《资治通鉴》、《曾国潘家书》、《明朝那些事儿》、《万历十五年》……等等可以白嫖的书籍弹了出来。

    燕红:“……”

    燕红大为震撼。

    她以为“博古通今”只要知道历史就行了,而历史应当只有一本书——毕竟历史就是发生过的事儿嘛!已经发生过的事儿谁来记载都是一样的,一本书不就写完了吗?

    对着满满当当的书目栏纠结了半天,燕红点开了书名看上去最有气势的《上下五千年》。

    这本由儿童出版社出版的历史科普类读物,很快便让从未接触过这种寓教于乐书籍的燕红入了迷。

    当晚,浑身酸痛的燕红爬上床,呆呆地看了会儿天花板后忍不住对张氏道:“娘,原来我们的老祖宗的老祖宗的老祖宗,是猴子变的呢!”

    张氏:“??”

    “京城里的皇帝换过好多家了,竟然是轮流做的呢!”

    张氏:“??”

    “作死的丫头,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张氏紧张地拍了燕红一巴掌,“睡觉!”

    燕红花了几天功夫兴致勃勃地白嫖完《上下五千年》,点开了书名最莫名其妙的《菜根谭》。

    《菜根谭》是一本字字珠玑、雅俗共赏、教导人修身养性为人处世的语录集,这种满篇说教又没有什么故事性的教学书,生活在文娱时代的现代人是绝没有耐性看下去的,但对于燕红这种长于知识荒漠中的古代人却正好合适,书中用来“说教”的任意一个小案例燕红都看得津津有味,翻来覆去咀嚼亦乐此不彼。

    看完《菜根谭》,燕红又点开了《明朝那些事儿》——她记得山中鬼任务时王荟几个曾猜测过这个位面是不是处于明朝时期,既然与自己的位面有关,她当然会有兴趣。

    这样一本连现代人都读得如痴如醉的、通俗易懂的神书,燕红迅速陷了进去……

    于是张氏在睡前又听到女儿发出这样的感慨:

    “咱们这朝的皇帝好生厉害呢娘,也不知道现在京城里的皇帝轮到哪一个了?是洪武爷还是成祖爷?哎呀,前朝都过去百来年了,现今年号仿佛是成化?那就是轮到宪宗皇帝了罢?”

    张氏:“……”

    张氏恨得用手掐着闺女脖子用力晃:“你个作死的丫头,你有仙人师父了你爹娘弟弟可没有!你不怕死你娘我可怕得很!”

    “哎呀疼疼疼我不说了不说了娘!”

    如是,燕红有体力时便锻炼体能,累极了便看书学习。

    得闲又看不进书时,便在命运清单里找能白嫖、又能自学到的本事。

    命运清单包罗万物,除陈艺郎曾经花了100点命运点去购买的《三才剑法》外,还有多如繁星的功法秘籍,如符学秘籍、炼丹秘典、魔法启蒙、仙家心法……等等。

    功法秘籍,燕红是肯定买不起的。

    但可以白嫖——只预览不购买,同样不会消耗命运点。

    当然了,光凭预览就不能像陈艺郎那样买下功法就能融会贯通,得自己学。

    至于能不能学得会、练得成,就得看天赋毅力恒心,以及最重要的运气——想白嫖剑术秘籍,没有剑法天赋(反射神经、动态视力、空间感等)就不成;想白嫖魔法启蒙,身处的位面没有魔法侧成分也是万万不行。

    燕红也不懂她究竟能靠自学占多少命运清单的便宜,便只默默搜寻与幽冥侧相关的、命运点需求低一点的功法秘籍……这是上一场正式任务时张巍指点她的经验,靠白嫖学会新本事(技能)的难度与购买点数呈正比,越贵的功法秘籍却难嫖到手。

    在这方面,张巍有着丰富的经验——这家伙开启天师天赋后,就靠着过人的综合灵能白嫖了不少天师道术。

    如是断断续续地翻了上百页列表后,燕红眼睛一亮,发现了个她很有兴趣的功法秘籍:

    “《魂歌手书》·残页之二”

    “购买点数:188”

    “领悟条件:综合灵能不低于八。”

    “神秘角斗士手书秘籍残页,记载着半式御鬼法门,融会贯通可唤醒死亡之力,短暂御使鬼物(被御使目标灵体强度不高于施术者综合灵能)。”

    这篇功法残页所需命运点并不低,但“御鬼”这二字说明还是深深吸引住了燕红——她可记得清清楚楚,若能开启御鬼师天赋,她就能再见到神仙阿姨!

    燕红当即选择预览。

    左手掌中弹出来的芯片面板上,弹出来一篇写满文字的书页。

    书页上的文字并不多,拢共二、三百来字。

    就是吧……这些字燕红都能认得(内置芯片自动将所见文字信息同步到她大脑内)——但连在一起燕红就认不出来了。

    燕红:“……?”

    燕红又随便找了部有综合灵能限制的功法打开,发现也是类似的情况——预览内容完全看不懂!

    燕红:“……??”

    难道张巍骗她?功法秘籍并不能靠自学白嫖?

    也不对啊——张巍跟她什么仇什么怨啊,干嘛要骗她?

    燕红怎么都想不通,索性也懒得想,静下心来努力去读《魂歌手书》残页预览上的文字。

    一个个认识的文字,以毫无逻辑、毫无规律的顺序拼凑成长短句,燕红再怎么努力去读,也读不通。

    燕红有些来气了,干脆不考虑读不读得懂,只死记硬背。

    这一背,问题仿佛更大了……明明一句就几个文字,但硬是刚背完下半句就忘记了上半句。

    燕红咬牙记了好会儿,连第一句都没能记下来。

    当晚睡觉,燕红没再说些“颠话”折腾张氏,气鼓鼓地盯着手掌上的预览界面看。

    到早上去山中锻炼,燕红也是练一会儿,又看一眼预览,又练会儿,又看眼预览。

    下午,燕红索性没出门,从灶膛里扒了些草木灰铺到地上,拿了根不用的筷子,把预览里的文字一个个抄写到草木灰上,试图用这种办法把这些句子记住。

    连续数日,从没提过笔的燕红以绝大的毅力将这不到三百个文字反复抄写了十几遍……依然没能把这篇残页上的内容记到脑子里。

    “搞什么啊啊啊啊——!!”

    拼命锻炼一早上也没能把满腹怒气发泄掉的燕红,愤怒地冲着大山咆哮。

    发泄完,燕红倒到草地上躺平。

    燕赤霞都走了多少天了,还连他离开时走的哪条路都不清楚;她就算有心,也没法追过去找那位神通广大的燕师兄帮忙解惑。

    她这个位面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试炼者……估计就算有也离她远得很,上次北山镇山中鬼任务,她就没见有除了她之外的本位面试炼者过来。

    燕赤霞倒是可以肯定不是试炼者,他连道具栏都没有,出个门又是拎箱子又是垮包袱的……

    自个儿把自个儿折腾得身累心更累的燕红,躺平着胡思乱想了会儿,猛然坐起。

    等等——能请教的人仿佛还有一个!

    她忙不迭脱下脚上破破烂烂的草鞋,随手扯些草把脚上泥巴擦干净,掏出袜子穿上,掏出如履平地靴穿上,辨认了下五里屯苗寨方向,照着直线狂奔。

    十来天的体能锻炼加上食补,燕红的综合体能只勉勉强强提升了0.5,翻山越岭的本事倒是见长;再有如履平地靴助力,两条腿跑起来也不比四条腿的野兽慢多少。

    有邻近村子猎户带着儿子在山中刨兔子窝,荆条、网子齐上,一早上的功夫可算是抓了两窝肥美野兔。

    这对猎户父子正欣喜地把捏断了脖子的兔子挂到腰间,冷不防看见对面山头有个人影自山顶稀疏植被中跳出、往山崖下一跃。

    猎户父子还未来得及惊叫出声,那人竟……一脚踩到近乎直上直下的山壁上,如同只用两只脚就能粘稳的壁虎一般,风一样地沿着陡峭山壁往下跑。

    不过两下呼吸功夫,那人便从山顶跑到山脚,消失在莽莽林海中。

    猎户父子:“……??”

    “爹,这、这……咱这山里,有神仙?”儿子磕磕巴巴地道。

    “乱讲,哪来的神仙——”猎户下意识否定,话到一半又觉不对,愣了下,虎躯一震、惊道,“不对!真有神仙!马家集那边妖魔吃人,不是说就是山中神仙收的弟子除掉的?!”

    “爹,你这么多年进山都没遇到过那活神仙?”

    “你老爹要有仙缘,哪还会有你这个小兔崽子!”

    猎户父子说话间,燕红已经跑出这片老林,已能远远看到五里屯苗寨屯堡。

    燕红放慢速度,跑过苗人开垦的田地、蹿进屯堡内,一路朝着大姐燕霞夫家奔去。

    乔家青壮都不在家,只有乔家老祖母申婆婆坐在吊脚楼下猪圈边剁猪草——五里屯苗人家家养本地黑毛猪,背山而建的吊脚楼悬空一面的底楼用来做猪圈。

    “小红来了,来来帮把手。”申婆婆不拿燕红当外人,见到她就停下手,扶着腰起身,“阿婆年纪大啰,你来帮阿婆剁。”

    “哦,好。”燕红时不时跑来混吃混喝,也没拿自己当外人,挽袖子就上去帮忙。

    哐哐剁完猪草,用箩筐装了抬进厨房内、倒进常年架着煮猪食的铁锅里,燕红又麻利地加糠、添水、搅拌均匀,再生火把猪食煮上……

    黔人喂猪,是不可能用粮食喂的,多是用剁好的猪草拌着糠煮熟了喂,有时也会加些南瓜、红薯煮进去。

    把活儿干了,申婆婆笑呵呵地端朝食剩下的小米粥和米糕出来给她吃,她便吃得理直气壮。

    吃完东西,燕红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忙不迭跑回厨房内、捡了块木炭出来,急匆匆跑到申婆婆面前,比照着预览界面、在洗染布的石板上抄下一排字:“阿婆帮我看看,能认得出这句话写的是什么不?”

    申婆婆一脸惊奇:“这是汉字?你什么时候会写字的?”

    “这个不重要,阿婆你读得出这句话不?”燕红急道。

    “我不识字。”申婆婆干脆地道。

    燕红:“……”

    燕红不肯放弃,又道:“那要不我念一遍,你帮我听听是什么意思啊。”说着便把左掌摊开,一个一个念出预览界面上的字眼儿。

    燕红刚念两句的时候申婆婆还一头雾水,想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待燕红念到一半,这个确实有些本事的苗族神婆神色便略有不对。

    “阿婆,你晓得这是什么了?”燕红大喜。

    “你再背一遍我听听。”申婆婆没急着下结论,指着竹椅道,“坐下再背。”

    “好。”燕红端端正正坐好,又盯着预览面板,从头念了一遍。

    她盯着自己手掌一字一句念“咒语”的样儿像是在边回忆边吐字,看上去倒也没有什么古怪。

    等她念完,便发现申婆婆看她的眼色有些奇怪。

    “你背的这个是天书吧?”申婆婆不解地道,“你都能背下来的天书,你自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我没背下来。”燕红纠结地道,“就是因为背不下来,才来找你的呢。”

    申婆婆:“??”

    大约是盯着燕红看太久,申婆婆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神色越发惊讶:“咦?小红,你是吃了什么灵芝仙草了,怎么灵性忽然就提高了这般多?”

    “灵性?”燕红一脑门问号。

    “那些修道的也喊做灵根。”申婆婆惊异地道,“以前你的灵性不过略高于常人,算不得多出色,是不是在山里乱找东西吃了?”

    “没有的事!”燕红连忙否认。

    她隐约明白申婆婆说的灵性是什么了,大约就是面板里显示的综合灵能……这涉及到不能说的试炼者任务,她没法解释,只能强行拉开话题:“阿婆,什么叫天书?”

    申婆婆深深看了燕红一眼。

    这小丫头有秘密,申婆婆用膝盖都猜得出来。

    忽然间灵性大增,看不懂天书偏又记得天书内容,必然是有过一番奇遇。

    但所谓法不传六耳,有些事确实不便为他人道,申婆婆也不深究,只道:“所谓天书,以形载意、以形载法。你能看懂‘形’,这天书就进了你的脑子,想忘也忘不掉,看不懂,那这天书就与你无缘,不必强求,到死你也是理解不来的。”

    燕红:“……”

    燕红默默起身,走到乔家洗染布的石板前,安详躺平。

    “你做甚?”申婆婆一头雾水。

    “心好累,我休息下。”燕红疲惫地道。

    申婆婆哭笑不得,语重心长道:“你有什么经历,既不便说,阿婆也不问。缘法这种东西说不清的,冥冥中自有定数,你莫强求,顺其自然便好。”

    燕红默默爬起身。

    阿婆果然是有真本事的,说话都与燕师兄一个调调。

    撒手不管马家集之事,大约也是有意让那妇人亡魂自去报仇。

    “我晓得了,阿婆。”燕红叹气道,“我身上的事,阿婆帮我跟我姐保密下,我怕她担心。”

    有个张氏时不时耳提面命已经够心累的了,再来个大姐跟着啰嗦,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申婆婆一笑,道:“放宽心,你阿婆不是多口舌的人。你也别去做会让你阿姐操心的事,有什么为难的,先来找阿婆商量。”

    “嗯嗯。”燕红又想到了什么,目光炯炯抬头望向申婆婆。

    燕赤霞是剑客,会斩妖除魔、会做法事超度,但不会御鬼,所以燕红没考虑跟他学本事。

    但申婆婆——她还不知道申婆婆具体的本事呢!没准儿申婆婆会?!

    一想到这点,燕红当场就问出来了:“阿婆,你会不会御鬼法门?”

    慈祥的申婆婆瞬间勃然变色,怒喝道:“你阿婆怎么可能会这种邪门歪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问问、只是问问!”燕红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燕红蹿出老远了,还听到申婆婆中气十足的叫骂声:“你要敢去学那种偏门左道,就别来你阿婆家了!”

    在申婆婆那儿碰了壁……燕红依然没有放弃。

    虽然申婆婆说御鬼是歪门邪道、碰不得,但反正燕红又没打算利用神仙阿姨去做坏事——她理直气壮认为自己还是可以往这方面努努力。

    半个月时光悄然流逝,芯片系统又允许燕红进入任务排队序列了。

    这小丫头依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当即选择了任务申请,丁点儿多拖延几天的想法都没有。

    二级任务者就能进入特殊空间与其他试炼者交流,完全搞不懂怎么就学不了秘籍的燕红,非常迫切地希望能把试炼等级提上去,好去找认识的试炼者请教。

    在排队序列里又煎熬地等了两天……芯片面板总算“大发慈悲”、弹了新提示出来:

    “试炼场地开启倒计时:六个时辰又三刻钟。”

    “本次试炼任务场地为二十世纪主魔法科技侧,副神秘侧,副未知侧位面。”

    “本场次任务模式为限时生存模式,请试炼者做好万全准备。”

    燕红盯着最后一条提示说明看了好会儿,脑门上缓缓升起问号:“限时……生存?”

    “这啥?”

    第36章

    眼前一黑一亮, 燕红出现在一条昏暗的走廊内。

    身边没有其他人,从走廊尽头处窗户透进来的亮光映照出空气中漂浮的灰尘,腐朽的地板踩上去嘎吱作响,面前的墙壁上墙纸大片剥落, 暴露出灰蒙蒙的、凹凸不平的水泥墙体来。

    “只有我?”燕红意外地左右看了眼空荡荡的走廊, 低头查看掌心面板。

    “试炼任务已激活”

    “难度:D级”

    “试炼参与者四人:帅坤, 刘真,托马斯·诺曼, 燕红。”

    “任务位面预估侧向:魔法科技侧51%,神秘侧26%,未知侧23%。”

    “任务要求:于十字公馆内存活至天亮。”

    “警告:离开十字公馆超过百米视为任务失败,扣除300命运点, 命运点不足者抹杀。”

    “任务成功奖励命运点:388, 随机D~C级道具X1。”

    还来不及高兴又有熟人,燕红忽觉头皮发炸、颈后寒毛直竖,脑海中骤然闪过起年幼时上山割猪草与草丛中钻出的大蛇面对面的画面,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下意识地, 燕红抬脚往走廊一侧亮光处跑去。

    刚跑出两步,只听“哐”地一声响, 走廊墙上一副巨大的画像砸了下来、正好砸在燕红原先所站之处。

    燕红惊愕地回过头, 只见手臂宽的画框断裂成数截, 烟尘四起, 画布翻卷。

    “……什么情况?”

    燕红本能地感觉有那里不对,但她一时间也梳理不出当下状况,三步并做两步大步跑到光亮中。

    走廊尽头处的这扇窗户看着与她在百鬼夜行位面见过的窗子有点儿像, 木制窗框里镶着透明的平板玻璃, 只是蒙了厚厚的一层灰, 看上去很脏。

    燕红抬手用力擦了几下玻璃上的灰尘,映入走廊的光线随之更亮了一些。

    透过擦开的灰尘,她发现自己正处于一栋颇有些高度的、比藤井优子家所住的公寓二楼要高得多的房子里。

    窗户下方,是一片看上去大约有一亩多大的破败庭院,更远处,是空旷冷清的街道和同样相当老旧、密集的,与百鬼夜行位面略有些相似的建筑群。

    说是有些相似……是因为那些房屋的外形一看就与燕红见过的荒川区有所区别,房子更老旧、更高大,且似乎已经空置了很久,看不到生人活动痕迹。

    燕红正好奇地打量那片陌生的街景,先前那种仿佛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注视着她的毛骨悚然感觉又将她笼罩,手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猛然回头,却见天花板有条木板莫名松脱,长长的板材悄无声息往她脑袋砸来,木板上卡着巴掌长的长钉,寒光直刺往燕红双眼……

    “……!!”

    燕红猛然往横里蹿出、背部撞到墙壁上。

    足有半米宽、三米多长、比手掌略厚的板材轰然落地,断裂成数块,巴掌长的大铁钉从开裂的木板纤维中迸出、落到地板上,咕噜噜滚了几圈才停下。

    燕红呆了呆,呼吸停顿了好会儿才后怕地吐出气。

    走廊上依然空无一人,脱落了块板材的天花板上暴露出表面腐朽出坑洼痕迹的木制横梁,一切看上去都不像是刻意为之,似乎就只是普普通通的意外一样。

    但连续遭遇两次意外的燕红,显然不会这么想……她这会儿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这里不对劲……有什么东西在作祟?”

    燕红按着胸口平复了下心情,凝重地打量这条走廊。

    也不知是不是她此时站在光源中的原因,静寂幽深的走廊此人看来更让人感觉紧迫、逼仄,斑驳墙纸下透出来的石灰墙面仿佛某种流动的液体,挂在墙上的巨幅人像也像是在凝视着她——

    ……等等!

    燕红惊愕地将视线投向那副巨大的画像。

    她明明亲眼看到那副画像砸了下来,画框开裂、画布翻翘……怎么那东西又恢复原状了?

    难道她眼花了?

    不,不可能。

    她甚至还记得那副画在画框开裂后翻卷起来的画布露出来的布料纹理痕迹——要不是亲眼所见,她哪儿能晓得这种很像是真人的、浓墨重彩的画像不是画在纸上,而是布上?

    “——这里太奇怪了,我得去找帅姐汇合。”

    回想起面板信息中帅坤的名字,燕红暗暗吸口气,暂时忽略那副古怪的画像,寻找起能从这条走廊上出去的出口。

    这一找……燕红发现了个离谱的大问题。

    这条笔直的、看上去约莫有十来米长、两米左右宽的走廊,既没有通往其它房间的门,也没有通往楼上或是楼下的楼梯。

    “……我被困在这里了?”

    素来胆大包天的燕红,额头上缓缓冒出冷汗。

    却又在此时,那种被某种可怖存在窥探、逼近的感觉再次袭来,燕红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都麻痹了一瞬。

    所谓事不过三,连续遭遇两次诡异袭击的燕红这瞬间除了恐惧外最大的感受就是恼怒,猛地抽出道具栏中手斧,咆哮着往身周挥去:“什么见不得人的鬼东西!有本事出来!”

    走廊并不宽敞,只听刺耳刮擦声响过,燕红怒极之下横挥出的手斧斧刃刮过墙面,在本就破败不堪的墙纸上刮出倒深深的刻痕来。

    燕红第一时间发现不对。

    她有着丰富的用斧经验,不仅砍过不同密度的树木、枯藤、树根、荆棘,也砍过人,剁过鬼;砍到不同物体时的手感早就有意无意牢记在心。

    惊愕地看向被自己砍到的墙面,燕红惊悚地发现……被手斧割开的墙纸下,竟不是其它自然剥落处露出的那种灰扑扑的水泥墙面,反而是——某种无法形容的、似乎带有奇异韧性的弹性物质!

    燕红发现墙纸下异常的瞬间……这条走廊似乎也察觉到被人识破,索性撕去了伪装,两侧墙体渐渐往内收缩,钉在天花板上的板材如活物一般下垂、往燕红这个“异物”卷来!

    “——娘诶!”

    燕红瞬间吓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往窗口处狂奔而去。

    地板如爬行的虫子那样蠕动起来,一块块木板乱序翻翘,变成远远超越木材柔韧性的柔软诡异材质,卷向燕红双腿。

    万幸,燕红这近半个月来在深山中高强度练习全地形长跑的锻炼救了她,她想也不想便踩着这些看着还是板材、灵活性却与生物舌头相差无二的诡异玩意儿借力,两条腿几乎跑出残影,顷刻间便奔到窗前。

    当她伸手去推窗户时……异变骤生!

    窗外景色消失不见,平平无奇的木制窗框变成一张深渊巨口,那些蒙着厚厚灰尘的玻璃自行裂开、变成长长的三角状利齿,凶狠地往燕红咬来!

    “岂有此理——!”

    燕红额头青经鼓起,被逼到绝路的她顾不上惊恐胆寒,狠狠挥动斧头,往那看上去似乎并不很坚硬的半透明玻璃利齿砍去。

    金属碰撞声响过,砍到玻璃利齿上的手斧竟被弹了回来,反震力将燕红的双手震得微微发麻,差点儿握不住斧柄。

    “……不行!”

    燕红不得不另寻出路,一面退后躲开玻璃利齿、一面回头看向身后。

    就这么短短数息的功夫,整条走廊已然模样大变,地面上条条木地板翻卷蠕动,天花板上垂下来数十条的三米多长的板材、如活人手笔般在半空中抓卷拍打;两侧墙体更是内移了一大截、走廊内空间缩小近半!

    再这样下去……她就算不被上下狂魔乱舞的板材拍死,也得被两侧墙壁挤死!

    “不妙……会死!不想办法逃出去就会死!”

    燕红面色发白,一面躲避上下板材,一面瞪大眼睛寻找生路。

    她尝试着用力往墙体上挥了几下斧头,砍得墙纸翻卷、石灰墙面瑟瑟下落,暴露出其下那奇异坚韧的弹性物质,却无奈地发现这种物质极其厚实,并不能在短时间内被凿穿。

    眼见两侧墙体越挤越近、走廊内可供活动的空间不足半米,冷汗淋漓的燕红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猛然转头看间走廊中段,那面挂在墙上的巨幅人像。

    “帅姐、王哥和张巍他们都说过,试炼任务并不会让人去送死,一定会给试炼者留出生路!”

    “我进来时的位置是在那副画像下面——这条走廊,像是故意把我从那里逼开!”

    燕红毫不迟疑,拎起斧头大步奔向画像。

    不到半米宽的活动空间让她无法横向挥动斧头,燕红只能将斧身往下拉,斜向上发力、重重砍到画布上。

    拥有破甲特性的手斧,轻易砍穿画布。

    画中,那个长得怪模怪样的罗刹人(白种人)竟像是拥有生命一般露出痛苦神色,被砍中的位置飙出巨量黑血,淋了燕红一头脸。

    燕红顾不得恶心,盯着暴露出异样的画中鬼连续挥斧。

    画中鬼发出无声惨叫,随着画布被砍得稀烂,崩碎的画布后方竟露出个大洞来。

    肩膀、双腿皆被上下舞动的木板刮出道道伤痕的燕红来不及多想,单手拎斧,翻身跳进洞内。

    黝黑洞内并无落脚点,燕红惊叫一声,往下摔落。

    万幸,失重感只持续了不到两秒,穿着如履平地靴的燕红双足便踩到实地。

    惊魂未定的燕红来不及打量身处环境,立即双手握紧斧柄,侧向跑动、规避有可能的袭击。

    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发生。

    燕红喘息着看向四周,发现她来到了另一个房间……一个极其宽敞的、与她曾见过的神仙阿姨家客厅格局相似的房间。

    这个房间内,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身高与上一场正式任务见过的张巍接近、但要瘦削得多的男人。

    这男人留着一头及腰披肩卷发,穿着燕尾服,手上拿着个拐杖,也正震惊地往燕红看过来。

    看清这人与画中鬼类似的罗刹人(白种人)相貌,燕红顾不得浑身疼痛,提着斧头冲杀上去。

    “等等!你不是土著吧?!”那男人连忙抬手道,“我也不是!我是托马斯·诺曼!”

    第37章

    燕红动作一顿, 困惑地看向她眼前这个“罗刹人”。

    对方说话的发音很古怪,叽叽咕咕的,但或许是植入过芯片的试炼者拥有的特殊福利, 她能听得懂这人在说什么——就跟在百鬼夜行位面时她也能听懂那些泥盆人叽哩哇啦的语言一样。

    “我也是试炼者, 你能听见这个名词吧?你和我之间如果有一个是土著, 这个词儿可没法儿被发音出来。”托马斯又补充道。

    “哦。”燕红松了口气,放下斧头,“是我误会了, 我是燕红。”

    托马斯·诺曼也松了口气,对方长着一副东方人的面孔, 穿着古早电视剧里才能看见的古代平民装束,要辨认出她的身份并不难;但他自己与这次任务场地里的原住民同属高加索人(白种人),他要不赶紧自证身份,还真有被队友误伤的风险。

    “你好,燕小姐。”托马斯道,“我没有看见其他人, 你看见了吗?”

    燕红摇头。

    “好吧, 看来我们被投送进了不同的区域内。”托马斯道,“你最好赶紧恢复一下伤势, 这个客厅非常奇怪, 有极其危险的东西存在。”

    燕红听到这话, 第一反应是抬头看向上方。

    她头顶, 是平平无奇的天花板——与她先前所见的那条走廊类似的、刷过清漆的木制天花板, 悬挂着个满是灰尘蛛网的老旧吊灯。

    “我刚才是怎么出现的?不是掉下来的?”燕红掏出之前购买后没派上用场的加林仙豆(伪),直接扔进嘴里。

    “不, 在我看到时你就在那儿了。”托马斯一面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一面道, “能说说你在进入任务场地后的经历吗?”

    “我进来的地方是一条会攻击人的走廊,有副奇怪的画像,我把画像砍烂以后逃了出来,然后掉进了这里。”燕红摸了摸吃下加林仙豆后瞬间被治愈的伤口,好奇地道,“你进来以后就在这里了?也是只有你一个人?”

    “是的,在你出现之前,我还以为只是我跟其他人分开了。”托马斯道,“你进来的走廊,是怎么攻击你的?”

    “嗯……那条走廊像是活着的怪物一样,一开始只是画像和木板脱落低掉下来砸人,我无意中砍到墙壁、发现那墙壁不对劲后,所有的一切就都会攻击人了,连窗子都变成了一张大嘴。”燕红想了想道。

    托马斯一愣,连忙挥动手中那条特制的手杖、甩向一旁矮凳上的放着的花瓶。

    花瓶自矮凳上摔落,“哐”地一声摔得粉碎。

    托马斯又举起手杖,自上而下砸向另一边的茶几。

    玻璃几面当场碎裂。

    这个看着体型瘦削的试炼者力气相当惊人,又先后用手里那条细细的精钢手杖捅破墙壁、刺穿沙发、戳穿地板……

    “呼……看来不同房间的情况并不一样。”搞了一通破坏也没见任何异常反应,托马斯松了口气,要是这间客厅也全是会攻击人的活物,那被困在这里的人就没那么容易逃出去了。

    燕红见他这副紧绷的状态,便知这间客厅绝不安全,也打起了精神:“你进来以后遇到了什么?这里的门和窗户不能打开吗?”

    她在确定对方并非敌人后就打量过四周,这间客厅与她之前被困的那条走廊不同,窗户有四扇,门也有好几扇。

    “不能。”托马斯凝重地道,“我的综合灵能有二十点,最强的是感知,只要触摸门或是窗户,我的预感就会警告我,强行打开会有极其恶劣糟糕的事儿发生。”

    “至于我遇到了什么……我很难用语言描述。”托马斯从上衣兜里摸出怀表看了下,额头上缓缓渗出汗珠,“就快来了——你很快就会明白这间客厅有多么让人毛骨悚然。”

    燕红:“……?”

    “还有三十秒,快做好准备。”托马斯把手杖夹到胳膊下,蹲下来、伸手抓住沙发扶手,“快蹲下,抓住这个。”

    燕红一头雾水地照做,不过她没有伸手去抓沙发,而是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小斧头。

    二十几秒转瞬即过,到托马斯开口提醒“小心”后,地面剧烈地抖动起来……

    就像是一场只发生在这间客厅里的小型地震,所有的家具都开始晃动,四面八方全是物体碰撞声和建筑材料不堪重负的呻O吟声。

    对地震毫无概念的燕红小脸发白,整个人趴到地上。

    数秒后,燕红耳边隐隐约约听到在一片让人心悸的杂乱声响中,开始混杂有模模糊糊的人声。

    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杂乱,仿佛有无数人在说话,有慷慨激昂的演说,歇斯底里的咆哮,充满自信的宣告,别有用心的质疑,满怀怨毒的诅咒,撕心裂肺的狂笑,痴迷梦呓般的呢喃,竭力隐忍似的抽泣……

    燕红头疼难忍,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声就像是无数尖利的锥子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忍不住松开双手,用力捂住耳朵。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那些让人厌烦、焦虑,令人忍不住心浮气躁的声音仍然在毫无阻碍地往她脑子里钻。

    她对面,同样以不堪姿态跪俯于地的托马斯状态也没好到那儿去,沙发扶手都已经被他捏出明显凹痕。

    “没用的……就算戴了耳塞……这些东西也会钻进脑子里。”满头大汗的托马斯痛苦地道,“这是针对精神的攻击……只能凭着意志扛过去……集中精神……别去听!”

    燕红难受得说不出话,双手又死死握住斧头,竭力让自己忽略那些莫名其妙的呓语

    一分钟后,那些凭空出现的声音骤然消失,客厅内也恢复了平静。

    燕红喘息着抬手摁额头,摸到满手的冷汗。

    托马斯的状态似乎比她更糟,面朝下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还好吗?”燕红见他头发都被汗湿了一大截,连忙挪过去搀扶。

    “没……问题。”托马斯不好意思让个小女孩担心,硬撑着抬起头,努力想坐起来。

    燕红冷不防看到他的脸,唬得一把抓过斧头、跳起身往后退。

    “嗯?”托马斯摸到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的獠牙露了出来。

    “你、你不是试炼者吗?”燕红一脸震惊地道。

    “我是、我是。”托马斯忙不迭把獠牙收回去,尴尬地喘息着道,“我……我的种族是吸血鬼,已经做过了四场正式任务,不用怀疑我的身份。”

    “吸血……鬼?”燕红费解地道。

    托马斯强撑着坐起身,有气无力地摊手道:“在我的位面,吸血鬼只是一种很常见的种族。人类食用蓄养家畜家禽的肉,我们食用畜禽的血液,只是如此而已。”

    对吸血鬼没什么概念的燕红半知半解地点点头,想到对方难受时还会考虑到提醒她,便道:“在我的位面,有很多鬼和妖怪,鬼也有好鬼和坏鬼。”

    托马斯:“……?”

    “这种情况是隔一阵子就发生一次吗?”燕红道。

    “对,约六分钟一次。”托马斯掏出手帕擦汗,颤巍巍地站起,“我经历了两次,这是第三次……次数越多,精神上受到的伤害就会越严重,我们得尽快找出离开这个房间的办法,不然,你和我陷入疯狂只是迟早的事。”

    燕红倒吸口冷气,精神受伤了就会发疯这种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连忙急切地请教道:“我应该怎么做?”

    “这个位面的神秘侧成分比我的位面还高,我怀疑,这也是个遭受古神污染严重的世界。”托马斯收起手帕,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个吸血鬼已然恢复了常态,丝毫看不出先前的狼狈来,“这座公馆的威胁很可能与邪神有关,我们需要找出与神秘学相关的书籍、日记、文书,又或是曾用于邪神祭祀的器具,将其毁去,或许就能从这儿离开了。”

    “呃……”燕红理解这段话相当费力,“也就是找到一本书,或是用来供奉过那什么神的祭品?”

    “也可以这么理解。”托马斯嘴上说着,已经开始在客厅里翻找起来,“会被选进神秘侧的位面,你应该也有标准之上的综灵(综合灵能)吧?如果你碰到什么东西后会感觉严重不适、反感排斥,又或是对那件东西十分在意,仿佛会莫名其妙地被它所吸引,对它充满好奇和占有欲,那就是了。”

    “哦哦!”燕红点头,把斧头插到腰带上,学着托马斯的样子翻找起来。

    燕红来前托马斯已经搜了十来分钟,如今又有燕红加入,没多会儿,争分夺秒的两人便将客厅内所有的陈设、家具、壁画壁挂全过了一遍手,并无特别发现。

    “怎么会呢?难道是我推测出错了?不可能啊!”距离下一次异变越来越近,已经遭受三次精神攻击的托马斯忍不住焦躁起来,“难道还有什么我忽略了的东西,我没有发现?”

    燕红听到托马斯的话,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

    天花板上,那个满是灰尘、挂满了蛛网的吊灯,正静静看着二人。

    第38章

    托马斯提到“看来我们被投送进了不同的区域内”时, 燕红曾抬头看过一次天花板——她以为她是从某个通道、洞口之类的地方掉进这个房间里的,但在天花板上她只看到了吊灯。

    那只是几分钟前的事,那时燕红并没有细看这盏吊灯, 亦没有察觉到这盏吊灯有什么不对。

    此刻, 燕红再次将目光转向头顶, 她眼中看到的依然是一盏平平无奇的……长着一对眼睛的吊灯。

    那对眼睛并不具备具体的形态, 无法用语言描述形状、瞳色, 甚至不存在能被人看见的影像, 只是在燕红注意到它的时候, 它似乎也对燕红产生了兴趣,平静地往燕红看过来。

    燕红眼睛里倒影出了吊灯的形状。

    她眼中只有吊灯,并没有那双眼睛的存在,可她却实实在在地、仿佛穿透了某种真实与虚妄之间的界限, 从灵魂的层面,与那诡异的双瞳进行对视——她的大脑, 她的神经, 她浑身上下的细胞, 在这一刻,都沐浴在那对眼睛的注视之下。

    燕红脑中再度响起不知从何而来、仿佛是直接被投送进她脑子里的声音。

    狂笑, 哭泣, 演说,叱骂, 诅咒,呢喃,祈求……无数的人声在她脑中回荡。

    这一次, 她没有感觉到痛苦、煎熬、恶心反胃, 反倒是有种莫名的舒适感……她的灵魂仿佛正被某种温暖湿热、黑暗幽深的领域拥抱。

    那虚无的深渊并不让她畏惧、胆寒, 反倒是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还睁着眼睛,她的灵魂却已经在下坠。

    她没有做出任何抵抗,反倒是被某种难以描述的、即将回归到她本应处之地的喜悦所笼罩……

    “燕小姐?”

    托马斯乍一回头,只看见燕红呆呆地站在原地,仰着头,一动不动。

    托马斯下意识想要抬头,视线已经看到天花板一角才猛然间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停住。

    燕红的异状让他终于想起自己忽略过什么——天花板上的吊灯!

    这位吸血鬼试炼者拥有极高的感知,本能回避危险之物,自从被投送进这个房间里,他就没有抬过头!

    “真是……太危险了!”

    不知不觉间出了一身冷汗的托马斯凝神望向站在他对面的东方人试炼者,从燕红的瞳孔中看到了一盏普普通通的吊灯。

    借助队友的眼球确认吊灯位置,托马斯蹲身、起跳,单臂高举、往上挥动手杖,在不可直视吊灯的苛刻条件下盲打击中吊灯。

    玻璃器皿碎裂声中,灯罩、灯泡碎片四溅散落,一块二指宽的、像是士兵铭牌的薄薄金属片从灯罩夹层中飞出,还未曾落到地面便自行崩碎成数片。

    感知极高的托马斯顿觉浑身一轻,仿佛有什么曾经充斥着整个客厅的不可见存在离开了这片区域,让他连呼吸都轻松了几分。

    燕红却不像托马斯这样逃过了与那可怕存在对视的风险,倒吸一口冷气,口鼻流血、脚步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软倒在沙发上。

    “你还好吗?”托马斯连忙掏出条干净手帕递过去。

    剧烈喘息的燕红接过手帕,擦了下冷汗又擦了下鼻血,又缓了好会儿才后怕地出声:“那是什么鬼东西,黑白无常?差点儿把我勾魂到阴间去了!吓死了!”

    托马斯一脸费解:“呃……你们东方人的文化中,把古神称为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不是阴神吗?”燕红也挺费解。

    托马斯:“??”

    “也不对,黑白无常不勾活人,正经的阴神肯定不能干这种邪门事。”燕红心有余悸地道,“这房间的邪祟消灭了,咱们现在可以从这里出去了吧?”

    说着,后怕不已的燕红便想挣扎着站起来。

    “我们可不能离开这里,任务要求是——”托马斯正想说任务要求是呆在这座公馆里不能离开,话未出口,他自己先愣住。

    “等等!”托马斯连忙打开芯片面板,瞪大眼睛重看任务说明,“离开十字公馆超过百米视为失败……于十字公馆内存活至天亮——还真可以离开的?!”

    燕红:“……?”

    “是我粗心大意了,外面天还没黑,任务也没规定一定要呆在公馆里等天黑,确实是可以先出去的。”托马斯早就不愿意呆在这座公馆内,当即大步走向客厅大门,伸手去拉门把手。

    这一次,他的感知没有再警告他不能打开这扇门。

    托马斯如释重负,立即将门打开,当先走进庭院。

    这座公馆的院子相当宽敞,约有一亩半面积,托马斯搀扶着燕红穿过破败庭院,很快便来到大门外。

    生锈的镂空铁门上挂着的大锁已经被人撬开,撬掉锁的人就站在铁门外,目光炯炯地看着走出来的两人。

    “总算有人出来了,我还担心其他人都发现不了任务给出的提示。”帅坤笑着道,“哟,小红,又蛮干了?”

    “帅姐。”燕红开心地松开托马斯的胳膊,溜溜达达跑到帅坤面前,从道具栏里取出用袋子包好的银锭,“给你。”

    帅坤:“……?”

    “之前在我老家做任务,顾老爷给我们的报酬。上次任务我遇到陈哥,他的份我交给他了。”燕红笑容满面地道。

    帅坤本想说她用不着银子、让燕红收着就行,听燕红这么一说,便爽快地伸手接过来:“行,我的份我收下了。”

    燕红能活过两场正式任务走到现在,将来也会是跟大家一样平等的试炼者,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能轻易被怜悯的新人了——践踏着别人的自尊施舍的善意,可不能被称之为善意。

    收下银子,帅坤便朝托马斯道:“我是帅坤,二级试炼者,见习格斗家,七场任务经验。这个古代位面的小妹妹是燕红,你们合作过了吧?她虽然是新人,但并不会拖后腿。”

    “是的,燕小姐帮了我很大的忙。”托马斯恭敬地道,“我是托马斯·诺曼,做过四场正式任务,种族是吸血鬼。”

    对二级的试炼者,托马斯可以不必隐藏身份——这是他前四场任务的经验,二级试炼者能够进入交流空间、接触过非人类试炼者,不会像新人那样大惊小怪。

    帅坤果然一点儿也没介意托马斯并非人类试炼者,笑着道:“吸血鬼啊?那这个任务位面得算是你的主场。”

    “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直到我发现我对神秘侧的过分熟悉也会对我造成误导。”托马斯苦笑着看了眼燕红。

    要不是这位古代东方人队友的闯入,他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那超于常人的感知让他无意中忽视了头顶的危机……再多承受两次精神攻击,他可不敢确定自己能在发现那盏吊灯后能撑过难以避免的“对视”。

    燕红没在意托马斯的视线,左右看了下没见到第四个人,便道:“帅姐,还有个人没有出来吗?”

    “我只等到了你们。”帅坤摇头道,“不过也不用担心,那位试炼者的名字列在托马斯的前面,应当至少有四到五场任务的经验,应该能出来跟我们汇合。”

    除了燕红这种赚到命运点后急着先给母亲治病的特殊新人,绝大部分试炼者都会优先将命运点用于强化自身和换取保命道具;这个任务虽然凶险,但毕竟只是D级的生存任务,还不至于上来就能逼死手头至少赚到过上千命运点的老手。

    等人期间,三人交流起互相被投放的房间。

    燕红被投放在疑似顶层(公馆四楼)的走廊,托马斯·诺曼被投放在一楼客厅,帅坤这个本场次最资深的试炼者被投放的地方是三楼的书房。

    那间书房的情形同样十分诡异,与客厅那盏危险的吊灯相差仿佛。

    “非人类试炼者总会被芯片系统安排难度较高的任务。”帅坤向托马斯道,“这种只要求在特定区域内限时生存的D级任务还罢,会有一定的安全时间和安全区可利用,比如公馆外百米范围内;如果是全场地限时生存的C级任务,你或许就得考虑在威胁性相对不那么高的区域尽可能停留。”

    托马斯知道这是二级试炼者在提醒他,恭敬地道谢。

    “这座公馆内很可能所有区域都存在威胁点,人齐了以后我们视情况行动……”

    帅坤正分析情况,十字公馆内二楼的窗户从内部被破坏,一个女人的身影狼狈地从中摔了出来。

    那女人摔进庭院,破损的窗口内竟追出一只长满了手臂的怪物,沿着墙体往下爬……

    “救人!”帅坤二话不说冲进庭院内,往那只怪物迎过去。

    托马斯也跟进庭院,跑向摔进草丛中的女人。

    燕红左右看了眼两人背影,选择往帅坤方向跑去。

    从墙体上爬下来的怪物头部像是鳄鱼首,却长着类似人类的躯干和山羊的下半身,躯干上密布着十几条手臂,看似枯瘦却力大无穷,落地后轻易拔起庭院中腰粗的大树,往女人摔落点砸去。

    帅坤低喝一声跳起,凌空一脚将大树踢断,借力冲向怪物。

    “吼——!”

    怪物咆哮着转向帅坤,山羊腿一蹬、如炮O弹般往帅坤撞来。

    帅坤双手交握,右手手肘朝前,狠狠命中怪物主动送上来的鳄鱼首上。

    那看似坚固无比的鳄鱼首,竟被这一记肘击轰得像是西瓜一般爆开……

    “咦?”

    帅坤也有点儿惊讶这怪物虚有其表,手上动作不停,又一记肘击命中其躯干背部,将这只狰狞怪物硬生生从半空中砸到地面上。

    燕红此时拎着斧头跟了上来,手起斧落、刷刷把怪物躯干上的手臂砍断了两条……

    帅坤落地,上前补刀;两人一通合作,很快便把这怪物剁成数块,再无动静。

    这边把怪物干掉,那边,托马斯也找到了摔晕过去的女人,背着跑过来:“她晕过去了,我没有人类能用的治疗道具。”

    “先出去。”帅坤拉着燕红往外退,眼睛往那晕过去的女人身上打量。

    这最后一位试炼者的状态相当不妙,头上戴的防O暴头盔已然碎裂,身上的特殊纤维防割服破破烂烂,上半身那件一看就是用命运点兑换的软甲也破损严重。

    “这只怪物好奇怪呢,刚出来的时候看着好厉害,结果却那么弱?”燕红在旁边困惑地道。

    帅坤神色有些古怪,朝托马斯道:“你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晕过去了吗?”

    托马斯回道:“不,她看见我才晕过去的。”

    帅坤的神色更加古怪了……

    “怎么了,哪不对吗?”燕红奇怪地道。

    三人跑出庭院,托马斯小心翼翼将女人放下,迟疑地道:“我想……或许是这位女士的原因。”

    燕红:“??”

    “恐惧。”托马斯解释道,“越是畏惧未知,未知就越发可怖——这位女士对那只怪物的畏惧,恰恰增强了怪物。”

    燕红:“……(° △° )”

    “所以她才拖拉了这么久吧。”帅坤气笑不得,蹲下来捏开女人下巴,给她喂治疗道具,“胆子这么小却偏偏匹配到神秘侧的生存任务,真不知道怎么说好。”

    “越害怕敌人就越强,那不要害怕不就好了吗?”燕红不解地道。

    站在一旁的托马斯:“……”

    怎么说呢……虽然他是个非人类,但他觉得吧,正常人类害怕那种扭曲的玩意儿,其实很正常……

    第39章

    第四名试炼者过了半个多小时才清醒过来。

    此时, 四人已转移到十字公馆附近的一座空屋内,清醒过来的刘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放在铺了张床单的沙发上, 还有个穿着古代服饰的小姑娘在室内翻箱倒柜。

    “帅姐,托马斯, 人醒了!”小姑娘注意到刘真动了, 朝另一个房间喊道。

    没多会儿,又一男一女进入屋内, 女的那个看了刘真一眼,抬手招呼道:“好, 那我们人就齐了。介绍一下, 我是帅坤, 这是托马斯和燕红, 你是刘真吧?”

    “是、我是。”刘真捂着肚子虚弱地坐起身, 感激地道,“多谢你们了。”

    拼命从那可怕的房间里冲出时,刘真看见了等在公馆大门外的三人冲过来救她的情形。

    “应该的。”帅坤拉了把椅子过来在沙发附近坐下,道, “趁天色还没黑,我们赶紧把各自遇到的情况交流一下。”

    接下来, 帅坤她便先将自己进入任务场地后遇到的情形仔细对三人描述了一遍。

    帅坤被投送进公馆的位置, 是三楼最左侧的房间, 一间陈列着大量书籍、化学仪器、古怪收藏品的书房。

    “虽然摆着很多化学器材和相关书籍,不过我可以确定这座十字公馆的主人并不是什么狂热科学家, 那些仪器器材全是没用过的, 书架上的化学书和数学书也不像是翻动过, 反倒是放在书桌上的几本通俗小说书页都卷边了。”

    “在书桌抽屉里, 我找到了一些盖着蒙大拿邮戳的明信片和用红色绒布盒子装着的勋章,和退役军人俱乐部的邀请函,如果我没推测错的话,十字公馆的主人应该是一位退役军官,军衔层级应该比较高——那些盖着蒙大拿邮戳的明信片中,有一封是蒙大拿州的州议员寄来的。”

    “蒙大拿?这里是二十世纪初的米利坚?”托马斯意外地道。

    “不,是英国。”帅坤道,“书房里悬挂着欧洲地图和英国地图,不过公馆主人去过米利坚是毋庸置疑的——他书房里的收藏品中,有用印第安人的大腿皮肤制成的长靴。”

    托马斯听得直皱眉,刘真一脸惊愕,琢磨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帅坤说了什么的燕红更是一脸震惊。

    “除此外,公馆主人的收藏品中还有很大可能是属于清王室的瓷器,和来自藏传佛教的人骨法器。”帅坤脸色平静地道,“不过我没有功夫细看,在我撬开书桌抽屉后不久,我就被看不见的东西袭击了。”

    说着,帅坤从道具栏里掏出来一块缺损的陶瓷防弹板,将陶瓷板上几乎被洞穿的破损处展示给三人看:“攻击我的是个持有枪械或类似枪械破坏力武器的隐形生物,短暂交手后我发现这东西不像是一般的鬼物,反倒像是某种只能在特定范围内生效的攻击机制。因空间狭小、难以规避的关系,我别无选择,只能迅速破坏书房内一切能破坏的物体,将这个攻击我的东西尽快消灭。”

    “我将书房彻底破坏一遍后,那东西就消失了。我推测公馆内的房间或许都不安全,便选择立即从窗户离开,到门口等待你们出来汇合。”

    “你是对的,女士。”托马斯擦了下冷汗,道,“燕小姐协助我解决客厅里的困境后,我的本能告诉我,要避免进入公馆内的其它区域。”

    帅坤冲托马斯点点头,非人类试炼者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特殊天赋,身为吸血鬼的托马斯·诺曼有着人类不具备的危机预警并不出奇,转而道:“刘真,你呢?”

    “我被投送进二楼,看上去像是女主人卧室的房间内。”刘真此时已经用万能急救喷雾处理过伤口,虚弱地道,“那个房间……开始的时候看起来很正常,但在我寻找离开办法时,我渐渐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板下面、墙纸后面爬行。”

    “我本以为是虫子又或是老鼠之类的东西,但在我搜索房间后,我发现衣柜的衣物保存完好,家具也没有被啃噬过的痕迹……”

    “当我大略搜索完那个房间时,我看见墙纸的缝隙中钻出来了个怪物——就是追着我的那东西。”刘真面色发白,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那只怪物很不对劲,像是拥有……或许拥有与人一样的智慧,一点点地将我逼入绝境……”

    帅坤默默与托马斯交换了个眼神。

    刘真的恐惧将那头虚有其表的怪物催化成了头怪兽这种事……就不要拆穿了,这次生存任务考验还没结束,破坏四人间的和谐并无益处。

    待刘真讲完她的“恐怖经历”,燕红、托马斯也先后细说了一番自己的遭遇。

    “书房,走廊,卧室,客厅——看来这座公馆内的所有区域,很可能都存在会进攻外来者的特殊机制。”帅坤皱眉道。

    “那个……任务要求只是让我们在公馆内存活到天亮,对吧?”刘真提议道,“既然公馆一楼客厅的威胁已经被解决,那么我们是否能一直呆在客厅呢?”

    “且不说这个任务有没有这么明显的漏洞让我们钻,如果我们选择这么干,任务完成度会很低,个人贡献度也达不到及格线。”帅坤摇头道,“生存任务虽然风险较大,但回报也高,个人贡献度相对其他任务模式较容易拿到手,我们最好是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刘真欲言又止。

    燕红倒是眼睛一亮,她特别期待能赶紧升到二级试炼者,忙道:“帅姐,那你说我们怎么做比较好?”

    “尽可能在天黑前收集情报,解决掉这座公馆。”帅坤举起手中在这座空屋里搜到的旧报纸、明信片、信件等纸张,“公馆主人名叫李斯特·林恩,有军方背景,公馆周围的建筑也都算是比较豪华的宅邸,这一代也许就是这个地方的富人区,既然任务容许我们在公馆周围百米范围内活动,那么我们当然不能错过这种调查的好机会。”

    “行!”燕红说干就干,立即起身,往空屋外看了眼,指着街道对面那座房子道,“那么我去搜那里,只要找到与公馆主人相关的东西都带回来就对了,是吧?”

    “没错。”帅坤就喜欢燕红这种干劲十足的队友,冲托马斯、刘真招手道,“你们俩也找个地方搜,记得随时注意距离,不要跑出百米外。”

    “好的。”托马斯配合地道。

    刘真神色有些勉强,可看其他人都兴致勃勃,也强笑着点了点头。

    十字公馆周围百米内只有四户私人宅邸和一座三层高的公寓楼,四人分头搜索并不算太困难——这些建筑都早已人去楼空,没剩下多少家具摆设,搜起来并不花时间。

    托马斯、刘真两人绕过公馆外墙去往林恩家的邻居家中,帅坤看了眼那两人背影,快走几步蹿到燕红主动认选的房子里来:“小红,等我们进了公馆后,你要小心那个刘真,不要太相信她。”

    “诶?”正在房子里搜索的燕红惊愕抬头。

    “你都做了两场正式任务了,知道个人贡献度是怎么回事了吧?”帅坤道。

    “嗯,我上一次任务拿了43%的个人贡献度。”燕红老实道。

    “你这莽撞小鬼,是不是又二话不说冲锋在前了?”帅坤笑骂了一句,又收敛笑容道,“个人贡献度能到20%就有贡献值拿,通常来说,新人除了第一场正式任务不太容易做出贡献,之后的任务都能有所表现。”

    “绝大部分试炼者,三到四场正式任务就能存够升到二级的贡献度,运气差点儿的,做完第五场也就够了,我就是在第五场正式任务时到的二级。”帅坤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那个刘真,没有告诉我们她的场次。但既然她在入场名单里位列托马斯这个做过四场任务的非人类试炼者前面,那么她应当有五到六场的任务经验。”帅坤正色道,“这么多场任务下来还没到二级,这个刘真,并不是可信赖的队友。”

    有经验的试炼者,就算是胆小怕死、明哲保身,单场次拿个20%~30%的个人贡献度也并不是很难的事——贡献度这玩意儿是各算各的,没有互相抢功劳的说法。

    数场任务下来连20%的最低值都没有拿到,拿到了也是堪堪够及格线……这问题就很大了。

    不是划水,就是把风险全推到了队友头上。

    燕红眨巴了下眼睛,帅坤分析的这些她能听懂,但并不太能领会;她只经历过两场正式任务,不管是山中鬼的时候还是在百鬼夜行位面,她遇到的试炼者们都是勇敢的、会为了队友去努力拼命的好人。

    但既然帅坤都这么说了,她肯定愿意相信帅坤的判断,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帅坤满意地点头,这便要走开去搜索旁边的公寓楼。

    “帅姐,那我们不用跟托马斯说一声吗?”燕红叫住她。

    帅坤乐道:“这你就别瞎操心了,托马斯看着年轻,年纪至少是我的爷爷辈,见识可不比我少。”

    燕红:“(゜ロ゜)!!”

    第40章

    “能活这么久, 不愧是跟神仙阿姨一样的好鬼啊。”——这是得知托马斯·诺曼真实年龄后,燕红最大的感想。

    她以前听李家村的老辈人讲鬼神故事讲多了, 原本其实也是怕鬼的,但现在她已经不怎么怕了。

    神仙阿姨没有害她,她从坑里背出来的那个少年没有害他,马家集那个复仇的小寡妇也没有乱杀无辜,这些“好鬼”用不着怕;会害人的山中鬼、森川阳子亡魂是可以被消灭的,更用不着怕。

    不理解什么是吸血鬼的燕红单方面把明明是智慧生物的托马斯·诺曼盖章成鬼物,又继续开始搜索大业……

    她挑来搜索的这座房子,屋主搬走时似乎颇为仓促, 遗落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得到处都是。

    燕红一面在各个房间积了大量灰尘的垃圾堆里翻找带文字的纸片儿,一面把看着还能废物利用的东西往自个儿的道具栏里塞。

    没破洞的袜子, 皱得像是烂咸菜、但洗洗还能穿的衣物,虽然脏得离谱但确实没坏的鞋子, 空罐头盒, 棉绳(鞋带), 抖干净老鼠屎后的完好无损的小巧柜子(化妆盒、首饰盒),看着就挺扎实的皮袋(手袋、手拎包),有提手的结实布袋子(行李袋), 沾满灰尘也依然看得出漂亮的八音盒……等等。

    别人正正经经摆在家里的东西, 哪怕是主人恐怕已经作古的十字公馆,东西再好燕红也不会去碰;但既然是这种空置的屋子里被人随便乱扔了一地的垃圾,燕红肯定不能放过。

    扎扎实实捡了一大堆垃圾, 燕红也有了发现:

    一份发行日期为1922年二月份的地方小报《霍布斯周报》, 头版第一条新闻写着:“李斯特·林恩上校回到了他的故乡”。

    这句加大加粗的新闻标题下, 还印刷着一张黑白照片:一对夫妇肩并肩站在一座小镇前微笑挥手, 夫妇身后竖着的木牌上印着“Welcomo to  Hobb's”——欢迎来到霍布斯。

    这张地方小报夹在一本封面非常脏、已经看不出字样来的杂志里,杂志内页倒还算干净,夹着小报的那几页印刷着大篇幅的彩色图案,引得燕红多看了两眼。

    “欧洲最出色的歌剧表演家波特曼·科菲波尔将于六月举办伦敦公演”

    紧密排列的字母字体下,是一张白人男性冲着镜头展露微笑的照片。

    哪怕人种不同、燕红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也谈不上多少审美,她还是能从这张杂志内页上刊登的彩色照片上看出图中的人的俊美来。

    “罗刹人里面也有长这么好看的人啊。”燕红赞赏了一句,抽走折叠起来的报纸,合上杂志,丢到一边。

    再漂亮的画片也不当吃不当喝,没必要搁到道具栏里占位置。

    搜索到书房时,燕红在空荡荡的书架后面捡到了一张印有李斯特·林恩名字的信函。

    这是一张邀请函,邀请这座房子的主人赫士列特·波特先生参加霍布斯镇镇议员举办的晚宴,声称宴会中将会有知名人物出席,包括霍布斯镇的骄傲、原米利坚骑兵上校李斯特·林恩夫妇,以及全欧洲最有名的歌剧表演家波特曼·科波菲尔。

    燕红扫到李斯特·林恩上校的名字便将这封邀请函作为“线索”收了起来,刚揣到怀中,她又感觉哪里不对,连忙再次掏出邀请函,仔细看上面的文字。

    邀请函上的文字和她之前找到的小报一样,全是弯弯曲曲的、她压根就不认识的字母,但就像不识字的她忽然就能看懂繁体汉字一样,被植入了芯片的她此时也能认得出这些奇异的“罗刹文”。

    “波特曼·科波菲尔……?”

    狐疑地念出这个又绕口又长的罗刹人名字,燕红转回之前搜索过的客厅,重新找到那本被她随手丢开的杂志。

    杂志内页上那几张彩印页面,上面刊登的新闻标题里确实能找到“波特曼·科波菲尔”这个名字。

    “……好像能连得起来?”

    燕红拿出先前叠好收起来的《霍布斯周报》,展开,与杂志、邀请函摆到一起。

    刊登了“林恩上校返回故乡定居”新闻的地方小报,发行于1922年二月。

    刊登歌剧表演家伦敦公演消息的杂志,发行于1922年五月。

    霍布斯镇镇议员举办有林恩上校、歌剧表演家科波菲尔出席的晚会,邀请函上的日期是1922年七月九日。

    这之后,不知过了多久,这座屋子的主人,被邀请去参加晚会的伯特先生,将刊登了林恩上校返乡新闻的报纸夹到了五月份发行的杂志里,还特地夹在印刷了歌剧表演家科波菲尔照片的那一页。

    燕红学着她见过的试炼者们的样儿,摸着下巴沉思。

    她先后亲眼看见过王荟、帅坤、张巍、燕赤霞这几个有勇有谋的成年人是如何应对疑难事件、如何抽丝剥茧寻找破题契机的,虽然她并不具备足够的阅历和经验把目前找到的线索连起来,但最起码的解题思路她还是有的。

    “十字公馆的主人,与这个唱戏的人见过面后,应该是发生过什么事……所以让邻居家的波特先生怀疑上了这两个人,调查过他们?”

    燕红抓了抓头皮。

    她也不太敢确定自己猜的方向对不对,只本能地觉得不能放过这条线索,便伸手把杂志内那张印着科波菲尔照片的彩色内页撕了下来。

    接下来,燕红又仔细搜了一番伯特家的书房,这次,就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天色渐暗,任务要求的生存时限渐渐到来,燕红揣上自己搜索到的纸张信函,去帅坤负责的公寓里与其他人汇合。

    这座三层高的公寓恰好处于公馆周边百米范围内,房间不算多,但杂物挺多,帅坤也是堪堪才搜索完成。

    燕红赶到公寓一楼管理员室,托马斯正在帮帅坤整理搜到的东西。

    “你在走廊上看到的那张画像,画中鬼是不是长成这样?”见到燕红,帅坤便从她搜到的那堆东西里抽了张报纸递过来。

    燕红接过来一看,这张报纸跟她在波特宅找到的、刊登了林恩上校夫妇返乡定居新闻的小报正是同一份,忙点头道:“就是这个人,我在那边的房子里也找到了这种报纸。”

    说着,燕红便将自己找到的邀请函和杂志内页以及报纸一块儿掏出,铺开在帅坤擦拭过的桌面上。

    “这个叫科波菲尔的歌剧表演家确实可能存在问题。”听燕红说出她的推测,帅坤赞赏地一点头,道,“我和托马斯也都找到了类似证据。”

    帅坤在公寓顶层、曾经住着一对教师夫妻的房间里,找到了科波菲尔的巡演宣传海报——这个歌剧表演家在1922年六月办完伦敦公演后便在英国国内巡回演出,七月中旬那一场正好办在距离霍布斯镇不远的大城市。

    巧合的是,科波菲尔来过霍布斯镇后不久,十字公馆的主人李斯特·林恩上校就去世了……公寓一楼的房主住所内,帅坤找到了一张发行于1922年八月份的霍布斯周报,上面刊登了林恩上校的讣告。

    “公馆主人是被害死的?”燕红猜测道。

    “还不能确定。”托马斯拿出一本看去像是相册的册子,展示给两位同伴,“我搜的那座东南方向的房子,原主人似乎相当喜爱科波菲尔,屋内还遗留着一本科波菲尔的剪报。看,后面这几页全是科波菲尔的报道。”

    “1922年六月到九月,科波菲尔在英国本岛和北爱尔兰一共举办了六场巡回演出。十一月,科波菲尔搭乘邮轮离开英国前往法国,1923年四月,科波菲尔从法国前往瑞士,六月,科波菲尔在罗马进行公演……直到公馆主人去世十个月后,剪报才中止。”

    “当然,也不能排除这个歌剧表演家的问题。”帅坤接话道,“霍布斯镇在举办过招待科波菲尔的晚会十个月后,全镇居民仓促搬离此地,这其中必然有十字公馆的问题,这个科波菲尔也必定有嫌疑。”

    “呃……这个人跑去很远的地方了,是吧?”燕红艰难地理解了一番这两人的话,困惑地道,“我们都没法离开公馆太远,也没法儿找到这个人呀。”

    “找不到人也没关系,若我们能找到可证明科波菲尔确实是十字公馆异常现象主因的证据,那么不管这个发现对我们通关这次任务有没有用,都会被算作个人贡献度的一部分。”帅坤笑道,“嗯,虽然早了点,但我看你们俩也是很快就能升到二级的人,就现在告诉你们吧。”

    燕红、托马斯两个连忙摆出认真倾听架势。

    “所谓时限生存,可以视为探路任务。本土位面意志与投放试炼者的芯片系统借我们这些试炼者对威胁等级未知的事件进行观测,以我们为参照物判定危险等级。”

    “我们的任务可以仅仅只是生存、提供观测样本,也可以参与进事件调查中,为今后参与任务的试炼者提供有效情报。我们的表现决定了我们能获取的个人贡献度上限,这就是我先前所说的,生存任务回报更高的原因。”

    帅坤正色道:“这很可能会让我们面临的风险增加,毕竟任何好处都是有代价的。就我个人而言,我会希望你们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当然……选择权仍然在你们手上。”说到此处,帅坤停顿了下,扭头看向窗外。

    “嗯?”燕红下意识跟着转头。

    窗外并无人影。

    坐在一旁的托马斯没什么反应。

    帅坤盯着窗外看了两秒,神情自若地收回视线,道:“总之,今晚进入公馆后,我们最好优先找到男主人李斯特·林恩的卧室,那个房间或许能有我们需要的情报。”

    “嗯!”燕红不疑有他,用力点头。

    过了会儿,刘真在门前现身,扫了眼管理人室内的三人,歉意地道:“不好意思,我太磨蹭了。”

    “没关系,离天黑还有点儿时间。”帅坤神色不变,招手道,“我们刚交流过搜索到的线索,你找到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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