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天都城, 南六门,升平坊。
南街路口上,一家离南六门很近的大车马店被城防司的兵丁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要有路人好奇地往内张望便会被封店的兵丁大声驱赶, 不许驻足。
大车马店斜对面, 临街居住的天都城市民自家开的小饭馆里,将武器收起来了的燕红、陈艺郎二人坐在临窗位置,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街对面那些披甲持锐的兵丁。
经营饭馆的店主夫妇都在厨房内忙活, 小小的厅堂内也没几桌客人。
燕红默默观察了会儿, 凑到陈艺郎耳边道:“这些兵丁看着像是都很有些水平, 个个都有我老家卫所军官亲兵的身手。”
她自己就修习了极重视基本功的少林拳法, 又时常出入顾府、与顾大老爷的亲兵顾飚顾武兄弟打交道, 虽然做不到像李寻欢那种武林高手一样粗粗打量行走步态就能判断出强弱层次来, 但起码的眼力还是有的。
陈艺郎缓缓点头, 目光盯着街对面那个指使兵丁的城防司武官审视了好会儿,轻声道:“那个戴红缨头盔的家伙,搞不好有王荟的实力。”
燕红一惊, 连忙也跟着陈艺郎去打量那个城防司武官。
戴红缨顶头盔、着光明铠甲、腰间配着把长剑的城防司武官,并未像普通兵丁那样不住驱赶路人,而是单手扶剑, 斜斜站在大车马店门口。
这名武官至多只分了一、两分心神留意着街面上情形,至少八分的注意力是用在戒备大门半开的大车马店店内的。
山中鬼任务后燕红便没再在任务里遇到过王荟,陈艺郎倒是先后跟他碰到过两次——初见时已是开了斩妖人天赋的王荟, 如今也早已升上三级;虽然没有离谱到像燕赤霞那样连王级的妖王都能斩杀,但普通的大妖怪显然不在话下。
燕红盯着这武官观察了会儿, 便发现……这名城防司武官粗看像是放松地站着不动, 细看之下, 却是毫无破绽。
像是蓄好了力,随时都能暴起一击。
“……果然不是易与之辈。”燕红皱眉道,“若想袭击此人……恐怕只有燕师兄能一击得手。”
陈艺郎默默点头。
他倒是对自己的剑法很有自信,但他可做不到悄无声息地接近对方。
“带小弟的BOSS,比落单的BOSS难搞多了。”陈艺郎叹了口气,“美神令子那女人真会给我们找麻烦。”
“慧姐不是说了吗,也不是只有武斗一条路,如果能有别的办法达成目的,也可以考虑不用武力。”燕红道。
“说得轻巧,我们对天都城人生地不熟,光是找到目标就花了多少工夫?”陈艺郎不爽地道,“这帮家伙又不是系统刷新的BOSS,会老老实实呆在一个地方等人过去打。”
燕红:“啥?”
“……我只是在抱怨,别理我。”陈艺郎抬手摁眉心。
“别灰心啊,陈哥。”燕红安慰他,“慧姐不是说了吗,让我们不要冒进,多观察两天看看,反正‘天堑关’会一直开放到比武大会开始,还有时间,不用急的。”
“你能不能不要开口就是‘慧姐说’?”陈艺郎道。
“但这本来就是慧姐交代的啊。”燕红道。
“……我懒得跟你说。”陈艺郎翻了个白眼。
两人闲坐了好会儿,店家把饭菜端了过来,两人一面吃,一面分心关注着街对面情形。
堵门查封大车马店的城防司兵丁前后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从店内捆了好几个灰头土脸一身狼狈的犯人、搜了一大堆违禁品出来;戴红缨头盔的武官抬手招呼一声,几十名兵丁便押着犯人抬着违禁品,前呼后拥着武官往北街方向走。
燕红、陈艺郎两人耐心地等到城防司走到南街尽头去,才装做刚刚吃完的样子,付了饭钱跟了上去。
城防司押着犯人和查抄来的物品从北门出了升平坊,又穿过两处坊里,回到与城主府相邻的崇兴坊城防司衙门。
崇兴坊是天都城的官衙集中区域,只有为天都城城主办事的人能进,进出路口都有值守兵丁查验腰牌,燕红与陈艺郎自然是进不去的,只得在外面徘徊蹲守。
他们俩一个看着像是游手好闲的好人家少爷仔,一个像是少爷的小丫头,大白天里不工作到处闲晃,倒也没引起多少关注。
在贯城河边上看了半天桥上杂耍的艺人,陈艺郎无聊得都想捞起裤腿数腿毛了,终于又看见城防司官兵从崇兴坊里出来。
领头那个骑马的武官,仍然是他们的目标:头戴红缨顶头盔、身穿明光铠、腰间配着长剑的城防司指挥使。
陈艺郎连忙推了下看杂耍艺人表演看得如痴如醉的燕红,待城防司走远了些,便拉着燕红跟上去。
这一回,城防司官兵径直去了西市,将一伙胡商堵在家客栈内,吵吵嚷嚷地先后揪出好几个留着大胡子的商人,又陆陆续续往外搬些打了封条的大箱子出来。
陈艺郎和燕红两个蹲在客栈斜对门的馄饨摊里看了全程。
饭点刚过不久,只在巷子口处搭了个棚子的馄饨摊上没什么客人,摊主也搬了条板凳坐在煮馄饨的炉子旁边,一面咳着瓜子,一面津津有味地看着街对面那家客栈的热闹。
眼见城防司一时半会的弄不完,陈艺郎心头一动,朝燕红打了个眼色,又朝摊主方向点了点下巴。
燕红意会,仗着自己的少年人外表,离开座位、故作天真地凑到摊主旁边搭话:“店家,天都城是出了什么大事吗,军爷们大白天就到坊市上来抓人了?”
摊主笑道:“客人,您是外地来的吧?”
“是啊,我从小到大没离过老家,今天才来的天都城。这里可真大呀,人又多,房子又多,这大街也是宽宽敞敞的,我老家的府城都没这么宽敞的马路。”燕红立即道。
她本色出演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那可是再有说服力不过了,卖馄饨的摊主压根没想太多,自豪地道:“难怪得,小客人你什么都不知道。”
摊主抬手朝街对面被五花大绑的胡商一指:“那些人呐,都是大燕来的细,每年咱们这里办天下第一比武大会,这些细就想方设法地混到城里来。”
“大燕的细?”燕红好奇地道,“他们来干嘛的呀,给比武大会捣乱的吗?”
“嘿,这可就不知道了。”摊主咔咔磕瓜子,“反正每回比武大会结束,城防司就要杀一批大燕细,总归这帮王八犊子混到咱们天都城来绝对没啥好事。”
燕红又继续与摊主闲话几句,这才回到座位上坐下。
他两个又百无聊赖地等了会儿,城防司才算抓完了人、查抄完了东西,又浩浩荡荡地返回崇兴坊。
这回陈艺郎和燕红就没再继续去崇兴坊外蹲守了,为避免在那附近闲晃得多了引人注意,他俩先转回了临近南六门的升平坊,回到美神令子在升平坊租下的小院。
他俩返回小院不久,分头出去调查的燕赤霞、董慧、美神令子也先后返回。
“大燕?这个我知道,是天都城附近的一个国家。”
以地主身份自居的美神令子换下在外活动时伪装身份用的交领长衫、穿上了件更舒适些的宽松圆领袍,一面解开绑头发的细绳,一面不爽地道:“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有自称大燕倾天司的人联系过我,声称只要愿意帮他们做事就可以给我钱。我才刚开了个价钱,那家伙就跑掉了。”
陈艺郎:“……你开价多少?”
美神令子:“一千万。”
陈艺郎&董慧&燕赤霞&燕红:“……”
“可恶,我当时怎么知道这个世界的银子这么值钱?”美神令子懊恼地道,“早知道的话我就只会要价几十万两了,也不会一上来就把人吓走。”
陈艺郎&董慧&燕赤霞&燕红:“……”
只要价几十万两……人言否?!
四人无力吐槽,美神令子倒是自己转移了话题:“算了,不说这个。你们踩点的结果如何,有信心拿下目标吗?”
燕赤霞连忙端正态度,正色道:“城主府那位护卫队长实力恐不在(被位面压制后的)燕某之下,即便趁其不备,想要生擒亦难上加难。”
董慧斟酌了下,才道:“城主府的管家身边人太多了,没有动手机会。”
陈艺郎也道:“城防司那个指挥使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走哪都前呼后拥,几十个小兵带在旁边。”
美神令子将手一摊:“那我可就没办法了哦,这三个已经是我能想到的十二护法中最容易得手的几个了。”
“另外九个真的没法下手?”陈艺郎怀疑地道。
美神令子翻了个白眼,扳手指头跟陈艺郎算起账来:“‘天堑关’一旦开启,里面就有四个人在长期值守,你们不会觉得谁能一次性拿下四个护法吧?”
“另外五个,一个是城主的贴身保镖,另外四个在天都境边关领军,你们说说,除了我说的那三个,还有谁有机会?”
“除了十二护法,就没有人见过天都城城主真身。是你们自己说对天都城城主感兴趣,我才帮你们想办法的。”美神令子双手叉腰,抬起下巴傲慢地俯视陈艺郎,“不仅没有收取半毛钱咨询费用,还免费提供了落脚的地方……跟我说话时可要客气点!”
陈艺郎:“……”
“是的,都多亏你了,美神小姐。”董慧顺毛摸了下炸毛的驱魔师,又转而道,“我有点儿好奇,这么多参赛者中,就没有人对城主的身份好奇过吗?”
“有啊,上届大会那个赛亚人从天堑关出来的当天就去强闯城主府了。”美神令子挑眉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反正大会开始的时候那个赛亚人是带着一身的伤参加比赛的。”
陈艺郎&董慧:“……”
“说起来,我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打赢的那个童姥也试图用一种奇怪的符控制城主府的佣人打听城主的秘密,但没有成功。”美神令子摊手道,“城主府的佣人也都见不到城主本人。”
陈艺郎&董慧:“……”
他两个默默对视一眼。
强者云集的比武大会能一届一届地办下来,他俩早就猜测或许城主手下乃至是城主本人,就拥有免于被位面压制的强大实力,这才没敢贸然闯入城主府。
现在看来……这种谨慎倒是对的,不说闯进去能不能见到城主,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一回事——赛亚人能活着出来继续参加比武大会,说不得就是靠参赛资格保住的命。
进入B级任务位面的第一夜,四人在美神令子大方提供的两间厢房里住下。
入睡前,四人略微讨论了一番这个位面的现状。
“天都城是一个城邦,实力很强的城邦。”董慧首先道,“本地人不是很在乎大燕,没有将这个邻近的敌国当回事;提起比武大会参赛选手里面的外星人、东洋人西洋人时,也都很淡然,统一当成‘外地人’处理——这个邦城的市民,有一种没几十年强盛养不出来的‘大国国民’心态。”
“嗯……我们这边和本地人交流打探来的情况也差不多。”陈艺郎点头道,“这里的居民没有那种对外地人的排斥厌恶,反而很宽容客气,这种底气小国寡民是做不到的。”
燕赤霞敬佩地看了眼董慧,顺带觉得陈艺郎也靠谱了不少……这种从国家盛衰角度来观察人群的气魄,他实在闻所未闻。
扛不住的燕红开始打哈欠,董慧便结束讨论,让陈艺郎和燕赤霞先去睡觉,有什么事儿明早再说。
到得次日,众人先后起床,就有附近开饭馆的人家送了餐点来。
董慧见美神令子打着哈欠付餐点钱,若有所思。
用过早餐,记仇的美神令子便神采奕奕地出了门,去找昨日抛下她独个儿跑路的丁春秋。
陈艺郎、董慧都对丁春秋没什么兴趣,美神令子一离开,他两个就一面说着今日是否交换监视目标,一面招呼燕氏兄妹往外走。
出了这座美神令子定居一年半有余的小院,陈艺郎又打手势让燕氏兄妹搜一下自己身上,看看有没有被美神令子那个狡猾的女人偷偷搁个窃听器、贴个窃听的符纸之类的。
确认三人身上都没被美神令子动过手脚,陈艺郎才压低声音道:“任务已经开启超过二十小时,另一队试炼者就算进场以后遇到了什么意外,也应该发现天都城有问题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也会尝试调查城主,不过他们那一队人比我们多又比我们强,不一定会从那三个护法着手……你们说呢?”
“呃……我和燕师兄只认识安德鲁,其他人不了解,不好说。”燕红谨慎地道。
陈艺郎又看向董慧。
董慧本身并不是试炼者,虽然听燕红提过正式任务的事,但并不敢说能多了解试炼者们的套路,也谨慎地选择了保留意见。
陈艺郎便当仁不让地道:“他们那队的智囊是戈幼微,这姐们儿胆子很大,有五成把握就敢□□,我怀疑,他们很可能会趁着比武大会正式开始前这段空档,潜入城主府。”
燕红瞪圆了眼睛,燕赤霞面露困惑,董慧也有些难以理解。
“戈幼微的天赋比较特殊,是综灵路线很稀少的‘欺诈师’,能用灵力改变自己和队友的外貌、神态、气味、习惯动作等等,用于欺诈任务位面原住民,只有同为试炼者的人才能看出不同。”陈艺郎解释道,“利用这种天赋能力,他们那队潜入城主府暴露的风险要比其他人小得多。”
“居然还有这么稀罕的天赋?!”燕红顿觉大开眼界。
燕赤霞皱眉道:“照你这么说……我等难进城主府,又如何去找他们汇合?”
“我倒是明白你的意思了。”董慧道,“你是想说我们不用急于去找另一队,先按自己的步骤来,尽量调查城主府之外能收集到的线索,必要时可以与他们那队里应外合,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陈艺郎立即点头,“不过,就不要以那三个护法为目标了,谁知道美神令子那女人打着什么主意?”
董慧与燕赤霞对视一眼,皆点头认同。
平心而论,美神令子确实不是那种会把事情做绝的恶人,她多少还是有些底线的。
伙同丁春秋来“抢”董慧这只恶灵时,她就没打算要把其他人赶尽杀绝,只盘算着让丁春秋吸引火力——不然就凭她那满身的小道具,趁乱重创陈艺郎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没下限、不择手段、唯利是图等等毛病也确实有些让人蛋疼……借给他们住的那两间厢房,就不知道偷偷贴了多少张符纸、藏了多少机关小人窃听道具。
“那么……我们不如想办法潜入崇兴坊。”陈艺郎见其他人都没意见,便自信满满地道,“昨天我跟小红跟踪那个城防司指挥使的时候,我观察过了,普通人进入崇兴坊确实是要被查验腰牌,但有一种人,不需要腰牌就能进。”
“哦?”董慧、燕赤霞皆露出纳罕神色。
快到正午时,陈艺郎、董慧、燕赤霞、燕红四人,排成两列,半低着头,小碎步跑向崇兴坊西门。
西门值守兵丁斜眼过来看向他们四个。
排在前排的陈艺郎露出个讨好笑容,谨小慎微地跟在他旁边的燕红做出副紧张模样,咽了口唾沫——燕红亲眼见过,天都城的居民离得近了还是会畏惧兵丁的。
排在后排的燕赤霞面无表情低头不语,董慧也只低垂着头。
值守兵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自己进去,便又移开视线,与同伴闲话。
四人立即迈着刻意稍稍练习过的小碎步、严肃紧张活泼地跑进坊市内。
直跑到相比其它坊里而言冷清了许多的大街上,陈艺郎才回头看了眼身后已经被他们抛到老后面去的西门。
“怎么样,我就说这招有效吧?”陈艺郎得意地举起手里的食盒,“只要搞几套青衣小帽,慧娘子再帮咱们化一下妆,饭点前后假装成是进来给衙门官吏送饭的跑腿小厮,守门的就不会多问!”
“是是是,可厉害了,你还知道弄点大酱兑上面粉能当美黑粉底用呢。”和陈艺郎一样涂了个大黑脸黑脖子的董慧好笑地道。
不用涂就很黑的燕红&确实也没白到哪去的燕赤霞,闭紧嘴巴没插嘴。
陈艺郎“嘿”了一声,又招呼几人跟着走:“过了饭点咱们这打扮在这里面就显眼了,走走走,赶紧找几个能让我们替换身份的幸运儿借一下行头。”
前一天进城后跟踪观察三名城主护法的半天功夫里,四人都没闲着,顺带拐弯抹角地跟本地居民打听了不少天都城的情况;又与从俨然半个本地人的美神令子处打探来的情报结合,已得知崇兴坊共有五处衙门,分别是城防司、城务司、城建司、城管司和军务司。
有十二护法之一坐镇的城防司显然不是潜入的好去处,军务司衙门内禁森严,也不适合作为目标;四人斟酌之下,选择了相对来说进出人员较多较杂的城务司衙门,和人员流动性大、常有白身(临时工)进出的城管司。
城务司衙门有女官女吏和伺候女官吏的侍女丫头,燕红和董慧两个正好可以混进去;白身临时工一大把的城管司,正适合陈艺郎和燕赤霞浑水摸鱼。
燕红倒不怕冒险,她就是觉得这事儿怎么都感觉有点不靠谱,到这会儿了仍然对这个计划不太有信心:“我不是要说丧气话啦……但是咱们就这么混进去真的能行吗?衙门里的职务那么紧俏,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吗,多出我们这么几张生面孔,不是很快就会被认出来?”
陈艺郎嘿嘿一笑:“所以说你是个小屁孩,尽操没用的心。别说天都城承平几十年,城邦居民都养出自豪感来了,信不信就算是弱得一比、四邻皆可欺的小国,太平几十年下来机关单位……官府衙门也敢人浮于事、冗官冗吏给你看?”
燕红:“??”
董慧不满地瞪了眼陈艺郎,才转头对燕红解释:“这种又有闲钱又太平的地方,官府衙门是没有一个萝卜一个坑的说法的,只拿钱不干事的闲散官僚吏员超标才是常态,就算是科技侧位面也无法避免呢。”
燕红:“……”
好吧,她又开了眼界。
不对,也不算是开眼界,宋朝的史书上就说过这些来着……是她自己没有活学活用。
第162章
城务司衙门从格局上看更像是一座前后四进带两个跨院的大宅院, 人是真的多,闲……也是真的闲。
仗着如履平地靴便利偷偷爬到偏院房顶上的燕红,眼睁睁看到走廊对面的班房里, 闲坐的那十几个人是怎么混事的。
堂而皇之围坐着聊天倒是没有,但盯着同一页纸张发呆、拿着根毛笔瞎划、举着公文遮掩着看闲书、时不时离开座位慢吞吞去茅厕的,比比皆是。
“……这样的人替官家办事,这城里怎么还能看上去那么井井有条呢?”燕红脑门上的问号都快具象化了。
“能者多劳, 不能者多捞呗。”飘在燕红身侧的董慧无所谓地道, “就我的经验, 像这种铁饭碗衙门,愿意在上班时间来点卯的还算是比较‘敬业’的,真正的混子人都不来就能拿工资了。”
燕红沉默下来……确实, 对面那间班房里还有近三成的座位是空着的,眼力好的燕红甚至能透过雕花的窗格子看到好几张桌腿上都结了蜘蛛网,桌面上也蒙着一层灰。
又换了几处地方观察, 官府衙门的神圣性在燕红这个乡下村姑心目中的神圣印象更加黯淡无光——这城务司衙门的班房,别管是人多的人少的、热闹的还是冷清的, 女官女吏还是男官男吏,都透露着那么一股子悠闲散漫、半睡不醒。
燕红小时候跟爹娘赶马家集时看到过唱大戏,曾好奇之下偷溜进人家后台偷看过霸王换装备;与人家戏班子后台内那股子认真劲儿、紧张气氛相比, 她看到的这些衙门官吏简直像是混事儿的草台班子。
“观察得也够了,办正事吧。”燕红叹了口气。
两人偷摸溜到通向茅厕的小路上,耐心地观察了会儿来来往往的女官女吏, 很快便选中了目标。
这名体型与董慧相近的女吏进了茅厕,燕红便偷偷在茅厕台阶上撒了点水, 又在台阶下方倒了小半瓶水。
入完厕的女吏出来, 不出意料地摔了个屁股墩, 天青色窄袖吏袍上沾了些泥水。
女吏爬起来,一面骂骂咧咧,一面正大光明地调头走向女吏休息的寮房更衣。
燕红、董慧两个悄悄跟进寮房,到出来时,董慧已然换上城务司衙门女吏统一的天青色窄袖交领袍,燕红也换上了小丫头穿的草绿素色短打。
这地方再怎么散漫悠闲,毕竟也是个“熟人小社会”,不是换身衣服就能无缝融入其间的,假扮女吏的董慧就没敢回她原来的班房,而是满衙门溜达起来……各个班房中都有这种坐不住了找借口出来闲逛溜达的人,只消警醒一些便不容易暴露。
装成小丫头的燕红活动范围就没董慧那么大,只能混进仆役集中的外院;虽然不能随意走动,但打听消息的渠道也不少——女官吏们带着来上工的仆役,哪一个不是机巧灵敏能说会道,知道的事儿也不见得比她们服侍的主子少。
另一边,以城管司为目标的陈艺郎和燕赤霞却不怎么顺利……才刚混进白身(临时工)堆里,便很快被人认出来是没见过的新面孔,被管着白身的管事给呵斥着撵出来了。
虽然这管事只是个大腹便便的老头,陈艺郎一只手都能拿下,奈何被当成想假冒衙门白身混薪水的无赖总比被当成入侵者强,陈、燕两人只得灰头土脸地走人。
“失策,别人不会去记临时工,发钱的人肯定会记得的。”出了馊主意的陈艺郎臊眉耷眼地道,“那……燕大侠,要不我们还是换条路子?”
这辈子还没被人当成无赖当众叫骂过的燕赤霞脸色很有些不好看,道:“什么路子?”
陈艺郎没说话,只是转头望向街那头。
一对负责清扫崇兴坊大街的父子,正提着扫帚撮箕,推着装垃圾的木箱板车缓缓走过来。
燕赤霞:“……”
十分钟后,推板车的变成了燕赤霞,提着扫帚撮箕沿街清扫马粪的变成了陈艺郎。
陈艺郎刚把满满一撮箕的马粪倒进板车上的木箱子里,有全甲在身的城防司精兵打马经过,又在马路上扔下数堆新鲜马粪。
陈艺郎:“……”
陈艺郎脑门上冒出青筋,差点儿没把扫帚捏断成两截。
古代大侠风风光光打马游街的背后,还藏着清道夫狼狈收拾马粪的身影是吗——?!
四人组或如鱼得水、或苦逼蛋疼地混在崇兴坊捱了半日,到太阳西斜、各衙门封笔落锁时才先后混在收工的人群中离开。
考虑到美神令子的小院中不适合敞开来谈话,四人将商量行动的地点选在了升平坊北街的一家茶楼里。
在茶楼二楼雅座中坐定,董慧便道:“我假扮女吏跟一个‘同事’聊了会儿天,这个人炫耀他的亲戚是在城里开地下局的庄家,谁通过‘天堑关’他们家就能拿到这个人的资料,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六个人过了关。”
“有没有打听到过关的都有谁?”
“花满楼,陆小凤,天山童姥,白素贞,李元芳。”董慧自己报出这串儿名字的时候感觉都违和得不行,“还有……赛亚人那巴。”
“那巴……那美克星卷出场的那个光头吴克是吗……”陈艺郎眼神儿有点死。
“花满楼、白素贞和李元芳是首次参加比武大会,赔率比较高,那个城务司的官吏还很热情地推销我押注这几个……要不是我知道这几位的来路,坑同事这种套路算是被这家伙玩明白了。”
董慧抽着嘴角道:“不过除此外,这个人知道的也不太多,城主府方面的消息都是吹牛成分过多,口口声声与城主府的谁谁认识,其实也不过都是同在一家酒楼吃过饭的交情,我觉得无法作为参考。”
顿了下,董慧又严肃地道:“借着女吏身份便利,我去城务司各个部门的办公区域都转了转,大致了解了一些天都城的情况,邦土人口这些且不提,我觉得最需要关注的一点是——城主本人似乎是个没有父母,没有亲属,没有伴侣子女的天煞孤星。”
“……诶?”燕赤霞、陈艺郎、燕红三人皆一愣。
“城务司皇城局,有城主府物资流水账单。那地方来来去去都是人,我只找到一次机会偷看。”董慧凝重地道,“排除我看到的流水账单是假账的可能……从崇兴坊转入城主府的标红特供物资,都只有供给一位成年男性的量——从定制成衣、鞋袜配饰,到果蔬米肉、酒水点心。”
陈艺郎这个现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燕氏兄妹这俩古代人已经意识到了不对,燕赤霞惊呼出声:“天都城城主竟连连子嗣都没有?”
“没有继承人,那城里这些当官的不会怕的吗?”燕红问得更直接。
封建体系下的势力传承,主公有没有继承大统的后代,对于依附者而言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来自大明王朝的燕氏兄妹可远比现代人更知其中利害。
董慧点头道:“这就是我想说的了,没人会比城务司更了解天都城城主的情况,但城务司的官吏确实并没有体现出半分‘大统后继无人’的紧张感。”
燕赤霞皱眉接话道:“若城主不受生老病死桎梏,天都城的官吏自然无需担心继承人问题。”
需要花点儿时间去思考封建权力规则的陈艺郎这功夫终于反应过来,嘴角一抽。
所谓艺高人胆大,老老实实参加比武大会、竭尽全力苟到大会结束这种正常的过关思路,很明显不会是试炼者们的首要选择——跟一群跨次元强者打擂台虽然也很有意思,但解开这个位面这种稀奇古怪的现状根源显然会更有趣。
从美神令子口中了解到通过天堑关的强者们会记起自身来历后,他们自然而然将视线集中到了天都城这个本土势力上面。
原因很简单,能让记起自身来历的强者们老老实实不闹事、在天都城当个“良民”,这本身就是件极其离谱的事——无论是天山童姥那种即使受恋爱脑影响依然堪称一方枭雄的绿林之首,还是陆小凤这种江湖豪客,怎么看都和遵纪守法不沾边。
更别提这个位面还有丁春秋这种邪道高手和美神令子这种唯利是图的转世妖魔……这俩居然会老老实实地玩跟踪、到人烟偏僻处才朝目标下手,本身就足够说明问题。
唯一的关键点在于,对于这些跨次元强者形成威慑的,究竟是十二护法,还是天都城城主本人,又或是其它什么隐匿起来的可怕存在。
这也是他们几个折腾来折腾去努力调查打探的最主要原因——剑修燕赤霞与鬼王董慧双双实力受限的当下,错误判断形势、弄错了对手,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城主本人也可能是BOSS吗……”陈艺郎摸着下巴琢磨了会儿,忽道,“咦……等等,美神令子那女人会不会早就已经察觉到这一点?不然她怎么会建议我们去绑架那三个护法?”
董慧闻言一愣。
虽然他们都觉得美神令子靠不住,略作观察发现无从下手便爽快放弃,但仔细想想,做出这个建议的美神令子似乎并不仅仅只是没安好心——或者说,这女人的坏水可能藏在第二层乃至第三层。
“美神令子是想用那三个护法试探出我们的底牌?”董慧皱眉道,“不对,她应该打的是至少一石二鸟的主意——我们成功,她也能达成探究城主秘密的目的;我们之中有一路失手,剩下的人也必须为了救出同伴跟她合作、为她所用?!”
“没错了,那家伙很可能已经知道城主有问题,守在进城的官道上没准儿就是在找机会拉人入伙!”陈艺郎一拍大腿,“我们能赶走丁春秋,那货就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了!”
燕赤霞嘴角一抽:“难怪得,她用了那许多伎俩监听我等……有意提起赛亚人闯城主府失利一事,是让我等对城主心存忌惮罢?”
“这个女人还真是——”董慧气笑不得,她小时候看《GS美神驱魔大作战》这本漫画,还很喜欢这个主角呢!
“果然应该打断她的腿啊!”燕红气咻咻地道。
“等等,我们先冷静一点。”董慧忙道,“美神令子鬼主意多,这是我们早就知道的事,连丁春秋都会被她骗来当炮灰,对吧?明知道她是这种人,我们当然会小心谨慎,不会轻易被她糊弄。”
“慧姐,你是说我们还要继续跟她合作?”燕红有些小情绪了。
“无论如何她也算是我们能比较了解、比较知根知底的地头蛇。”董慧安抚道,“她想利用我们,我们也可以利用她,在目的一致的前提下,一个没下限的、满肚子坏水的合作伙伴,或许会比太过讲原则的合作伙伴更可靠。”
燕赤霞听这话听着有些不适,但也没有开口反驳……他也是懂人情世故的,晓得慧娘子的说法有一定道理。
陈艺郎就更不在乎这些了,抬手揽住燕红肩膀,道:“你得这么想,燕小红,要是跟别人合作,咱们还得时不时思考一下会不会被带到坑里去;跟美神令子合作,那我们想都不用想,直接盖章她不是好人就完事了,这还不省心?”
燕红:“……”
半小时后,美神令子租下的小院中。
面对看穿了她伎俩、来找她摊牌的四人,美神令子不仅能做到面不改色,甚至还笑得出来:“哎呀,你们都看出来了啊?真不好意思呢~~”
“既然想合作,那就坦诚点,你知道多少天都城城主的情报?”董慧面无表情道。
“你这可不像是坦诚合作的态度吧,慧小姐,如果要我单方面共享情报的话,你们对我来说还有什么价值?”美神令子理直气壮地厚颜无耻。
“我们当然也有有价值的情报。但鉴于你这个人的可信程度,在我们交出情报前,你必须先展现诚意才行。”董慧将手一摊。
美神令子收敛轻浮神态,盯着董慧看了会儿,又思索再三,才道:“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那就让我先稍微退让一步吧——天都城的城主,似乎是某位上古神明。”
燕赤霞、燕红瞪圆了眼睛,陈艺郎下巴差点掉胸口上。
董慧倒是似乎已经有所预料,冷静地道:“哪一种体系下的上古神明?伊邪那美?帝释天?女娲?三清?宙斯?”
她一口气拿日本神系、佛教天帝、洪荒神话、道教、希腊神系做引,倒是把百无禁忌的美神令子给震了一下。
“……不知道。”迟疑了会儿,美神令子摇摇头,沉声道,“唯一能确定的是——城主似乎并不像我们这些‘外来者’一样被这个异度空间的神奇力量限制,祂……或许比所有护法加起来还要强。”
“上一次大会结束后到这一次大会开启,我也不是什么努力都没有做过。”美神令子神皱眉道,“我去了一次大燕。”
“哦?”董慧神色一动。
“大燕很强。”美神令子轻吐口气,简洁地道,“如果要类比的话……大燕之于天都,就像是大唐之于李氏朝鲜。你们是唐人,会认为大唐忌惮李氏朝鲜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吗?”
她这个举例浅显易懂得连只是自学过史书的燕红都能听懂,下意识呆呆地摇了摇脑袋。
“而事实就是,雄兵百万的大燕王朝,对邦土、人口都远远不如李氏朝鲜的天都城十分忌惮。”美神令子沉声道,“当我亲眼看见屯兵几十万的大燕边军,与只有区区数千兵力的天都边军隔江对峙却秋毫无犯时,我很难不这么想——天都城之主,究竟有多么可怕?”
董慧眉头皱起,燕赤霞面色深沉,燕红和陈艺郎额头渐见汗意。
沉吟了会儿,董慧又道:“但你……在发现了这些事实后,仍然想探究天都城城主的秘密。”
美神令子冷笑一声,自信地抬起下巴:“任何事,未试过是无法知道结果的。我不相信一位毫无破绽、无懈可击的神祗,会像只老鼠一样躲在巢穴里不敢见光。”
燕赤霞面现惊诧,对美神令子观感极差的燕红看她的眼色也变了。
虽然很没下限,但这个女人倒确实是很有几分英雄……不,枭雄气概。
董慧微微一笑,道:“你上来就告诉我们这些,难道就不怕我们畏惧天都城城主,不仅不再跟你合作,还会去告你的密吗?”
“如果你们这些没通过‘天堑关’就记得自己来历的人愿意永远被困在这个异度空间,那我也没有办法呢。”美神令子耸肩道,“再说了——今天你们混进崇兴坊的时候,我可是趁机去拿到了‘寻武令’哦。连冒犯过城主府的赛亚人都还逍遥自在,只是有想法却还没动手的我又能有什么事?”
董慧&陈艺郎:“……”
好吧……这女人真不愧是有自信全世界都死光了也仍然能活下来的美神令子。
“我已经展现诚意了,到你们了吧?”美神令子催促道。
第163章
进入B级任务位面第三日, 距离比武大会开始还有两天。
用过朝食,燕红和陈艺郎便来到了天堑关所在地:武德坊。
武德坊与崇兴坊一左一右包夹着城主府, 崇兴在右, 而武德在左。
这座坊里素日里也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出,到天堑关开启之时,闯关者欲入武德坊, 亦要先通过门禁考验。
燕红从租来的驴车上下来, 便看见武德坊南门外一侧已经集聚了几十个人,正松散围站在一处用青石垒就的简易擂台附近;有围在擂台近前观战的, 也有远远站着交头接耳的。
擂台右侧约三十几步外、南门大门下, 又摆了条长桌,桌旁守着十来个看守门禁的全甲兵丁,桌后坐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
中年文士望见新来的两人,目光略过东张西望的燕红, 在颇有些剑客卖相的陈艺郎身上停下,懒洋洋地出声招呼:“义士可是来闯关的?先来领个号牌。”
陈艺郎拉了把踮脚朝擂台方向张望的燕红, 往长桌方向走来。
文士轻车熟路地从桌上铁盒里取出个巴掌大的铁牌、随手甩给陈艺郎:“这是乙字号牌,想进武德坊,须得战胜三人凑齐四枚乙字号牌, 到我这里来换个甲字牌, 就能进去了。”
陈艺郎接住铁牌:“战胜谁?”
文士用下巴往擂台方向一点:“诺,那边都是。想跟谁打就与谁下场。一场比试各押几个号牌你们自行商定, 若别人输了不认账,要不过来号牌也是你自个儿的事。”
说着这人便打了个哈欠, 像是没睡饱一般:“一人一日只能领一次乙字牌, 若是今日领的输了, 便请明日再来。”
“是这样……淘汰三人才能进吗?”陈艺郎把玩了下铁牌, 饶有兴致地扭头望向另一侧擂台。
擂台旁的那几十个人中,也有数人往他这边看过来。
有人紧盯着陈艺郎手上的乙字牌,更多人目光扫过陈艺郎背上那把古朴的宝剑后面现迟疑,或别开视线,或与附近人窃窃私语。
在场这些人不认得陈艺郎、拿不准他有多少水平,但显然都是识货的,看得出他兵器厉害;虽然想要他手里的号牌,却也没人愿意来当出头鸟。
燕红见文士给了陈艺郎乙字牌后就不理会他们了,连忙伸手:“大叔,还有我呀,我的呢?”
已经开始闭目养神的文士睁开眼睛,皱眉扫向燕红,又严厉地看向陈艺郎:“义士须知,让小丫头领了号牌再佯败这种下三滥路数还是莫要使出来的好,这种乙字牌拿来了也是不作数的!”
燕红:“??”
陈艺郎:“?!”
燕红一脑门黑线地伸出双手,抓起她与文士之间搁着的那条长桌,将这张至少有百十斤的实木桌子平平稳稳地抬起,原地转了一圈,又分毫不差地放回原地。
平举百十斤重的桌子倒不算得什么本事,但能将桌子举得这般平稳是很考验下盘功夫的,不是有力气就行。
放好桌子,燕红又认真地指着陈艺郎对文士道:“我不会和他打的,我们各打各的。”
文士默默伸手从桌上铁盒里取出个乙字牌,递给燕小红。
“多谢。”燕红礼貌地双手接过。
“嘿,那小孩倒是有趣。”
不等拿到乙字牌的燕红和陈艺郎走过去,人群中已急匆匆走出来个穿着身武馆练功服、两条精装胳臂皆露出来的壮汉,迫不及待地朝燕红道:“我看你炼的也是拳脚上功夫,不妨与某家过几招?”
说话间这人就掏了块铁牌出来,朝燕红一晃:“某也跟你一样只有一块号牌,输赢都公平,不占你便宜。”
“好啊,不过我不是空手的,我要用武器的,没关系吧?”燕红爽快应声,并用手拍了拍腰带上插着的斧头。
这壮汉动作极快,燕红应下得也极快,另外几个也想赶紧逮住燕红这个“软柿子”、偏偏却慢了一步的人纷纷面露懊恼。
“没问题!”壮汉貌似爽朗地大笑出声,积极地招呼燕红上擂台,“来来,这场比试快完了,可不要耽误了好时辰!”
“那陈哥我先去了啊。”燕红招呼一声,大步走过去。
“去吧去吧。”陈艺郎无所谓地挥了下手,目光炯炯地打量起一众竞争者。
他这边不急,围观的人反倒是急起来了,等壮汉与燕红走远了些,就有名老者凑到陈艺郎旁边来,低声道:“后生,趁你带来的小丫头还未上台,早早阻止的好,那汉子可不是好相与的。”
陈艺郎“啊”了一声,连忙客气地道:“多谢老丈关心,不碍事的,如果那小鬼输了,我再找那汉子把号牌赢回来就行。”
老者:“??”
老者下意识打量了眼陈艺郎背上那把宝剑,嘴唇动了动,没再出声相劝。
这边才刚闲话两句,擂台赛酣战双方中果然有一方败落,悻悻地交出乙字牌,在嘲笑声中埋头就走。
主动约战燕红的壮汉等不及赢下比试的人下场,便招呼一声燕红、当先跳上台去。
燕红自然也不会客气,轻轻松松跳到高度跟她差不多的擂台上,客气地朝对方一抱拳,立即抽出腰带上别着的手斧,斧背向前、二话不说发起进攻。
“来得好!”
把燕红“骗”上擂台的壮汉此时再懒得假装和谐友善,狞笑一声、砂锅大的拳头便携着劲风往燕红挥来。
擂台下,围观众人中有数人皱眉摇头,这记老拳若是中招,只怕得把体重不过百的小丫头直砸到擂台下去。
但是吧……在教学梦境中不知道被慈眉善目胖和尚吊起来打了多少回、吃了多少撩阴脚插目指的燕红,还真不太可能被这种直来直去大开大合的招式命中。
只见她略略放低重心、小腿几乎与地面平行,便在避过拳风同时抢进对方怀中;朝前的右脚脚底板往斜前方踹出,便踹到了壮汉的小腿外侧面上。
以燕红的力道,这一脚约莫能踹断普通人成年人的小腿胫骨,但用来踹长期打磨筋骨的练家子就不见得能建功。
但这一踹还是建了大功——收回拳头正要往下砸的壮汉脸色骤变、居然重心不稳了!
而燕红的进攻并没有停歇,踹出的右脚尚未收回,没拿斧头的左臂已经打出一道肘击,正正命中壮汉胸口位置。
贯以防身术之名、实则在贴身缠斗中招招致命的少林拳法可没有中途停顿的说法,只要沾上便是不制敌不停休;一记肘击把壮汉打得面色发青、呼吸暂止,燕红右手拎着的斧头也跟了上来,斧背结结实实砸到壮汉侧腹上。
清脆的、让人头皮发麻的肋骨断裂声响起,壮汉眼睛上翻,两百斤重的庞大身躯踉跄后倒,躺在地上抽搐两下,口中吐出白沫来。
“承让。”
燕红收招站定,朝躺平的壮汉一拱手,上前摸出他揣在怀里的乙字牌。
擂台下,先前懊恼没有“抢”到燕红这个大便宜的几人,皆张大了嘴巴。
略远一些,还想劝陈艺郎把燕红叫回来的老者擦了把冷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后生可畏,老夫倒是走了眼。”
所谓一力降十会,只到壮汉胸口高、估计还没壮汉一半重的燕红,不是李寻欢那种浸淫已久的江湖老手,确实难以从她那扎实的下盘功夫看出她的力道与对方比起来并不逊色。
凑到两块乙字牌的燕红喜滋滋地走下台来,再左右四顾,就没多少人像之前那样把她当成块肥肉、肆无忌惮地盯着她打量了。
同一时刻,美神令子与燕赤霞两人,来到了与崇兴坊相邻的太平坊。
太平坊倒不像崇兴坊和武德坊那样有着森严的门禁,但也是闲人莫入之地——这处坊里居住的都是崇兴坊各衙门的官吏家眷,四条大街皆有城管司人员稽查巡逻,一般人误闯进来,走不出几步就得被拦下问话。
在平时,天都城中有名的“神婆”美神令子,和尚且“没来历”的燕赤霞两个进来太平坊也是要被盘问一番的,但今日他俩进来,却是一路畅通无阻。
原因么……是因为他俩是被太平坊的官员派了管家马车、恭恭敬敬地请进来的。
两匹驽马拉的马车在一座低调大宅前停下,赶车的管家便忙不迭跳下车来拉开车厢门,请两人下车。
美神令子抬头挺胸跟着管家迈进宅院大门,口中道:“周老爷在何处,还能清醒说话吗?”
管家脑门上都是汗,一面小跑在前面领路,一面紧张地回头回话:“老爷醒来的时候还是能吩咐人的,过了辰时才渐渐……含糊起来,这会、这会儿还在房中。”
这管家说得有些颠三倒四,美神令子皱眉道:“先看一眼再说吧。”
管家连连点头,脚下速度又不自觉快了几分,和跑起来差不多了。
一路穿门过廊,走了半分多钟有余,两人才被领到主人家居住的正院。
还是早上,这家人的正院却像是打仗一般,院内挤挤挨挨站了二三十个健壮的仆妇小厮,还有几名华装打扮的妇人、男子焦急地站在院中。
“神婆来了吗?”守在周老爷卧室前的华服男子看见管家领着人进来,一迭声地催促,“快快,快来看看我爹是怎么了!”
美神令子可不是会急人之所急的人,一脸严肃地打量了下大门紧闭的房门,又拿出个古古怪怪的眼罩状面具举在眼前观察了会儿什么,便面色凝重地——与周少爷谈起了价钱。
默不吭声跟在美神令子身后的燕赤霞:“……”
狠狠宰了周家少爷一笔,美神令子才亮出驱魔道具,带着“助手”燕赤霞杀进正房内。
焦急地等在院内的周家众人,很快便看见房内妖风大作、连家具摆设都被挂得哐哐撞墙,更明明白白听见美神令子的呵斥声:“何方恶灵作祟!速来受死!”
“虽然黑心黑肺了点,但这个神婆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周少爷一面咬牙切齿,一面还要压抑着怒气安抚惶惶不安的周夫人,“莫要忧心了,母亲,父亲一定会没事的。”
周老爷卧房内。
美神令子手里拎着神通棍四下抽打、制造出大战恶灵的热闹动静。
跟她进来的“助手”燕赤霞,以及……前一晚便潜进周府寻机“作祟”的恶灵董慧,则抓紧时间翻箱倒柜。
“动作快点,要是这里搜不到,咱们再赶紧找个借口转战书房。”一个人扮演了三人恶斗戏份的美神令子,还有余力低声催促。
董慧的实力被压制得厉害,别说像是在燕红老家那样飞来飞去,便是搬运、附身、诅咒、制造鬼蜮等理论上厉鬼就能做到的鬼祟伎俩也做不出来。
不过悄没声息地潜入某户人家、托梦弄鬼吓唬凡人还是能做到的……此时仍旧昏睡在床、时不时发出痛苦哼哼声的周老爷,就是她的功绩。
当然,在天都城中公然对官员作祟仍旧是冒险之举,别说城主府方面的威胁,就是城里那些参加大会的强者们来上那么几个“见义勇为”,董慧都得喝一壶。
这个关键时候,美神令子的黑心神婆名气,和董慧前一日在城务司听的那满耳朵的官僚八卦就至关重要了——前者能让作为“外应”的美神令子与董慧接上头,后者则便于挑选下手目标。
不多久,燕赤霞从立柜暗格里抽出来本族谱,翻开浏览了下确认无误,扔给美神令子。
美神令子单手接过族谱,精神一振:“很好!准备撤!”
将族谱揣进怀内,美神令子冲燕赤霞和董慧打了个眼色,忽然踉跄着往大门处撞去。
听上去绝无半分作假的“哎耶”惊呼声中,美神令子撞碎了门板、倒摔到门外走廊上,把围在门外的周府众人惊得齐齐后退。
“快散开!”
美神令子焦灼地冲众人大吼一声,周府众人便见到个披头散发的女鬼从房内扑了出来。
乱哄哄的惊叫声中,周府老小皆仓惶地退出去老远。
燕赤霞面无表情地追着“女鬼”杀将出门,与抄着神通棍的美神令子一前一后包夹女鬼,在卧室门前好一阵酣战。
足足“恶斗”了半刻钟,那女鬼才终于不敌,被美神令子收进了个小巧瓷瓶中。
辞别千恩万谢的周府众人返回升平坊,刚被收进小瓷瓶里的董慧就坐到了美神令子和燕赤霞的对面……
“你坚持一定要拿到的这个族谱究竟是什么?藏着什么秘密吗?”翻开周家族谱,一页页的周氏族人名字看得董慧满脸困惑。
“不是藏着什么秘密,而是这个族谱本身就代表着某个秘密。”
美神令子抽出个自己裁剪好的一叠白纸,又拿出自制的炭笔,专注地将周家族谱上一列列名字挨个抄录下来。
见她抄写得十分认真,董慧和燕赤霞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倒也没有打搅她,一左一右凑到美神令子旁边,尝试着理解她这番作为意图。
美神令子显然不是在盲目地抄录,而是将周氏一族同一个字辈的人名抄录到同一张纸上,下一辈的人又换一张纸。
周家族谱才刚翻了数页、抄下来三张纸,凑在旁边观看的董慧与燕赤霞就变了脸色。
“这、这怎么会……?!”
美神令子抄完四张纸,将笔一扔,长出口气,道:“不用继续抄了,你们也看出问题来了吧。”
燕赤霞伸手将抄好的四张纸排成一排,视线扫过写满四张白纸的名字,额头上缓缓滑下一滴汗。
“……美神小姐,你是怎么发现这种——这种现象的?”董慧凝重地道。
“我说过的吧,我是上一次比武大会开始前的半年来到这个异度空间的。那时我就用身上带来的首饰换了些银子,租下了这座院子。”
美神令子侧过半身,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让她说出来的话显得更加诡异:“我住进来没多久,附近那家小饭馆的老婆婆就去世了,遗族在路口那儿办了场丧事。”
“当时我一心只想着找到回去的办法,并没有关注太多他们家的事,只知道老婆婆去世没几天,他们家就出生了一名女婴。”
顿了下,美神令子的声音越发幽深起来:“这两天他们家的主妇来送三餐时,你们也看见她背着的那个小孩了吧?那孩子……眉眼越是长开,就越像是我刚来时看见过的那个老婆婆。”
“竟有——这样的事!”燕赤霞忍不住道。
“老实说,这种事到底是不是巧合我也没有把握。但我毕竟只来到这个异度空间一年多,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观察更多的人家,借阅有家谱传承的大户人家族谱就成了唯一证实猜想的办法了。”
“我本来以为想做到这一点并不难……但显然,我轻视了那些高门大户的傲慢。”说到此处,美神令子做了个摊手动作:“所以我才会想尽办法去寻找一个能交流沟通、实力也不能太弱的恶灵助手。虽然因此与你们产生了一些误会,但能够达成目的还算是不错的结果吧。”
董慧默默拿起周家族谱,翻到美神令子还没抄录到的页面。
记录了周家一代人姓氏的两张半书页上,书写着六十七个名字。
美神令子抄下来的、分别列在四张纸上的前四代周氏族人,每一张纸上抄写的名字……也都是六十七个。
“难道说,天都城……又或者,天都境的住民,无论生或死,都只能在天都境内循环?!”
第164章
天都城北面, 武德坊。
燕红、陈艺郎二人在披甲士兵引领下垮进武德坊正门,迎面便看到……一面只比坊里隔墙略矮一些的砖墙。
砖墙上刷着朱砂色的彩泥,墙头上有青瓦飞檐;墙面上的彩泥有些褪色, 青瓦飞檐也能用肉眼看出岁月痕迹。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吱声,只默默跟着领路甲兵转向,沿着狭长的、铺着方砖的甬道朝西面走。
如是走了百几十步(约百米距离), 两人才看到了青瓦红墙建筑的原貌——竟然是一座颇具规模的佛寺。
佛寺大门与普通庙宇并无太大区别,漆成深红色的门前有两排石头台阶。
唯一比较稀罕的, 是这座没有挂牌匾的无名佛寺, 竟然有四面一模一样的圆拱形大门。
领路的甲兵在一字排开的四面大门前停步, 抬手道:“两位义士, 请了, 任选一门入关, 半个时辰内出来便算通关。”
“那要是没能在时限内出来呢?”陈艺郎多嘴问了句。
甲兵无所谓地一笑, 道:“若未能过关, 守关护法自会将关内人员送出。”
陈艺郎耸耸肩,朝燕红道:“燕小红,你选哪扇门?”
“呃……第一扇吧,反正都是——”燕红下意识道。
“行, 那我第一扇。”陈艺郎截住话头, 并立即抬脚往第一扇门大步走去。
燕红:“??”
眼见陈艺郎二话不说推门进了离他们最近的那扇寺门, 燕红气笑不得地摇摇头,走向旁边的第二扇门。
“吱呀——”声中,看似沉重的大门只轻轻推了一下便大大敞开。
燕红抬脚迈过门槛, 身后大门便无风自动, “哐”地一下重重合上。
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 燕红先抬手尝试着拉了下门栓。
方才只碰到一下便活动起来的门板,这次竟纹丝不动。
“嗯……这门也有古怪呢。”
燕红没再浪费时间,转身打量门内情形。
眼前所见,是一处宽大的门厅。
正中间立着个高高大大、几乎顶到天花板的坐佛像,像前摆着三张桌子拼成的供桌,桌上积着厚厚的香灰,桌前摆着六个灯芯草编的蒲团,似乎是专门给游人烧香时磕头用的。
门厅两侧,靠墙摆着几套桌椅,像是给人歇脚休息所用。
燕红抬头看了眼慈眉善目的坐佛像,又奇怪地扭头四顾。
明明她进的这扇门和陈艺郎进的那扇门只隔着两丈左右距离,而这处门厅宽度远远不止两丈,但她却没有看见陈艺郎。
“……看来古怪的不止是大门呢。”
燕红嘀咕一句,抬脚往内走。
门厅两侧皆是墙壁,她理所当然想往佛像后面绕,看看后头是否有通往别处的门或路径。
但等她绕过了菩萨像,燕红便愣住了——佛像后面这道墙也全是封死了的,没见着门。
“……咦?”
燕红快步走到墙边,伸手去摸,入手全是结结实实的墙面。
她索性绕着门厅墙体转了一圈,边转边用手拍打墙面。
包括大门所在的四面墙,都平滑结实,没有哪一处有空响声。
燕红皱眉琢磨了下,想起李寻欢提过天堑关要考验的不止是身手,还有手、眼和胆魄,便又倒回佛像前,抬头凝目往那慈眉善目的佛陀望去。
这一望,燕红便觉心神一晃,潜意识内警铃大作。
眼皮眨动间,那泥塑的佛陀像好似在紧紧盯着她看,两人才能合抱住的佛头似乎离她越来越近。
慈悲的佛陀面容,也在恍惚间变作了怒目金刚。
燕红唬得身形急退,直贴到紧闭的大门上。
再定睛一看……佛陀像竟从盘腿坐姿变成了半蹲,硕大的佛头朝前倾、正正对着她!
“……!!”
燕红脑门上瞬间冒出冷汗,下意识往横里冲出,蹿到墙角里、离佛像最远的地方。
又眨了次眼,燕红更加惊悚地发现……那前伸的佛头又调转了方向,依旧瞪视着她。
“——这什么鬼东西?!”
燕红脑门上的冷汗更密了,耳边几乎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不等她多想,又一次眨眼后,半蹲的佛像……那条长大的胳膊,已经举到她近前,比她人还宽些的佛掌,正对着她头顶。
仿佛下一瞬间就要如拍打蚊子一般重重拍下。
顷刻间,燕红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覆顶之灾临近时,人们往往有两种表现。
一种生平习惯了逃避问题、依赖他人者,往往只呆若木鸡、惊恐失措。
另一种从来只面对问题、解决问题、从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者,则会在瞬间冷静下来,本能地思索并采取对策。
而显然……在不受重视的环境下长大,遇到董慧前从来不知她也可以依赖大人、她也能被视为“孩子”的燕红——没有成为前一类人的资格。
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撒娇是不如燕家的长孙燕大宝有用的,燕大宝打滚撒泼能被大人“哄”,而她试图这么干只会招来老太太的扫帚,和活计繁重的娘亲张氏不耐烦的呵斥。
家里多出来的、能给他们这些非壮劳力吃的余粮,她若是不争不抢,就只能看着别人吃。
她若是不让大人们都省心,她爹燕老大连偶尔会塞给她的半个馒头都不会递过来。
头顶那支佛掌避无可避,危机之下,燕红骨子里挣命的狠劲儿被激发了出来,抽出插在腰带上的斧头,眼睛眨也不眨地便往佛手劈去。
斧刃裹着劲风落下,却劈了个空。
全力挥出这一斧的燕红定了定神,又抬头往佛像看去,却发现那座佛陀像压根没见有什么异常,仍旧盘腿坐在原地。
燕红盯着那泥塑佛陀看了会儿,眨了两次眼睛,佛像也仍旧安安分分。
“……这就是,考验胆魄了?”
燕红吐出口浊气,左手拍了拍胸口。
先前被佛像注视时那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作不了假,燕红很难不怀疑……如果在眨了几次眼的功夫里没来得及做出应对、只一昧鼠窜,说不准真会被佛手拍下来。
伤不伤的不好说,晕过去是肯定的。
深吸口气平复下来,燕红便拎着斧头往前,走到佛像侧面。
抬手轻轻一推……看着像是沉重无比、万难撼动的坐佛像,竟丝滑无比、悄无声息地往侧面滑开,露出下面一道敞开的地道门来。
“果然,胆色不够,莫过此关。”
燕红轻声自语一句,迈步走进地道门内。
顺着旋转的石梯往下约莫二、三丈高度,一条狭长幽静、望不见尽头的地道出现在眼前。
两侧石壁上每隔着数丈远便插着个火把,火焰顶端微微颤动,证明此条地道内有风流动。
燕红打量了下地道深处,试探着往前走出几步。
脚下方方正正的石砖忽然发出“咯”一声轻响。
燕红还没反应过来,耳畔便听到劲风呼啸。
猛一抬头,却见……距离她头顶最多不过半掌处,有一把手臂长的标枪“嗖”一下飞了过去。
燕红连忙顺着标枪去处扭头,却见左侧墙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个圆形小孔;标枪飞进孔内,那小孔便无声无息消失,与周围石砖融为一体,肉眼压根看不出半分破绽来。
燕红:“……”
要不是她身量只到大人胸口处,这一下躲闪不及,肩膀或是手臂就得给来一下狠的……
咽了口唾沫,燕红后退几步到石梯处,抬脚踩上墙,利用如履平地靴的特性倒站在天花板上。
然后……她就这么猫着腰、踩着天花板,沿着天花板走完了这条地道。
从地道里钻出来,眼前豁然开朗——像是来到了无名佛寺的某个庭院内。
庭院一侧有座高高大大的僧房,僧房旁边围墙下摆着几个比人还高的大水缸;另一侧则像是供武僧们打熬筋骨的地方,院子一角布置了个梅花桩,梅花桩旁边又摆着些练功用的石锁、缠着麻绳的粗木、练拳用的木桩。
燕红只粗略扫了眼院内景物,注意力便放在了庭院正中那唯一的一人身上。
此人像是一个出家修行的僧人,看着像是有而立的年纪,略略发青的头皮上烫了戒疤,身上穿了件武僧练功服,手里倒提着一条两头缠着金箍的齐眉棍。
“不到一刻钟连闯两关,小友好俊的手眼,好过人的胆魄。”武僧护法见燕红从地道里出来,面上露出个颇为爽朗的露齿笑容,热情地招呼道,“过了我这关,就算是通关了,小友,请。”
燕红:“……”
中肯地说……这武僧护法给人的感觉很不坏,像是个很和善、很豁达大气的出家人。
但是吧——燕红成为试炼者这大半年来,吃过最多的亏、挨过最狠的打,就是出家人“赏赐”的。
最可气的是,燕红不仅得主动去挨这个打,且显然短期内看不到打回来的希望……明明她如今的身手与两个月前已经今非昔比,在那个慈眉善目的胖和尚手里还是得给被打得跟个木桩一样。
哪怕燕红心里面清楚迁怒是不对的,武僧护法这与胖和尚如出一辙的和善笑容还是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请赐教。”
又半刻钟后,鼻青脸肿、肋骨至少断了两根的武僧护法吸着气、歪着嘴,硬挤出豁达笑脸,把过关的凭证甲字号牌递给燕红。
同样鼻青脸肿、浑身上下隐隐作痛的燕红接过甲子牌,硬扯出个获胜者应有的大气微笑。
第165章
进入B级任务第四日, 距离比武大会开始仅剩一天。
这日上午,奔赴武德坊闯关的成了燕赤霞和董慧,已经通关的陈艺郎、燕红两人则跟随美神令子活动。
“你们昨天通关得很轻松吗, 不需要休息?明天可就要正式开始比赛了。”
临出门前,美神令子关心地问了一句。
别人来说这个话就算了……美神令子可不是那种会体贴关心别人的人, 这话让陈艺郎和燕红都警惕了起来。
“你是不是想甩开我们去干点什么?”陈艺郎面无表情地道。
美神令子“啧”了一声, 居然没反驳……
这也是这女人能跟几人相处下来的最重要原因, 她确实挺没下限的, 但要是手段被人猜穿了也不会死不承认。
“嗯……不太对呐。”燕红狐疑地打量美神令子,“咱们都说好了, 马上要出发了,你现在说这种很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像是故意卖破绽, 让我们以为你今天最大的‘疑点’就是不想让我们跟着你去调查的样子。”
美神令子:“……”
“你一个初中生大的小鬼, 这么敏感做什么!”美神令子色厉内茬地呵斥。
“卧槽, 你特么还真在这种时候玩心机啊?!”陈艺郎惊了, “你在想什么啊姐姐??”
“她昨天都和燕师兄他们调查得好好的, 不像是现在才来耍手段。我看着,她好像是想让我们俩紧紧跟着她的样子。”燕红奇怪地道, “咦, 难不成你招惹了什么棘手人物, 想让我和陈哥今日内当好你的贴身保镖?”
美神令子:“……”
美神令子少有地涨红了脸, 恼羞成怒地往外走:“少废话, 快跟上!”
“——你直说不就好了吗!”陈艺郎哭笑不得地喝道, “心眼这么多干嘛!”
三人离了小院, 便径直往南六门方向走。
“话说你到底是偷偷摸摸招惹了谁啊, 燕道长他们知道吗?”陈艺郎好奇地道。
“咱们都上一条船了, 有什么事直说呗。”燕红也有点儿好奇。
“什么叫偷偷摸摸呢,我是光明正大地得罪了人!”美神令子脸色恢复正常,平常那无耻的德性也回来了。
“……你到底干了啥?”陈艺郎嘴角一抽。
“丁春秋想抢你的宝剑没抢到,去跟天山童姥同流合污了。”美神令子晦气地道。
陈艺郎&燕红:“……”
没记错的话,明明是你忽悠丁春秋来帮你抢董慧(慧姐)没成,你事后还迁怒人家,摩拳擦掌去找人报复……
不过话说回来,丁春秋这个新仇加上天山童姥这个旧恨,也难怪美神令子不得不拉着他们一块儿玩了。
董慧和燕赤霞都是稳重的主儿,说好跟美神令子一起调查就肯定不会乱跑,遇到啥事了也肯定得帮她;换成陈艺郎和燕红,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小年轻、一个才十五,怎么看怎么轻浮不靠谱,也难怪美神令子要玩心机故意卖破绽。
“好吧,既然你们看出来了,那我就说实话了。”美神令子完全没有利用别人失败的自觉,脸上是一点儿尴尬没有,正色道,“童姥脑子有点儿不好,丁春秋比我还无耻,本来我是不考虑他们俩的——但如果有机会能跟他们谈一谈,我想我们也没必要放弃多拉拢几个同伙。”
“是同伴、同伴,别说的跟邀人去犯罪似的。”陈艺郎吐槽道,“等会,你自己都说你是光明正大地得罪了人家,还指望别人能跟你合作?”
“天山童姥也通过了天堑关。”美神令子自信地道,“如果她知道我们在找离开这个世界的办法,她不一定会拒绝。”
“说得也是啊。”燕红眼睛一亮,“这种事多点人参与机会就更大一点,你一开始怎么不跟我们直说啊,那我们肯定会配合你的啊。”
“这个嘛……因为也是没个准的事儿,如果先说了却没能拉人入伙岂不是很尴尬?”美神令子心虚地别开视线。
陈艺郎&燕红:“……”
别人来说这个话就算了……你美神令子会晓得什么叫尴尬吗?
所以说——你到底把童姥得罪得有多狠啊?!
“明天可就要开始比武了,你确定还来得及吗?”燕红一言难尽地道。
美神令子得意地一笑:“你们以为我是谁?我可是美神令子!我预感那两个家伙绝不会甘心把跟我的恩怨留到大会后去清算的,万一我拿了第一,他们可就没机会报仇了!”
陈艺郎&燕红:“……”
招人恨这种天赋到底有什么好得意的啊!
不得不说,美神令子这个天才驱魔师的第六感……灵验得真的有点离谱。
三人从南六门出城,刚下官道,就有两人一前一后地追上来了。
这俩逍遥派的高手身法快得惊人,燕红和陈艺郎才将将来得及抽出武器一左一右护到美神令子身侧,前面那个踩着树颠疾行的矮小身影已然飞扑上来。
“贱妇!哪里走!”
明明是一把稚嫩少女嗓、语气却极其凶戾的怒吼声中,气势汹汹如浪涛的掌印罩向三人。
陈艺郎迈前一步,并不试图去追寻那些掌印轨迹,双眼只死死盯着掌印后那抹红色身影,拔剑出鞘。
漫天剑光扫过……未能建功,只将一身红衫的童姥身形逼退。
“哪里来的小子多管闲事!”
天山童姥的脾气比她那个师侄丁春秋暴躁多了,退出去的身形还没站稳,又凶狠地朝挡了她路的陈艺郎杀来。
顷刻间,掌风、拳劲、剑光缠斗做一处,燕红和美神令子都不敢呆在附近,赶紧拉开距离。
童姥攻势汹汹,独自接招的陈艺郎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显然,哪怕是武侠位面的BUG人物也得跟董慧和燕赤霞一样实力受限,长春功只能做调养内息、绵长气息之用,交手上还得使用外家招式;而只要是物理伤害,陈艺郎都不带怕的。
他还穿着从一拳位面带出来的特殊材质防割服呢!子O弹都能挡住,怕啥拳脚啊!
美神令子面现异色,她上回只看见陈艺郎逼退丁春秋,还真没想到这个姓陈的小哥连天山童姥都能轻松接住。
这功夫倒也没时间震惊,因为……轻功身法只比大师伯(童姥)逊色少许的丁春秋,也杀上来了。
“红酱,靠你了!”美神令子二话不说迅速后退。
燕红也没退让,主动迎向来者。
上次一别刚过三日,丁春秋显然没忘记燕红这个使斧子、能变成黑面判官模样的“硬茬子”,并不想与燕红纠缠,试图靠身法从她旁边晃过去。
燕红下意识伸手往眼花缭乱、难辨真假的残影拦去。
然后吧……也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运,她下意识伸手去拦的那道残影,还真是丁春秋本人。
而且拦得很不是地方……
燕红只觉握在手里的斧头被反弹了下,忽地冷不丁听到“嗷”的一声惨叫,便见从她身旁飞掠过去的丁春秋捂着裆O部倒了下去。
“呃……”
燕红看了看手里的斧头,又看了看满头冷汗趴地上不动的丁春秋,脸色有些诡异。
只能说幸好她是用斧背拦人,要是用斧刃……那她和丁春秋这仇就结大发了。
已经躲出去好几米的美神令子也是下死力气捏住了大腿,才没有爆笑出声。
痛击了丁春秋,拖住了童姥,美神令子倒也晓得时间紧急,大声冲童姥喊话:“童姥!你想不想返回你的天山缥缈峰?”
正猛攻陈艺郎防线的童姥抽出空来破口大骂:“贱妇!休要多言!我岂会上你二次当!”
燕红默默扭头看向躲得远远的美神令子……这货不光耍手段赢过童姥,还骗过童姥?
美神令子面色不变,中气十足地继续喊:“这次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有办法离开这个异度空间了!我这两位新认识的同伴可以为我作证!机会只有这一次,错过可就没有下次了!”
童姥一招阳关三叠化解陈艺郎剑芒,立即抽身退出去三丈多远。
这个外表非常年轻、看着像是与燕红不相上下的绿林巨魁面色阴沉地盯着美神令子看了数息,收回视线,转向收剑站立的陈艺郎、和守在丁春秋一侧的燕红。
“你们两个老实与我说,那贱妇的话有几分是真?”
“……一半吧。”陈艺郎没怎么给美神令子面子,蛋疼地道,“我们调查到一些天都城的奇怪地方,至于离开这个世界的办法……我们也还在找。”
燕红也没帮美神令子掩饰,耿直地道:“到最后能不能真的离开,我们也暂时没有把握。只能说是尽力一搏,总比坐以待毙强。”
这个地方对于过了天堑关、晓得自己自有来处、却没法儿回去的人来说,确实有些残忍——要不然一个比武大会的冠军也不至于引来这么多人相争。
陈艺郎和燕红都说了大实话,浑身戾气童姥却意外地平静了下来。
“你们这两个娃子倒是实诚。”童姥冷冷地道,“你们查出了什么来,又想要我做些什么?”
陈艺郎、燕红两人对视一眼,皆有些振奋。
他们到现在也还没能顺利跟另一只小队的试炼者汇合,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有童姥这么个至少下限比美神令子高的高手加入,确实能省力不少。
大半个时辰后,手里举着两根L形金属棍的美神令子,领着众人来到一处藏在森林中的墓地。
这片墓地规模不小,位置也颇为隐蔽,四围皆是深深林海,要不是有美神令子领路,想找到此地属实千难万难。
“此地就是城主族墓?”童姥扫了眼墓地外侧那些刻着“谢氏”的墓碑,略有些意外。
“一城之主,就算现在是孤家寡人,早先也肯定是有家族的。”美神令子一面收起探测器,一面招呼众人,“都仔细看一下,有没有谢氏子焘的墓。”
“谢氏子焘?谢子焘?这人是谁?”燕红好奇地道。
“谢子焘就是现任城主的大名啊,这不是你们一起的慧娘子从城务司偷看来的吗?”美神令子不满地道。
燕红&陈艺郎:“(° △° (° △° )”
素来艺高人胆大的童姥面露惊愕,仗着一身逍遥派绝学、从来不敬天地不畏鬼神的丁春秋也呆在当场。
“你如何得知——谢城主是个死人?!”震惊之下,童姥都忘记骂贱妇了。
“我猜的。”美神令子摊手道,“所以我们这不是来找谢氏族墓,证实一下我猜的到底对不对吗?”
四人默默对视一眼,皆不再多话、分头搜寻起来。
天都城谢氏传承年月不短,外围的较新一些的墓碑字迹还鲜明些、能够辨认;越往内深入,墓碑就越破旧,不光刻字模糊不清,连碑都没有几块完好的了。
五人在谢氏族墓外围绕了一圈,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两块有“谢子焘”名字的墓碑。
第一块是个合葬的墓碑,上刻着数列文字,正中最大的那两排字是:“故·显考谢太公讳文玢、显妣周氏老孺人讳静安冥中受用。”(注1)
旁边又有排小字,刻的是:“孝子谢子焘立”。
第二块,就是个孤孤单单、连孝子贤孙名讳都找不到的孤墓:“谢氏子焘府君之墓”。
几人站在最后找到的这处“谢府君”之墓前,除了心里有底的美神令子,另外四人皆有些回不过神来。
“谢府君——天都城城主,原来是位知府?”燕红懵逼地道,“这……天都境若为一府之地,如何会敢称为‘天都’??”
天都,帝王之都;地方上的知府若把府城命名为天都,那便和举旗造反是差不多的了。
天山童姥、丁春秋这两个绿林魁首也面露异色,他俩也是古人,当然也明白天都这两字儿不能随便用。
“等等,我去里面看看。”陈艺郎不经意间抬头看了眼墓地深处,连忙大步走进去。
不多久,他就有所发现,用脚把半面断裂倒地的墓碑翻了过来:“……果然,你们过来看。”
燕红几个快步跟过去,便见……这块只剩半截的墓碑因刻字一面朝下、免去风吹雨打之故,上面刻的字还能勉强认得出来。
能认出的字迹间,可辨认出另一个地名:天庆府。
“这就是说……天都城以前的名字,叫做天庆府?”燕红道。
“应该是了。”童姥意外地插了句话,“小小一个府尹,量他浑身是胆也不敢妄称天都。”
“奇怪呀——但这里的人都自称是天都人没错啊?”燕红纠结地偏头。
“怕不是如同西夏王室一般路数,先祖本是大唐节度使,而后人圈地称王。”童姥冷冷地道。
没人问过他意见便被默认“入伙”的丁春秋,凉飕飕地道:“管他是圈地称王还是占山为王,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这里明明竖了个碑,城里却还有个同名城主招摇罢?难不成这谢城主有什么特殊喜好,好端端的要给自己修个活死人墓、立个衣冠冢?”
他说话不大好听,倒是没有说错,燕红、童姥、陈艺郎三人都下意识望向目的最外侧那座孤零零的坟包。
“挖开来看看吧。”美神令子摩拳擦掌地道,“如果棺材里有尸体,那就证明城主府那个家伙是假冒的,我们就算是拿到了城主的把柄了。”
陈艺郎是现代人,童姥、丁春秋是绿林魁首,燕红是个“礼不下庶民”的庶民。
这四个皆不是什么守死礼、讲规行矩步的主儿,谁也不会在这个点儿上挑美神令子的刺、或是反对什么的,立即朝谢府君的墓围了过去……
第166章
进入B级任务第五日, 亦是《天下第一比武大会》正式开始当日。
燕红被董慧摇醒,打着哈欠起来梳洗时,隔着窗户望见燕赤霞正在院中耍练五禽戏。
迷迷瞪瞪的洗了脸、穿好衣服从厢房中出来, 便见陈艺郎盘腿坐在门口屋檐下, 正用一种特殊的清油保养他那把宝贝古剑。
“今天起这么早啊陈哥。”
燕红从专注得估计都没听见她说话的陈艺郎旁边迈进院内, 不经意往美神令子所居住的正房方向看了眼, 顿时虎躯一震——
一头怪异红色长发的美神令子,居然把自己的头发削断到只比陈艺郎略长的长度,此时穿了身窄袖交领劲装, 正坐在屋内整理她那些零零散散的小道具。
“美神小姐,你这是……要出家了?”燕红不确定地道, 道家不用剃度来着, 她难道想当尼姑了?
“呸!好好驱魔师不做,我出家干嘛!”有起床气的美神令子早上这会子跟谁说话都很冲,恶狠狠地道, “我这是削发明志,不成功便成仁!要是这次还没法离开这个见了鬼的异度空间, 老娘情愿玉石俱焚!”
燕红:“……”
这个东洋女人的气魄她其实也是挺欣赏的,要是对方没有那么死要钱、心眼子少点儿、坦诚点儿,燕红其实也挺愿意跟她交朋友。
在院子里打了两趟拳活动了下筋骨,董慧也去隔壁饭馆把几人的早饭带回来了。
趁着吃饭的功夫,美神令子说起接下来的计划:“这次通关的人不少,有三十多个,今天起码要淘汰掉一半。到第二轮比赛时城主才会出来观战, 你们最好都尽量撑到第二轮, 别上去就输掉了。”
“我尽力。”燕红不敢把话说太满, 保守地道。
“放心吧, 出不了岔子。”陈艺郎倒是很放松。
“岔子已经出了吧?慧小姐怎么会通关失败的?”未消的起床气让美神令子说话比平时更不客气,“拿不到寻武令就连城主府都进不去,不是白白损失了个战力吗。”
“不小心失手了呀,真不好意思呢。”几人中唯一闯关失败的董慧笑着道,神色间似乎有些难为情。
美神令子狐疑地打量了她两眼,又转向燕赤霞,似乎是想从与董慧一起去闯天堑关的燕赤霞这儿得到解释。
燕赤霞看都没看她,只低眉垂目安静用饭。
燕赤霞的飞剑还是让美神令子挺忌惮的,没再多纠结什么,继续道:“如果抽签的时候不幸抽到了我们自己人对自己人,那就尽量保证我和燕道长能进第二轮,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燕红、陈艺郎两人都答应得挺爽快。
任务只要求他们参加比武大会,又没有要求一定要拿到名次。
用过早饭,还对董慧失手一事耿耿于怀的美神令子正打算交代她想办法不引人注目地混进城主府随时准备接应,便见董慧走到燕红身旁,俯身道:“小红,让我进阴府。必要时再让我出来。”
燕红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慧姐,你是故意没通关的?”
“哪儿的话,都跟你说是失手了。”董慧面不改色地道,“我运气不好,进的那道门里面是个道士护法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会被道法克制的。”
燕红却没信她。
她好歹跟董慧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当然知道董慧是会扯瞎话的……还经常扯得让人轻易看不出破绽来。
“……我自己能行的啊。”燕红叹了口气,“我也不弱的,不用你委屈自己来帮我。”
难得来到一个能让你自由活动的任务位面,还要憋憋屈屈地呆在影子里岂不难受。
“燕小红,你给我说实话,你不会是觉得我发挥不出实力了,嫌弃我了吧?”董慧故意竖起眉毛。
“没有没有。”燕红也晓得自己说服不了董慧,只好操控自己的影子朝前裹上董慧。
让董慧回到影中阴府,燕红一抬头,便发现本来坐在她旁边不远处的美神令子退出去老远,一脸惊悚地贴在墙边。
“美神小姐?”燕红困惑地偏头。
“你、你你你——原来是把恶灵养在影子里的?!”美神令子惊惧地道,“你、你也是谴魔使者?失控就会暴走那种?!”
“哈?”燕红更加困惑了,“你在说什么啊,我是通灵者啊,不是跟你说过的吗?”
“通灵者哪会把鬼养在影子里啊!”美神令子喝道,“你以为我没有见过通灵者吗?!”
“那是你没见识,反正我们通灵者就是这么做的。”燕红皱眉道,“失控暴走又是什么说法,我们通灵者才不会失控呢。”
燕赤霞对美神令子这过激的反应与燕红一般茫然,陈艺郎倒是晓得个中缘由,忍着笑从中调和:“你冷静点,美神小姐,燕小红这个通灵者跟你认识的谴魔使者不是一回事,你看看她这造型,要说她敏感纤细,谁信啊。”
美神令子听了这话,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这个粗鲁野蛮没礼貌的小丫头,和她的心理阴影六道冥子(《GS美神驱魔大作战》中的谴魔使者)确实完全不像——画风根本就是两个极端。
擦着冷汗走回来,美神令子嘴上还没饶人:“这可不能怪我,在影子里养鬼的女人让我有太多不好的回忆了。我可先说清楚了啊,她不会失控是你们说的,如果她惹出什么额外麻烦来可别指望我会帮忙收拾。”
燕红又有些被她气到了:“是是是,指望谁也不敢指望你!”
“你这小孩真没礼貌!”
“用得着的时候就是红酱,用不着就是小孩,你最有礼貌了!”
燕赤霞新奇地看着她俩斗嘴,摸着下巴上刚长出来的胡茬感慨:“燕师妹平日总是如小大人一般,原来也有一团孩气的时候。”
陈艺郎只幸灾乐祸地看热闹……惯常都是他被燕红气到,看燕红被别人气到了也挺愉快的。
吵吵嚷嚷中,四人离了小院,在隔壁的车马行租了辆马车前往城主府。
大会场地在城主府内,比武期间不仅不对城中居民开放观战,还会疏散府内仆役,能观战的只有持有寻武令的参赛者,和留守城中的十二护法之七——包括城主府的护卫队长、管家、城防司的指挥使,以及关闭天堑关后脱出身来的四大护法。
驽马拉的马车从临近南六门的升平坊出发,走了近三刻钟(约四十分钟)、穿过好几处坊里,才来到城主府。
城主府位于天都城中轴线上,说是府,其实和城中之城也差不了多少规模……占地就有约莫两三个坊里的面积,高墙深院,很多在天都城住了一辈子的居民,都未曾见过府内情形。
平日大门紧闭的城主府今日大门开敞,二百来个披甲持锐的府中护卫列队守在街道两侧,虎视眈眈盯着进入府门前三条交叉大街上来往的车马行人;但凡拿不出寻武令的,离府门尚有几十丈便会被要求绕行。
美神令子打开车门让护卫检查了几人持有的寻武令,租来的马车才被容许入内。
燕赤霞默默隔着车窗观察外面那些虎狼军士,暗暗摇头。
不知道天都城原本是大燕王朝的一府之地时倒还罢了,知道天都城本为天庆府,燕赤霞越看这城中情形就越觉不适。
倒不是他有多么维护未曾谋面的大燕皇室,而是出生在元末乱世、见过国将不国时世间凄凉惨状的他,对任何可能引起天下大乱的组织势力都抱持保留态度。
还是头次看到城中最精锐精兵、城主府护卫的陈艺郎,却盯着队列齐整的护卫们若有所思。
“这种站姿,这种军容军貌……有点眼熟啊?”心里想着,陈艺郎嘴上就把话给说出来了。
“你不会觉得这些护卫像是装样子撑场面的仪仗队吧?”美神令子严肃地道,“可别小看这些士兵,天都城最难缠的对手除了七个护法就是这些家伙了。”
燕红立即不爽地朝美神令子瞪过来——那你当时还忽悠燕师兄来摸城主府护卫的老虎屁股?!
陈艺郎没接美神令子的话,只摇摇头继续盯着道路两侧护卫打量。
他心底渐渐对天都城城主有了某种猜想……但因为这个想法太过于离谱、太过于惊世骇俗,所以陈艺郎完全说不出口。
更别提这会儿他身边的三个人两个是古代人,一个是霓虹人,就算他把想法说出来了他们三个也很难跟他共鸣,更别提认同他的猜想。
“可惜慧娘子为了给燕小红当外挂放弃当参赛选手,要不然……还能问问她的想法。”
在全甲护卫的注目礼下驶到城主府门前,马车就进不去了——车夫没有寻武令,车上的四人也搞不定驾车这活儿。
结算了车费让车夫返回,四人前后脚进了城主府的大门。
说是大门,更像是门道——府门与一般大城城门比起来也不差多少,进府的大门便是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坚石门道。
一位穿着文士袍的中年人,袖手站在门道尽头。
“咦?”燕红和陈艺郎都惊讶了下,这文士不就是进武德坊的时候发放乙字牌的那人吗?
美神令子上前一步,客气地朝文士问候:“陆管家。”
燕红、陈艺郎皆张大了嘴巴。
这个作文士打扮、相貌平平的中年人——居然就是十二护法之一?!
再看燕赤霞一脸淡定,他两个便知不假……董慧见过(跟踪过)城主府管家,而燕赤霞昨日跟董慧同赴武德坊闯关,自然知道这个文士的身份。
难怪这文士敢于呵斥身负宝剑的陈艺郎,在燕红展现下盘功力后更是爽快地给了乙字牌——人家本来就能打,当然认得出燕红的下盘功底意味着什么。
“美神令子,燕赤霞,燕红,陈艺郎。”陆管家视线扫过四人、逐个叫出四人姓名,也很客气地拱手道,“四位有请。”
他是武德坊的发牌人,还叫得出每个通关者的名字……看来他亲自来府门这儿迎客,估计就有把想浑水摸鱼的家伙拦截下来的意思在。
至于没能闯过天堑关却靠其它手段拿到寻武令的家伙能不能过得了陆管家这一关——那就显而易见了,天堑关的守关护法尚且会留手一二,陆管家对强闯城主府的恶客却不见得会愿意客气。
陆管家将四人领进府内,穿过门厅、走过游廊,带进一间颇为宽敞的厅堂。
厅堂内已经有二十余人在座,见陆管家领人进来,不少人将视线投了过来。
陆管家可不管这些参会选手相互间怎么相处,简略对四人介绍了下酒水食物自取和可以自行使用的休息房间在哪、往哪如厕,便转身离开。
陆管家一走,坐在厅堂内一角的一位翩翩公子立即站起身,笑着朝新来的几人拱手:“燕道长,陈小哥,燕小友,久违了。”
陈艺郎本来还有些紧张,看见李寻欢顿时大喜,领头朝他所在位置大步走过去:“李探花!”
李寻欢不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与他同桌的还有两名年纪与他相近、且同样是气质不凡的男子。
一人浓眉大眼,嘴角带笑,像是天生自带喜气,唇上两条浓密胡子与眉毛生得一模一样。
另一人同样浓眉大眼,面目颇为和善,只是双眼大而无神,像是生有眼疾。
陈艺郎看到这两位,嘴巴几乎要笑裂到耳根下面,不等李寻欢介绍便自来熟地嚷嚷道:“李探花先不忙介绍,让我来猜一猜,两位可是‘灵犀一指’陆小凤陆大侠,江南花家七公子花满楼?”
李寻欢哈哈一笑:“陆兄,花兄,我就说两位是枉做低调吧?”
陆小凤笑着摇头,起身与陈艺郎等人见礼:“这位小兄弟上来就叫出我等大名,我们却是不认得几位,失礼得很。”
陈艺郎乐得不行,长着二张的脸,得多眼瘸才认不出你两个啊,拱手道:“小弟陈艺郎,陆大侠叫我一声小陈就行。”
“贫道燕赤霞。”燕赤霞有些不太喜欢陆小凤那身轻浮的江湖气,倒是觉得花满楼颇为顺眼。
燕红也跟着拱手见礼:“我叫燕红。”
花满楼无神双目略略放低、朝向燕红方向,像是看得到她一般,笑着摇扇道:“燕小友好俊的下盘功夫,像是师承名门?”
燕红还是头一回听到别人夸她功夫,本来是应该高兴的,但夸她的居然是个有眼疾的瞎子,这就让她有点拿不准对方是不是在客套,不确定地道:“呃……谢谢,我的授业恩师是一位少林寺的大师。”
虽然她心底恨不得把那个胖和尚摁起来揍、把挨的打都还回去,但再怎么说传道授业者为师,她还是晓得要尊师重道的。
“原来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难怪燕小友有此扎实基础。”花满楼赞道。
花满楼待人宽容温和,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夸的,走路声响动静极大、与寻常贩夫走卒无异的陈艺郎,他就夸不出口。
“还有一身好筋骨。”李寻欢笑道,“燕小友尚稚龄,日后成就只怕不可限量。”
燕红今天是要登台比赛的,着装上自然有讲究,内里贴身穿了套从一拳位面弄来的防护服、外面穿的是兰婶子用扎实衣料(来自哥谭位面的横竖加强织纹防刮布)给她做的合身劲装,平日里藏在宽松衣物下的泰拳选手级别肌肉线条隐约能看出个轮廓了。
这次夸她的是眼睛没问题的李寻欢,燕红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嘿嘿傻笑着挠头。
美神令子可不耐烦听他们这边闲话,招呼一声“有事联系”便走开去找丁春秋和童姥。
丁老怪虽然形象不错,奈何德行确实不行,在这一屋子的参赛者里面挺不受待见,而童姥吧……就是真正的脾气古怪了;这俩显然都不是能跟不会拍他们马屁更不会恭维忍让他们的强者坐到一起去的,此时正呆在另一头的角落里打坐。
见美神令子往丁春秋和童姥处去,李寻欢眉头皱了起来。
他是个豁达人,并不会介意因交浅言深而得罪人,直言道:“陈小哥,燕道长,燕小友,你们如何会与那神婆同行?”
陈艺郎、燕赤霞皆“呃”了一声,不知怎么说……
李寻欢劝道:“那东洋神婆本就行事乖张,又与丁老怪沆瀣一气,此二人合流,害处更甚,绝非良伴。”
要是董慧在座,还能转圜几句,但是陈艺郎和燕赤霞显然没这口舌上的本事,两人是一个比一个尴尬。
燕红却像是找到知音,大力点头,一脸认同地道:“李探花说得不错,那两人我都挺不喜欢的,要不是为了正事,我反正是不愿意搭理他们的。”
一句“正事”,把李寻欢、陆小凤、花满楼三个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这三位吧……都位属人精之列。
陆小凤和花满楼不必说,李寻欢虽为情所苦,但只要别跟情字沾边,他也是世故老道之人。
陈艺郎是个不够稳重的小年轻,燕赤霞是位一身正气的道长,燕红则是个耿直的少年人,这三人都不像是能为了谋划某事捏着鼻子与小人虚与委蛇之人——李寻欢直言相劝,也以为是他们三个被美神令子那东洋神婆给骗了。
如今看来,却仿佛是另有它因?
“燕小友,这其中莫不成还有内情?”陆小凤眼珠子一转,便朝燕红开口。
花满楼、李寻欢默默看向他……显然,两人都不太认同这货为满足好奇心便去朝个少年人打听人家的秘密。
燕红倒没有自作主张,而是扭头看向陈艺郎。
天都城这事儿对于她和燕赤霞这俩古人来说……光是理解都颇为吃力,更别提做出判断决策了,还是听陈艺郎(董慧)的好。
陈艺郎倒不像她那样小心翼翼,霸气地一挥手:“美神令子和丁春秋都跟咱们携手了,还能不信任李探花陆小凤花满楼不成?”
说完,他自己接过话头、压低了声音悄咪咪地道:“三位大侠,实不相瞒,我们正暗中调查城主府中秘密……”
陆小凤听了个开头便好笑地道:“不必如此,陈小哥,若说是结盟调查城主府,这厅堂里至少一半人都有份。”
“或许还少说了,该当是九成人才成。”花满楼一本正经地纠正。
陈艺郎:“……诶?”
第167章
“若非亲身经历, 在下也难以置信,竟会忘却了自身事。”李寻欢神色晦暗地道,“等能得见天都城主, 在下倒是要看看此境主人究竟有何神通。”
他本应隐居关外日日借酒消愁才对,骤然现身于天都境, 却硬是没有察觉出哪里不对。
“若非有赛亚人失手在前, 又有几人真能耐心等到大会开始?”陆小凤貌似放松地笑道,“只是这天都城主确实神秘, 李兄还是谨慎行事的好。”
陈艺郎默默擦了把冷汗……
这班来自各位面的强者恢复了记忆,当然会积极寻找返回自身老家的办法——赛亚人那巴还知道强闯城主府呢,若说陆小凤、花满楼、李寻欢又或是其他的强者皆只会老老实实去抢那一年一个的冠军名额, 那就过于扯淡了。
而在这种所有参会者都“心怀鬼胎”的局面下……天都城除非不想办这比武大会了,否则就得捏着鼻子睁只眼闭只眼。
“不知陆大侠是否调查出了什么来?”燕赤霞插口道。
“不敢当大侠。”陆小凤对一身正气的燕道长略有些心里发怵, 也不知是不是他不擅长跟这类人打交道的关系, 连忙坐正了身形, 正色道,“实不相瞒,在下去了一趟大燕。”
三名试炼者皆听得心头一动,看来抱着跟美神令子类似念头的人还不少。
“大燕边境警戒森严,在下颇费了不少功夫才潜入其中,一番打听下来, 倒也有些收获。”陆小凤坦诚地道,“据在下所知, 这天都境, 约莫三、四十年前应是大燕朝边府, 唤做天庆府, 当时的太守乃是天庆大族谢氏。到天庆叛国自立前, 最后一位府君应当是谢子焘。”
陈艺郎面无表情瞄了眼厅堂另一处角落里的美神令子。
显然……美神令子没有陆小凤的身手、没能成功混进大燕境内,直到他们来了、董慧又成功地混进了城务司,美神令子才能晓得城主家族来历。
燕赤霞点头道:“之后又如何?”
“既然知道天都城原太守姓谢,我与七童自然是四下里找寻谢氏遗脉。”陆小凤遗憾地道,“可惜,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竟是遍寻不得。”
“原来如此。”燕赤霞与陈艺郎交换了个眼色,道,“我等与美神令子携手,倒是找到了谢氏。”
“哦?”陆小凤精神一振,花满楼、李寻欢也做出倾听之态。
“准确说来,是找到了谢氏族墓。”燕赤霞道,“府君谢氏子焘墓亦在其中。”
陆小凤神色微变:“这么说来……如今的城主,是谢府君的后人?”
“只怕……不一定。”燕赤霞摇头,凝重地道,“我们之中有一位同伴,日前曾机缘巧合得进一次崇兴坊,在城务司衙门的内务部门里,看到眼账册上城主名讳——仍旧是谢子焘。”
这回,陆小凤、花满楼、李寻欢三人的脸色都变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陆小凤惊疑不定地道,“那岂不是说——如今的城主,乃是冒名顶替之人?”
“不,不对。”话出口,他又自己否定,“既然连你我这些外来人都能查到谢氏族墓,本地人更不可能被蒙在其中,这天都境不光有十二护法,军士亦颇为精干,哪个又能冒名顶替城主,哄骗这许多年?”
“难道此地亦有鬼神之说?”花满楼皱眉道,“如今的城主,是个亡魂不成?”
李寻欢幽幽看了眼厅堂内几个“非我族内”的参会者,道:“……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话说得在场众人都沉默下来。
离他们这桌约三、四丈远的地方,就坐着个一身素白衣裙的美貌女子……正是自称青城山下修行近千年的蛇妖白素贞。
白素贞过去点后,则是衣着极其古怪、满脸戾气的光头赛亚人那巴。
厅堂另一面角落里,还有个青面獠牙、一身狰狞重甲的兽人独坐一桌,桌上就放着把与人等高的怪异重剑——正是上届大会时第一轮便惜败于金蛇郎君夏雪宜的德拉诺什·萨鲁法尔。
“究竟是亡魂还是他人冒名,稍后见了便知。”燕赤霞倒没纠结城主究竟是不是亡魂,只道,“只是如今情形,困住诸位的究竟是天都城主还是别的什么没露头的妖魔,却仍未可知。”
陆小凤这个明显更有手腕、更有行动力、且也同样被困在这个位面一年之久的老江湖拉着花满楼来参赛,又跟李寻欢这个才刚恢复记忆的、满身杀气的江湖高手凑作堆,要说这哥叁没有计划着点什么……那就是在骗小孩。
更别提厅堂中这二、三十个选手,除了确实“非我族类”那三位,其他人都是三五成群,就没有落单的——连丁春秋那个不合群的老鬼都低眉顺眼地跟在童姥身侧呢。
换言之……打着注意混到第二轮,见着来观战的城主便要暴起搞事的,绝不只是他们这一伙。
而最无法回避的问题在于——谁也不敢保证天都城主就是一切问题的核心。
打败某个大反派便能大团圆结局的只是民间话本,世间事可没有哪一桩是这么容易就能办成的。
“燕道长可是担心我等事后会失望?”花满楼微微一笑,道,“道长多虑了,所谓困兽犹斗,我等便是不得达成目的,痛快做过一场、念头通达了,也要畅快许多。”
“不错!”陆小凤抚掌道,“燕道长有所不知,去年大会时我眼睁睁看着那城主到擂台边来观战,又施施然离去,回去后才后悔未曾奋力一搏,真个是日也悔,夜也悔,肠子都悔青了!”
李寻欢没有出声,只洒脱地笑了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态度尽在不言中。
燕赤霞也是豁达性格,见这三人如此表态,便连看轻浮无状的陆小凤都顺眼不少,笑着拱手:“倒是燕某小看了天下英雄。”
说话间,陆管家又领了三个参会选手进来。
这最后才赶到的三名选手一男二女,男的看着与陈艺郎差不多年纪,但神态气质都要比陈艺郎稳重沉着得多。
两名女子中,略高些的那个剑眉鹰目,女生男相,要不是胸口鼓起明显,很容易错认雌雄。
矮的那个长了张圆脸,眉眼秀气,勉强算中人之姿。
这三人收拾得都还算干净,但容色间显见倦色,手、脸也晒出了明显色差来,仿佛是刚刚千里迢迢赶过路。
燕氏师兄妹都不认得这三人,倒是陈艺郎惊喜地站起身:“夏木东?”
圆脸女子见到陈艺郎,惊喜地朝他们走来:“陈二郎?你们先到了?”
“……是陈艺郎!”
“差不多吧。”圆脸女子夏木东云走出几步又赶紧回头去招呼同伴,“幼微姐,左哥,我们找到陈二郎他们了!”
“——找?”陈艺郎听到这个字眼儿脸色就有点怪。
燕赤霞到这功夫要还不知道来的这三人是谁就白瞎他活了一百多岁了,连忙拱手朝陆小凤等人赔礼:“我等的同伴到了,且先失陪,稍后再来与几位喝酒说话。”
陆小凤等人自然不会强留,皆客气地拱手相送。
六名试炼者找了个靠墙的空桌坐下,陈艺郎见他们三个那近处看更加明显的两截肤色,好奇地道:“你们这是跑去搬砖了?”
夏木东云气不打一处来:“搬你个头,我们几个赶路都快赶疯了!”
“赶路?”陈艺郎面露费解。
燕红倒是反应过来了,惊奇地道:“你们被投送进来的地方不是天都境?”
“可不是,我们三个被丢到大燕去了。”称得上一句面貌俊美的戈幼微苦笑道。
陈艺郎先是倒吸一口冷气,随后差点笑喷。
“只有你们三个人吗?安德鲁呢?”燕红关心地道。
“呃……这个……这就是我们差点把腿跑断的原因了。”戈幼微面色尴尬,咽了口唾沫才道,“安德鲁没有跟我们投送到一起,前面两天我们都在四处找他。”
安德鲁的战斗力是没什么大问题的,智商也还算靠谱,但最大的问题是……他只是个没成年的狼人。
一进任务就丢了队伍里面最年幼的那一个,三名成年队友的压力可以想象。
燕红瞪大眼睛,脸上肌肉抽搐了下,视线扫过对方那与脖子泾渭分明的脸上颜色,终究没有好意思说出埋怨的话。
“现在是没有时间去找他了……我们先尽力把任务过掉,这样安德鲁也能出去。”戈幼微假咳一声,道:“我们昨天天快黑了才赶到天都城,赶紧去过了天堑关就找地方休息了,还没来得及了解太多,天都城这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比武大会再有小半个时辰就要正式开始,陈艺郎也顾不上废话,抓紧时间把他们在天都城活动这几天调查的内容简洁地告知了下戈幼微三人。
“……你们和美神令子、丁春秋、天山童姥搞到一起去了?”夏木东云瞪大了眼睛,悄悄别过头,往厅堂里搜寻这三人身影。
这厅堂虽大,白发飘飘的丁春秋和一头红色短发的美神令子还是挺显眼的,没多会儿夏木东云就找到了目标。
“白娘子就算了……怎么连萨鲁法尔都有啊?”戈幼微哭笑不得地道。
离他们这桌不算太远的绿皮兽人德拉诺什·萨鲁法尔似乎隐约听到有人在说他,狐疑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刚才和你们说话的二张一焦就是陆小凤花满楼李寻欢?”看着沉稳的凌封左听到这几个名字,很明显坐不住了,不住朝与他们隔了几张桌子的那三人频频打量。
陈艺郎见凌封左这副反应便觉得亲切,董慧进了燕小红的影子,会对“经典角色”过度兴奋的就只剩下他了,当即兴致勃勃地道:“你朝九点钟方向看,那还有李元芳呢。”
“张子健现实里看这么帅!”凌封左出场时的稳重深沉当场崩了个稀碎,眉毛眼睛都飞了起来不说,还作势就要朝人家李元芳扑过去。
戈幼微、夏木东云两人一左一手同时伸手,一个狠狠掐了把凌封左的胳臂,一个重重掐住了凌封左的腰间软肉。
凌封左吃痛,没敢叫出声,迅速收回视线坐下来,一脸深沉地端起茶杯。
陈艺郎:“……”
他忽然明白为啥凌封左在试炼者们的印象里是个沉默寡言的装逼犯了……这货要不装,就是个逗逼。
虽然安德鲁缺席难免让人不安,但毕竟这个任务开始到现在试炼者们才算是成功会了师,且马上就要面临大战,六人自然得将重心放在即将开始的大会上。
“上一届大会就通过天堑关拿回记忆的选手,估计会有不少人要朝天都城主发难。”
陈艺郎虽然不是智囊,但好歹知道的细节要比赶路赶得抓狂的戈幼微三人多,便担起了主持话题大梁:“我们也是这个打算,先搞清楚城主的身份,也许对我们了解天都境诡异现状有帮助。”
另一小队的智囊戈幼微,听了这话却没有应和,而是皱眉沉思起来。
“戈小姐,如果你们有更好的解决思路,不妨直言,我等不是固执己见之人。”燕赤霞见状便知对方另有盘算,客气地出声道。
燕赤霞的身份与这个奇葩位面充斥的跨次元强者们一样极富冲击性,戈幼微不敢怠慢,忙道:“燕道长,其实我们在大燕境内时也收获了些线索……我直说了罢,大燕官府,已将天庆府,也就是天都境,称为‘黄泉地’。”
“黄泉地?!”燕氏兄妹、陈艺郎皆面露骇然。
“有死无生,生人莫入之地。”戈幼微凝重地道,“我们怕来不及找到安德鲁,想尽办法搭上了大燕衙门里的官吏,借官府之力寻人。”
“也就是在这期间,夏木东无意中说漏嘴一次我们要往天都境赶路,那个收了我们不少钱的大燕官僚大惊失色,立即要求我们保证出了他的官衙就绝对不能提起与他的来往。”
顿了下,戈幼微神色更加凝重地道:“我觉得不对劲儿,这不像是正常的两国往来,就特意打听了下,之后才知道,大燕境内严禁任何天都境居民入境,就是仅仅只路过天都境的路人,也要被驱赶出大燕。”
“咦?”燕红顿时觉得不对,“不对啊 ,不是说大燕每年都会在比武大会前后派探子来天都城的吗,这些大燕探子难道也不准回大燕了?”
“绝对没有这回事。”戈幼微确定地一摆手,“大燕皇帝这十年来陆续在强制临近两国交界处的村寨朝内搬迁,山民猎人皆不许靠近天都边境十里内;大燕军将视镇守边境为流放,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压根不想与大燕开战,更别提派探子来了。”
燕红&陈艺郎&燕赤霞:“……(° △°(° △° (° △° )”
“这特么——怎么在这种地方还搞罗生门的啊?”陈艺郎哭笑不得,“美神令子说的和陆小凤说的,以及你说的,简直就是三个版本啊。”
“正常,美神令子只看到边军,可能连大燕境内都没混进去,自然只知表相。”戈幼微道,“陆小凤估计也只混进了边镇,能打听到天都境前身就不错了,不然也不会说什么‘困兽犹斗’、把朝城主发难视为最后一根稻草。”
陈艺郎:“……”
这、这倒也没毛病……
美神令子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没混进大燕境内,陆小凤也是要面子的,不会说自己只混进了大燕边镇,难以深入。
真正要探听内情,还是要深入大燕内地,甚至要接触到大燕的官僚——也难怪这次芯片系统会这般“不近人情”,硬是把来做任务的试炼者分出一半丢到数百里之外的大燕去,逼得人家拼死拼活地赶路。
燕红沉默了下,道:“如实说来……每回比武大会前后,城防司出动抓的那些探子……难不成也和天都境人生老病死往复循环皆在天都境内一般,只是某种……循环?”
“肯定是了。”陈艺郎吸了口冷气,冷汗从额头冒出,“燕小红你还记得吧,咱俩可是亲眼看见城防司抓走一批胡商的,天都境既然早就是能进不能出、人人避讳之地,哪来的胡商让城防司抓?”
燕红回想了下当日并不觉有任何问题的兵丁抓人细节,冷汗也出来了。
卖馄饨的摊主说每年比武大会后便要杀一批大燕奸细……岂不是说,那些大燕奸细的生死循环是每年一次?!
简直不敢细想!
燕赤霞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也算见过不少场面、妖王都斩杀过几次的他都感觉有些毛骨悚然,嘶了一声,道:“难怪得会有这黄泉地之称,倒是真没有夸大。”
戈幼微本来还担心这几名没合作过的队友会太有想法、不一定信任她,见连古代人出身的试炼者都表态认同,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道:“幸好你们已经发觉到循环真相,与我们调查到的线索互补,算是勉强能把这次任务的真相拼凑出来了。”
陈艺郎、燕红、燕赤霞三人连忙聚精会神,认真听讲。
智囊担当就没有不喜欢这种队友的,戈幼微忍不住笑了笑,道:“时间紧急,我省略点说吧,就我们从大燕官府方面取得的线索,天庆府叛国自立,应当是在三十七年前。”
“叛国自立的导O火O索我没来得及细查,不过就我走马观花所见,我想,应该是两地治理理念不同的原因。”戈幼微看向陈艺郎,“陈二郎应该已经意识到了吧,天庆府最后一位太守,也是天都城的第一任城主谢子焘,很大可能是个穿越者。”
陈艺郎赶紧点头。
“穿越者存在造成的影响也重要也不重要,先不说这个,我目前发现最大的疑点,是时间。”戈幼微伸出一根手指头,“天都境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
“咦?!”陈艺郎和燕氏兄妹齐齐惊住。
“可能是你们身在其中反而容易被迷惑,所以错过了细节。”戈幼微先帮三人挽了下尊,才道,“大燕府衙保留的天庆府府城地图,并不是如今这坊里分明的景象,而只是普通府城规格;城市规划面积没有这么大,更没有规模这么惊人的城主府。”
“我昨晚粗略观察了下城中建筑格局,以这个位面展现出来的生产力,要以一地之力建成这种规格的大城,少不下百五十年之功。”
“换言之,外界只以为天都境自立不到四十年,但天都境居民已经度过了至少百五十年封闭岁月。”
燕红目瞪口呆,燕赤霞瞠目结舌,陈艺郎更像是听天书一般。
“在物质位面将一部分区域独立出来,万物生死循环自成体系、时间流速远远高于其它地区,这种事情我反正是没有听说过的。”戈幼微神色一变,极其严肃地道,“你们都是能进入B级位面的资深者……必然能理解我的意思。”
燕红和陈艺郎没能跟上这名别队智囊的思路,反倒是燕赤霞面色大变。
“戈小姐,你、你是想说——鬼蜮?!”
“鬼蜮”二字一出,燕红和陈艺郎两个才反应过来,呆在当场。
“不错。”戈幼微沉声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远超于常识规格外的鬼蜮。”
说到这里,戈幼微便不再继续,停下来端起茶水。
大家都是能一路混成资深者的试炼者,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满。
既然知道天都城主有可能是制造出不输于正经地府规格、自成天地级别鬼蜮的超级鬼王……贸然拔其胡须这种事,可就得掂量掂量了。
戈幼微丢出的这个平地惊雷,果然把陈艺郎和燕氏兄妹震得不轻。
“这也……这也太惊人了。”燕红擦了把冷汗,仗着自己年纪小不怕丢人,请教道,“那……幼微姐姐,你是什么打算呢?”
戈幼微侧头看了眼厅堂中众多跨次元强者,又转回头来,冲燕红挤了挤眼睛。
燕红:“……”
戈幼微放下茶杯,道:“我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见机行事吧。”
燕红&燕赤霞&陈艺郎:“……”
她这个作态……像是什么都没说,但也是什么都说了。
反正这里这么多摩拳擦掌要找天都城主麻烦的强者……那就让别人去当这个出头鸟。
真的有机会扑杀天都城主,那他们就愉快补刀。
要是没有机会……那看热闹也行,玩一下背刺也没什么不可以——反正他们的任务要求只是参加大会,又不是一定要干掉城主。
戈幼微笑了下,压低声音道:“等会儿开始比武,我们也不用所有人都进第二轮……淘汰几个和输了比赛的人一起被先请出府去,也没什么坏处。那座寺·庙兴许也有什么关键处,或许不止是我们好奇。”
燕赤霞神色微变……这女人的意思是,被淘汰的人出去了就煽O动被淘汰的强者们,趁着七大护法全在城主府里,去把武德坊给抄了?!
“你们这些玩心计的人,还真是没几个好人。”陈艺郎忍不住吐槽道。
戈幼微朝他“呵呵”一声。
燕红却是两眼放光地盯着戈幼微,嘴角几乎要淌出口水来。
陈哥、燕师兄和慧姐,以及燕红自己,都能出力分析任务。
但显然……他们这四个裨将,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正经的智囊。
人家能拿出走一步看三步的计划,不像他们,条条路走不通,最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还是要想办法联系到王璐姐!”
燕红暗暗下定决心。
半个时辰一晃即过,到了时间,那位陆管家便手里捧着个上方开了个小口的木箱子进了厅堂。
“诸位义士,且先暂停闲话,先抽签定顺序。”陆管家进门便高声道,“本次大会三十三人报名,第一轮三十二人参赛,未抽中者轮空至下一轮。”
说着话,陆管家便走进人群中,将箱子递到众强者前。
他倒是很清楚主动捧着箱子来让人抽比要求排队靠谱得多……在座强者大多桀骜,还真不定能随人使唤。
李元芳离厅堂大门最近,伸手进箱子里随手一抓,拿了个号牌出来。
“李元芳取六号号牌,第三场比试出战。”陆管家唱出李元芳号牌,又捧着箱子走向下一位。
“白素贞取十七号号牌……”
“德拉诺什·萨鲁法尔取无字号牌,轮空至下一轮……”
陆管家一路绕着外圈,没多会儿便来到试炼者们坐的着一座。
位置靠近过道的凌封左伸手进箱子里一抓,抓出来五号号牌。
这个靠装逼掩饰逗逼的超强资深者打手,蹭一下起身,兴奋地将视线投向压根没看这边的偶像李元芳。
“你要敢冲动误事,我就要同你做姐妹。”戈幼微眼睛一眯,凉飕飕地道。
凌封左快如闪电般坐回原位,一脸深沉地端详手上号牌,仿佛这个就刻了个数字的金属牌牌有什么特殊之处一般。
夏木东云见怪不怪,陈艺郎和燕氏兄妹嘴角微抽。
第168章
抽签结束, 三十三名参会者便被带到城主府中练武场上。
这练武场颇为宽敞,能容数百兵士同时操练不说,外侧还围了圈跑马地。
此地跑马地的栅栏已经拆除,练武场正中用青条石搭了个二十米长、二十米宽的擂台, 擂台下竖着两排兵器架, 刀枪剑戟一应俱全;擂台前方安排了些座椅、准备了些茶水食物乃至,供众人休息备战之用;
最显眼的是擂台后方, 搭了个两丈多高、前后左右皆用白色帷幔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高台, 大约就是城主出场观战时的座位了。
参会者间互相并不如何亲密, 自厅堂内转移到这室外练武场来,白素贞、赛亚人那巴、兽人萨鲁法尔依然是各占一张木桌, 与旁人并不亲近, 其他人亦各自三五成群。
试炼者们在离擂台最远的一张方桌旁坐下,六人嘴里说着话, 眼睛却和在场那些各自心怀鬼胎的选手一般咕噜噜乱转、或直白或隐晦地打量着周围远近。
除忙里忙外的陆管家和负责府中安全的护卫队长, 天都城中余下五名护法皆肃穆地站在帷幔飘飘的高台下。
更远些的地方、精良华美的亭台楼阁之间, 隐约能看见披全甲的护卫两两一组走动。
再远就看不见什么了……城主府亦有内外府之分,中间隔着一堵堵的高墙, 而参会者们显然是没什么机会进入内府的。
不等众人过细观察, 高台下五名护法中做僧人打扮者走前两步、轻巧跃上约莫半人多高的青条石擂台, 环场一拱手:“诸位义士请了,本届比武大会由小僧道悟做判,请抽了一号牌、二号牌的两位上台来。”
话音落下,众人皆听到一声爆响,便是与其他参会者最格格不入的赛亚人那巴踩碎了脚下石板、跟炮弹似的重重落到擂台上。
这个穿着古怪黑黄甲胄、两条胳臂并两条粗壮大腿皆赤O条条露在外头的外星人壮汉一上台, 便凶狠地朝道悟瞪去。
“那巴义士, 小僧可不是你的对手, 朝裁判动手是要判负的。”道悟像是招架不住,笑着连连摆手。
那巴恶狠狠地呸了一声,不耐烦地朝台下吆喝:“谁是二号?快点滚上来!”
“啧,本座居然沦落到要与这种野兽同台。”
人群中传出一句阴阳怪气,便见满头白发、一脸乖戾的丁春秋腾身而起,轻飘飘落到擂台上。
“区区人类也敢放肆!”
在这个位面呆得很不愉快的那巴没事儿时都满腹怒气、随时处于爆发边缘,被挑衅还得了,没毛的秃头顿时青筋密布,怒吼着朝丁春秋杀来。
这两人的实力都受此位面压制,那巴用不出气功波,丁春秋用不出化功,只能凭拳脚身法过招;两个都不是好脾气的主儿瞬间便战成了一团,拳劲掌风刮过,竟鼓起阵阵轻风。
第一场便如此激烈,台下众人即使心不在比武上,也难免侧目。
“赛亚人那巴这一身蛮力属实刚猛。”陆小凤不禁点头赞道,“宽敞处还罢,这种狭小擂台,我上去了都难说不吃亏。”
“可惜刚猛有余,灵动不足。势满易亏,徒费工夫。”李寻欢道。
花满楼侧耳倾听了会儿,也点头附和了李寻欢,摇着纸扇道:“再有二、三十回合,此莽汉便要落下风了。”
他们三个坐的位置离童姥、美神令子的位置不算远,听到他三个对话,向来目无下尘的童姥也将视线转了过来。
“那油嘴滑舌的陆姓小子还罢,另外两个后生是谁?”童姥冷冷地道。
陆小凤听到别人评价他油嘴滑舌,无语地扭头看了眼这边。
见说他的是外貌如少女的童姥,旁边还坐着美神令子,他又淡定地转过头去……被女人说几句难听话,陆小凤还是能包容的。
美神令子也不认识什么花满楼、李寻欢,这两个没参加过上次大会,和她的驱魔生意也没关联,便随口道:“不认识,哪里来的路人吧。”
路人花满楼&李寻欢:“……”
好脾气的花满楼只当没听见,李寻欢则默默看向坐在较远处的陈艺郎等人……他还是没法理解,陈小哥、燕氏兄妹这等利落人,如何会跟美神令子混到一处去的?
过不多时,台上的赛亚人果然渐渐落了下风。
倒不是赛亚人那巴没了气功波谁都能欺负,而是……出身逍遥派、武功几无短板、轻功身法堪称一绝、又狡诈阴险诡计多段的丁老怪,确实克制他这种刚猛路线的猛人。
最糟糕的是,丁春秋一身浑厚内力发挥不出半成,功却不受限。
燕红与他交手时,仗着死判官状态不受剧影响(补血就能解)才能战得有来有回,赛亚人那巴可没法做到百不侵。
双方交手过三十回合,那巴身上便有多处皮肤变色。
到五十回合,那巴连脸色都变了颜色,嘴唇青紫得不似活人,眼、鼻、口皆缓缓往外渗血。
不多久,至少中了十几种剧的那巴便轰然倒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拿下第一胜的丁春秋脸色阴沉地走下擂台,沿途经过桌椅坐席,观战众人皆避之唯恐不及。
“这家伙……明明有这等名家身手,却是个老物?”陆小凤惊疑不定地目送丁春秋坐到童姥那一桌,压低了声音吐槽,“这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擂台上,一名道士装扮护法将那巴扛下擂台往外走,武僧护法道悟继续留在台上主持:“没想到那巴义士处战折戟,本次大会实乃卧虎藏龙,抽了三号牌的义士——”
“等一下!”
道悟没想到会有人打断他,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眼熟的半大小孩奔出席位、拦住了正要将那巴扛走的道士护法。
而这个出声打断裁判、又拦下了那巴的人……正是燕红。
“他中了,不赶紧解会出人命吧?”燕红指着道士护法扛在肩上的那巴,朝擂台上主持比武的道悟喊话,“要是他被死了,还怎么参加明年的比武大会?”
道悟看到这个闯关时和他拼得两败俱伤的破孩子就有些来气,强笑着道:“燕小义士莫忧,自会有人替那巴义士解。”
燕红摇头道:“这可是丁春秋的,他的我知道的,说是独步天下都不为过,你们不定能解得了。丁春秋本人在此,又何必烦劳别个,请丁春秋替他解吧。”
丁春秋不知就里,不过向来好大喜功的丁老怪对燕红这个交过手硬茬子话里话外夸他功厉害还是很受用的,顿时有些洋洋得意。
扛着那巴的道士护法皱眉打量了下燕红,转头去看台上道悟。
道悟有些嫌弃燕红多事,但这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心头记挂着赶紧让比武开始,随意地挥了挥手。
道士护法便将那巴扛到丁春秋这一桌,把人平放在地,客气地道:“丁义士,可否为那巴义士解?”
丁春秋正要拿捏一二,旁边童姥冷冷地朝他看来。
丁春秋只得故作大度,点头道:“可,交给本座便是。”
燕红没靠过来,隔空与童姥、美神令子交换了个眼色,退回自己位置。
等她坐下,戈幼微便给她点了个赞:“做得不错。”
赛亚人那巴桀骜暴躁,任由他被送出去,还真不定能成功说服此人同去武德坊搞事;借解借口将人留在城主府内,说不得会是个好助力。
燕红这次被别队的智囊夸奖却没有表现出高兴,反而只是默默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地打量着擂台上的裁判道悟。
戈幼微不太了解燕红脾气,不解地看向陈艺郎。
陈艺郎多了解燕小红呢,这小鬼头被人夸是很少不得意的,奇怪地伸手推了推她:“你咋回事,发现什么了?”
燕红迟疑了下,道:“我……也不大确定,那个赛亚人在擂台上被打败后,我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陈艺郎“哈?”了一声,完全没理解燕红在说什么,倒是坐在燕红斜对面戈幼微面色骤变。
“你觉得是哪里不对劲?哪一个方面?”戈幼微立即追问道。
“这个……”
燕红满头大汗,抓耳挠腮半响,到第二场比赛的选手都在擂台上交起手来了,才费力地道:“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那巴好像在输掉比武的那瞬间,阳气短了一大截——像是被什么东西吸收走了。”
话说出口,燕红眼前的陈艺郎忽然变成了泡影。
不光是陈艺郎,挨着陈艺郎的燕赤霞、坐在正对面的戈幼微、夏木东云,乃至是燕红手肘下支着的实木桌面,都变成了泡沫虚影。
她目光所之的擂台,高台,练武场,城主府,乃至整片天地,都如虚影般消散。
忽逢剧变的燕红只觉大脑一片空白,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几乎凝滞,整个人仿佛像是从暖洋洋的日光下冷不丁堕进了暗无天日的冰窖里。
寒冷刺骨。
连身体带灵魂都像是被冻进了冰块中的燕红,瑟瑟发抖地眨了下眼睛。
她身周……哪是什么热闹喧嚣的练武场、又哪有什么巍峨奢华的城主府?
天无大日,只有雾蒙蒙、暗沉沉、仿佛将将压在人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厚重乌云。
脚下,是一望无垠、地平线尽头几乎与天边相连的——废墟。
某个城市的……废墟。
断壁残垣,破砖碎瓦,满目疮痍。
燕红:“……?”
浑身都冷得难受、手脚僵硬得不听使唤、就连脑子都快要无法思考的燕红,艰难地、摇摇欲坠地,原地转了小半圈。
当她终于完成这个本该是三岁小儿都能轻松完成的动作……她便看到了此间的主人。
第169章
燕红开启的通灵者天赋, 不仅能大大增加她与众生万鬼的共鸣能力,更能增强她对阴阳二气的感应能力。
但是吧……因为她本身的感知实在过于拉胯,所以她对阴气的敏锐程度与走综体路线的队友(陈艺郎)几乎没什么区别……
不过在阳气的感应能力上, 燕红倒是丁点儿都不掉链子。
她自己本身就是纯阳之体, 阳气重到必须得将功德之力转化为阴气才能做到自体阴阳平衡;一个人身上阴气重不重、有没有被阴邪之力侵蚀,燕红看不出来, 但一个人的阳气出现较大频率波动,燕红绝对能感应个清楚明白。
只不过——最大的问题是,燕红缺乏经验。
她成为通灵者的时日毕竟还短,相应的经验不够丰富。
当她发现赛亚人那巴输掉比赛的瞬间阳气出现明显减损时, 她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力,所以她才会打出解毒的借口靠近那巴,借机查看那巴状况。
气息奄奄的那巴确实阳气微弱,但燕红还是不太敢确定……他究竟是被某种东西吸走了阳气,还是因为中了丁春秋的毒功所致。
也是因为这层不确定,担心自己会误导队友的燕红,才会纠结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说出自己的发现。
到此时,燕红倒是可以确定她的判断没有出错了。
此刻, 在这片宛如地狱废土般的废墟此中, 她看到了……一个可怕的怪物。
一个身披麻衣, 白骨上挂着一层干瘪的、千疮百孔破败皮囊的怪物。
当燕红艰难地转过身来时, 这个曲腿坐在地上的怪物也正看向她, 褴褛麻衣下, 肋骨分明、处处破口的胸膛触目惊心。
燕红瞳孔微缩,竭力往后退。
她的身体像是被灌了铅又被刷了层石蜡, 再简单的动作完成起来也十分艰难, 两腿一晃、竟是重重跌倒在地。
没有太强烈的疼痛感, 只是身体的麻痹感觉更加强烈,让燕红有种灵魂仿佛要被挤出自己的身体的、力不从心的恐慌感。
“你是……谁?”
燕红已经拼命在地吼出声,但她耳边听到的、自己发出的声音,竟没比蚊呐大上多少。
怪物从仰视变成平视,干瘪暗沉得像是蒙灰石珠的眼睛以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静静地注视着燕红。
燕红一阵心悸,竟像是被猛兽注视的羊羔一般、连挣扎着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怪物仍然静静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那怪物才收回视线,比骷髅强不了多少的脑袋缓缓朝上,比死鱼眼珠还渗人的眼球往上翻。
燕红下意识抬头,顺着怪物视线朝上看。
这一看,本就浑身僵硬乏力、连灵魂都几乎要被蚀骨阴寒之力冻住的燕红,只头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浑身血液都像是凝固住了一般。
正上方的天空——竟是天都城的倒影!
她和那莫名其妙的怪物头顶上,正正对着城主府练武场!
她能看见那倒映的城主府中,擂台上还在人在过招,擂台下的参会者们还在交头接耳。
燕红瞪大眼睛,呆呆地张着嘴,连呼吸都忘记了要怎么做。
她找到了试炼者们坐的位置。
燕赤霞正半侧过头注视着擂台方向,似乎被台上两人的招式吸引。
陈艺郎正与戈幼微在比手画脚地说着什么,夏木东云和凌封左安静地坐在旁边听。
他们似乎都没察觉到座位上少了一个人,有一把空荡荡的椅子突兀地隔在陈艺郎和燕赤霞中间。
燕红的身体无意识地颤抖起来,冷汗不知何时布满了额头。
她低下头来看了眼静静地注视着空中倒影的怪物,又仰头看向天上那荒诞的场景。
她听不到那空中倒影中众人的交谈身,只看到擂台上有一人被击败。
第二场比赛的输家,也如同上一场的那巴那样,在认输的瞬间阳气萎靡了一大截。
燕红咽了口唾沫,惊恐地收回视线,再次望向那与她相隔十来丈远的怪物。
那怪物仍旧没有什么反应。
燕红紧张地抬头,道悟上台说了几句什么,凌封左、李元芳便一前一后上了擂台。
“……不行!”
强烈的不甘、焦急从心底升起;燕红那几乎从内而外、从灵魂到血肉都被冻成了冰块的身体,涌出股细微的热意。
这细微的热气让快要动弹不得的燕红,又有了能勉强挣扎的力气。
“——不能……比武!”
她双目发红,怒发冲冠,狠狠地瞪向那将她拖到此地、又视她如无物的怪物。
她的脑子已经很难去思考太复杂的东西,只本能地知道——不能上台比武。
上了擂台,就必然有一方要被吸走阳气。
她不知道被吸走阳气会如何,但只凭眼下这地狱废土般的场景,和那非人的怪物,就算没法思考,只凭直觉她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怪物仍旧没有理会如婴儿般试图翻身坐起的燕红,如雕塑般静静仰头看天。
天空中那规模惊人的天都城倒影……开始加速。
李元芳与凌封左几乎是几个眨眼间就分出了胜负,试图保留实力、里应外合去抄武德坊的凌封左在主动认输的瞬间,旺盛的阳气肉眼可见地变得黯淡下来。
第四场比赛,第五场比赛……
燕红才刚拼尽全力完成坐起来这个动作,擂台下的参会者已经少了小一半人。
到这时候,怪物似乎才想起来它面前还有燕红这么个大活人,缓缓低头看向她。
那对死气沉沉的干瘪眼珠,仍旧无比平静。
这种像是在看蝼蚁的冷漠平静,让燕红几乎脑门冲血。
“——宰了你!”
她其实没能顺利吼出声,被拖进这片废土天地后,她的气血、生机、阳气,就一直在快速流失,到这会儿她已经连完整的呼吸都做不到了。
因缺氧而心率加快、出现神经性兴奋、整个人都狂躁起来的燕红,用尽最后一丝理智进入通灵者状态。
与她的身体一样失去控制、变得不听使唤的影中阴府,被打开了一条细缝。
盛怒的红衣鬼王裹着铺天盖地的狂戾气息、从燕红影中扑出,尖啸着杀向视燕红如蝼蚁的怪物。
一直平静如山岳的怪物,到此时才微微动容。
它抬起一臂,杀性尽起的董慧,竟停滞于半空。
不……不是董慧被停滞,而是董慧身周的时间被停滞——这怪物能操控的,显然不仅仅是倒影天都境中的时间流速。
此前被封闭在失控阴府中的董慧已经“看”到了这怪物是如何操控时间。
被困在停滞时间中的她索性放弃理智,任由自己被滔天恶意淹没。
这里……可不是谁编织的鬼蜮,红衣鬼王的实力可没有受到压制!
而这片存在于真实物质位面的地狱废土——最不缺的就是阴气!
一时间,整片天地黯然失色。
无尽阴气,涌向发狂的红衣鬼王。
任何物质被压缩到极致都必然引发质变,阴气也不例外;汇聚速度过快、密度过高的阴气,理所当然地引发了不稳定时空裂痕。
困住董慧的停滞时间,被分隔成数片。
一同被分隔的……还有被困于停滞时间中的董慧。
她的头、躯干、手脚,都被恐怖的不稳定时空裂痕分裂开来,像是被暴力摧毁的玩偶般散落成块。
但这种程度的伤害——又如何能消灭得了一位红衣鬼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狂的狞笑声在滔天阴气中回响,躯体上密布伤痕的红衣鬼王,狂笑着穿过道道可怖的、能割裂一切物质或非物质的不稳定时空裂痕,一把抱住怪物。
怪物仍旧没有什么情绪,像是它早已失去了情绪这种东西。
它也没有做出挣扎举动,仍旧维持着坐姿。
它那枯瘦的骨爪轻轻反抱住董慧,将抱住它的董慧连带周围这片空间的时间,尽数停滞。
董慧被不稳定时空裂痕分割成两半的美丽脸庞上,挂着非人狞笑。
这片地狱废土中那本就远远高于别处的阴气,再次朝放任失控的红衣鬼王涌来。
阴气无法伤害鬼王,但超高密度阴气引发的不稳定时空裂痕却可以。
两名鬼王所处区域,像是被重重摔到地上的镜子一般,分裂成无数碎片。
董慧七零八落地落地,怪物亦如是。
到暴走的阴气平息,被分割得太过零碎的两名鬼王,却仍旧没有动起来……这种程度的伤害虽杀不死鬼王,可却也足够让鬼王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又过了好一会儿,放出董慧后便缺氧而昏迷过去的燕红,猛然惊醒。
她平躺在地上喘了好几口气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忙不迭往嘴里塞补血丸。
不知是不是被分割成碎片的怪物鬼王还未恢复之故,燕红的气血、阳气和生机不再疯狂流失,好歹是能够行动了。
“——慧姐!”
散落一地的董慧把挣扎着爬起来的燕红吓得差点儿没魂飞魄散,直到感应到阴府中与董慧仍保持着联系才勉强冷静下来,忙不迭将董慧的鬼体一块块塞回阴府内。
收回董慧,燕红擦了把冷汗,抬头看天。
这一看,燕红额头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明明怪物鬼王都已经七零八碎地散了一地——天上那个天都城的倒影却仍旧没有消失!
试炼者队友们和跨位面而来的强者们,仍旧被困在其中!
更糟糕的是……即使没有怪物鬼王加速时间,比武大会也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第二轮。
燕红抬头看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都城主已经坐在了擂台北面的高台内,脚边还趴着一条比马驹还大的狼。
戈幼微、陈艺郎等人皆没有认出城主脚边那头狼就是安德鲁,正按照计划借观战之名、往高台方向移动。
燕红满头冷汗地扑到怪物鬼王尸块堆中,手忙脚乱地把它那渗人的脑袋拼凑起来。
“把他们放出来!不然我就生吞了你!”
第170章
怪物鬼王的头像是西瓜一样被切成了好几块, 两只眼睛都不在同一块上。
但它显然也不算是受到致命伤,它那比死鱼眼珠还渗人的眼球转向燕红时,那平静的眼神仍旧视燕红如蝼蚁。
就像是……燕红只是一只爬到它身上的蚂蚁。
它弹一下手指就能将燕红弹飞, 又或是将燕红捏死。
燕红勃然大怒。
她感知再低、神经再粗,这种视她为无物的轻蔑还是能察觉得出来的——她没有成为试炼者、没有被父母额外重视、还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前,类似的眼神她从燕老太太、燕老爷子、燕二郎、燕二婶, 以及李家村那些只重视男丁的老辈人那儿看到过无数回。
“你以为我——做不到吗!!”
燕红抓起一块怪物鬼王鬼躯碎片,狠狠塞进自己的影中阴府里。
阴府吞没鬼躯残片, 燕红眼睛一翻, 朝后栽倒。
刚被她拼凑起来的怪物头颅亦四下散开。
强行吞掉鬼王之躯残片的燕红没落着什么好,被生吞了部分鬼躯的怪物鬼王也没好过好哪去——燕红面色发青、面目扭曲地躺在地上抽搐时,怪物那对一直平静淡漠、蔑视众生的眼珠子, 疯狂地高速旋转起来。
天都城倒影中, 正凝目观察高台的燕赤霞浑身一颤。
“燕道长?”陈艺郎见燕赤霞忽然之间浑身僵硬, 连忙拿手指悄悄捅了捅燕赤霞的后腰。
燕赤霞哆嗦了下,缓缓侧过头来。
素来镇定、遇事从不慌乱的燕赤霞, 此刻……脸上竟挂着与他那方正面貌极其违和的惊疑、忐忑、犹豫不定。
“燕道长?”陈艺郎一愣。
燕赤霞没顾得上与他解释, 仓促举目四顾,见从擂台另一侧绕行的戈幼微、夏木东云两个已经快要混进擂台北面,忙不迭抬手用力朝后一挥、做了个中止动作。
想趁第二轮比武之机袭击高台上天都城主的不止是他们几个,还留在场中的参会者皆装做关心战斗,凑到擂台西、东两侧来观战, 隐隐对北面高台形成合围之势。
戈幼微便拉着夏木东云不动声色地凑到了白素贞身旁,想趁这千年蛇妖发难时浑水摸鱼。
燕赤霞隔着擂台挥手示意, 戈幼微看见了, 正暗自酝酿动手时机的白素贞自然能看见。
这位素衣白裙的白娘子……虽然长着张俏丽温婉面容, 却并不像电视剧中演员演绎的那样有副温柔脾性菩萨心肠, 相反,她那姣好皮相下的冷血暴戾,稍微带点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若不然,连丁春秋这种老怪都有童姥捏着鼻子拉拢来合作,并不像赛亚人那巴和兽人萨鲁法尔那样形貌上就“非我族类”的白素贞,又如何会落单?
燕赤霞这指示同伴退后的举动在白素贞看来便像是临阵露怯,朝燕赤霞丢来鄙夷厌恶眼神……若不是大敌当前,燕赤霞便算是恶了这蛇妖。
知晓燕赤霞这队友来历的戈幼微却是没有怀疑什么,立即拉了把夏木东云、悄悄往人群后方转移。
此时,在台上比试的是丁春秋与李元芳。
这俩都各自有“同伙”、各订下了暴起发难计划,丁春秋未用毒功,李元芳也没用链子刀,只提着把长剑与丁春秋看似有来有往地过招。
擂台东侧的白素贞、陆小凤、赛亚人那巴几个逼近高台下,西侧的童姥、花满楼、萨鲁法尔也距离高台不过一丈之地时,不知谁暴喝一声“动手”,台上比试的李元芳便抽身急退、弃剑抽刀,形如鲨鱼的刀身自刀柄上脱出,拖着条细长铁链、朝高台上疾射而去。
丁春秋亦狂笑一声,轻灵如鹤般腾身而起,掌风挟着他两大成名毒功腐尸毒、三笑逍遥散往高台上拍去。
擂台上比武双方皆同时对高台上帷幔下的天都城主发难,擂台下的众人则直扑高台下的六大护法——城主现身后,陆管家也站到了护法队中。
攻势最猛者,当数一身重甲的萨鲁法尔,这兽人咆哮着高高跃起,门板般的大剑重重一劈,便将护法们站着的落脚处劈得木石飞溅。
要说动静最大者,则是白素贞……这素衣白裙的女子看似并无多大力道的一掌拍到高台石柱上,竟将宛如房屋大小的高台拍得震荡起来。
陆小凤、花满楼、童姥等人则各自挑了个护法出手,默契地将这班护法逼出高台下。
陈艺郎也想上前刷点贡献值,奈何燕赤霞却抬手拦住了他。
“燕道长,我们不出手了吗?”陈艺郎心急不已。
“等会,恐怕有诈。”燕赤霞简洁地回复一句,自顾自抬着头,又惊又惧地环顾着四周,似乎尚有什么大敌隐匿在无人察觉处。
擂台北面、高台上下已是乱成一团,被劝阻出手的戈幼微拉着同伴夏木东云从擂台上面跑过来,她跟燕赤霞不是一个小队的,但显然比陈艺郎这个感知跟燕红一个水平的家伙更信任燕赤霞的直觉,一汇合便道:“燕道长,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你我之敌,非台上城主。”燕赤霞也晓得戈幼微与他当初有过一面之缘的王璐是同类人,快速地道,“我等之敌,诸参会者之敌,恐怕不在此处。”
不等戈幼微追问,燕赤霞又凝重地补充道:“方才燕某感觉所受压制之力,似乎轻了一些,灵台较之先前清明,察觉到有股强烈邪诡恶意,不知从何处窥视我等。”
说着,他抬手指向正肆意大闹的白素贞:“这会绝不是燕某错觉,那蛇妖实力亦有所恢复。”
戈幼微面色一变,连忙扭头去看白素贞。
她可不是什么臭裨将,而是资深者中小有名气的顶级智囊之一。
燕赤霞这一提醒,戈幼微便发现不对……白素贞此时展现出来的破坏力,与第一轮比武上场时的表现确实提升了不少。
再快速打量一遍混战中的众参会者,戈幼微更能确定燕赤霞所言不虚——萨鲁法尔、天山童姥、赛亚人那巴、乃至是冲上高台的丁春秋,武力都胜于第一轮比试时表现。
“这个任务位面对超凡者的压制在降低?是什么缘故导致的?”
脑中闪过念头,戈幼微下意识去看燕赤霞。
白素贞、童姥等人似乎都没发现自身受到的压制减轻,反倒是没动手的燕赤霞察觉到了这一点。
但以燕赤霞这副如临大敌的反应,戈幼微心知他现下不可能有心力去细细分析这种细节。
“凡事有果必有因,压制减轻必然是有原因的,会是什么呢?”
戈幼微抿紧嘴唇,脑中快速闪过他们这次任务进入此方世界后的经历。
仓促赶到天都城,通过天堑关,进入城主府,抽签,比试,第一轮比武……
电光火石间,一丝淡淡的不和谐闪现在戈幼微心头。
“等等——不对!”
戈幼微浑身一颤,英气的双目瞪得老大。
第一轮比武比了十六场,淘汰了十六人,应有十六人留在比武场内。
赛亚人那巴落败后因中毒而留在场内,便是第十七人。
这个人数确实是对的,但戈幼微却发现到了个问题——第一轮比赛时,应当是有一个人轮空的!
得胜十六人,轮空一人,因中毒而未被送出城主府去的赛亚人那巴,此刻场中应当是有十八人才对!
戈幼微惊叫出声:“——少了一个人!!”
“什么?”陈艺郎、夏木东云皆惊奇地看过来。
戈幼微顾不上解释什么,连忙举起手,查看芯片面板上的任务内容。
任务参与者那一栏,除去进入任务后便跟众人失散的安德烈·莱恩……还有一个名字:燕红!
“是燕红!是燕红了,我们少了个队友!”戈幼微满头大汗地低呼道。
她叫破这个名字,陈艺郎、燕赤霞两人便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呆立当场。
直到戈幼微叫出燕红的名字,被某种不可知外力模糊的认知才重新回到他们的意识中。
陈艺郎瞬间冷汗淋漓,燕赤霞亦觉后颈寒毛直竖——明明他俩原本是进不了B级任务的,是燕红拉他们组队才进得来……而他俩居然将燕小红忘了个一干二净!
“……是了,燕师妹不见了,慧娘子也同她一道消失,这般看来,我等所受压制减轻必然与她两个有关。”燕赤霞毕竟是燕赤霞,惊骇过后便很快镇定下来。
受到这么大的刺激,戈幼微也并未乱了手脚,思路反倒更加清明敞亮,快速地分析道:“少了一名参会者,不光是我们没有察觉,大会主办方也像是无知无觉一般,显而易见,天都城主也好、护法也罢,不过他人手中棋子罢了!”
“正如燕道长所说,我们的敌人确实不是天都城主,也不是这些护法!”
“比武大会让跨次元强者相互为敌,参会者无故减员而此鬼蜮仍旧施加干涉让大会继续……这其中必然有问题!”
“参会者们与天都城主、护法厮杀,说不得也是鬼蜮乐见的——连参会者无故消失都能被扭曲认识糊弄过去,要说这鬼蜮制止不了跨次元强者暴动,那不是在说笑吗!”
理清思路,敢赌敢断的戈幼微立即拿出了结论:“我们得反着来,不能让他们杀死天都城主,最好也不要让护法减员!”
“好!”事态紧急不容犹豫,燕赤霞索性信人不疑,立即朝正围攻护法的强者们攻过去。
陈艺郎也没什么主意,连忙提着剑跟过去帮忙。
参会者这边本就有人数优势,又有实力恢复少许的白素贞、赛亚人那巴、兽人萨鲁法尔打前战,只短短几分钟内六名护法便左支右拙,多人带伤。
燕赤霞和陈艺郎二话不说玩了手背刺、一个拦下白素贞一个拦下萨鲁法尔,迅速为六名护法争取到喘息之机,差点被逼到绝路的陆管家被武僧道悟救了出去。
这可激怒了一众跨次元强者,一时间不知多少人对燕赤霞、陈艺郎、以及紧随其后跟上来的戈幼微、夏木东云破口大骂……
天都城倒影之下,几乎被厚重阴霾天空覆顶的地狱废土。
燕红挣扎着坐起身来,狠狠地用力擦掉嘴边白沫。
分别处于两块头颅碎片上的两只死鱼眼珠子似的鬼眼,直直地瞪着燕红。
这一回……怪物鬼王的眼神不再如先前那般平静淡漠,反倒是……隐约带着些忌惮、惊疑不定。
燕红还未恢复自然的扭曲面孔上挤出个狞笑,又恶狠狠地抓起块鬼躯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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