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异闻说话时可以称得上温和,言语却带有无形压迫。盛雪河知道,这并非他故意为之。


    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傅异闻总是会给人一种若有若无的压力,即使他刻意收敛,这种与生俱来的压迫依旧存在。


    十五分钟,双方打完20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围观的群众逐渐增多,声音也跟着嘈杂起来,无疑给两位“选手”增加了环境难度。


    左方少年身穿制服,直筒的裤子包裹匀而长的双腿,最终没入军用长靴之中。右方少年穿着校服,不曾穿戴外套,显得有几分随意。


    “因为时间紧张,我们玩得简单点吧?”得到盛雪河的眼神赞同,傅异闻才继续往下道,“你一箭,我一箭。”


    “可以。”盛雪河同意。


    方才与司杭的竞争过,因此无需热身,在手持弓的刹那,他便已经收敛好了思绪,进入了状态。


    盛雪河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持自己箭与箭之间的节奏感。


    在盛雪河刚完成撒放动作,几乎是箭刚击中靶心,身侧紧随一道利刃破空之音,几乎是在盛雪河中靶的下一秒,便击中了靶心。


    这样快速的动作让盛雪河不由自主侧过头,浅淡的视线凝聚审讯。


    察觉到他的视线,傅异闻同他微微一笑,作了个“请”的姿势,可谓绅士至极。


    不能被傅异闻扰乱思绪,盛雪河调整呼吸,迅速屏蔽外界一切声音,从箭筒取出箭,准备第二箭。


    在盛雪河第二箭射中靶心的下一秒,傅异闻同样射中靶心。所用时间更短、更快、更狠。


    “我、操……”


    “傅异闻不需要瞄准,就直接射箭?!”


    射箭的关键环节是瞄准,瞄准分稳定阶段、相对稳定阶段(最佳阶段)、稳定消失阶段。通常来说,进入最佳阶段需要1-2秒,如果在最佳阶段丧失撒放时机,选手需要重新瞄准黄心。


    在这个时候,人的肌肉会随之松弛,状态、感觉都会降低甚至破坏,节奏也会被打破,导致最终成绩不稳定。


    错过最佳瞄准阶段,进入2次瞄准,会错过最佳的撒放时间。同时,较长的瞄准工作会导致肌群疲劳,导致撒放过程用力部位不一致,也会破坏箭与箭之间的节奏感。


    瞄准阶段保持在在最佳阶段,对选手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也是决定成败的。


    因此,有的人认为,射箭节奏越快越好,这是误区。


    可傅异闻的行为,像是要告诉所有人,在他这里任何,任何技巧、结论、分析都是空谈。因为他拥有足够的实力,无需像任何人一样遵守所谓的规则。


    他能够漠视规则,做到任何自己想做的一切。


    比起盛雪河专注保持平衡,傅异闻像是在玩儿,即便他的神情端正,动作却很随意。


    在盛雪河结束撒放的瞬间马上撒放,放弃瞄准阶段。


    傅异闻的成绩很快从10环降到9环,且稳定在9环。


    他已经拿下了5个9环。


    另一边的盛雪河状态较好,连续拿下5个10环,却在第第6环的时候出现了差错,他射出了9环。


    在3个9环后,他再次被傅异闻影响,射出了8环。


    “盛雪河的心态被影响到了。”


    “废话……傅异闻这射法,谁能不被影响?我围观看着,都头皮发麻。”


    “傅异闻也太狠了吧,最起码给盛雪河一点缓冲的机会啊。在盛雪河刚结束撒放后,他就马上射箭,像是故意等盛雪河似的。”


    “傅异闻自己快节奏,也逼盛雪河拉快节奏。”


    “他在给盛雪河施加心理压力,看这样子,盛雪河已经挺不住了。”


    “盛雪河的节奏完全被打乱了。”


    在傅异闻的倒数第二箭中,他做出了一个超乎寻常的举动。


    他先是射出了9环,又以极快的速度射出了最后一环——10环。


    按理来说,应当等盛雪河射完第十箭,才该轮到傅异闻射第十箭的。


    可傅异闻却连续射出两箭,动作快到让人扼腕。


    持续对盛雪河施加压力,扰乱盛雪河的节奏。


    “他们有仇吗?”


    围观的人不约而同地想。


    傅异闻的总成绩为95,盛雪河很遗憾,9箭的成绩只有85。


    除非盛雪河在最后一箭打出满环的成绩,至多可以达到平局。


    但是可能吗?


    自倒数第四箭开始,盛雪河的状态显然开始下滑,近距离的观看,他们能够清晰望见盛雪河的手部肌肉在颤抖。加上傅异闻根本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以及心理压力的持续施加。


    盛雪河会崩溃的。


    在倒数第二箭、即第九箭的情况下,傅异闻如愿将盛雪河逼到了崩溃境界,让盛雪河打出了本场第一个8环。足以看出,盛雪河的心态游走在危险边缘。


    射箭过程中,心理要素尤其重要。


    盛雪河不可能打出10环的。


    “不过盛雪河已经很强了。”


    “别说他一个beta,我一个alpha在旁边看,腿都他妈发软。”


    “是我的话,我肯定早就坚持不下来,中途认输了。”


    “虽败犹荣。”


    围观人群面露遗憾,傅异闻已经提前杀死了比赛。除非盛雪河打出10分满环,否则任何的成绩都没有意义。


    然而盛雪河现在的状态、体力,都无法支撑他做出这样的成绩。


    结局已昭然若揭,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进。


    盛雪河额前的头发已经湿透了,浑身浸泡汗水的滋味并不好受。


    傅异闻突兀的第十箭,很大程度上破坏了他的节奏,令他肌肉绷紧,心理防线隐隐晃动。


    这个时候,盛雪河不应该去看傅异闻的,观看对手只会增加自己的心理负担和压力,以及扰乱自己本就岌岌可危的节奏。


    可他无法控制自己侧首,透明的汗水滚落在眼皮上,淌过眼尾,带来粘腻的不适。


    傅异闻正看着他,目光平静,温和有礼,那漆黑的眼眸凝视着他,像是宣告结局,无声言语——你输了。


    刺目的阳光眩晕了盛雪河的眼前,他重新正身凝望前方,搭箭、扣弦……瞄准。


    他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越是艰难、越是极端的环境下,越是要保持冷静。


    8环的成绩只是自己一时的失误,及时调整就好。


    结局已经决定了吗?


    盛雪河不想管其它的琐碎,他只想做好自己该做的。


    完成这场比赛,便是他当下的重中之重。


    至于胜利?


    胜负不是我的一切,胜过自己才是我的一切。


    在持弓臂前撑用力的基础上,采用滑弦撒放,箭脱弦而出,带着锐利的鸣叫,彻底贯穿了前方黄心!


    ——正中央,10环,满环!


    方才战胜司杭的胜利,场面是沸腾的。当下旗鼓相当的平局,让所有人都失了声。


    空气沉重得仿佛塞满铅块,让人四肢僵硬。


    随着第一个鼓掌声响起,掌声如海面上的热浪绵延不绝,响彻整个军训基地。


    人群的焦点、靶子的正前方70米,浅金色头发的少年似是嫌弃阳光刺眼,伸手挡了挡。


    随即,他偏过头,眉眼冷淡却透着恰到好处的自信。冷静得过头,并不惊喜,也不自满,仿佛结局理所应当。


    盛雪河的眼神无比坚定,落在傅异闻身上时,仿佛替其遗憾——


    不好意思,我们平局。


    -


    “我输了。”


    傅异闻如此说,他并没有说“你赢了”,而是说“我输了”,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失败。


    “是平局。”盛雪河强调。


    放下弓箭与箭袋的盛雪河,手指处在细微的颤抖中,这是因为肌肉疲劳。也许在中途的时候,盛雪河的手部肌肉就已是强弩之弓。


    但他依旧撑了下来,不仅战胜了肉体的疲乏,更战胜了精神的威压。


    凭借自身坚毅的信念。


    听见“平局”,傅异闻失笑摇头。他并不是看不起beta,而是abo之间的素质差异是天生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拥有天生的优势。


    可盛雪河却与占据优势的他打成了平局。


    傅异闻是‘强者’,因为他比盛雪河拥有得要多。盛雪河拥有的比他要少,却和他站在同一水平线上。


    他们看似平局、成绩相当。这时的‘弱者’,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你的10环数比我多,且最后一环离靶心更近。我输了,”这是射箭比赛双方平局时,常用来决定胜负的方式。傅异闻说,“你赢了。”


    “恭喜。”


    虽然战败,傅异闻看起来却很开心。他的眉眼深邃,当下更显柔和:“我的机甲在我的实验室,这是房间的权限卡。”


    盛雪河伸手去接:“谢谢。”


    “我叫傅异闻,”傅异闻说,“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盛雪河张了张唇,却被傅异闻抢先一步:“我知道你的名字。”


    他们对视着,碧色长空偶有飞鸟掠过,留下一阵长鸣,风声带动枝杈晃动,带走迷蒙的尘埃。


    盛雪河说:“我也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


    连续二十箭让盛雪河耗费体力,刘教官准许他在一旁休息,不用参与下一环节的训练。


    在穿越30米铁丝网来回300趟后,所有alpha同样筋疲力尽。这时盛雪河的体力已经恢复,可以参与下一场训练。


    a1区死寂一片,只有精疲力竭过后的喘息声,平日注重形象的alpha毫无形象地倒在地上。


    “他怎么在休息?”omega的队伍请假也相对轻松,杨涵上午请假,下午才来。


    司杭现在很累,不想说话,但杨涵提的人是盛雪河。他忍住喉咙发锈的疼痛感,嘶哑道:“我们都在休息。”


    杨涵:“可他看起来很轻松,和你们完全不同。是不是他走特殊,没有参与训练……”


    “杨涵,”司杭突然打断了他,带有质问意味,“他真的靠不入流的手段,抢走过你的……”


    他还没说完,杨涵就激动了起来:“我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我以为你是累了,没想到你怀疑我?司杭,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算我们初中不在一个学校念,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你怀疑我?”


    “我只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


    杨涵气得胸口不断起伏,他打开社交软件,将手机砸在司杭的身上。


    “你看清楚,是我被威胁,可不是他被威胁。”


    看到屏幕上的聊天记录,司杭愣了愣。上头是以前的聊天记录,大致意思是“离盛雪河远点,别碰盛雪河的东西,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初中毕业晚会的演讲机会,我排练了那么多次……他只是刚转来半年的外籍生,就轻而易举抢走了我的机会。我们学校本来不收外籍生的,但他爸妈有钱有权,什么摆不平?就连老师都让我算了吧,凭什么?就凭他长得好看,就凭他追求者多,就凭他会勾引人吗?”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觉得……他不像这样的人。”


    “误会?”杨涵冷笑,“你不知道初中的时候,他有多浪啊。我亲眼看到他出入会所,喝得烂醉,他后来还进医院了。我打听过,是陪酒作的。那时候我们才初中!”


    先前杨涵只和他说了,盛雪河动用家里关系抢走杨涵演讲机会的事情。如果没有今天这件事,他会毫不犹豫相信杨涵所言,并且厌恶对方这个人。


    这些事都是相对保守的司杭没办法接受的。


    但他今天近距离接触过盛雪河,又看到盛雪河与傅异闻比赛的风采,无论如何,他都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盛雪河是这样的人。


    况且,照杨涵这么说,盛雪河家里应该很有钱,为什么要去陪酒,还喝进医院?盛雪河并不缺钱才对。


    “他三天两头和我们学校的混混头子逃课,还和一堆alpha混在一起,这堆alpha十个有八个都喜欢他。他来者不拒。”


    “他就是享受男人被他耍得团团转的感觉。”


    “总是摆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实际玩得比谁都开。”


    “可偏偏你们alpha就吃这一套,你们都被他骗了。”


    杨涵在流泪:“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司杭。但没想到,你和这些alpha一样愚蠢、一样可笑,傻乎乎地被他外表欺骗,掉进他的陷阱,变得不像自己。”


    “司杭,你不会也喜欢上他了吧?你不会也被他伪装出来的样子吸引了吧?”


    “够了。”


    司杭听不下去了,他心头很乱。一方面是青梅的泪声俱下,一方面是他自己混乱的认知。


    他是一个很高傲的人。


    杨涵口中的“盛雪河”,正是他最厌恶的那种人。


    杨涵的质问尖锐地扎入他内心,杨涵将他与那群不入流的alpha相提并论,仿佛他也成为了那些被欺骗的、愚蠢的alpha。


    手指因为紧绷的心绪蜷缩,他看向坐在石阶上的盛雪河,盛雪河像是很困,把头靠在一旁的栏杆上休息。


    一个腼腆、害羞的alpha朝盛雪河走去,小心翼翼地往盛雪河脚边放了一张纸条。像是联系方式,也像是情书。


    这个alpha叫廖柯,相对来说比较柔弱,平日说话细声细语,内向得不像是alpha。


    仿佛应对了杨涵所说,廖柯也盛雪河的假象吸引,掉进他的陷阱,变得不像自己。


    ‘司杭,你不会也喜欢上他了吧?你不会也被他伪装出来的样子吸引了吧?’


    不可能。


    他不可能和这群alpha一样愚蠢。


    司杭莫名沉静下来,收回视线,言语又恢复成最开始的傲慢,这是司杭惯有的傲慢。


    “我怎么可能喜欢这种人,别开玩笑了。”


    -


    国际院课程特殊,许多国际生都会额外报课,因此学院不开设晚自习。军训期间也遵循如此。


    在盛雪河冲澡、准备离开军训基地的时候,司杭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军训基地和实验楼很近,平日实验楼也会用军训基地的场地来做实验。又因为地方较偏,大门也不好找。


    他听到盛雪河在同人打电话,声音有些无奈:“你站在那里别动,我去找你。”


    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口吻,让司杭的脚步一顿。


    “我没带。我用你的就行。”


    他自认光明磊落,就算讨厌一个人,也不会在背后说人坏话,而是明面表达自己的不满。


    可现在,他却像是个变态,在角落蹲墙角,偷听他本该看不起的人打电话。


    像是迫切想要证明什么似的,又好像没有任何意义。司杭当然是信任自己的青梅杨涵的,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他信得过对方人品。


    那又为什么要偷偷摸摸跟上来?还要躲在角落,害怕被对方发现。


    他答不上来。


    “superrise!”


    从角落跳出一个高大、皮肤较深的alpha,后背背包,短袖无法包裹的强悍的手臂肌肉下夹有一块滑板。


    盛雪河应该是不开心的,因为他在皱眉,然而看到对方,只是责怪地扫了一眼,并未作出实际性的指责。


    “吓到了?”王子银凑过来看,盛雪河拧眉躲开。


    “你是不是刚训练完。”盛雪河看到对方身上的汗珠。


    王子银无奈:“大哥,现在是夏天,热得要死。我训练完洗过澡的,是刚刚被晒出来的。”


    “哦。”


    盛雪河接过滑板,王子银也帮他拿过书包,举止自然亲昵。


    他生得高大,背两个包也不算奇怪。


    突然,王子银侧过身,下颌拉出一道凌冽的弧度。他勾起嘴角,将手臂搭在盛雪河肩上。


    “哥。”


    他在笑:“你被‘老鼠’跟上了。”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