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缠吻 你别动,我来!(三合一)……
夕阳的余晖落在宫墙上, 一盏盏琉璃宫灯依次点亮,宛若遍撒在大地的星子,璀璨绚丽。
皇后一回到关雎宫就有太监前来禀告西昌王的事。
西昌王是皇帝的兄长,他的死让皇帝震怒异常, 当场就大发雷霆, 要严惩不贷。
寻找凶手的事是自然是宣云卫的, 但是给亲王准备后事还得宫里来办,才能显出皇家圣恩。
这事自然就落到了韩皇后头上。
“陛下与西昌王灸艾分痛、同气连枝, 如今他不幸亡故,本宫自然要帮陛下分忧解难。”
皇帝身边的传话太监福公公连忙躬身, 恭敬道:“皇后娘娘圣明, 陛下道此番要劳娘娘费心,特命奴才带上了东珠十槲、绫罗绸缎十匹、玉器珍玩一箱供娘娘把玩。”
“多谢陛下厚爱。”皇后使了眼色给贴身女官翠珠,翠珠连忙拿上一袋子钱递给福公公买茶吃。
福公公马上心领神会地把钱袋收入袖子, 清了清嗓子就道:
“今日陛下召见完萧大统领后就去了碎玉宫, 已经叫了人传膳了。”
皇后心里一阵恍惚,碎玉宫里现如今偏殿空置, 除了主宫怜妃之外再无旁人。
可就连这样的时候,他也要去怜妃那处吗?
那些个赏赐来的时机也蹊跷,很难不让她联想到即将临近的春祭。
按祖制, 这样的国之重典是不能带着嫔妃的, 但是偏偏怜妃的祖籍就在举行春祭的初城。
怜妃心心念念想跟着回去,自然要百般缠着皇帝想讨一道旨意。
翠珠看皇后面色不佳,不由对福公公开口问道:“可是按例今日陛下本该来关雎宫的,其中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福公公连连点头,低声道:“怜妃娘娘今日身子忽感有恙,宣了齐太医看诊, 陛下这才过去陪同,想来等忙完这阵就会来看娘娘。”
翠珠还要开口,皇后已感疲惫,挥了挥手,准备让福公公退下。
这时候却有一名太监门外求禀。
“皇后娘娘恕罪,宫外宣云卫有人来求齐太医出宫一诊,奴才的话传不进碎玉宫,还望娘娘能出面。”
韩皇后心里错跳了一拍。
宣云卫求齐太医,是萧恕那里出了什么事,还是江燕如出了什么事?
“走,去碎玉宫!”
烛光摇曳,青烟袅袅。
屋中只剩下两人,寂静之中一道沉重的呼吸和一道细微的抽气声,交织在一块,忽重忽轻。
江燕如感觉自己的腰被人掐着死死往下一摁,整个身体就不由陷了下去。
仿佛是落入了泥潭或是流沙之中,有一种让人无法安定的下坠感,心也跟着发慌。
她的头埋进充满旃檀香味的被褥之中,神魂皆撼,久久不能平静。
萧恕的气息自她耳后拂来,带着灼热的温度,烫着她的耳廓。
江燕如缩起脖子,有点自欺欺人一般,半晌没有吭声回复,埋头装死。
好像她身后的那些不过是一场梦魇,只要眼睛一闭,忍忍就过去。
萧恕一言说毕,紧抿起唇,防止自己的气喘会带着一种让人难堪的急迫。
他深知自己身上这‘病’发作起来会让他变得比往常更危险。
四肢百骸里汹涌澎湃的药性不但会侵占他的神智,甚至还会限制他的行动,让他成为一个任人摆布的废物。
那些喜好男色.娈童的权贵当然会更愿意怜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所以他们千方百计寻来了这等秘药,肆意地糟.践迫害他们的身体,就好像卸掉狼的利爪尖牙,好让他们再无反抗之力,完全沦为任人摆布的玩物。
就好比那日在白府门口,西昌王的男宠。
曾经也是金陵城有名有姓的风流才子,如今屈服于药性,只能身不由己地流转在他人床帏之中。
再也难寻当年一丝风骨傲气。
萧恕一日之中接连两次发病,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让他都不由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是不是他用自损己身的法子也无法彻底压制这股邪药,他会逐渐沦落到和其他中药之人一样,只能不断地去找人求.欢,以求解脱。
热汗从他鬓角渗出,从脸颊滚下,再顺着紧绷的下颚线坠落。
江燕如身子一颤。
那滴汗直接掉在了她后脖颈处,像是从炭火盆里蹦出的一粒火星子,何等烫人。
萧恕察觉她的动作,也注意到了那滴顺着她白嫩脖颈往里滑动的汗珠。
他还注意到江燕如纤细的后颈上有一枚嫣红的小痣,像是打磨得只有芝麻小的珊瑚珠。
那珊瑚珠落在犹如初雪一样绵白细腻的肌肤上,又加水珠洇润,那红就仿佛是快挤出来的血珠子。
让人不由生出想要舔.舐干净的冲动。
思及此,萧恕鬼使神差地低下头,靠近了一些,鼻息喷薄在那雪地上,舌尖微微探出,就想勾起那嫣红一点。
他的呼吸急切犹如拉扯着的风箱,断断续续却还带着热息。
江燕如身子一颤,总算察觉到自己背后有迫在眉睫的危机。
萧恕灼热的气息都快把她一并点着了,再迟钝的鸟也不会让火把自己的尾巴烧着。
她飞快动了一下身子,想爬起来,从这个危险的怀抱挣脱。
只是她是伏趴在床榻上,若想起身,只能先拱起屁.股。
江燕如把上身往下一滑,后臀往上一抬。
然后她撞到了。
萧恕闷哼了一声,险些身体不支彻底压下来,额边的热汗都变成了冷汗,飞快地渗出,瞬间就打湿了他的鬓角。
他瞬间从这莫名旖旎的氛围里清醒过来,咬住下唇,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恶狠狠道:
“江燕如!”
江燕如一愣,也意识到自己刚刚似乎做错了事,但是萧恕这般语气凶她,就难免让她倍感委屈。
他凶什么凶,明明是自己比较惨!
见过石头砸鸡蛋,石头疼得吗?
真是贼喊抓贼,冤枉好人。
江燕如气恼地泄了力,重新趴倒在湘色叠丝薄衾上,可没过一息实在觉得气不过,一会又将两只皓腕支起身。
她扭转回头,眼圈泛红,“你凶我做什么,我不知道晋江这样也不让写呜呜呜呜呜……”
萧恕冷汗涔涔流,咬牙切齿,疼得一时无法与她争辩。
偏偏江燕如不肯罢休,见他没有反驳还以为自己占理,拿住这个话头就滔滔不绝。
一会说他藏东西暗中伤人可耻,一会说自己趴得腰酸不舒服要起来也是情有可原。
萧恕是又气又怒,看着她张张合合的小嘴恨不得拿东西堵上。
江燕如爬不起来,干脆就在他怀里像条咸鱼一样转了一周,换了一个舒服仰躺的姿势。
活像一只河狸仰卧在水面一般自在,浑然不知自己这副模样落在萧恕眼中又是添柴加火。
把她不知道的那把暗火烧得更旺,更危险。
萧恕让她反过身去,正是不想看着她这张会让人心神不宁的脸。
偏偏她此刻自己转了回来,还大大方方呈现在他眼下,一点也没能发觉不妥。
萧恕喉结上下滑滚了几下,只得自己先挪开了视线。
今日被皇帝召去问话。
关于西昌王的事他还能解释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
本就与他不相干,外人也休想扣在他头上。
皇帝比谁都懂他,自然也是信任他。
只是后来皇帝又问起一刀殒命、惨死他手上的刘侍郎家公子。
“看他恶心,便杀了。”
这是他脱口而出的回答。
只是这个回答让皇帝不太满意,他揉着眉心道:“我知道肯定不是这个缘故。”
萧恕厌恶的人可不少,若他见一个厌一个,满朝文武都不够他杀。
而且这个刘公子身上分明还压着几件正在查证的案子,明明可以通过锦衣卫正当处置。
这次事出突然,皇帝一时找不出萧恕忽然提前杀人的理由,想了半天才又问道:
“你是因为你那‘妹妹’被他动了手脚?”
皇帝虽然没能在亲眼目睹,可在场的人那么多,有心要拉萧恕下马的人更是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要来参他。
有人的说辞便是萧恕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才草菅人命,随意杀人,合该重重处置……
“并非。”萧恕一口否定。
“我与她可没有什么情谊在,从前没有,将来也没有。”
皇帝忽然笑了,“凤岐,话如斟茶,不可太满。”
“你当真没有一点点待她不一样吗?”
萧恕没有回答。
他只紧握着刀柄,仿佛在寻找出刀那一瞬的感觉。
是因为厌恶,还是愤怒?
是因为江燕如莽撞地冲出来,站在他面前,妄图给他洗刷’冤屈‘,让他心底略有触动?
还是他觉得自己还没用力折磨过的东西怎能被别人先下了手。
萧恕答不上来。
他不想费劲解析自己复杂的情绪,更不擅长理清对于江家父女二人别样的情感。
在他长达十五年飘零无助的生涯里只有苦楚、伤痛和无尽的折磨。
“可是啊,凤岐,你没有发现么?”
皇帝的声音一句句落下。
“你说你待她没有不同,可就是在你毫无知觉之下却已经在偏向于她。”
“你尚不知情意,却已经在纵她、让她、护她。”
“这不可怕么?”
纵她安枕无忧、让她得偿所愿、护她平安无事。
可怕。
他仿佛是被菟丝子缠上的树,不由自主地供给它养料和阳光,然而最终的结果只会被这颗看似柔弱的植物缠绕至死。
怜悯弱者并非就是善,也可能慢慢被同化、弱化,从而变得畏手畏脚,难以再前行开拓。
他对江燕如是太过心慈手软,太不够心狠手辣。
少时那些隐忍和退让,那些虚情假意地照顾和关注竟能影响至今,左右他的判定。
萧恕回过神,眼神蓦然一变。
江燕如刚打起了哈欠,冷不丁眸光就闯进萧恕转过来的黑眸里,吓得身子不由一哆嗦。
那双瞳仁深黑,如未化开的墨,原本就是冷冰冰的寒色,又被他发红的眼角染出几分诡异。
就好像一只素了十天半月的狼忽然找到了一餐足以饱腹的大餐。
身为‘盘中餐’的江燕如可不得在这样的眼神下瑟瑟发抖。
“哥哥……”
萧恕深深看着她,唇角慢慢勾起。
“你不是要救我么?”他语速放得很缓慢,像是怕泄露出他有些发颤的声线,以及声线里那似有似无的急迫。
江燕如的头已经顶在了床头,肩膀两侧都是他的手臂,这个位置躺得真是糟糕透了。
她终于意识到这点,然后开始惊慌。
因为无处可以逃,也无处可藏。
她就像一只被捞出水面的鱼,所有的弱点在他面前都是一览无遗。
她只能仰着脑袋,被动地凝视着他那双让人心颤的眼睛。
萧恕的眼睛充满蛊惑,任谁看见都会说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睛,顾盼流转,宛若里面是阳春三月刚刚消融雪水的江河。
有人给这种形状神态的眼睛命为含情目。
因为被这种眼眸看着,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被人脉脉含情望着的错觉。
江燕如胸腔里像是塌了一块,空了一处,而她那颗心脏正在那空处上蹿下跳,让她身上发起了烧,连鼻尖都渗出了一点汗,酥.麻发痒。
若不是这个时候她不敢动,她非要伸手去摸一摸鼻尖。
“说话啊。”
萧恕不知道怎么来的好耐心,居然好言好语地对她劝说。
平日里这种时候,他不该早就拿出他的阴阳怪气、冷言冷语了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
江燕如头皮一阵阵发麻,可面对萧恕的问话,她是不敢不回答。
“自然是……想救哥哥的。”即便她现在有点想反悔,但也担心自己的脖子不够萧恕拧。
她看得很分明,这个时候她若胆敢对着萧恕摇一摇脑袋,说自己不敢救了。
那萧恕极有可能会让她脑袋直接摇掉。
屋内落针可闻,静悄悄的,空气里满是旃檀的醇厚圆润却带着辛辣凌烈的气息。
萧恕眸光隐晦地藏住一抹疯狂,他在这个时候忽然为自己,为江燕如隐约找到了更好的相处之道。
他沉下低哑的嗓音,宛若夺命的修罗慢慢吐出两个字。
“很好。”
江燕如感觉萧恕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头似乎又朝她压下来了一寸。
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没剩下多少,这一压下来,就仿佛间不容发,已经少到可怜。
江燕如下意识伸出手抵住了他的胸膛。
犹如高烧发热的温度传导到她的手心,很快就逼出一些潮汗。
胸膛下那颗心脏急剧地跳动,有力地抨击,江燕如感到自己的心也被他的心跳带动,不由随之开始猛烈的跳动。
江燕如手足无措,还有点发懵,恰在这个时候,她想起萧恕适才说的一句话。
——你以为,这样就行了吗?
他难道是不满意自己刚刚啄得那两下?
诚然比起马车里那两名公子贴嘴的动作,是要平淡许多,可要她对着萧恕的唇又啃又咬,她也担心自己的小命不是?
江燕如视线不由往下,落在萧恕微启的唇瓣上。
此刻那唇水色泛红,一副柔软可欺的样子。
她回想起自己刚压上去的触感,软得像是吻到了花瓣。
手随念动,她就把手抽了一只回来,指尖放肆地压向他的唇。
萧恕不想江燕如胆敢先对他动起手来,那根手指还差点就伸进了他的口里。
江燕如尝试了几下,觉得似乎用力也不至于会弄伤他看似脆弱的唇,她把手收到萧恕后颈,借力昂起自己的头,把自己的唇用力怼了上去,颇有一种舍身就义的凛然。
那一点点空隙没有了,她还很用力地往上拱,拼命贴着他的唇,就好像马车里那两名公子贴在一起时的‘急不可耐’。
唇瓣压着唇瓣,呼吸交揉着呼吸。
却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江燕如只是冲他眨了眨眼,面上有些委屈,仿佛很勉强地问他一句,这样行了吗?
先机被人捷足先登。
萧恕满腔的火几乎要喷涌而出,他急促地喘息,然后俯下身压低了头,连带着江燕如贴上来的脸一并摁了下去。
让她重新倒入被褥之中,也再无退路。
而他启开的唇重重含住了那嚅动着准备惊叫的嘴,那一点微弱的抗议声被他一一吞下,所有的气息都被迫与他同舞。
舌尖抵住了她的贝齿,不甚温柔地挤了进去,擅闯了禁.忌的领地。
江燕如眼睛瞪得很圆,可她视野里满是炸开的白光,根本不能视物。
此刻的她还不能弄懂这蔓延上来的陌生感觉,说是舒服却又害怕,说是害怕却又有些期待。
对于未知的东西,江燕如还保留着极强的好奇和探索之心。
所以她只是顺从地张开嘴,另一只手也不由地松懈下来,落在了自己身侧,并没有抵抗。
那柔软的舌尖仿佛是一柄开拓领土的战刀,所向披靡地席卷了她所有的领地,就连她自己那软舌也成了他的俘虏,只能听从他的差遣。
江燕如终于感受到能让萧恕满意的唇齿相交,绝不是四瓣唇紧紧相贴就可,他要的是含咬、嚼弄,是激.烈地交锋,仿佛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
她的唇被碾麻了,脸也红透了。
指尖都因身体不知名的感触而发抖,更别提那颗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
他要得太多,逼得太紧。
江燕如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担此大任。
她恐怕救不了萧恕,因为她自己都快死了。
胸腔里都空气已告罄,她喘不上气,求生得本能让她开始挣扎,可萧恕压下来的身子太沉,她压根推不动。
她的那点力气对萧恕而言,无疑就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江燕如气急败坏,干脆把舌尖伸出去造反。
舌尖被碰到的那下,萧恕愣了,唇舌都忘记了动,生生僵在了原处。
江燕如趁此良机,占领了上风。
她学着他搅动着软舌为非作歹,肆意舔.舐、吮咬,还有争夺空气。
就像濒死的鱼奋力在那些浸.液里汲取氧气一般,江燕如吻得很卖力。
若是她自己来看,也会忍不住赞一声,学得很像。
只是唯有一点,她没有力气把萧恕推倒。
即便如此,可现在占据下风的人却在唇齿之上技高一筹,反而把上面那人吻懵了。
她的手还不忘紧紧拉住萧恕的衣襟,倘若他想就此起身打住,那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萧恕惊怒异常,就在江燕如的舌尖不怕死地再次伸过来时,他咬了上去。
嘶——
江燕如霎时疼得两眼眼泪汪汪,一截小舌飞快收了回去。
干嘛啦!
他不是也是这样做的吗,她又没学错啊!
萧恕蓦然把身子拉远,俯看着她,
他的唇瓣被蹂.躏地留下一片水迹,那都是被江燕如毫无章法舔.咬出来的,面上的潮红已经蔓延到脖颈,被江燕如拉开的衣襟下,那片胸腔起伏不定,也不知道是饱含了多少蓄.势待发的怒气。
他好像真的是生气了,气得唇瓣都抿得发紧发白。
江燕如缩了缩脖子,眼睛里飞快地酝酿出泪花。
萧恕朝着她伸出手,江燕如吓得双眼一闭。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玩完了,萧恕却又没有了动静。
江燕如偷偷睁开右眼,瞄了一眼。
才一眼,下一刻,萧恕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脱离了控制,朝着她一头栽了下来。
他的唇从她脸颊滑过,头埋入她的脖颈,然后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压着她。
这一下猛坠可让江燕如感受到了泰山压顶的感觉。
别说肺管里的空气,就是胃都快被压得反刍了。
江燕如被榨干空气的脑海里浑浑噩噩,半响才抽出一抹意识,这莫非是萧恕病情严重的表现。
她被压得眼冒金星,差点魂飞魄散。
“……哥哥?”
良久后江燕如才舔了下有些疼痒的唇,抽着气问:“……你、你还行吗?”
江燕如说这话的语气,充斥着怀疑和费解,很明显她心里想着的就是一个意思:糟,他不行了。
萧恕默了半息,寒透的嗓音才从她颈侧传了出来,“滚。”
江燕如也很想滚,但是她动不了。
萧恕差不多有八尺高,手臂都快有她小腿粗,他全然不使力的时候,江燕如被压制得死死的。
她再不能脱困,只怕会成为大周第一个被人活生生压死的姑娘。
想到那则消息传遍大江南北,江燕如就想哭。
这死得太憋屈了,也太可笑了。
江燕如先把自己的脑袋往旁边挪了挪,好歹不让萧恕汗淋淋的脸颊沾湿她的脸,然后她尝试用手推萧恕的胸腔,咬牙使力吭哧半晌,萧恕那叫一个岿然不动。
“哥哥你、你倒是使点力啊……”
江燕如恨其不争,从嗓子眼费力挤出一句话。
这话落到萧恕耳中,不知道为何就变成了一句软糯糯的抱怨,声音又轻又柔,还带上婉转可怜的哭腔,躺在他身.下,抱怨他没力。
萧恕几乎咬碎了牙,嗓子眼都快冒出火来。
“你等着。”
江燕如从这三个字里听出大大的不妙,萧恕在小巷子里一恢复行动干得第一件事是什么?
掐她啊!
保不准现在的他心情不妙,对她痛下杀手。
皇后娘娘说他喜欢她,可江燕如没从他一言一行里瞧出一分喜欢的样子。
这让她很怀疑,萧恕究竟对她是个什么用心?
只是现在这个状态实在不是一个可以供她静心思考的好时机。
眼下她还有一座大山要搬。
“不不不,你别动,还是我来!我来就好了!……”江燕如认为这种时候自己得勇敢地支棱起来,做出努力。
她灵机一动,想起爹曾说过人的上肢多半弱于腿脚,所以她干脆放弃用手,开始抽动自己两条腿挣扎。
正当她用力扭来扭去,活像是被撒了盐的蚯蚓。
不经意间,她又触到了什么东西,被抵住了腿。
江燕如很纳闷得停下所有的扭动,心想萧恕不是不能动了吗?
那这是什么?
萧恕后背前胸都给汗打湿了,身体被摩来摩去。
这种情况,就是两根木棍子这般擦也早该点着火了,何况是他。
更何况是身中异药的他。
江燕如分明什么也不懂,在江府男多女少,她身边也没有正经的女性长辈,实在是没有人教她该防备和男子太过亲昵接触。
更何况这般不知死活地撩.拨。
江燕如虽然没再动,可是脑子里却还在想着它。
她三番两次与它偶遇,说不好奇那是假的,只是她实在没法低头去看,只能又抬了抬腿。
萧恕预判到了她的动作,在她那该被剁掉的腿抵上来之前,他咬着一口血腥味倏然从床上翻了下去。
江燕如身上一轻,忍不住先深深大吸一口空气,然后才转眼看着落足在床边,徒留给她一个背影的萧恕。
“咳咳咳……哥哥你好了?”
话刚问出口,牙齿又碰到舌头上的伤口,她抽着气打了一个冷颤。
萧恕就站在床边,后背的衣服湿透了,紧紧贴在他的后脊,宽肩窄腰全部显露在人前,都能看清他紧绷起的背部肌肉隆起,肩线也随着他起伏不定的喘息而微微耸落下。
颓然散落的发丝垂直他身后,披在他肩头,像一种描述不出的旖旎风光。
江燕如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语出惊人。
“哥哥,你身材真好耶。”
萧恕后背一僵,忽然提腿就走,带起的疾风把紫金阆云烛台的蜡烛几乎都要吹灭了。
跳动的火苗趴伏在紫金台上,虚弱得冒出几缕青烟。
骤然昏黄的内室里只余留下几条扬起的碧纱垂幔,萧恕的身影消失得很快。
江燕如不知道为何竟从其中,看出了点‘落荒而逃’的端倪。
她把手指轻轻按在自己肿.胀的唇瓣上,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阵。
恩,她是不是掌握了什么了不起的技能?
自从萧恕离开,两人在这方小小的院子里竟有好几天都没有再碰上。
江燕如只能去询问吴岩,得知萧恕的身体恢复如常就没有再过问。
萧恕正为西昌王的死到处抓人、找寻线索,弄得金陵又是一片鸡飞狗跳、怨声载道。
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对于新帝高允,萧恕是尽心扶持,并不像一些奸臣只知道蝇营狗苟、追名逐利。
他被人称为奸臣,多半源自他那让人闻风丧胆的行事手段。
可金陵城无论如何风云变幻,萧府中的小院依然春意盎然、一派平和。
江燕如抱着猫,闲来无事就常跑去找张婶玩。
一来那里有很多好吃的,二来张婶的儿子是位有说书天赋的跑腿小厮。
百岁的羊奶还是他去采办的,所以连百岁对他也分外友善,以往冲着萧恕只会哈气,转头到了张小哥手底下还会咕噜撒娇。
任谁瞧了不会感叹一声,连猫都嫌萧恕太狗。
“我还听说这次刺杀西昌王的是一名江湖人,用得一手的好刀,只怕与咱们统领不相上下,仵作检查伤口的刀痕,那是利落干净,可见是一刀毙命呐!”
江燕如捧着小橘子边剥边听张小哥说道起外边的新鲜事,适时发出一声惊叹:“哇哦!”
张哥来了劲,手里拿着苞谷棒充当了刀,一挥道:“仵作说,那凶手身高约莫七尺,用左手刀,刀长三十寸,但咱们统领身高八尺,断骨刀长三十有二,绝非同一柄刀。”
“嗯嗯!”江燕如亦是点头附和。
萧恕不是杀西昌王的凶手,这个她自然清楚,只是他虽没有杀西昌王却也杀了那什么刘侍郎公子。
难道就没有人问罪他?
江燕如无人可问,只能藏在心底,她吃完手里的橘子,把橘子皮搭在架子上晾晒。
张婶来自洪州一带,那里有小菜就是用橘子皮、柚子皮晒干拌入新鲜剁椒酱做成的,听说极为开胃。
江燕如听了,心心念念想要尝一尝,所以卖力地在帮张婶产出橘子皮。
这些橘子是从宫里冰窖里拿来的,属于反季的水果,吃起来不够新鲜,江燕如吃了几个就罢手了,转头去寻百岁。
百岁虽然有一两个月大,走路还有些摇晃,但是眨眼的功夫居然能在眼皮底下消失,江燕如不由大为吃惊。
张小哥也从柴堆上跳了下来,帮忙找百岁的下落。
找了一圈也没见着百岁,张小哥一拍脑袋道:“我刚刚进来时没关拢院门,该不会跑出去了吧?”
萧府很大,还到处都是废墟。
百岁哪里都能钻,哪里都能去,可不好找。
好在门外看守的护卫听了二人的话,给他们指了一个方向。
萧恕忙了几日,终于掌握了足够的线索去抓人,剩下的事不用他亲力亲为便提前回了府。
在回屋之前,他习惯性地一瞟西厢房,察觉里面没有动静,他转头问成谦。
成谦也刚从外边回来,不知道情况,只能出了院子打探,半炷香后才带回了江燕如的消息。
萧恕刚坐下不久,正端着茶慢慢饮了一口润嗓,听完之后慢条斯理地问:“她什么时候和张婶的儿子玩到一块去了?”
其实这个问题他本不用问别人,他自己心里早知道答案,江燕如光靠她那张脸,只要朝谁笑上一笑,自能骗得大把人愿意和她做朋友。
成谦悄悄瞅了萧恕一眼,看出他脸上没有显露异样,就开口回道:“可能是主上这几日不在家,江姑娘闲的无聊,就是寻个伴说几句话。”
说着成谦额角流下一滴冷汗,自己这小心翼翼的模样,怎么越说越像是在偷摸摸报告主人家爱妾和家奴在厮混一般。
成谦有这样的感觉,萧恕更是听出了蹊跷。
他掀起眼皮,浓黑的眉拢着些未散去的阴霾。
江燕如如今是越发如鱼得水了,真把萧府当自己家了?
萧恕一想到自己在外面忙得席不暇暖、昏天暗地的时候,江燕如在萧府里吃好睡好,他的脸色就顿时一沉。
“她在哪?”
浑然不知道自己被惦记上的江燕如还在救猫咪。
百岁也是顽皮,居然把自己掉进一个枯井当中。
江燕如就趴在井边,往里面张望,一双幽幽的绿眼睛在井底一闪一闪。
喵喵叫声不断从井底传来,百岁不住地挠着井壁,可是长满苔藓的井壁并不好受力,它的四肢尚无力帮助它自己脱困。
江燕如伸出自己的胳膊,可离着井底还差了许多,根本捞不着百岁。
“江姑娘,我去周围找找有没有树枝什么的吧?”张小哥自告奋勇去找工具来搭救百岁。
江燕如就趴在井边对着里面的小猫一阵数落。
“百岁啊百岁,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跑,小心腿给你打断了!”江燕如凶巴巴地对百岁威胁,不留心就用上了萧恕的语气。
百岁开始还在惨兮兮地喵喵叫,一听这话就开始呲牙哈气。
“欸,你还敢凶我!今晚罚你不许吃饭了!”
百岁也是个能屈能伸的,立马又开始呜呜咽咽讨饶,听得江燕如心即刻就软了下来,恨不得立刻把这只落难的小猫搭救上来,她再次往下努力伸了伸手,这次好像比上一次更接近了,可还是差上那么一点。
正好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还以为是张小哥回来了,她就欢喜道:“快快,张小哥要不然你拉着我的腰带,我看就差一点点了。”
脚步声是停在了她身侧,可是却不见有任何助力,江燕如疑惑得把脑袋转过来。
这一看,不由感到一阵心虚。
“……哥哥。”
萧恕站在一边,斜眼俯视她。
江燕如在地上又趴了一会,感觉不对劲,又从地上飞快爬起来,退开一步,拍干净身上的草屑才扬起头,关切地问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吃饭了吗?身子……好点么?”
说完,她眼神梭巡在萧恕身上。
萧恕刚从外边回来,身上还穿着官服,挺拔的身形被严丝合缝包裹住,一丝异状也看不出,再看他那张黑沉沉的脸,那就更是蛛丝马迹都找不出,活像是铜墙铁壁一般。
就在江燕如观察他的时候,萧恕同样在审视她。
却见江燕如虽然一张小脸蹭得花猫一样脏兮兮,可那双漂亮的杏眼依然黑得发亮,整个人站在眼前就是一副神采奕奕,精神气十足的样子。
江燕如虽然柔弱却不脆弱,无论在什么环境之下,她都会想尽办法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
所以她如今这样的状态也不足为奇。
“我不在的几日里,你瞧着都养胖了些。”
他嘴角轻勾,声音却不像他笑容那般和善,“看来是过得挺不错。”
江燕如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衣角,小声道:“没有啦,哥哥不在的这几天,我每天都在担心哥哥的身体。”
哼,假话。
萧恕笑意又加深了一点,也不急揭穿她,他就光盯着她笑。
眉眼一弯,眼锋如刃,眼尾却挑起似翘起的一片竹叶,薄唇勾着极小的弧度,若有似无的嘲弄噙在其中。
这可把江燕如笑得毛骨悚然起来。
她弄不清楚萧恕究竟想做什么,但他这般笑可不像心里在想什么好东西。
江燕如心里害怕,不敢再盯着他的眼睛,眼睫一垂,眸光就落在他轻勾起的唇上。
他恢复如常的唇色偏浅,唇角上还结有一处很小的伤痕,那还是她不小心用牙齿碰出的伤口。
那深红的痂宛若是一枚徽章,证明她曾经拥有那份太岁头上动土的勇气。
那日她不惧生死地贴上了,现如今还好当当活着。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有用是不是!
既然作为一个能救萧恕的有用之人,她怕什么?
江燕如鼓起勇气,把头一抬,冲着萧恕灿烂一笑,手还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十分大方道:“我已经完全学会了,以后哥哥若是再有那样的情况,我能救哥哥!”
所以千万别再想着杀她了。
江燕如眨了眨眼。
萧恕嘴角一僵,眼眸微眯起,仿佛在打量一个全然不识得的小东西。
他的嗓音又低又冷,好像还不敢置信江燕如竟敢对着他口出狂言,他慢吞吞问:“你说什么?”
江燕如‘诶’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脆生生道:“那天你不是也贴了我这里吗?早说你喜欢用力贴的,虽然……我也不是很讨厌,只是觉得脑子嗡嗡的,嘴巴撞得发麻,还有些缺氧……唔唔!”
萧恕没让她的嘴继续叭叭叭地乱说话,他出手迅速,一把就掐住她的脸颊,让她轻脆像是百灵鸟的嗓音再不能轻易发出。
来得正不巧,听到江燕如这一段惊世骇俗话语的成谦和张小哥没有原地消失的本事,只能硬生生承受下萧恕阴恻恻转来的眸光。
他们是不是要被灭口了。
虽然但是,有点刺激是怎么回事?
第28章 礼物 被他的温柔蛊惑(二合一)
江燕如觉得自个又没有说错什么话。
这就显得萧恕这一出掩耳盗铃的举动未免更奇怪。
成谦和张小哥自觉自发地齐刷刷低下头, 虽然不能马上原地消失却好歹表明了一个‘我知道,我不说’的良好态度。
萧恕收回目光,放开捂住江燕如的手,思忖了一息, 又扯住她的小臂往外走。
江燕如慌慌张张迈开脚步跟上他, 还不忘扭头对着成谦和张小哥请求道:“救百岁!——”
她的猫儿还在井下呢!
这口荒井约莫是以前凿井时挖错了地, 并未打得很深就罢手了,周围碎石野草无人打理, 看着都比荒郊野岭还凌乱几分。
这宅子也不知道曾经遭了什么大难,除了萧恕那处偏远的院子以及伙房之外, 随处都差不多是这般残垣断壁、荒草野径的景象。
白日里看着尚好, 要是夜晚那才真叫人慎得慌。
江燕如在晚上是决计不敢出来到处晃荡的,总感觉从哪个缝隙塌檐下还会飘出孤魂野鬼来。
两人踩着满地狼藉,转过几个掩映在爬藤绿植后的月亮门, 终于走到伙房附近。
萧恕身高腿长, 一步可以抵得上江燕如好几步。
江燕如努力迈着小碎步疾步前行才勉强能跟上他,好不容易等他停住, 她就抚着胸口在一边气喘吁吁。
跟萧恕在一块真要命。
这还是早春时分,气温不高,江燕如都走出一身薄汗。
她把散落下来的碎发都捋到了耳后, 又拍了拍自己热烘烘的小脸, 到现在她还有些气息不稳。
反观萧恕,气定神闲,脸上连个汗星子都不见。
江燕如很惆怅。
对比起萧恕而言,她的身子骨实在差太多了。
爹会收他作义子,尽心尽力地传授他武功,大概还是希望有人能继承他的衣钵。
而自己身为爹的亲生女儿, 弱成这个样子,是太丢人了。
江燕如耷拉着脑袋,立在斑驳的墙下。
她湿润的鬓角,泛红的小脸,还眨着双氤氲水汽的眼睛,在古朴老旧的石墙前是如此精致,宛若是丹青圣手精心描摹出的画面。
萧恕刚转过眼,视线里冷不丁收入她这副模样,不免勾起了一些回忆。
记性太好也会是一种负累,那些想忘却忘不掉的画面总是会浮现在他的脑海,一直提醒着他。
那些激.烈的亲咬、那些耳鬓厮磨的亲昵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在江燕如面前失控,在江燕如面前败走。
这让他格外难以忍受。
萧恕蹙起眉,压低嗓音,再一次妄图从源头慢慢淡化掉这个错误。
“那些话,不要再让我从你这张嘴里听见一句。”
可江燕如完全不能领会他的心情,还仰起莹润如玉的小脸楞楞追问道:“为什么呀?”
为什么呀?
她明明都学得很好。
他有病,她能治。
他们可以各取所的,不是很好的事吗?
江燕如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有了能耐,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大事,现在再要被人否定,她非要刨根问底不可。
“嘴巴用来吃饭不好吗?”
萧恕慢悠悠对她说道,还十分和善地弯起嘴角,“非要说一些让人不高兴的话,惹哥哥生气才好,嗯?”
他用一个上扬的尾音结束了这句话。
江燕如面对萧恕间接性的抽筋,更多时候是莫名其妙。
他怎么又要生气了?
“……哥哥,你是因为我那天哪里做得不好,所以在生气吗?”江燕如眉心微颦,声音很轻,小心翼翼地发问:“我若是做得不对,你教我就是了,这样我以后就能救你了。”
说到这,她莞尔一笑,脸颊上还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梨涡,就好像上阳光照出来的一块光斑一样引人注目。
她把这件事看作是一件很简单很容易的小事。
简单到这件事只要他肯教,她就一定能学好、做好一样。
萧恕看着她的笑靥,有些恍惚,心头再次涌起来了一些不好的念头。
在药控制之下和清醒时,这个念头却都对他都有这么强烈的吸引力。
仿佛是着了魔一样盘踞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还往心里扎。
江燕如对此一无所察,反而对他再次求证,问道:“哥哥,是不是?”
萧恕没有回答,忽而伸出手,大手贴再上她的脸侧,指腹下微润发烫的肌肤腻滑如脂,他甚至能感受到她那激烈跳动的脉搏。
江燕如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眼睫往上翘起,眼睛不由瞪大瞪圆。
阳光能照亮她的眼底,漆黑的瞳仁都变得剔透,宛若两颗黑水晶石,让人一眼就能看透。
无论是她逃跑亦或者现在的靠近,在萧恕的眼里都只是因为一个原因。
江燕如怕死,怕死在他手上。
或逃或讨好他,都不过是她为了活而使的手段。
看着一个蹦不出手心的小东西这样卖力得活着,萧恕心里都不由生出些不一样的情绪。
她这么弱小,弱得他甚至不用费心费力就能轻易弄死她,扔到外面去更是没有半分自保能力,随便来只狗都能把她追上三条街。
就这样一个弱得不起眼的她,偏偏像一粒种子一样顽强,只要给一点点阳光、一点点雨水,就在他眼前开始发芽,抽枝,隐隐想要攀着他往更高的地方伸展。
她究竟可以变成什么样,又愿意为此做出多大的让步?
萧恕都开始有些好奇。
想到这里,心里那些阴暗的念头似乎找到了着力点,开始疯狂地滋长。
他眸光变了又变,暗了又暗,就好像湍急的暗流,会把落入其中的东西卷入水底。
江燕如有点想缩起自己的脑袋,避开他的大手。
萧恕笑呵了一声,低下头,缓缓问她:“就这样想救我,是吗?”
阳光都被萧恕俯下的身子挡住,投下来的阴影犹如是扬起的一张大网罩在了江燕如的身上,一时间就连轻拂过皮肤的风都变得有些寒凉刺骨。
江燕如轻轻抱住双臂仰起脸,目光落在萧恕的那双微眯的眼睛上,没有光线照亮的瞳仁黑得像是化不开的陈墨,浓郁的黑色仿佛能包罗万象的夜空,也能藏起许许多多难以让人窥探到的情绪。
他让人看不透神情,却偏偏故意用上一副柔和动听的嗓音。
就好像一扇掩映在古老宫殿里的一扇禁.忌的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隙,从里面洒出一线诱人的光芒,勾着你不由慢慢靠近,想要去窥探那扇门后究竟会有怎样的光景。
江燕如便被萧恕不经意流露出的一抹温柔蛊惑了,她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她从萧恕这里得了一个让她受宠若惊的字。
“乖。”
江燕如眸光盈盈,露出几分惊讶。
萧恕的温柔就犹如昙花一现,不过须臾他就原形毕露,手一提起,两指掐住她的脸颊。
“妹妹是不是想听春莺唱的曲?”
华灯初上,牡丹楼里亮如白昼。
琉璃八宝灯挂于梁下,柔和的光线透过茜红色簇花珠纱帘,将室内映得一片暖红。
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里袅袅升起的细烟,闻起来像是清醒的花果香,甜中却带着几分暧.昧,勾得人飘飘欲仙。
一间间朝着中庭敞开的雅间里早已经坐得七七八八。
牡丹楼里夜夜如此,若是没能门路只怕连坐的位置都拿不到。
要是想要拿别人预定好的雅间那还更得花上比市面价格贵上几倍的数呢!
“萧狗他今日来吗?”
“来是肯定要来的,而且你也知道他听曲从没有听过三盏酒的功夫就会被拉走,所以我们是有机会……”
两名中年男子坐在最角落的雅间里,窃窃私语。
四个身着粉衣的侍女托着嵌螺钿檀木玫瑰托鱼贯而入,带来了果品、小吃和美酒,领头的侍女还温柔款款朝他们屈膝行了礼。
“国舅大人、刘大人,二位今夜可选了姑娘相陪?”
牡丹楼只是一间酒楼,是以纨绔子弟多会从其他地方召姑娘相陪,所有这位牡丹楼里的侍女才有此一问。
韩国舅眯着眼,视线不住往侍女白皙的脖颈和丰盈的胸脯上徘徊,他摩挲着指头上的金戒,笑着道:“小蝶姑娘若是有空不妨坐下陪大人喝几杯?”
“大人说笑了,小蝶蒲柳之姿怎堪与大人同坐。”
韩国舅还想要说,旁边的刘大人就伸手按住了他,“今夜小蝶姑娘想必也忙碌,再说了,美人何愁没有,待会不是就有一个吗?”
刘大人的话一下点醒了韩国舅,他抚着肚子重新仰靠椅枕里,满面红光地笑道:“是了,是了,险些忘记咱们的正事了,你下去吧!我们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了!”
小蝶连忙带着三个侍女告退离去。
退走到楼梯的时候,小蝶身后的侍女才敢开口问道:“小蝶姐姐,今天韩国舅怎么这么好说话呀?”
她们都知道韩国舅是个老色鬼,以前遇到小蝶总是会动手动脚调戏一番才会放走。
“大人的事,你们少操心过问。”小蝶虽然板着脸训斥了几个小丫头,可心里也有疑惑,再联想刚刚听到的话,总感觉有些不对。
“今天楼里来了什么特别的姑娘吗?”
“今夜来了很多呀!”小丫头掰着手指给她数:“逍遥馆的斗南月、红岁阁的画眉、飞花院的仙仙……”
小蝶一一摇头,这些金陵城里富有盛名的花魁娘子在这些权贵眼中早已不新鲜了,绝不会露出那样一副心猿意马的神色。
“哦对了!”有个圆脸的小丫头忽然开口,“小蝶姐姐还不知道,今天萧指挥使带他妹妹来了,大家都说他那个妹妹生得比金陵城第一美人都不逊色呢,就连陈公子都备着礼物在等她……呀!你们瞧,他们就在下面。”
随着小丫头一声呼,几人都探头往回廊下看。
牡丹楼的中央是一处三层挑高的空地。
平日里摆放着桌椅,可供客人把酒言欢,若有了活动就会清出场地安置舞台。
今日春莺姑娘要来唱曲,舞台已经安置好了,一应乐师也已经落座,玎玎玲玲的调弦声宛若流水击石,轻音随意,却已有一丝盛会即起的前调。
虽然牡丹楼对外声称是不营风月的酒楼,只卖嘴能吃的,眼能看的、耳朵能听的。
可这楼里的氛围却比得上真正的青楼楚馆还让人心荡神摇。
可看、可听,却摸不着。
就像是雾里看花、隔水捞月一样让人心发痒、浮想联翩。
江燕如还是头一回涉足这样的场所。
大周对女子的出行玩乐不如前朝那般严苛,可江魄怀还是觉得这样的地方污糟,不利于姑娘家修身养性。
所以江燕如在蜀城时也没有机会见识,只有从别人口里听过寥寥几句,构成她对这些地方所有的认知。
直到自己亲身光顾,她才发觉原本的那些认知是多么浅薄。
世人将酒.色场所视为销魂窟。
所谓销魂,首先得先把人的魂勾出来。
牡丹楼内精致奢靡,袅袅而起的薰香萦绕不散,华服公子与盛装佳人穿梭其中,就好比天上的神仙款款而行。
琉璃灯映出绚烂的色彩,比之雨后的飞虹也不差那些颜色。
雕龙画柱,奇珍异宝,就连一桌一椅都极尽奢美,让人叹为观止。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让人很容易产生就是一掷千金也不为过的心里。
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萧恕领着她径自往人群里走,所有人在触及他脸时,就自发地给他让出路。
盘踞一方的土匪也没有他这般霸道。
有人让,却也有人迎。
一位容长脸、掉梢眉的蓝衣公子挤开众人朝他们挥了一下袖子,好像期盼已久,激动万分。
“欸!萧大人!——”
萧恕站定了脚步,江燕如也只能随之停下,她藏在萧恕身后,只探出半个头张望。
金陵城里的公子她大多不认识,所以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居然敢拦住萧恕的是何许人。
蓝衣公子嘿嘿笑着作了个揖,起身就轻轻一拍自己的脸,自责道:“大人恕罪,瞧我这个记性,上一回说要送大人的东西,我一时忙碌就给忙忘了,这巧得知今日大人要来听曲,就不请自来,在这里候着了。”
蓝衣公子说着,拿出一个两个巴掌长的金镶珐琅匣盒。
整金做的盒子。
江燕如一下就瞪大了眼睛,这可比她那些小金珠值钱多了。
金陵城里的纨绔随随便便送一件东西就是这样昂贵的?
江燕如实属不能理解,并且大为震惊。
但萧恕看那金盒同看地上一捧土没有半分区别。
显然,他也不记得有这一回事,口里懒洋洋拒道:“费心了,不需要。”
蓝衣公子手指敲了敲盒子,还不死心,挤了挤眼暗示道:“萧大人这里面可是好东西。”
大概是蓝衣公子卖力推销的缘故,江燕如就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那盒子不大也不知道能装什么好东西,不过这是送给萧恕的,她虽然好奇,却也不能代替萧恕收下。
虽然江燕如的确很馋那盒子上的金子。
天知道,她现在多么缺回蜀城的路钱,而萧恕注定一个子也不会给她。
“这可是在下珍藏许久,市面上都寻不着的孤本,那画工可是栩栩如生,您看这个……”
蓝衣公子还在滔滔不绝得卖弄,恰在这个时候与江燕如的目光对上了。
江燕如只从萧恕身后露出了半张脸,可那张脸白皙无暇,靡颜腻理,秀眉微颦如翠羽,盈盈双瞳如剪水。
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美人,满楼的华光仿佛都不及她一人的颜色。
他只听说过萧恕妹妹生得美,可从不知道是长得如此合他的心,为此他打好的腹稿也就忘得一干二净,只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
江燕如被他盯得紧张,手指往前攥紧萧恕后腰上的衣服,也跟着咕咚一声,咽了一下。
萧恕看见蓝衣公子被勾了魂的模样,脸色微沉,他侧眼回看,江燕如察觉了他的动作,迎着他的视线就仰起自己的小脸。
眼睛还朝着他眨了眨,一副她很无辜的样子。
虽然装作无辜,可一点也不无辜。
萧恕知道在这样的地方,拦不住四面八方的眼睛,他们有些是好奇、有些是好色。
江燕如顶着那张脸会被他们垂涎,也不足为奇。
他并不是那独一个会受她影响的人,这样的认知本该让人松口气。
可眼前蓝衣公子这张呆若木鸡的脸却让他蓦然涌起了心火。
萧恕眸眼微沉。
这种自己东西被人光明正大觊觎的感觉,着实让人心情不快。
萧恕从蓝衣公子摊平的手心把金盒子拿了起来,声音冷淡地道:“收了,你可以走了。”
无论是那蓝衣公子还是江燕如都还没反应过来,那金盒子就忽然易了主。
诚然,江燕如是眼馋这个金盒子,但是萧恕就这样轻而易举收下给她,还是让她很诧异。
金盒子撞进怀里,她只能下意识抱住,再抬眼时,那蓝衣公子一步三回头地溜了。
侍女把他们引上了楼,萧恕定的雅间正在三楼。
江燕如提着裙摆跟在他身后往上爬,一边还时不时回过头看楼下。
他们在楼下的这段插曲很快就被热闹重新盖了过去,并没有人多在意,只有些公子的眼神还不住抬起往她身上流连。
江燕如感觉有些不舒服,匆匆收回目光,正视前方。
萧恕走在前面,从江燕如的视角看去,正好见他肩宽腰窄,身形欣长,高束的马尾轻扫在他的背心,两条坠以红珠的玄带从发丝里荡出,带出交错的红色的光影。
江燕如把金盒子翻来覆去,能听见里面有清脆的撞击声,像是撞到什么易碎的瓷器,她不敢再折腾了就好好捧着。
“哥哥你这样不算受贿吗?陛下不管你么?”
萧恕走在前面,闻言嗤笑一声,“这点金子能贿赂我,他配么?”
江燕如瞪着他的后背,不由小声嘀咕。
“也没见你多有钱,住得地方那么破,还看不上这点金子嘛……”
她声音压得很小,还以为萧恕听不见,却在抬头的时候看见萧恕回头盯她。
江燕如吓得一个激灵,正要举起盒子挡脸。
恰好有人叫住了萧恕。
“萧指挥使好巧啊,莫不是来还上一次欠的酒?”
萧恕只要一露面,就少不了被人抢着请走,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又掌管了半个金陵城。
金陵城里一半人怕他,就有一半人要奉承他。
萧恕回头俯瞰中庭的舞台,那儿人影憧憧、彩衣翩跹,一切就当准备就绪。
他不爱听这婉转柔嗓唱的小曲,平素也没有正正经经坐下听过,今日来也确实另有事,更何况——
他眸光落在江燕如的脸上。
如若他一直在,有些人就不会出现,有些事就不会发生,那可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我让成谦陪着你,你自个去听去吧。”
江燕如环顾左右,“成谦大哥也来啦,我怎么没瞧见?”
哗啦一声——
从中庭的檐柱上迅速飞过一道人影,江燕如这才发现成谦原来一直暗暗跟着他们,而且还早已经偷摸摸混了进来。
都说牡丹楼一票难求,他就这么轻而易举混进来,只怕要气煞掌柜了。
江燕如从他身边走过,刚越过他两节台阶,忽而就扶着栏杆转头说道:“那哥哥你会很快回来吗?……我没有别的意思……”
实话说,这里的氛围实在与她格格不入,若不是谢小公爷曾经提了那么一嘴,她压根也没想过要来这里,更何况再绝妙的嗓音也比不上自己的安全重要。
牡丹楼对于年轻又落单的姑娘来说,显而易见不不会是个让人安心的地。
江燕如字斟句酌,“……就是想知道万一我想回家了,能不能早点回去呀。”
回家?
萧恕的心口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巨石沉甸甸地压了下来,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里是家吗?
江燕如怎么敢称之为家。
可她的眸眼真挚纯净,别无他意。
她什么也不知道,更不可能是故意来奚落他的。
谁不知道他早没有了家。
“哥哥?”江燕如被他的眼神搞得心里发毛,忐忑不安。
就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说错了,可思来想去也并无不妥,只能暗暗揣测这位莫不是又间歇性的开始发神经。
须臾萧恕才收好纷乱的思绪,他伸手拂去衣袖上不知何处沾上的一些香粉,瞟了她一眼,声音平淡地给了四个字:“不会太久。”
江燕如随着侍女走进了雅间,牡丹楼的雅间是特意设计过的,环绕一圈的背廊式隔间,朝着中庭是敞开的,以便更好地欣赏中庭的表演。
位于三层的雅间是牡丹楼最奢靡华丽的地方,屋子中央坐落着精致的绿釉牡丹香炉,两边临着中庭安置着软纨蚕冰簟塌,金丝檀木小圆桌上有着一碟樱珠、一碟野莓、一套素面淡彩琉璃茶盏,据闻这里一应器物都出自官窑,用料上等、做工精致,不逊于宫廷所用。
几声琴音被拨响,四周的人声都静了一半。
江燕如刚跪坐入席,底下就有洋洋盈耳的声音传来。
那把嗓子果真是妙极,就连江燕人都不由红了脸,动了心。
春莺姑娘擅唱情谊绵绵的曲儿,她的嗓音酥软绵柔,仿佛含着蜜嚼着糖。
一转音,一揉嗓,就像是春风吹暖了万物,萌动起了春.心。
江燕如才听了须臾,便觉得糟糕透顶了。
她怎么隐隐感到唇舌发麻,就好像被萧恕用蛮劲吮.吻过一般。
这也太奇怪了。
江燕如抬起一指压住唇瓣,一股香甜的涩味就沾上了她的唇,侵.入她的口腔。
她转眸看向雅间里的绿釉牡丹香炉,袅袅细烟笔挺升起,徐徐向四周蔓延,像是仙女的羽衣,曼妙腾舞。
“成谦?”
江燕如轻轻朝屋梁处唤了一声,却没有听见任何回应。
她并不知道就在不久前,成谦被另一件事给引走了。
江燕如在屋中呆不住,终于忍不住起身拉开雅间的房门。
门外是她料想不到的人。
第29章 不该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成谦因为任务常蹲梁上, 所以总能听到一些隐秘。
就比如这次,他竟然听见了韩国舅和刘侍郎密谋歹事。
刘侍郎家小公子手捏数条命案,锦衣卫已经在暗中收录证据,可惜被萧恕一刀抹了脖子, 就变成了先斩后奏的错事。
新帝虽然有点不高兴, 可是萧恕是什么人?
那是为新帝鞍前马后的肱骨之臣。
他犯不着为了这样一个小人物和萧恕生分, 不过是训斥了几句又要给他收烂摊子,更关心的还是亲兄弟西昌王的死。
新帝把这件事轻轻揭过, 刘侍郎心怀不满就联系上了韩国舅。
韩国舅虽无官职,可因为亲妹妹贵为皇后, 在金陵城也是举足轻重的一号人物。
听他们的窃窃私语, 像是要把江燕如绑架了去。
韩国舅就一个好色之徒,胸无大志、头脑简单,虽然也会抢几个民女, 却也不至于会有这样的脑子, 费这样的周章。
而刘侍郎在朝廷浸.淫多年,深知权色的用处, 他把韩国舅一起叫上,一有送美的奉承之意,二来为自己找来一个好垫背。
成谦第一时间得知这事, 自然要先去禀告萧恕。
可他并不知道自己前脚刚走, 江燕如就离开了雅间。
牡丹楼里构造复杂,犹如迷宫。
瞧着是不远的距离,可那梯段上下交错,让人摸不着头脑。
江燕如提着裙子往下行,却发现离着她想到达之处越发的远。
可是她刚刚肯定没有认错人,那个出现在门外的是她小师兄, 比萧恕还晚三年被江怀魄收入门下,名叫江旭。
只是江燕如不解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一见她还有些惊慌地逃了。
他不是跟着她爹一同去了西蜀吗?
还是说是爹也来了金陵!
江旭轻功很好,不受牡丹楼里错综复杂的结构限制,轻身一飞,就离江燕如越来越远。
江燕如提着裙子追得心急火燎,心中更是委屈万分。
没多久她就眼睛发酸,视线模糊起来。
小师兄见了她反而不与她相认,一个劲跑,这算什么。
难道他不是来救自己的么?
江燕如泪眼婆娑,看不清路,跑起来费劲,停下来靠着一边的绣鼓架喘息休整。
这一停下,她就察觉到自己身上明显不对劲。
又热又燥,好像仲夏时分喝了一海碗烈酒,再裹上大袄子怀里还揣着三个手炉。
内烧外热,里煎外熬。
“姑娘?姑娘你怎么出来了?”刚刚领着她去雅间的侍女发现了她,放下手里的托盘就要扶她起来。
“好、好渴。”江燕如张了张口,呼出来的气都是热的,她拉着侍女泫然欲泪,不知道是因为追不上小师兄还是因为现在身体的难耐。
侍女慌慌张张去端旁边的茶水给她,江燕如也顾不得考虑,一口就饮尽了。
“姑娘我扶你去别处吧,你这般模样实在是不妥……”
江燕如脑子浑浑噩噩,失了戒备,伸手就让侍女扶。
侍女用脚把托盘连杯子踢进了角落里,俯身把江燕如搀了起来。
只是她没把江燕如往三楼雅间,而是一步步往下面带。
江燕如身上躁热难耐、行动缓慢,好在那侍女手劲颇大,凭一己之力也把江燕如连扶带拽,带了下楼。
牡丹的最底层通往后院,寻常客人根本没法接近。
今日不知道怎的,守门的护院一应不见,只有一扇虚掩的木门。
江燕如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是感到耳边的喧哗声渐行渐小,几不可闻。
她勉力撑开眼,扫了一眼四周,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这、这里是哪?”
“姑娘莫怕,这里是专门备给贵人酒醉小憩之用,最是安静不过。”
牡丹楼里每日要招待数百人,逞强好胜与人斗酒,醉得不省人事的公子大有人在。
这些人又不好随意扔出楼去,只能找个地方好生安顿,等人清醒了再客客气气请出去。
后院不似前面那边奢华,但也比寻常人家精致。
侍女半是搀半是挟,把江燕如带到一个屋子前。
江燕如已经感觉手脚不再虚软,可另有一种焦躁升起,她心底觉着古怪,但因为难受还是迫不及待想进屋子坐下。
还没跨上台阶,屋子里就传来了人声。
让人意外的是,这个声音江燕如一点也不陌生。
“那死老头把我一个人请到这里,究竟去哪里逍遥快活了?”韩国舅刷拉一下打开门,醉醺醺地眯着眼往台阶下看。
江燕如大惊。
更她心惊的是身边的侍女忽而抓紧了她的胳膊,不让她能挣脱离去。
韩国舅眯着绿豆眼,费劲地定睛一看,不由一乐。
这不就是他在奴隶场失之交臂的那美人吗?
“好!好呀!”他眉开眼笑地提袍奔下台阶,可因为太过心急不小心把自己摔了一个大字趴。
他唉哟一声惨叫痛呼。
侍女看着这位贵人狼狈摔跤下意识就要去搀扶,江燕如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力一挣。
侍女吃惊她还有力气挣扎,回过神伸手去捉她。
江燕如早在看见韩国舅的那一刻就明白了这是有人要害她,心凉了下来倒是稍稍缓解了身上的燥热。
她连连后退,左手里拿着金盒子用力一挥,尖锐的棱角刮到了侍女的手,让她疼得缩起了手指,没能及时拽住她。
江燕如趁机提起裙子,奋力往外跑,
牡丹楼的后院重重院落相叠,江燕如怕被后面两人抓住只能一直往前跑,顾不得分辨方位,最后彻底在后院里迷失了。
昏暗的夹道上只有两排地灯,编竹的灯柱里装着荧石,微弱的柔光堪堪照亮些许脚边。
江燕如捂着嘴,以免喘.息声会暴露自己的,不过她也并不清楚身后有没有追兵。
她只知道自己胸腔里好像已经被烧干了,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刀子在里面贴着肉剐,刺痛得仿佛要炸裂。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多远,江燕如跑不动了,头昏沉沉的就想找个地方靠一靠,正好右手边有间亮着灯的屋子。
江燕如打算去碰个运气。
成谦看守不利,竟然在牡丹楼里弄丢了人,一下冷汗就湿透了后背。
萧恕鱼没钓成,反丢了饵,脸色也不好。
不过他略一想,哪能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韩国舅没有脑所以也不至于胆子这般大,敢在他眼皮底下就动他的人,想必原本二人商议把人绑去其他地方,再要挟威逼自己就范。
可是这位刘侍郎大人却并不想就此惹祸上身。
他算盘打得好,还想一石二鸟。
萧恕微微一笑,吩咐成谦,“把咱们的刘侍郎和韩国舅请到两间屋子去,等我找到了人,再来会会他们。”
成谦连忙领了命,就是萧恕没吩咐,他也有此打算。
春莺姑娘的嗓音婉转,余音绕梁,后院里的虫鸣蛙声,聒聒噪噪。
一门之隔,氛围迥然不同。
那些旖旎缱绻、热闹富贵都留在了身后,萧恕漫不经心地走进了夜色里。
他的人丢了。
江燕如不敢跑,也不会跑,她惜命得很,只是今夜牡丹楼里还有个不速之客。
那是江怀魄的小弟子,是个天资卓越的高手,今夜萧恕本来想等着他露面的,可惜小师弟滑得像条鱼,鬼精鬼精,轻易不会露脸。
萧恕扯了扯领口,夜里的风潮湿发黏,吹得身上发燥。
就好像炎热夏日里站在暴雨过后的烈阳下。
他站在摘星阁顶,环视四周,略一判断,径自飞身而去。
江燕如遇到岔路就右转得毛病从小养成,要预判她的路线其实也不难。
萧恕看着她长大,对她的各种奇怪的行为了如指掌,她太多弱点,也太多习惯,以至于到了现在她还习惯会有人保护她。
蠢得一点防备都没有。
刘侍郎想把韩国舅拖下水,也只需要把他灌个半醉,至于江燕如……
这世道要逼一个姑娘就范,那法子就更多、更不堪了。
萧恕心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那漫不经心的眼神忽而变得阴鸷。
哐当——
这已经不知道是萧恕踹开的第几扇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这间屋子里他明显察觉到了一道不寻常的呼吸声。
大概是因为受了惊吓,那人猛吸了一口气,然后半响也不敢呼出声。
只有细微的簌簌声从屏风后的柜子里传出,衣料在实木上拖滑,摩擦声轻得就像是一片叶子落到绵软的泥土地上。
然而这些声音在萧恕的耳中都像是放大了数倍,他听得很清楚。
甚至他已经能判断出那藏在房中的人就是江燕如。
在门口站定须臾,他反手把门重新合上。
这扇门入手沉重,并不是简单的实木门,萧恕在踢得时候就觉察到怪异,那感觉像是踢到那种极沉的玄铁木。
寻常人可不会用这样的门当作房门,贵重不说,这般厚重也不易开合。
萧恕盯着门看了片刻才回头看向屋内。
这间奢华的屋子应是无人常用,里面器具还是崭新不见损耗,六只釉下五彩牡丹杯都倒置在紫檀木托盘里,只有紫铜鹤顶蟠枝烛台上有凝结的烛泪,显示常常有人为这间空屋置换新的蜡烛。
他脚步落在孔雀蓝编制团花蔓草纹的氍毹上,仿佛踩在了盛满落英的草茵上,缓缓而来。
江燕如听见了脚步声,抱着双臂埋着头颤了颤。
这屋子里无处可藏,只有一个空荡荡的雕花木橱,刚好能藏下她。
江燕如当初想也没想,抱着衣服就缩了进去。
起初因为害怕占据上风所以能忍受里面的闷热,可随着时间不断流逝,她身体里没有缓和的燥热卷土重来,她差点就要忍不住低吟出声。
可偏偏这时候,屋子里进来了一人。
会是韩国舅找了过来吗?
江燕如眼泪打湿了衣服,沾在她脸上、发丝上,湿答答的,像只被细雨浇湿了头、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瑟瑟发抖的流浪猫。
她咬着下唇,眼泪不断流,哭得眼睛酸胀,却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江燕如。”
那道嗓音如此近,可是他并没有打开那扇门,只是再外面不耐烦得道:“是我。”
江燕如几乎要哭成声来了,没有哪一刻她这么欢喜来的人是萧恕。
她从柜子里撞了出去,飞快扑向来人。
“呜呜呜哥哥……”
萧恕倏然被压着后仰倒入氍毹,耳边有一声细微的咔嚓声,像是什么齿轮被无意拨动了。
轰——碰——
江燕如骑在他腰上,手拉着他的衣服,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呜呜呜呜,我好害怕,哥哥你来了真好呜呜呜……”
萧恕却一把抓住她乱拉扯的手,脸色微变。
不会错,刚刚那道声音定然是机关启动的声音,这间屋子瞬间没有气流涌动,变得密闭了。
更糟的是……
萧恕看着满脸飞霞的江燕如,喉结滚了一滚。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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