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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选择   这么快就后悔了?

    晚霞如火, 烧红了青峦。

    余辉撒下的金光勾勒出萧恕颀长的身型,他半张脸迎着光,半张脸隐入暗。

    就像是一卷画轴只展开了半幅,让人难窥全貌。

    江燕如提着心, 紧张地看着他。

    萧恕甚至没有再走近一步, 就隔着十步的距离, 姿态慵懒地站定。

    若是他愿意,这点距离之下, 江燕如是插翅难飞。

    可他偏偏不动手,他就想看江燕如选择。

    哪怕他能清楚分辨, 这个选择有几分是出自真心, 有几分是出自被胁迫。

    他还是想看江燕如为难。

    “大小姐?”桐叔的声音都不由带上一点拘束,好像被无形的力量压迫。

    江燕如并没有选择纠结许久。

    因为她明白,萧恕不肯要的东西即便是虔诚地双手奉在他眼皮底下, 他也不会领情, 而他要的东西,就是天涯海角, 刀山火海,他也会想办法获得。

    江燕如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对桐叔摇头道:“多谢桐叔的好意, 我现在也很安全, 哥哥他对我很好……你们不是要赶路吗?还是不要误了时候,快些走吧。”

    最后一声她压得很低。

    萧恕多半不会把她怎么样,可是桐叔他们行事可疑,就不知道宣云卫会怎么处置。

    话说完,她转身义无反顾地往萧恕的方向走,把自己的小手放进他宽大的手心。

    “哥哥。”

    迎着落霞, 她的脸映着一层红晕,犹如染了胭脂,那双黑亮的杏眼中也落下灿光,剔透如宝珠。

    蓬松的云鬓斜坠,只有两根银簪固定,几缕发丝调皮地散落在她鬓角,脸上尚带着病容,却并不妨碍她笑得灿烂。

    不能反抗,就只能欣然接受。

    萧恕在她手落下的时候倏然收紧了手,就好像耐心静候猎物落网后,才急迫地收起陷阱。

    不再留有任何机会让人反悔和逃离。

    “很好。”萧恕捏了捏她的手,忽然就往自己的方向一拽,江燕如扑到了他的身前。

    江燕如吃惊地想伸手撑住萧恕的身体,以减缓自己被拉扯的冲力,萧恕却用另一手却压在了她的后脑勺,让她把脸彻底埋进他的怀里。

    “你们该走了。”

    这话是对桐叔说的,他声音冷淡地下着逐客令。

    宣云卫向来霸道横行,而萧恕更是飞扬跋扈。

    在金陵城的地界里无人敢触其锋芒。

    桐叔没想过要和萧恕正面对上,他们的人手不说数量远远不及就是能力也不可相提并论。

    他二话不说马上带着自己的人骑马离开,也不敢再提出要带走江燕如的话。

    毕竟那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情,犯不着用自己身家性命去做赌。

    其余的路人也在宣云卫的驱赶下很快就上路了,往两个方向逐渐离去。

    萧恕揽着江燕如往客栈走。

    “既然你已经能跑能跳了,看来我们也很快就能出发了,走吧,收拾你的东西,我们也准备要去初城了……”

    “嗯。”江燕如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不能跟桐叔一起走,她心底还是有一点点遗憾,就好像冥冥中感觉到自己错失了一个很好的机会。

    虽然江燕如只回头看了那么一眼,可萧恕还是捕捉到了她目送桐叔离开的视线,冷不丁在她身边出声:“怎么,这么快就后悔了?”

    江燕如吓了一跳,眨了眨眼,软下声道:“怎么会,在哥哥身边我也很安全的,对不对?”

    就是一时半会不能离开他回到蜀城罢了。

    “别自作聪明在我这里套话。”

    “我才没有套话,不是每次有危险,哥哥都会来救我了,更何况我都好几年没见过桐叔了,也不可能真的就相信他。”江燕如要快走几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气喘吁吁地争辩道:“我又不傻。”

    虽然江燕如说得有一定道理,可萧恕还是很快就找到了破绽。

    “你也好多年没有见过我了,就这么信我了?”他冷哼了一声,就好像并不想被江燕如当作是一个更值得信赖的好人。

    “那是因为……你是我哥哥不是吗?”江燕如绞尽脑汁想到这个理由,“所以和桐叔还是不一样的!”

    他们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兄妹,可总归是比旁人多一层关系,理应更加亲近。

    “是吗?”萧恕挑了挑眉,还是能挑出毛病,“你见过哪个妹妹会……”

    萧恕刚说到一半忽而就打住了,四周的人离得不远,很难不说没有哪一个耳力好会听清楚。

    这种事,萧恕还不打算平白无故成为别人口里的谈资。

    “?”

    他话锋一转,凉凉道:“是啊,你这么蠢的妹妹,想必白送人也没人要。”

    江燕如莫名遭到萧恕的冷嘲,不由怒火中烧。

    “那你送送试试,我才不信没人要!”江燕如气哼哼地跺着嘎吱响的木地板往上爬,想超过萧恕率先进入客栈。

    萧恕实在太差劲了,嘴巴里从来没有好话,难怪他从小就没有朋友,孤孤零零的!

    亏她以前还有一点点同情,现在想来这一切难道不都是萧恕自找的?

    活该!

    江燕如越想越难过,有一种曾经的真情实意被狗吃了的委屈涌上心头。

    鼻子一酸,眼睛不知不觉地涌上了泪雾,她抽了抽鼻子,加快脚步,眼见就可以超过萧恕的时候却被人用力扯住了手肘。”说你笨,还真是笨。”

    萧恕漫不经心的声音传了过来,他长腿轻易跨过台阶,站在她身侧,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以我们这样的关系,你觉得我还会把你让给别人?妹妹?”

    有温热的气息从她耳尖拂过。

    江燕如的眼泪一下就收住了,可随即而来的是从后脊下蔓延上来的恶寒。

    萧恕越温柔的声音越让人感到害怕,就好像是毒蛇的信子虽然柔软但是只会让人联想到随后而来的毒牙多么可怕。

    而萧恕的温柔之下仿佛只会带来更疯狂的反噬。

    江燕如咕咚咽下口水,心脏都紧张地揪了起来。

    他们什么关系……

    难不成是在说那一层的关系?

    江燕如后知后觉。

    萧恕已经重新直起身,回首与身后的宣云卫对视颔首。

    宣云卫们纷纷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陛下,以臣妾看萧大统领根本就是玩忽职守,他被陛下委以重任,却为了守着一个不知道来历的‘妹妹’连本职都不顾了。

    陛下都吩咐了太医照看,皇后姐姐也派了宫婢伺候,他还有什么不可放心的。”

    怜妃扶着皇帝缓缓走在皇家别院里。

    “要臣妾说,就是有些人仗着自己的功勋,目中无人,长此以往就连陛下也会遭人诟病……”

    “怜妃慎言,陛下既允了,就没用什么玩忽职守,这么大一顶帽子可不是谁都能顶得住。”

    听见韩皇后为萧恕说话,怜妃轻笑了一声。

    “还是皇后姐姐心胸宽广,难怪就连宫里的宫婢都比寻常人家教养的小姐还娇惯几分,上次臣妾不过想见一见姐姐,她们脾气可都不小。”

    皇帝走在两人中间,听着怜妃夹枪带棒的话微微侧头,转向皇后一侧。

    皇后并没有向他看来,就好像她最近一贯宁静的姿态一样,她不急于向他解释,反而是朝向怜妃一笑,嗓音温婉却不含情绪,没有被激怒更没有焦虑。

    “若怜妃下一次事先打了招呼再来,我想关雎宫里上下必然以礼相迎。”

    怜妃嘟囔,拉着皇帝委屈道:“看来姐姐是不愿再亲近我……”

    “好了,皇后最近身体不好,你也是没事别去打扰她。”高允拍了拍她的手,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扭头又对韩皇后道:“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皇后今晚要好好休息才是。”

    “多谢陛下关心,那臣妾就告退了。”韩皇后停下脚步,领着翠珠往另外的方向行去。

    走出去没多远,还能听见怜妃抱怨的声音传来。

    “陛下如此相信萧统领,真的就不担心吗?”

    “凤岐可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你觉得他是为了他妹妹留下?那就错了……”

    等到那些声音远去,韩皇后才出声吩咐道:

    “你去叮嘱下面的人一声,把阿如的屋子安排到我附近来,等她们晚些时候到了也不至于慌乱。”

    翠珠愣了一下才道:“娘娘,下面的人已经来传过话,萧统领已经做出了安排,就安排在了自己院子里……您看,这是不是要去知会一声萧统领?”

    韩皇后侧头看她,奇道:“他已经安排了?什么时候?”

    “就是我们出发之前。”翠珠记得很清楚,她见韩皇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又问道:“娘娘,是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凤岐何时会为这样的小事操心。”韩皇后摇摇头,领着翠珠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仿佛想通了,笑着感叹道:“是了,人都在变啊,无论是我、是陛下还是萧恕。”

    “我们都在往着不一样的方向,改变。”

    翠珠听得云里雾里,可是看见韩皇后终于笑了,也跟着一起笑。

    “信已经托给信赖的宫人送出去了,娘娘想必很快就能收到回信了。”

    韩皇后轻轻恩了一声,淡笑浮在唇角,久久没有消散。

    萧恕没选择马车赶路。

    对于一个病体刚愈的病人来说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不过两名宫婢和太医都毫无办法。

    太医不赞同地朝萧恕瞅了一眼,又是一脸欲言又止。

    萧恕看出老太医在想什么,他拎着披风从几人身边走过,无所谓道:“反正生病了也是她自己吃苦头。”

    话是这么说,萧恕还是把江燕如用披风裹了个严实才提上了马。

    一行人赶了一夜的路,在春祭前抵达了初城。

    第42章 喝酒   你喝了酒还会骗人?

    春祭一共三天, 分为礼、乐、宴。

    祭典时天气也十分应景,起初是阳光普照,万里无云,后来又春雨绵绵, 洗涤大地。

    都说这是再好不过的吉兆, 象征着来年一定风调雨顺, 是一个丰收的好年。

    不过外面的热闹都和江燕如没关系。

    因为她被困在皇家别院里闷了三天,不过虽然不能到现场观看, 但听皇后身边的宫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那场面的盛大的祭典,也是津津有味。

    尤其帝后身穿华服祭酒天地之时, 从薄云中破开一道天光, 映着两人站在高台上之上衣袂翩翩、沾雾带雨的模样,犹如天上的神仙璧人一般耀目。

    这一幕被远处围观的百姓看在眼中,当场奉为神明, 顶礼膜拜。

    江燕如还从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大场面, 就连想去旁边围观也被萧恕禁止了,只能遗憾地感慨:“要是能亲眼看看就好。”

    “那有什么好看, 不过是一场无聊的作秀。”怜妃扶着鬓角的魏紫牡丹,摇曳生姿地走来。

    “怜妃娘娘万福。”

    江燕如跟着行礼,“见过怜妃娘娘。”

    怜妃虽然是高允的宠妃, 可是这样的正式场合也不适合出现在皇帝身边, 所以与江燕如一样被‘关在’别院之中。

    这一连两三日里,她都时不时要在江燕如面前晃一下,还没死心想把江燕如拉到自己这边来。

    在她眼里,江燕如代表着萧恕,拉拢了妹妹自然能笼络好哥哥。

    只是江燕如装傻充愣的本事不是一星半点得强,怜妃和她话不投机, 总是三言两语被她气得够呛,最后都是扫兴而归。

    不过怜妃也是个越挫越勇之人,并没有就此放弃,而今天她显然带着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追了上来:

    “江姑娘想必还不知道皇后娘娘在回来的路上险些遇袭,听说是一些反对陛下的贱民,这么想来,我还要感谢陛下未雨绸缪,不让我去参加……”

    “你说皇后娘娘遇到袭击?”

    怜妃不只是过来幸灾乐祸还是过来耀武扬威,不过显然江燕如还是没有接住她这一茬,她笑吟吟的脸僵了一下,才继续道:“是呀,这真的太不凑巧了。”

    “皇后娘娘没出事吧?”江燕如问身边两个宫婢,她们都是皇后的人,比起怜妃嘴里东拉西扯,还不如问她们来的快。

    “回江姑娘的话,我们娘娘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所以才让奴婢们请您前去说话。”

    “那我们还等什么,快点走吧。”江燕如担心皇后,只想快点去见皇后,回过头见怜妃还拧着帕子瞪着自己。

    “那怜妃娘娘……?”

    宫人们都知道这个江姑娘只跟韩皇后亲近。

    所以怜妃即便再生气也只能大度地松开手指,扶了扶一下发鬓里牡丹花,开口放人:“江姑娘自便吧。”

    江燕如在她几次扶花的动作下终于注意到了今天的怜妃头饰简洁,唯有一朵碗大的牡丹装饰在她的云鬓上。

    “怜妃娘娘的这朵魏紫形状、颜色都极好,比起皇后给我的那几朵都要好很多呢,配娘娘的花容月貌就犹如珠联璧合。”

    江燕如不吝赞美,可这番话这并没有让怜妃心情好转起来。

    等着三人走远,怜妃才用力把鬓角的花一把扯下来,扔在了地上。

    “娘娘!这可是陛下给你的,你最喜欢的啊!”宫婢跪在地上抢了半天却没躲过怜妃一脚踩了上去,彻底碾成了烂泥。

    怜妃怫然大怒。

    “可笑!我视为珍宝的东西在姐姐眼里不过是随便可以赏给下人的玩意,韩国公嫡女、王太师外孙女,为什么只有我姐姐从出生就拥有了一切!”

    “娘娘小声些,你这话若是被国公夫人听了会伤心的。”

    另一名宫婢扶住她的手臂,也劝道:“娘娘,您冷静一点,你不是已经拥有了陛下的宠爱吗……”

    “千万要稳住,以后国公府的荣耀还要靠您呢。”

    怜妃听着身边宫婢的劝说又想起国公夫人的嘱咐,这才慢慢收住眼泪,平息了激动,“你说得对……陛下说过会给我尊荣,他一定会对我比对姐姐还好。”

    春雨缠绵,雨丝被风吹到廊下,沾湿的花瓣都沾在了深色的木地板上,像是一副画。

    江燕如为韩皇后担心不已的时候,韩皇后正在屋子里收拾东西。

    宫婢为她打开门通传,韩皇后正提起一件纱裙。

    “阿如你来了,快过来,你看看这是我刚刚命人给你买的衣裳,你来试试合不合适?”

    “皇后姐姐,别忙活这个了,你不是遭了袭击?有没有受伤?”江燕如按住她的手,“我刚刚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怜妃,还是她跟我说的,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还瞒着我呀。”

    韩皇后笑了笑。

    “有萧大统领在,我能有什么事啊,没事的,快来试试我们的新衣裳。”

    “新衣裳?”

    江燕如这才注意到皇后手里拿着的不是宫装,一件提在她手里,一件搁在她膝头上。

    两套衣裙颜色都素雅低调,用料做工虽然也算得上乘,但很明显都是出自外边的成衣铺。

    韩皇后示意宫人把门关上,然后才高兴道:“之前说过要带你去喝桃月酒,我让人打听到了最出名的聚福楼这段时间正好有新酿好的酒开坛,快,我们换了衣裳就从侧门出去。”

    江燕如一听能出去,眼睛都亮了一圈,可是一想到萧恕的警告,她还是有点怂。

    “皇后姐姐,这会不会不太安全?”

    “他们又不是冲我来的,不会有事的,现在陛下和凤岐两人都忙着处理后续的事,一时半会也没空闲管我们这边,所以才有机会出去。”韩皇后拉着她,“别担心,有我在,凤岐也不能说什么。”

    两人换好衣服,带着几个低调装扮的宫人就从后门溜了出去。

    没人会防备端庄的韩皇后。

    高允带着萧恕回到别院的时候已经过了晚膳时间。

    怜妃得了通知,早早就带着人迎了出来。

    高允宽慰了她几句,怜妃就用帕子沾了沾眼角,重新恢复笑容:“陛下想必还没用饭,是否现在要传饭,对了萧统领要不要一起用一些。”

    怜妃努力扮出一副得体管家的姿态,即便她有点害怕和萧恕打交道。

    “不忙这个,皇后呢?”高允看了看远处。

    他们在这里停顿这么长时间,皇后就是稍晚些动身,也该到了。

    皇后院子的方向却半点动静都没有,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对劲。

    “太医来看过吗,皇后受伤了?”

    袭击发生地突然,他只顾着先把皇后送走,还没留心观察她身上是否真的无恙。

    “陛下放心,太医来看过,都说姐姐没有受半分伤害,一切都很好。”

    怜妃述说完,关切地看着高允,“倒是陛下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召太医来看看。”

    “朕没事,太医呢,叫来给朕回话。”高允想了想,“罢了,我还是直接去看皇后。”

    怜妃一怔,“陛下才处理完事情,还是先休息用饭。”

    “没事,我今日去皇后那儿用膳,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那陛下,臣告退了。”萧恕转着自己手指上的扳指,无意掺合进高允后妃的争宠之中。

    不过事不如人愿,他没走几步路就遇到了宣云卫的人迎上来。

    萧恕让他们看住江燕如,无事不可能擅自离守,两人同时出现,就表明不寻常。

    “她人呢?”

    “禀统领,江姑娘被皇后的人请走,一个下午都没回来。”

    “看来,凤岐要和我一道去皇后院里了。”高允笑了一下,“我怕皇后不见着你人也不舍得放人。”

    韩皇后和江燕如关系好高允也是知道的,他拿这个打趣萧恕。

    “又或者干脆你就放江姑娘陪皇后多玩些时候,反正在皇后院子也是安全的。”

    “皇后娘娘这几日参加祭典也疲乏了,我妹妹是个不懂事的,还是不打扰皇后休息了。”

    “我看你就是不放心她。”高允笑了一下,转头看向怜妃。

    “你就先……”

    “那我也要和陛下一道去吧。”怜妃连忙道,不想被皇帝就这样赶走。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皇后明显都不想搭理皇帝,反而皇帝变得喜欢自己凑上去。

    这让她感觉有些不安。

    皇后院子里的宫人远远看见皇帝带着萧恕前来,都慌了手脚,不一会就跪满院子。

    怜妃人精一般的人物,只一看这个阵仗,马上就反应过来。

    皇后肯定是出了事,这些宫人怕得要死,那就说明出得还是件大事。

    她有点压不住声音里的兴奋。

    “这是怎么了?难道皇后是出了什么事了?”

    高允皱起眉,一扫眼皮底下瑟瑟发抖的宫人,寒声道:“皇后呢?”

    “娘娘她……娘娘……”宫人们结结巴巴,不敢回答。

    “江燕如!”萧恕没耐心慢慢盘问这些吓破胆的宫人,走到台阶下喊。

    高允反应过来也直接越过她们,径自跨上台阶推门而入。

    屋子竟内空无一人,只有明晃晃的烛光被风吹得摇晃。

    “皇后人呢?”高允惊愕之下又大步走出屋子。

    “奴婢死罪!——”众婢跪地叩首。

    “你们的确该死,但你们谁先来告诉朕,皇后去哪里了?”

    “皇后和江姑娘该不会是出城了吧?”怜妃惊讶道。

    高允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众婢更是面如死灰,叩地一遍遍求饶。

    她们并不是皇后身边贴身伺候的,可是若是当真是就这样弄丢了皇后,她们的性命也是难保。

    更何况这样的事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更何况是堂堂皇后不告而别,皇帝的脸面何在?

    “江姑娘一向和皇后交好,亲如姐妹一般,只是现在这外头那么乱,她们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跑……”

    一声巨响,怜妃没有说完的话化作一声惊呼。

    萧恕当着她的面把一个盆花踢下台阶,就在她跟前撞了个粉碎。

    飞溅的瓷片都险些划伤她的脸。

    怜妃小脸惨白,捂着胸口连连后退几步,吓得魂不守舍。

    萧恕神色可怖地看着她,“怜妃娘娘话不可乱说。”

    “你——”怜妃伸出一指,气得浑身发抖。

    萧恕目中无人,就连她也敢欺负,那一瓷盆明显是对着她踢来的,就是不想她把话说出口。

    “陛下,初城的城门都由宣云卫接管,皇后若是出城了,必然会有人来通知,既然没有任何人来报信,可见皇后现下还在城内。”萧恕转过身,对着高允一抱拳道:“臣愿意即刻去找。”

    “对,现在就去找。”高允缓过气来,点点头,“朕也一起同去。”

    别院里翻天覆地,聚福楼也一片狼藉。

    里面有两名尊贵的女客不胜酒力,通通醉倒了,原本早早就该回去,硬生生耽搁到了天黑。

    一个哭哭啼啼,一个上房揭瓦。

    “我跟你说,他、他真的是个狗男人!我当初就是、就是瞎了眼才看上他呜呜呜,谁知道他这么狼心狗肺!真应该拿把刀把他剁掉!”韩皇后哭着,还用手刀从上至下,恶狠狠地挥了一下。

    宫婢们吓得快要魂飞魄散了,可是韩皇后坐在地上,她们谁扶也扶不起来,想捂也捂不住,只能在旁边团团转,干着急。

    好在翠珠第一时间把屋子周围都让自己人守住了,声音不至于传出去,要不然这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后果不堪设想。

    谁知道平日里尚有几分酒量的韩皇后今日如此不胜酒力。

    韩皇后醉了也就罢了,更让人头疼的是江燕如还在里面煽风点火。

    “别、别着急……嗝,我帮你剁他!我、帮你剁!”江燕如眼前发晕,摸了好几下才握住韩皇后的手,一拍胸口,义薄云天地喊道:“你说剁几块就剁几块!”

    翠珠绝望地想,江姑娘你当切豆腐呢?

    如果她们两人口里商讨的被剁对象不是皇帝的话,宫婢们兴许还会觉得这两人醉话还有几分可爱。

    但是一想到她们肆无忌惮地在臆想斩杀的人是皇帝,她们只觉得自个小命要不保了。

    “你……”韩皇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半响,摇了摇头,“你、你不行,万一你也被他瞧上了怎么办?”

    韩皇后想从地上爬起来,可是江燕如还握着她的手没放,她没爬起来又被拽了下去,两人跌成一块。

    “放、放心,我爹是肯定!肯定不会答应的,他都有妻子了,我们江家人不能做妾的!”江燕如晃了晃脑袋,但是晕眩的感觉怎么也甩不掉,“他不好……要不得。”

    韩皇后捂着嘴笑,不知道是惆怅还是迷惘地喃喃:“可、他好歹、是皇帝,皇帝你知道吗?三宫六院可纳千人,他是皇帝啊……”

    江燕如这一晚上听‘皇帝’两个字都要听得脑袋炸了,十分排斥。

    “皇帝怎么了?”江燕如晃着脑袋,手指指天,信誓旦旦地说:“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是狗东……”

    “江燕如。”一道声音犹如惊雷一般落在她身后,是那样的熟悉。

    江燕如不但动作僵住了,就连声音也冻住。

    她鬼使神差地忽然有点清醒过来。

    她刚刚在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在骂皇帝是狗东西。

    江燕如的心脏狂跳不止。

    萧恕和狗皇帝关系不错,该不会要她脑袋落地吧?

    指着天的手指都抖了一下,她结结巴巴地假装什么事也没有继续道:“……天、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是够不到我对哥哥的一片热爱之心。”

    “什么?”韩皇后还没醒,歪着头狐疑道:“不对,不对,你刚刚才说你就是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也不会嫁给他,你还热爱之心?你骗我……你喝了酒还会骗人?”

    韩皇后用一双赤诚无邪地醉眼看她,仿佛不可置信她竟然能睁眼说瞎话。

    她记性好得惊人,还不忘提醒道:“你……你还说发疯了的人才会喜欢他。”

    江燕如若不是见着韩皇后还不顾仪态地歪坐在氍毹上,她都要以为韩皇后是不是在故意拆她的台,要看她亡。

    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江燕如隔空都感觉自己的后脖颈开始生疼。

    那种被反复含.咬着命脉,又痒又疼的感觉卷土重来,让她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饮酒的热潮过后就是遍体生寒。

    “其、实其实,那是因为他是哥哥,就是再喜欢,也不能嫁给哥哥的,对不对?”

    韩皇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很温和地接受了她的解释,“……你、说得对。”

    江燕如刚松了口气,后领就被人猛然提了起来。

    第43章 无关   和洗澡没什么关系

    江燕如满身都散发着果酒的香甜。

    就好像是浸泡在酒里的一枚果子, 浸.润得娇艳欲滴。

    若这个果子不长嘴的话,那一定更加完美。

    江燕如刚刚已经说了很多‘胡话’,现在清醒了就很自觉地闭紧了嘴巴。

    不过她也只是自欺欺人,毕竟要说得罪萧恕, 她也早就得罪了。

    萧恕把她用力提了起来, 就从这个俯视地角度看下去, 只能看见她乖顺缩起的脖颈,没有被遮盖住的皮肤依然白皙, 她并不像韩皇后,一饮酒就满脸绯红。

    江燕如那张玉白的脸上不显半分酒色, 若不是这一身的酒味, 那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喝了酒。

    萧恕又扫了一眼四周,细长的白瓷酒瓶子空了不少,歪七倒八地散在周围。

    看得出来场面曾经一度比较混乱, 要不然也不会把酒瓶子散得这么开, 范围铺得这么广。

    他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江燕如。

    江怀魄从前没有让江燕如在家中沾过一点酒, 就不知道她那来的胆子敢这样喝?

    虽然知道萧恕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江燕如现在哪敢看他,她心里正七上八下呢。

    她与韩皇后本来只打算小饮怡情, 不想韩皇后说起自己的伤心事, 一杯接一杯,她在一旁作陪,就跟着不知不觉喝了好几杯。

    也可能是好几十杯……

    果酒入口都比较柔和,不像烈酒烧喉难受,所以才能不知不觉喝上许多,可就是因为积少成多, 后劲也不容小觑。

    江燕如这会虽然忽然被吓得清醒了,但还是晕头转向的难受。

    她抽空从敞开的窗户朝外望了一眼。

    原来外边的天色已经这样黑了,难怪萧恕会找上来。

    “还不把皇后娘娘扶起来。”萧恕对翠珠冷声道,“你们让她喝了多少酒?”

    “没、没多少,娘娘和江姑娘喝得差不多。”翠珠刚扶住韩皇后,忽然看见从门口又大步走进来一人,吓得一下就松开了手,惊诧呼出声:“陛下!”

    高允一进来就闻到酒味弥漫,再看见屋子里这一片狼藉,剑眉拧了起来,一垂眼居然看见韩皇后坐在地上,声音不由带着严肃,冷冷扫向四周的宫人:“这是怎么回事?”

    翠珠使了眼色给旁边的宫婢,两人同时扶着韩皇后。

    “回陛下,娘娘不小心饮多了酒,醉了。”

    韩皇后醉眼朦胧,正在这个时候抬起眼,定定看向皇帝,眯了眯眼。

    江燕如心里一咯噔,“嗝——”

    韩皇后抬起手指:“狗——皇帝!”

    两声重叠在一块,正好盖住了那个狗字。

    韩皇后皱了一下眉,好像费解自己的声音怎么被掩盖,不死心又补了一声:“狗——皇帝!”

    江燕如又恰是时候打了一个酒嗝:“嗝——”

    萧恕斜眼凉凉地瞅着她,江燕如睫毛抖了一抖,悄悄把脑袋往旁边偏转了半分。

    高允快步走上前,伸手握住韩皇后的手,“蓁儿,朕就在这里,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手还这么凉?”

    韩皇后不语,高允定定看着她的脸,韩皇后视线虽然也不偏不倚和他对视着。

    可高允清楚这是韩皇后清醒时候绝不会做的事,她要不是娇羞怯意要不是生气恼怒,从不会这般直勾勾地看着,却不带半分感情,像是在审视一个陌生人。

    高允心里空落落地挥开两边的人,俯身把手从她腰侧穿过腿弯抱了起来。

    “找一件披风来,外面风凉,别吹着你们主子了。”

    翠珠听见皇帝下令,才回过魂来,忙不迭地找来东西给韩皇后盖好。

    江燕如看着皇帝把韩皇后稳稳地抱了出去,其余的宫人也急忙忙跟了出去。

    不出一会,一室的荒唐与热闹就消失了,晚风吹动窗檐下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回去。”萧恕背过手。

    江燕如站着不动。

    她是醒了,但又没完全醒,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底气,她对着萧恕就伸手:“……我,我也喝醉了。”

    皇后都有狗皇帝抱,就不用费脚走路,她还有点点羡慕。

    萧恕赏了她一眼神,意味深长道:“喝醉的人只会说自己没醉。”

    “可能我比较诚实欸。”江燕如毫不脸红地睁眼瞎掰。

    “是吗?”萧恕走到她面前,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略显朦胧的眼,慢慢问她:“那你说说看,喜欢是真?想嫁我是真?”

    江燕如一下睁圆了眼睛,活像一只兔子刚从洞里一冒头发现迎面堵着头狼一样惊诧。

    她这不是怕在背后说萧恕坏话,会被他记恨,这才胡乱弥补了几句,想着萧恕平时对她也不怎么样,听过之后肯定也不过一笑了之,谁知道他竟然还真的会认真问起来。

    她若说不是。

    就是在打她自己刚刚那一句‘我比较诚实’的脸。

    可她若说是……

    这样不太好吧?

    萧恕唇线微往上弯起一点弧度,黑如曜石的眼睛脉脉含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可……我们是兄妹呀……”

    江燕如拿着说服韩皇后的话原样扔给萧恕,十分为难地搅动着手指道:“这样不太好吧。”

    铜铃撞到了窗格,丁零当啷地响。

    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

    “阿如,我们是兄妹吗?”萧恕弯下腰,直贴向她的脸,又问了一遍:“我们是吗?”

    江燕如看见自己的神色映在萧恕的眼睛里忽然慌张起来。

    就好像是有人把她遮脸的纨扇抢走、扔远,让她一个人羞涩悲愤地站在了阳光之下。

    任人看透。

    在马车里,江燕如是真的开始难受起来。

    酒的副作用开始上头。

    她趴在萧恕的腿上不敢吱声。

    在上马车之前,她和萧恕在暗巷里碰上还没离开的帝后。

    韩皇后似乎是回过神来了,一直哭着要皇帝放开她。

    江燕如脑子一热想冲过去帮忙,被萧恕一把像抗沙包一样抗在了肩头,不让她去掺合。

    韩皇后孤立无援,江燕如心里又气又急,一个后蹬脚,差点踹到皇帝脸上去了。

    萧恕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才让她老实起来。

    老实但是委屈。

    江燕如伏在他的膝头垂泪,眼泪没一会就渗透了衣料,凉在了他皮肤上。

    “皇家的事你也敢去插手,脑袋不想要了直说啊,我拧掉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萧恕把手指放在她脖子上,掐着威胁。

    江燕如抹了两下眼泪,“别拧我脑袋,疼。”

    萧恕改用指腹揉按在她脖子上的红痣上,直到把那片肌肤都擦红,“你就是借酒发疯,你以为皇帝真的不敢拿你怎么样?”

    江燕如没吭声,今天的事的确是她冲动了。

    但是想起韩皇后,她又觉得自己没错。

    “你们都为难皇后姐姐,她一个人喝酒都喝不痛快,没有这样逼人的,你要是和皇帝更要好,就把我跟皇后姐姐一起送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不正好!”

    萧恕把她从膝盖上提了起来,看着她愤怒的眼神,“我看你真的是喝多了,你爹说的对,你以后还是一点酒也不要沾。”

    江燕如瞪他,“我喝酒你也要管,我愿意喝多少就喝多少,你和那狗皇帝是一样的!”

    萧恕眉心一皱,看着江燕如变成像刺头一样难治,心里也是恼火。

    “要喝酒是吗?回去让你喝个够。”

    江燕如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喝酒。

    她就是不服气。

    可是萧恕想治服她,当真回了房就提了一堆酒压着她喝。

    萧恕的酒可不是女儿家喝的甜果酒,那是真正的烧刀子,一口下去一身热汗就逼了出来。

    江燕如呛得差点升天,眼圈一红,眼泪就像滂渤大雨,说来就来。

    萧恕两根手指稳稳拿住酒碗,凑在她嘴边,看着眼泪一颗颗掉进碗里,溅起一圈圈涟漪,也丝毫没有心软。

    “这才一碗呢,怎么能够?”

    “还是你只肯陪着皇后喝?”萧恕冷笑,“那可不成。”

    江燕如伸手别开酒碗,咳了一声,用力扭过头:“皇后姐姐才不会这么不温柔!”

    “……温柔?”萧恕把碗抬了起来。

    江燕如听出萧恕语气不对劲,刚警惕地转回头,萧恕已经把空碗往旁边一丢,钳住她的下巴,欺唇压下。

    酒液漫进喉咙,火烧一样的感觉顺着喉管往下,连舌头都备受煎熬。

    她不得不咽下被萧恕渡过来的烈酒,无处可躲。

    萧恕堵着她深吻,一遍遍碾着她的软唇,两人唇齿之间都是酒香。

    咕咚吞咽的声音、酒液搅动的声音在耳边不断放大。

    江燕如脸上红潮密布,比上了胭脂还要艳丽,眼泪也化作了盈盈春水,莹润在双眸。

    萧恕的吻让她没法呼吸。

    她就仿佛是溺水的人,只能仓皇无助地拉住了萧恕,把他当作唯一的浮木。

    只是这几个来回的试探,带来比醉酒还让人头晕目眩、失魂落魄的感觉。

    江燕如感觉自己腰都快被折断了,后仰的姿势其实并不适合吞咽,未来得及咽下去的酒就流了下来,沾湿了她的衣襟和鬓角。

    她眼睫惊颤,像是一只惶恐的蝴蝶,被不知道从何处吹来的风暴席卷,在风中无助地颤抖。

    直到最后一滴酒液消失在两人唇齿之间,萧恕才直起身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但扣着下巴的手还没松开,拇指还暧.昧地擦过她的唇角溢出的酒液。

    江燕如的眼睛还有些失神。

    萧恕垂眼注意到江燕如下意识拉住他衣襟的手,或许她自己也没发觉,她潜意识都不排斥被他亲吻,哪怕是出乎意料的。

    他视线往上,盯住她的眼睛,回到了最初的问题:“还喝酒吗?”

    江燕如缓缓扇动了几下眼睫,好像这样做就能让视野恢复清晰,也能让飞走的意识回笼。

    半晌后,她盯着萧恕的那张染满异色,让人口干舌燥的脸,慢慢牵扯着唇,吐出一个字,不服气道:“喝。”

    萧恕捏着她的下巴,眯起了眼。

    江燕如一副‘你袭击、你无耻’的样子,理直气壮地扬起下巴,像是一只斗胜的天鹅。

    萧恕饶有意思地问:“你不怕?”

    “你就是想亲我,关喝酒什么事!”她好像一瞬间变得机灵起来。

    萧恕挑了下眉,“所以呢?”

    所以?

    江燕如被萧恕不要脸地承认噎住了,她反倒自己脸热如火烧。

    所以……

    江燕如深呼吸了口气,若无其事地松开手,还用手背擦了一下唇,无论是萧恕留下、还是酒留下的水迹都被她抹去。

    她凝眸慎重地问:“莫非你真的喜欢我?”

    “你主动亲我就不下四五次,怎么不先反思你自己?”萧恕并没有回答,反问起了她。

    她怎么能光凭他亲这一次就得出这样离谱的结论。

    江燕如马上道:“欸,我不一样。”

    嘴一快,话刚甩出去,她就知道糟了。

    她这句‘我不一样’,活像她本性是个吃完抹嘴就走的负心汉。

    而萧恕是个纯情的闺阁小姐,所以他的一吻是弥足珍贵,以托终身。

    这就很离谱。

    想到这里江燕如自己都打了个哆嗦。

    萧恕何等敏感,只凭借这一句无意识的话他就看穿了江燕如的所有想法。

    “没想到妹妹当真是好潇洒。”

    每当他喊‘妹妹’的时候,都比他直呼她大名时更让江燕如感觉毛骨悚然。

    江燕如如临大敌地看着他。

    萧恕温声慢语,就像是漫不经心地在解析着一道难题:“让我猜猜看,是不是以后你也会说,这没什么,就不过是被狗咬了几口?”

    江燕如马上就露出一副‘这你也能猜到’的吃惊模样。

    “……你是不是偷听我说梦话了!”

    萧恕冷冷看她。

    江怀魄把她教得也太离经叛道,以至于世俗之见对她而言也毫不重要。

    甚至她可以全不在乎身子给了谁,若不他,也可以是其他人。

    所以江燕如明明是一个感情丰沛的人,却又能做到真正的无情。

    这让萧恕莫名感到不快。

    江燕如坐立不安,她察觉到萧恕的神色越来越诡异,也越来越可怕。

    恰巧这歌时候门外有人前来传话,给江姑娘烧的水已经备好了。

    江燕如一身甜腻腻的酒气,自己闻了都要头晕。

    她以为终于找到开溜的机会,满脸喜色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那我先回去洗……”

    可还没等她迈开腿,萧恕一出手就拽住她的腰带。

    他叩了叩桌子,对朝外吩咐:“让人送这里来。”

    江燕如满脸震惊地扭回头。

    萧恕迎着她的目光,十分坦然道:“你说的对,我就是想了,和洗澡没什么关系。”

    虽然萧恕很坦然,可江燕如还是觉得很莫名:“……我还什么也没说。”

    “反正,你会说的。”

    第44章 瓷片   没有全身而退这一条路

    哗啦啦——

    抬水的宫人倒满了澡桶, 又支好了屏风,不等人发话就拎起空了的桶飞快退了出去。

    一出门就有个心急的宫人迫不及待拉住旁边的人,开口问:“这是怎么回事?萧大人和他那个妹妹?”

    “萧统领的事少打听,不要命了啊!”

    好在他的同伴是个资历老的, 知道在这里什么人的事, 不能打听就是不能打听。

    “收起你们的眼睛耳朵, 没看见那边的宣云卫吗?”

    几人顺着老宫人的视线,看见院墙下两名宣云卫正虎视眈眈地朝他们看来。

    他们吓得个个耷眉耸眼, 加快脚步离开。

    虽然不敢打探萧统领,可几人这一路走回去也觉得无聊, 就低声聊起刚刚听来的事。

    毕竟这事在这短短时间内就穿遍了别院, 早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你们听说怜妃刚刚在屋子里大发雷霆,还摔了一套景大家的点朱流霞花盏,那可是陛下珍藏的绝品。”

    这一次老宫人也跟他们搭上了话:“是可惜了那套上好的茶具, 不过再贵重于贵人们言就是一套喝水的容器, 有什么大惊小怪。”

    “怜妃这次得以伴驾,应该高兴, 怎么还敢发这么大脾气。”

    虽然怜妃得宠,可他们还是觉得她在这个时候发脾气多少有点不得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是看见陛下抱着皇后回来……给气的……”

    “呵, 毕竟人皇后娘娘的身后不但有韩国公还有王老太师, 陛下自然还是要敬着皇后娘娘的。”老宫人背着手摇摇头。

    摇曳的烛光将影子投在十二折藤花戏百鸟的纱屏上。

    依稀可见在花鸟丛中有两道剪影相叠。

    上面的影子纤瘦,修长的手臂撑在下面那道影子的肩头,纤细的脖子后仰,像是鸟儿仰首啼鸣。

    气流涌动,烛火轻晃。

    影子犹如皮影戏一样在屏风随着火光摇曳,上不断地跃动。

    是一出极为生动的戏, 演绎着勇气与耐力、活力与激.情。

    就犹如这生机勃勃的春日,生机盎然,春情绵绵。

    是万物生生不息的繁荣与昌盛。

    滴答——滴答——

    浴桶虽然很大,可挤下两人就小了。

    汹涌的水拍在桶壁,犹如被狂风卷起了海潮,撞在了礁石上,水花迸溅。

    滴答——滴答——

    从桶壁漫出的水浇湿了地上散落的衣裙,逐渐汇集出一片水洼,亮如明镜,正好倒映出一只从桶边伸出的嫩白手臂。

    手臂匀致修长,像是藕枝轻摆,手指还裹着一对瓷偶。

    那对瓷偶被拿在手里摇晃,发出薄瓷特有的清脆声,随着声音加剧,像是随时会碎裂一样。

    江燕如宛若拿着烫手山芋一样,恼羞低声:“……你、你怎么还带着这个!”

    是刚刚混乱中被萧恕塞进她手里,江燕如还没机会看清是什么东西。

    等她好不容易定下神,才发现手里拿的正是先前那位陈公子送的一对瓷偶人。

    上次从机关房出去时她精疲力尽,能顾得上自己就不错了,压根分不出一点神去考虑最后那本书和瓷偶去向,没想到是被萧恕一道带走了。

    “你不是喜欢吗?上一次你在我面前摆弄了很久。”

    萧恕从容不迫地抬起她的手臂,握着她的手腕把瓷偶拉到两人之间,“还记得吗?”

    萧恕介怀那个画面许久。

    若不是因为她懵懵懂懂地在他面前一直摆弄着那对瓷偶,也不至于让他长时间无法脱困,最后落到无法动弹被人摆布的地步。

    江燕如的视线从萧恕脸上移到那似白玉润泽的瓷偶上。

    两个瓷偶正歪着头相叠,点漆一样的眼睛都朝着她,弯唇灿笑。

    “不记得,不喜欢!”江燕如把脸一转,满口否定。

    虽然她表面说的是这对瓷偶,可在潜意识也是否定所有。

    所有与之相关的事,相关的人。

    萧恕从她手里把瓷偶拿了过来,用力往后一扔,薄瓷人偶撞到挂衣的实木架,应声碎裂。

    碎裂的瓷片朝四周飞溅,打到了烛台,几只蜡烛受到了波及,火光微弱地跳动,连带着投射在纱屏上的影子也忽然一变,上下颠倒。

    “很好,我也不喜欢这个。”

    他不喜欢,不喜欢所有脱离掌控的东西。

    包括现在的江燕如。

    江燕如被那破碎的清脆声吓了一跳,蓦然反应处境不妙,她张口欲喊,可声音却已经变得绵软无力。

    “……喜……欢。”

    萧恕在她身后,热息润.湿了她的后颈,“是吗,你也喜欢这样?”

    江燕如迟来的话让萧恕故意曲解。

    春雷轰鸣,电光闪闪。

    忽然下起了大雨。

    春雨总是来的如此及时。

    水声淅沥,哗啦啦地浇在大地,花枝被吹弯了枝干,殷红的花瓣湿.漉漉地收起,狼狈地垂在一边。

    冻蛇游走在春雨中,寻找它避雨的地巢。

    虫鸣鸟叫都在这一场大雨中逐渐销声匿迹,唯有雨打芭蕉的声音,响了半宿。

    江燕如半夜醒来,雨已经停了。

    只有屋檐下的滴水声断断续续。

    宿醉的后果是头疼脚疼,哪里都不舒服。

    萧恕睡得并不沉,多年以来他都是难以入眠,尤其是今夜床榻上多了一个人。

    因为夜深了,江燕如就没有机会回去。

    她在这张带着熟悉气味的陌生床上辗转反侧,像煎烧饼一般,还一个劲哼哼唧唧。

    萧恕转过身,侧向她的方向,哑声问:“睡不着?”

    江燕如没想过把他弄醒,也有点害怕把他弄醒,顿时就不煎饼也不吭声,眼睛还用力闭上。

    可萧恕还是能听出她因紧张而急促的呼吸,他伸手扯着她的腰带把人拉了过来。

    江燕如一下睁开眼,哭啼惊呼:“……真的不行,田要……坏了!”

    “我只是问你,是不是睡不着。”萧恕明知故问,“你怕什么?”

    江燕如缄默了。

    萧恕笑了一声,虽然只有轻微的气音,可憋了一肚子气的江燕如一下就忍不住。

    胸中怒火熊熊燃烧,她气愤地伸出一脚踹他。

    “你猜我为什么睡不着!”

    “因为……”萧恕支起一只手撑着脑袋,一抬腿就轻松挡住了她的攻击,“我说话不算话,出尔反尔还无耻?”

    “你知道?!”

    萧恕漫不经心地道:“那又怎样?”

    江燕如被他恬不知耻的话堵得没话说。

    她收回腿,自己蹭了过去,直到和萧恕近的只有两拳的距离,她平息了自己的情绪,试图和萧恕掰扯一下道理。

    “哥哥,说真的,你看见皇后姐姐和陛下的关系后有没有一点难过。”

    萧恕发出漠不关心的一声轻哼。

    “我想有时候人和人的关系还是不要太近的好,不是有句话叫‘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若是世间没用争权夺势、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期盼和奢望,大家应该都会快乐许多,是不是?”

    江燕如不确信萧恕是不是在看她,她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热,就往后挪了一些:“我的想法是不是很怪。”

    “所以?”他在昏暗的帐子里摸到了江燕如的手,就捏在手指中把玩。

    江燕如舔了舔干燥的唇,声音又轻又软:“所以想嫁给哥哥、喜欢哥哥都是骗人的,我就是怕你不高兴。”

    萧恕没停止玩手的小动作,他轻轻捏着每一根指骨,仿佛在仔细测量它们的粗细。

    “你猜,几根手指能堵住你的嘴?”

    江燕如嘶了一声,想收回自己的手,萧恕却忽然发狠用力握住她的手指,五指蛮横地穿过她的指缝,像是一个刑具紧紧扣住她。

    “哥哥你别生气,我、我闭嘴就是了。”江燕如不能吃这样的疼,指骨被挤压的疼让她眼泪很快就流了下来。

    不过在昏暗中无人能看见她可怜落泪的样子。

    萧恕的嗓音轻飘飘地传来,“所以——你的意思是在劝我,不要喜欢上你,你不过是个没心没肺的小骗子?”

    江燕如话没有这样说,但是意思却八九不离十。

    她没有脸说得这样直白,她只是在担心。

    第一次是个意外,第二次勉强也算个意外……

    第三次的时候,江燕如都开始恐惧害怕。

    她虽然醉了却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记得自己求了什么、要了什么、说了什么。

    “是你怕了吗?”

    萧恕吻在她的唇角,“怕不喜欢我,却还想要我。”

    他一靠近,身上的旃檀香就侵.略过来,点染在她唇角鼻尖。

    江燕如想要捂住他的嘴,萧恕却躲开了。

    “……我醉了。”江燕如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借口,“你给我喝了很多酒,我醉得厉害!”

    萧恕也没有反驳,她的确借酒发疯,做了不少让人吃惊的事。

    “那你现在醒了吗?”

    江燕如现在清醒得不得了,不但清醒还十分警惕,她察觉到萧恕正拉着她的手不怀好意地往下。

    “几根?”他问,“你还没回答。”

    鱼纹铜盆里的水早已经凉透,萧恕把她的手指按在水底清洗。

    江燕如眼睫上还挂着没干透的眼泪,泛红的脸颊上更是水迹斑斑,像是被外面的雨水沾湿了一脸。

    洗完后,他用一块素布把她的手擦干净,把一枚碎片放进她手心。

    江燕如皱着眉,认出这个是萧恕刚刚砸碎的瓷偶碎片。

    “担心我和你会变成帝后那样?”

    江燕如懵懵地看着他。

    “可我和皇帝不一样,我的东西,不要了就毁了。”他用指尖点在那片瓷片上,抬起眼睛。

    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眸深处只有一片黑雾,所有疯狂、暴戾、邪.恶的东西都潜藏在深处,若是他愿意全部展露,无疑会把眼前这个已经吓懵的少女彻底震慑。

    可是他不愿意再恐吓她,毕竟这一晚她已经够可怜了。

    所以他很温柔地轻声在她耳边说:“没有全身而退这一条路。”

    第45章 救人   哥哥我受伤了

    从此前诸多种种的‘交锋’中, 江燕如得出了一条结论。

    萧恕这人得哄着。

    哄好了天下太平,哄不好那是发疯要命。

    江燕如扶着自己的腰,在院子里溜达了几个来回,像个小老头一样长吁短叹, 为自己前途忧心忡忡。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情场浪子的烦恼。

    萧恕已经把她看作一个薄情寡义的小人。

    恨不得把她像瓷偶一样敲碎了事。

    至于萧恕没把她砸了的原因, 江燕如想了一想, 可能是因为她还有用。

    又或许有那么一丁点,她觉得萧恕对她还是有些在意。

    虽然他恐吓她, 会将她毁掉。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嘴巴,感觉因为萧恕吻她时候带过来的那股血腥味还萦绕在她的唇舌之间。

    萧恕的身体时好时坏, 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她还是能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的时候。

    他明明是不能动的——

    可最近这几次他却毫无障碍, 让她翻身无望,但是无不例外都是让她尝到了一样的腥甜。

    是因为血?

    韩皇后说过,他的法子会让身体有不可逆转的损伤。

    是不是就是指这个?

    不过从明面上看, 萧恕并没有受到影响。

    甚至他还跟着皇帝去临近的城镇私访, 一去还要五天,听说路不好走, 兴许还要翻山越岭。

    江燕如多出了这几天空闲,终于把身体和心情都缓和过来。

    她再也不敢对萧恕大放厥词,什么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简直是鬼话。

    她就感觉自己是那块要被耕坏的田。

    还是一块试垦田。

    让一个没有半分耕田经历的牛横冲直撞, 胡来乱弄。

    她的腰和腿受到了长时间的‘摧.残’, 更别提别处更脆弱的地方。

    江燕如很难过。

    她决定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一定要抢占先机。

    毕竟她是一个死也想选择一个舒服死法的人。

    皇帝一走,怜妃趁机出去省亲了一趟。

    也许是得了家中长辈教诲,回来后她也安分老实起来,再没有故意跑到江燕如面前又或者去皇后那儿滋事,就是平日也轻易不出院子。

    所以皇家别院这几日比以往都要平静。

    江燕如本有机会常去韩皇后那边的, 可是韩皇后这两日不巧来了葵水,身体一直不爽利,江燕如就不便去打扰。

    整日无所事事,一个人在院子里胡思乱想,倒是趁机把许多事都想通了。

    正当她为想到应付萧恕的法子时感到高兴时,皇后那边又来人了。

    “姑娘!江姑娘不好了!”

    两个宫婢气喘吁吁地找到她,左右各扶着她的手臂,边哭边说,没一个能把话说清楚。

    “江姑娘……呜呜……我们娘娘……呜呜……”

    “我们娘娘不好了……呜呜呜……江姑娘……”

    “皇后姐姐怎么了?”江燕如看两人失声痛哭,心都提了起来。

    皇后身边的人不至于遇到一点小事哭成这幅模样。

    婢女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就拉着她要带她走。

    两个宣云卫对看了一眼,紧紧跟上。

    不过到了内苑,他们都被拦了下来。

    拦人的是守苑护卫,他们是原先负责皇宫内廷的人,和宣云卫的职责不同,也并非属于同一统领。

    江燕如着急去见皇后,就对他们竖起三根手指发誓道:“我这次保证不乱跑!”

    上一回她偷偷跟着皇后溜出去,害他们也受了牵连责罚,江燕如还是愧疚的很。

    “姑娘言重了,我等就在这里等候姑娘。”

    两名宣云卫没有萧恕那样放肆,敢擅闯宫中女眷住所,可萧恕有令,他们也不敢放任江燕如一人。

    宫婢们一路哭到这里,也平静了不少,就断断续续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江燕如。

    原来韩皇后自幼身体气血有亏,这也是她不容易有孕的原因。

    所以每每来月事的时候也比寻常女子难受,还要辅以汤药卧床调养。

    药也是用着以前惯用的方子,谁知道这一次韩皇后用了两日后不见好转竟然还引发了崩漏。

    “太医呢?”

    “陛下带走了温太医,齐太医前不久又被怜妃娘娘的人请走了,说是她家外祖有个头疼脑热的病,请太医去看。”

    “那快找人去把太医叫回来啊!——头疼脑热又不是什么大病,皇后的这个可是要命的!”

    江燕如也着急,“你们还跟着我做什么,还不去找人?”

    江燕如听过崩漏之症,血走而崩,可是会危及性命。

    “江姑娘,不是我们不想去,可是陛下临走之前下令内苑之人一概不能离开,上一回我们娘娘因为和您出去那一次已经被陛下下了禁足,就连我们也不能违抗。”

    “那怜妃?”

    “怜妃娘娘那是早早就得了特许的。”宫婢抽抽泣泣地解释。

    “我倒是可以出去,只是怜妃娘娘的外祖家在哪里你们知道吗?”

    “阿如……”

    三人已经走进皇后的寝屋,韩皇后听见了江燕如的声音就虚弱地唤了一声。

    江燕如就顾不上其他,连忙快步走上前,在韩皇后床下跪坐着,握住她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手。

    韩皇后的手冰凉,像是一块冻住的铁块,寒意从她的骨头里渗出来,几乎在瞬间就夺走了江燕如所有的温暖。

    江燕如十分吃惊,又看了一眼床尾还在忙碌替换白巾的宫婢,一盆染着鲜血的布刺目可怖。

    “皇后姐姐,你这是……”

    韩皇后虽然虚弱,可神智还在,还安慰她道:“……别慌,我已经派人出去找了。”

    翠珠在一边急得团团转,一会看韩皇后,一会看外面的天色。

    “定然是怜妃做了什么手脚,药渣我都留好了,就等着太医来看看里面是不是多了什么或少了什么,更何况专挑在这个时候太医请走了,这摆明是想要害您的性命啊。”

    “……别胡乱猜测。”韩皇后低声斥了翠珠一句,喘着气又轻轻握了下江燕如的手,“阿如,她们不过是太紧张我了,没事的,你别哭……”

    江燕如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韩皇后的表情,只能用力握着韩皇后的手,无助地道:“我害怕。”

    她是真的害怕。

    她不但害怕自己死,也害怕看见亲近人死。

    按理说,她未见过自己亲生母亲身死的画面,可长久以来,却受其影响颇深。

    如果怜妃真的把太医藏起来,那她们可不容易找到。

    翠珠因为这个着急上火。

    江燕如忽然想到,“我们不一定要找太医,其他大夫也可以的啊!”

    翠珠如梦初醒,“对,我们怎么没想到。”

    “翠珠姐姐,外面的大夫怎么能进内苑。”宫婢提醒道,“这是不被允许的呀!”

    “都这个时候了,还管那些做什么!”江燕如擦了擦眼泪,“我不是内苑的人。”

    禁足自然管不到她头上,江燕如只用说服萧恕留下来看守她的宣云卫。

    不过她相信这不是难事。

    她扭头对翠珠道:“你照顾好皇后,我去外面抓也抓个大夫回来!”

    和萧恕待久了,她一开口也带了几分蛮横霸道,其他人听了也无人敢再置喙。

    说服宣云卫简单,可要出别院却不顺利。

    几日没出过门的怜妃正带着人迎面堵住了她。

    怜妃懒洋洋摇着纨扇:“江姑娘,陛下曾有令,不得随意出入别院。”

    江燕如又急又气,语气不善地道:“怜妃娘娘,皇后身体不适,我出门去请大夫,这是事出有因,算不得‘随意’二字!”

    怜妃把头一昂,用纨扇指着她道:“我不管是什么事,陛下的话就是圣旨。”

    宣云卫都是萧恕调.教出来的人,一言不合就在江燕如身后率先拔了刀,把怜妃吓地尖叫起来:“怎么!你们这是要违逆陛下吗?”

    “来人!来人!——”

    因怜妃要回去省亲,皇帝派了好些护卫听从她差遣。

    江燕如还没见过这么多明晃晃的刀刃冲着自己,一时也有些害怕。

    她身后只跟着两名宣云卫,即便这二人再厉害,也敌不过怜妃那边人多。

    “江燕如,你敢对宫妃刀刃相逼,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怜妃握紧纨扇挡在胸前,气得胸脯起伏:“你不要命了吗?!”

    现在皇帝不在,萧恕不在,皇后病危。

    在整个别院里,怜妃权势最大。

    江燕如无权无势,根本无法和怜妃对抗。

    江燕如万万不会做让自己掉脑袋的事,可是她也不能看着韩皇后被这样活生生拖死。

    “你们先退下吧。”

    她让宣云卫后退,一来是不能坐实‘刀胁后妃’的罪,二来她更不想给萧恕惹来麻烦。

    怜妃见江燕如胆小怕事,脸上更显得色,从旁边护卫手里抢了一把剑来朝着江燕如一挥。

    谁也没有料到怜妃会忽然挥剑,而这一挥手,力度还没控制好,直接在江燕如脖子上拉出一道血痕。

    突如其来的冰冷剑锋把江燕如吓心脏猛然一缩,好在身后宣云卫倏然出手,及时握住了剑刃。

    江燕如才得以躲开,她一摸脖子,就沾了一手的血。

    怜妃并不敢亲手杀人,这一下不但把江燕如吓坏了,她自己也是脸色一白。

    “臣见过怜妃娘娘!”

    怜妃哐当一声扔下手里的剑。

    他们身后不知何时走上来了好几人,此刻都离得不远,显然刚刚那一幕都被他们看在眼里。

    怜妃心里害怕,声音发颤:“你是什么人?”

    白望舒丝毫不慌乱,只垂首拱手道:“臣锦衣卫同知,白望舒。”

    怜妃一甩衣袖,佯装淡定道:“我知道你,不过你来这里做什么?我记得其余官员都在驿馆才是。”

    “臣在路上遇见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宫人在外寻找太医,想来是娘娘凤体抱恙,所以特意将孟神医带来。”

    “孟神医?哪个不鬼手孟千秋?”怜妃脸色一变,顺势视线一转,看见站在几个宫人之中有个身穿青衣的陌生男子。

    她从未见过,想必就是白望舒口里说的孟神医。

    这位神医看上去格外年轻,年约二十五六。

    模样生的是温文尔雅、身如玉树,气质出尘,淡雅高洁,和她印象里医术高超的白胡子老头相差甚远。

    更重要的的是这位孟神医,他明知道站在面前的是宫眷竟也没有自觉地移开目光。

    不知道避讳也罢了,甚至还朝她弯唇一笑。

    简直轻浮!

    怜妃伸手一指,恼怒道:“白大人,再往前可是陛下的后苑,你竟然敢带外男私自入内,好大胆子!”

    “医者仁心,不分男女。”孟神医坦然走上前,朝着怜妃拱手做礼,“这位娘娘宅心仁厚、菩萨心肠,想必一定能谅解,不会耽搁病人的病情,延误了诊治的关键时期,拖累皇后娘娘凤体。”

    “你!——”怜妃用力咬了咬唇,气得七窍生烟。

    此事被如此多人看在眼里,她再要阻拦,就会显得刻意,即便此事最后查不出与她有关系,可也难免会遭人闲话!

    江燕如见怜妃无话可说,马上让人把神医带走。

    她刚想跟进去,白望舒却轻轻拉住她。

    “江姑娘,你脖子上的伤口还是尽快包扎一下吧,孟神医兴许一时半会没有空给你看,我这里也有药,不如我先给你处理一下?”

    江燕如被他拉住,只能微侧转头,润湿的睫毛轻扇,像是一只被暴雨淋湿的鸟,栗栗危惧。

    白望舒注意到她原本红润的脸现在白如纸,纤细的身子不住地发抖,眼圈泛红隐有泪光,丹唇却抿得发白,仿佛一直在用力克制自己。

    真稀奇,她这次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居然没哭。

    在他的印象里,这小姑娘的眼泪就没有停过。

    不能否认她哭起来的样子怯怯可怜,惹人疼爱,可不想她克制不肯落泪的样子也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了心疼的感觉。

    白望舒拿出块干净的帕子伸到她伤口边,温声道:“很疼吧,用这个捂住,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望舒哥哥……”江燕如被吓坏了,甚至不敢松开手,她不知道自己的伤口有多严重,只知道满手都是黏腻的血。

    “疼就哭吧,你是姑娘家,不必忍着。”

    江燕如害怕地抽抽泣泣却不肯流泪,“我不哭的。”

    怜妃冷哼了一声,把手里的纨扇摇得更用力,好像怒火烧得她心里发燥。

    白望舒奇怪地看了一眼江燕如,在袖袋里翻找随身的药,还没等他找到,背后就听见两声:“统领!”

    一阵微风从身边吹过,拂动着他的衣袖。

    白望舒才拿出金创药,刚还站在他面前咬唇说不哭的少女却像是倦鸟归巢,急奔向身后走来的人。

    他侧头看去,就见萧恕风尘仆仆而来。

    他并不知道事情的缘由,却在看见江燕如朝他跑来的那一瞬间脸上浮出了暴戾。

    “哥哥!”江燕如勉强镇定地喊了一声,在扑进他怀里时马上就大哭道:“哥哥我受伤了,流了好多血,我会不会死啊呜呜呜呜呜……”

    第46章 担心   我担心你。

    啪嗒——

    怜妃吓掉了手中的纨扇, 织金鸳鸯玉柄扇就落在足下,平染了一身尘埃。

    她精心扫粉染脂的脸上都透出一抹惨白,单薄的身子不由主地后退了两步,像是被狂风扫过的落叶, 摇摇欲坠。

    江燕如虽然无权无势、来历不明, 可她身后最大的依仗却是金陵权贵谁也不敢惹的萧大统领。

    如今她声泪俱下地在萧恕怀里述说委屈, 怜妃会害怕也是无可厚非。

    萧恕的眸光阴寒瘆人,轻轻瞥来一眼, 那双眼尾稍挑的含情目冷漠无情,不像是在看人, 倒像是看死人。

    怜妃是用了很大的努力才让自己脸上没有显得那么害怕和崩溃, 以僵硬的站姿勉强维持着自己身为皇帝宠妃那高傲的姿态。

    两名跟随江燕如的宣卫云已经在他腿边齐齐跪下,像是两块笔直的方碑。

    跟随萧恕多年的人更能感知萧恕的脾气。

    他们一跪,无疑让场面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

    就好像这里发生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事。

    不说怜妃紧张, 白望舒也感觉有些不适, 就好像要被人隔空扼住了咽喉。

    危在旦夕。

    萧恕行事向来不羁,若是皇帝在, 他兴许还会收敛一二。

    可如今萧恕回来了,皇帝却还不知所踪。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萧恕向来还喜欢干一件事:先斩后奏。

    白望舒眸光一暗, 看向江燕如的背影。

    江燕如纤细的手指还紧紧捂住伤口, 那粉颈花团最是脆弱易折,她乖顺地依进萧恕的怀里,露在外边的侧脸娇柔,一双杏眼盈水,香腮垂珠,一副在外受尽委屈的模样。

    宣云卫在叙述事情的经过, 江燕如就时不时颔首附和。

    怜妃被被晾在了一边,萧恕甚至第一时间都没有想起自己应该走过来,对她这名帝妃行礼问安。

    这才是一个臣子该有的礼数!

    “萧恕!”怜妃忍不住先开口,语气恶劣。

    萧恕抬了一下手,让宣云卫继续,并不想被人打断。

    四周的人却为怜妃捏了一把汗。

    还没有人敢这样对他吼叫。

    萧恕并没有马上朝她发难,在听完宣云卫述说的前因后果,他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吝于给她。

    他弯下腰,先摸了摸江燕如的脑袋,江燕如头上原本就跑松散的云鬓被他揉成一团,几根钗子也松松垮垮地险些坠下。

    知道的是他好像在安抚受尽委屈和惊醒的少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过在撸.猫。

    不过江燕如在他这个粗鲁地摸头下还是慢慢收起了哭泣,只剩下小声抽抽搭搭。

    江燕如害怕自己血尽人亡,所以一直不肯松手,萧恕就趁机掰开她那几根负隅顽抗的手指,垂眼检查起伤口。

    以他的眼力,一眼能看出这道伤口并不深。

    想来也是,怜妃的力气也不过那点,平素捏的最多的‘凶器’不过是根绣花针。

    江燕如脖子上的伤只是看着血流得可怕,把她身上那件浅妃色的短襦都浸成了深红。

    实际上,并不是很严重的伤。

    “死不了。”

    听见这句话,江燕如就放下悬起的心,一直耐心地仰起脖子让他查看伤口,豆大的眼珠还挂在下巴上,摇摇欲坠,就像是沾了晨露的花瓣。

    不是说好不哭吗?

    白望舒凝目在那滴泪上面,江燕如这一哭,很出乎他意料。

    也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还清楚记得不久前她在自己眼前强忍泪水的样子,转眼却看她哭得淋漓尽致。

    这种感觉有点微妙。

    是因为觉得在他面前哭没用,所以坚强,还是因为只有萧恕,她才能放心依赖?

    多奇怪。

    萧恕这个人也会有人去信任和依赖?

    殊不知那只会春蚕自缚,最终只会自取灭亡。

    毕竟萧恕这个人哪有心?

    他想得太出神,落在江燕如身上那专注视线很快就被萧恕发觉。

    萧恕是何等敏锐,就好像被人觊觎了自己的东西,浓黑的眼底旋起了阴霾,染上了血色。

    白望舒迫于他的威压,不得不收起放肆的视线。

    萧恕又蹙眉盯了他一眼,忽然就抬手把江燕如脸上的眼泪都擦了一遍,就连下巴上的那滴也没有放过。

    “疼疼疼……”江燕如躲了躲脸,因为脖子受伤,她的肩膀不能抬起,所以只能扯着萧恕的衣袖往他身上靠,刚擦干净的脸又滚满了眼泪,她就把眼泪和血都蹭在了萧恕身上。

    “哥哥,头好晕,我会不会失血过多而死啊呜呜呜……”江燕如被自己满手的血吓到了。

    萧恕扶住她的脑袋,把她靠过来的脸拨开,“你不乱动,伤口会愈合,你再动,就真的大出血了。我先处理一下别的事……”

    江燕如的伤口看着可怕,其实也没用那么严重,萧恕的脸色并没有他刚来时骇人。

    只有怜妃看见萧恕的脸随着话音转过来,那道阴鸷的视线精准地落在自己身上,她的心一下就重新提了起来。

    萧恕身后跟随他回来的还有十几名宣云卫,此刻大步走上前,不发一言就把怜妃周围的护卫通通挡开。

    怜妃身边的护卫虽然人数众多,可不过都是些普通的内宫护卫,比不上萧恕身边这些顶着悍勇凶名,恶名远扬的宣云卫。

    他们面对宣云卫时,甚至连刀都不敢拔,就好像不敢在狼群面前呲牙的家犬,深知不敌,早已放弃了所有抵抗。

    护卫被隔开,怜妃一下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处境,她忍着瑟缩,冲着萧恕喊道:“萧恕!我可是宫妃!”

    萧恕放开江燕如,抬脚一步步走上来,弯腰俯身,劲瘦的手指就在地上的纨扇和长剑上来回移动。

    怜妃紧绷的神经开始剧烈跳动,她心里是不认为萧恕当真敢对她动手。

    即便他再怎么飞扬跋扈,也得看着皇帝的面子不是?

    可萧恕冷漠地说着‘处理’二字的时候,她还是不可遏制地开始怕了。

    不但怕了,更是悔了。

    刚刚她就应该离开的,不该留在这里等着被人羞辱。

    可是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韩皇后为什么总是这么受到眷顾。

    无论是出身尊贵,还是轻而易举就获得多少人奢望的尊位。

    在她金骄玉贵的世界里有大把的人为她铺路,所有人都会爱她、向着她。

    就连公平的天枰都会向她倾倒。

    还有眼前这个连皇帝都难以控制的萧恕,也会为她打抱不平?

    “大胆!我可是宫妃,萧恕你不要太过放肆了!”怜妃大声呵斥,然后又慌张地朝他身后张望:“陛下呢!陛下可回来了?”

    萧恕提起剑,那柄剑上面还沾着灰土和血。

    怜妃僵着脸,踉跄后退一步。

    “宫妃?”萧恕嘴角噙着笑,眼睫掀开,露出眼底的凶芒,他用指腹擦过剑身,慢条斯理地道:“活着的时候,兴许叫宫妃,死了后……只能叫尸体。”

    怜妃悚然立在那里,不敢置信萧恕就敢当着这么多人,说出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威胁。

    他毫不避讳,怜妃倍感惶惑。

    “我妹妹,平日里我都不忍伤她一根指头,娘娘倒是下得了狠手……不过,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我也不要你命偿了,就一码还一码……”萧恕很宽宏大方地说,手指终于择定了一件。

    “萧恕你要做什么!”怜妃看见他直冲着地上的长剑伸手,失声惊叫。

    萧恕抬起剑,直接起身搁在她颤抖的肩膀上,锋刃离着她的脖颈很近,她甚至已经感觉到了刺疼。

    “怜妃娘娘千万别乱动,你当知道这剑锋利,小心脖子。”

    怜妃被长刃压颈,骇得迈不开脚,全身紧绷像是被拉开的牛皮绳,她终于崩溃大喊:“你疯了!我可是陛下的妃子,你不过是个下臣,竟然敢这样、这样对我!我要让陛下狠狠的处置……”

    萧恕嗤笑了声,“我看怜妃娘娘才是疯了,我的人,你也敢动?”

    “哥哥!”

    江燕如看萧恕居然把刀横在怜妃脖子上,这比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还紧张。

    她仿佛忽然醒悟,萧恕他是敢挥剑的。

    即便他口里说得轻松放过,可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怜妃会不会血溅当场。

    江燕如没有想到萧恕一上来就这样偏激,她以为自己卖个惨能让萧恕多少对她好一点。

    她都受伤流血了,多可怜啊!

    再来就是最多可以在皇帝面前,帮皇后说多几句公道话,不至于让怜妃太过嚣张。

    她万万没想到萧恕直接把剑架到怜妃脖子上去。

    怜妃是皇帝的人,他这样做,皇帝还会忍气吞声吗?

    翠珠跑过来时正好瞧见这一幕,心里一咯噔。

    难怪韩皇后一醒了听见这事马上就派她过来。

    萧恕实在无法无天惯了,就是韩皇后也不敢像他这样任性。

    “萧、萧统领,皇后娘娘醒来了。”

    江燕如也不顾自己脖子上的伤,颠颠地跑过去,才伸手拉住萧恕的另一只手,劝解的话还没说出口。

    萧恕已经一个利落回手收剑,在她眼前利落地划出一道血痕。

    血珠随着长剑飞出。

    怜妃捂着脖子尖叫一声歪坐在地上,她的两名贴身宫婢才反应过来,踉踉跄跄奔过来扶住她。

    “娘娘!娘娘!”

    “……哥哥。”江燕如愕然看了一眼地上哭嚎的怜妃才转眼看萧恕。

    萧恕斜眼睨着她,声音漠然绝情:“永远不要为伤害你的人求情,他们不配。”

    脖子上的伤口刺痛,却也没有她此刻心脏被重压的沉闷。

    萧恕在告诫她,又好像是警告自己。

    警告自己绝不要对敌人心慈手软。

    江燕如在他的目光里只感觉到了森寒和肃杀。

    来江家之前,萧恕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

    在刻下奴印之前,他又会是什么样的身份。

    从前江燕如没有细想过。

    他会是从小就是这样偏执狠戾的人吗?

    还是曾经也有人狠狠地伤害过他……

    萧恕把剑扔在一边,大掌伸过来就捧起江燕如的脸,殷红的血迹在她的脸侧染开,越发让她的这张小脸显得那么楚楚可怜。

    触及她的眼神,萧恕心里只剩一片冰冷。

    即便是为她出头,江燕如依然惊骇惶恐。

    她瞳仁紧缩,仿佛见到了这世间最邪.恶的东西。

    呵,所有的人都是这样,他们受到了伤害却还会假模假样地摆出一副伪善的模样。

    哪怕有人为他们出头,到头来却还会怪这个人太过狠毒残暴。

    江燕如并不知道萧恕在想什么,她实在不够了解他。

    她只是把手贴在他的手背上,泫然欲泪地对他说:“哥哥,我担心你。”

    萧恕一怔。

    “我害怕陛下会因此处罚你,哥哥,我的伤不要紧的,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她害怕?

    是害怕他会因为自己受到伤害。

    第47章 改变   把她困在自己身边

    天光熹微, 细雨溟濛。

    所有张扬的杀意都被这阵绵绵春雨浸润了。

    锋利的锐角被轻风温柔地磨平。

    有什么落进眼里,模糊了视线,萧恕把目光从江燕如脸上猛然挪开,撇向了一边。

    他被江燕如关心的视线弄得有点狼狈。

    就好像一个从不期待的东西忽然被人塞进了手里。

    他茫然不解。

    不知道是该欣然接下, 还是该果断扔掉。

    更不知道, 面对此情此景, 一个正常的人,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他早已经习惯自己的世界满是废墟和荒土, 即便荆棘丛生,会让他皮破血流、遍体鳞伤, 他依然能在其中坚定不移地前行。

    甚至可以说, 他已经病态地喜欢这样的感觉。

    所有能让他受伤、让别人受伤,让自己流血、让别人流血的东西,他都疯狂的热爱。

    幸福与快乐都是黄粱一梦, 只有疼痛和悲伤是永存。

    长久以来, 积习生常。

    他享受着深渊里的孤寂,又祈盼着深渊上的阳光。

    可他知道, 无论如何努力翻腾,他都是湍流下的烂泥,见不得光的夜行者。

    所以, 他大费周章从别人精心照看的温室里抢来了这一朵与这片疮痍的焦土格格不入的花。

    他恶劣地想要看见它枯萎, 就像他当初一样,逐渐的腐烂。

    它那么稚弱美丽,那么香娇玉嫩。

    却又那样生机勃勃,哪怕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它依然努力攀附着不适宜的土壤,竭尽全力地汲取着生存的养份。

    它努力地盛放, 毫无保留地展开所有的花瓣,露出芬芳的花房,仿佛就像告诉蛰伏在这里的暗兽。

    它有多么诱人。

    柔嫩的花瓣曾拂过他的伤痕,也曾包容过他的凶狠。

    他几乎像个浪荡子竟会时不时回想起这些事。

    萧恕恶狠狠地咬住了后牙。

    可她什么也不懂。

    什么也不知道。

    只是她那泛滥而无用的善心不小心波及到了他身上。

    又或者——这一切的触动,只是她的小伎俩。

    为了活下去,她可是相当努力。

    甚至连亲吻他都那么缱绻悱恻,仿佛他真的会是一个极好的良人。

    那些耳鬓厮磨的时候,她究竟把他当做了什么?

    和江燕如一样,萧恕也没有世俗的约束,但是不一样的是,他只是无心放在这上面,所以不屑被束缚。

    他憎恨自己不受控的恶疾,也憎恨别人看见他沦为欲.奴的模样。

    江燕如都不知道自己是多么不幸也是多么幸运,她是沉沦到丧失理智之下目睹了一切。

    要不然,只怕她会成为‘牡丹花’上死的第一人。

    萧恕屏息凝目。

    那些润湿的声音随着雨丝飘进他耳朵里,他回忆起在机关房里被人左右的心情。

    飞出掌心的鸟反而啄了他的要害。

    所有的事情都在逐渐失控。

    他的方法,是不是从最开始就是错误的。

    他不该想着摧毁,而该是污.染啊。

    比如让清水染上永远洗不干净的黑墨,比如让白纸沾上擦不去的污点。

    又比如将江燕如困于他的身边,身心沦陷。

    萧恕闭了一下眼,再缓缓睁开。

    雾雨沾在他的眼睫,润黑了眉眼,清冷肃杀重新归脸上,而又奇异地带着一种蠢蠢欲动的暗涌。

    “……哥哥?”江燕如轻轻握住他的手,萧恕的手很大,她勉强伸展手指才覆住一小块。

    她温热的掌心能感受到他指骨坚硬,就像是强有韧劲的竹节。

    不容易受制于人的萧恕,仿佛是那傲世立足在世间的修竹。

    给人一种风雨不摧的坚韧和刚毅。

    江燕如其实十分惊讶萧恕会为了她这样出头,她不清楚萧恕与皇帝的关系是如何,可再纵容臣子的昏君也会有不能触碰的底线。

    即便是她爹在遇到这样的事情,兴许都会再三思量。

    肯定不会如此‘莽撞’地为她出头出气。

    在江燕如的认知里,尽量不与人生出冲突与嫌恶才是安身立命的法子。

    而不是如萧恕这样,像是一堆熊熊烈火,一直放纵得燃烧着自己,也焚烧着靠近他的一切。

    似乎毫不介意燃烧殆尽的后果。

    而如今,他越烧越旺的火就要灼烧到了她的身上。

    在萧恕逐渐深沉的视线下,江燕如忽然想要退缩,像是已经感受到了火星子的热度。

    江燕如从来不是一个坚定不移的人,她自觉自己是怯懦的,所以一有不寻常的风吹草动,她第一反应就是要将自己保护起来,不让那些伤害能刺伤她柔软的身躯,更不能危及她的性命。

    可是萧恕的手却用力桎梏着她的脸,几乎是用强硬地姿态让她面对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江燕如脸颊上是还有被抹开的血迹,哭红的肿胀眼睛水光盈盈,看起来十分狼狈。

    “哥哥……”江燕如瑟缩了下,想避开他的手指。

    萧恕的手却提前一步离开了她的脸颊,伸到她的后背将她往前一揽,江燕如就踉跄地往前一小步,鼻尖都险些撞上他的肩膀。

    他俯身下来,侧脸挨着她,与她擦耳而过。

    “别叫我哥哥。”

    江燕如不解地咦了一声。

    萧恕的嗓音几乎贴在了她的耳廓,湿.润的暖意就好像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真要感谢我的话,用别的方法吧。”

    江燕如一愣。

    萧恕却在这个时候收起所有的情绪,在纷飞的雨丝中转身,面朝向还在哇哇大哭的怜妃。

    江燕如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萧恕对她的态度好像变了。

    从前他会恶声恶气又或者阴阳怪气,可绝不会像是这样故意诱捕逗引。

    更何况,他这是赤.裸裸在向她索要报酬?

    江燕如几乎是在他声音落下时就耳尖一烫,心脏砰砰乱跳。

    鬼使神差,她竟然第一时间想到……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江燕如窘迫地忘记了自己流血的伤口。

    怜妃捂着脖子哭得死去活来,两边的婢女也没办法宽慰她。

    虽然是在脖子上,可这也属于是破相了,对于极其爱惜自己容貌的怜妃来说,如何能接受。

    翠珠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冷漠地投来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坐在地上,仪态全无的怜妃。

    “皇后娘娘吩咐,请怜妃娘娘前去。”

    怜妃还捂着伤口痛苦,闻言猛然抬起头,“不,我不想去。”

    她恶狠狠地看向四周站着的萧恕、江燕如包括韩皇后身边的这个贱婢,他们都是一伙的。

    肯定是要联手一起对付她。

    她不傻,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跟他们走。

    皇帝没有回来,她哪里也不会去!

    “萧统领。”翠珠为难地看向萧恕,还没开口请求,萧恕对身后的宣云卫招了招手,“怜妃意图谋害皇后,带走问话。”

    怜妃吃惊地险些跳起来,“萧恕!你信口雌黄污蔑宫妃,你好大的胆子!”

    可宣云卫只听萧恕的话,别说区区宫妃,就是要他们斩杀的重臣也不见得会迟疑一下。

    当即两名宣云卫一左一右站在了怜妃以及她的宫婢身后。

    “皇后娘娘要见你,你也敢违命?”萧恕冷嗤了一声。

    他一个向来不循规蹈矩的人此刻却用规矩来训斥别人,当真是让人更加恨得牙痒痒。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萧恕就是这样的人,可他从不会虚伪地掩饰。

    宫婢一左一右搀起怜妃,事已至此,她们都知道就是再不愿意,萧恕也一定会压着她们前去。

    毫无反抗之力的她们只能听话,任人宰割。

    怜妃满脸屈辱地随着翠珠等人走到韩皇后的屋前。

    浓重的血腥味依然没有消散。

    怜妃脸色稍缓。

    即便醒了那又怎样,那副身体八成也损耗地差不多了吧?

    就算有什么孟神医,也是无用……

    门被宫婢一左一右打开,药味从屋子里散了出来,让每个人的鼻端都凝着一团苦涩。

    怜妃大吃一惊。

    那个刚刚才被她想到的孟神医正含着笑站在门后,端着一副她看不透的神情朝她望来。

    怜妃捏住宫婢的手,无意识地用力掐了一下。

    宫婢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

    几乎同时,韩皇后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传来。

    “……怜妃到了?”

    怜妃没有时间去处置宫婢的失态,她循着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

    韩皇后果然是醒来了,只是脸色稍显苍白。

    江燕如已经第一时间小跑了过去,担忧地握住了韩皇后的手。

    孟神医真是妙手回春,就这短短时间内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韩皇后刚刚还命悬一线,现在却也呼吸匀称,精神尚好。

    韩皇后一眼就看见江燕如脖子上的伤,甚至那些血污和伤口都没来得及去清理。

    江燕如是担心韩皇后才央了萧恕要跟来。

    韩皇后看了一眼孟神医。

    孟千秋心领神会,转头就让人又去打来温水,一边招呼江燕如。

    “过来吧小姑娘,皇后娘娘要处理后宫的事了,你的伤口再不处理可是会留疤。”

    孟千秋语气娴熟,仿佛很自然地替韩皇后分忧。

    可他绝口不提怜妃的伤,就好像她压根不存在,又或者不值得一提。

    韩皇后也轻轻拍了拍江燕如的手,“去吧,我能处理。”

    江燕如从前总是见着韩皇后退让与隐忍,可是她没想过,韩皇后的出生与教养让她拥有与生俱来的气势。

    也就是怜妃最痛恨的——高不可攀。

    江燕如走到一边,孟千秋吩咐宫婢给她清洗伤口。

    韩皇后命人给怜妃端上了一碗药。

    怜妃警惕地看着还在冒热气的药碗。

    她嘴角微微蠕动,勉强开口:“……姐姐?”

    “本宫经此大病,深感身体康健是何等重要,怜妃与本宫关系匪浅,又有服侍陛下之功,理应多多照看。”

    韩皇后突来的‘善心’让怜妃警惕起来,她盯着这碗还冒着热烟的汤药,面目铁青。

    “我不会喝的,娘娘应当留给自己喝才是。”

    “你还当真是被娇宠坏了。”

    韩皇后笑了一下,也没有再强硬地命令,只是用一种宽容又雍容地姿态与她僵持。

    只不过她们一人斜依在塌上,一人僵立在下方。

    怜妃搞不懂韩皇后想做什么,只是盯着眼前那碗逐渐失去热气的药。

    一名宫婢从外回来,快步走到韩皇后身边。

    怜妃耳尖听见她低语中有一声‘陛下’。

    是皇帝回来了,怜妃眼睛里盛满了委屈的泪,刚扭头期盼地望向门口。

    韩皇后一声令下:“灌下去!”

    怜妃惊惶回首,韩皇后微笑着看她,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

    那模样似乎比她还迫不及待地期盼皇帝驾到。

    她是不是魔怔了?

    怜妃忘记了挣扎,被苦臭的药冲了一嘴。

    皇帝带着萧恕正在这个时候进来了。

    第48章 和离   我王家人,没有休妻只有和离。(……

    原本应该提前进来通传的太监都被甩在了后面。

    一行人鱼贯而入, 屋内的人惊惶跪倒一片。

    皇帝来得很急,甚至氅衣都未解,带着倦容大步跨进,拂开的珠帘交错回落, 玲玲盈耳的声音回响渐隐。

    怜妃见救星已至, 推开抵在唇的药碗, 挣扎着想要挣脱左右的嬷嬷挤到皇帝身边,可却都没有成功。

    被身宽体壮的宫人挡着, 皇帝甚至第一时间并没有发现就在一旁的怜妃。

    韩皇后在翠珠的搀扶下从塌上起身,皇帝的视线就落在了她身上, 一看之下有些发怔。

    她长发散肩, 素衣宽袖,与平日里雍容华贵的模样截然不同。

    此时的韩皇后像是洗去铅华的水百合,娉婷秀雅, 柔情绰态。

    高允有些出神地想。

    他似乎还没有见过韩皇后这么素净的一面。

    而且她的脸色这样苍白, 就连搭在宫婢胳膊上的那只手都在微微发颤,就好像起身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高允从她的指尖看到了不平静。

    “皇后这是怎么了?”

    他终于嗅到了满屋子的血味和药味, 拧着眉环顾屋子里侍奉的宫人。

    “……皇后病了?!”

    皇后病了却没有半个人来通知他,反而是怜妃宫里的人先来禀告他怜妃出了事,还是被韩皇后的宫人扣住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他就好像很少听见关雎宫的消息。

    起初他以为是韩皇后还在和他置气, 毕竟他们除了是帝后之外,更是相互扶持多年的夫妻。

    夫妻之间会有争吵的时候,无可厚非。

    可是他渐渐发现,事情好像并不是简简单单这样。

    韩皇后没有和他争吵,不但没有争吵,甚至连出现都少了。

    她就好像是清晨的雾, 在晨曦照耀之下,很快就要离去,风流云散。

    消失。

    可怎么会呢?

    在这深宫之中,院墙深深,她插翅难飞。

    她又能去哪里?

    韩皇后在皇帝的注视下慢慢跪拜在他身前。

    “陛下,臣妾……”她话音刚落,就哽咽着垂下两行清泪,“……臣妾有罪。”

    怜妃还以为韩皇后抢先开口定然是要先告她一状,却不想韩皇后一开口却是告罪,她的这一出让怜妃都有些看不懂了。

    只是不管她懂不懂,泪水总是能引起恻隐之心,更何况平素要强的人忽然落泪。

    皇帝走前两步,不顾礼节当着宫人的面想亲手扶起皇后。

    怜妃惊诧皇帝自然而然的动作,后脊生出了寒意。

    她曾以为皇帝一定是对韩皇后越来越厌弃,可是到头来却不是这样。

    韩皇后一朝服软,皇帝就表现出回心转意,想要与韩皇后重归于好。

    那她之前的努力岂非都是一场笑话?

    韩皇后却并没有顺势起身,而把手搭在皇帝臂膀上,是抗拒地往下压。

    她不想被皇帝扶起来,啜泣着慢慢道:

    “臣妾与陛下相识于式微,幸得尊长撮合,结发为夫妻,相伴数七年,也曾琴瑟和鸣,举案齐眉,陛下潜龙腾天,不忘初心托以后位,臣妾主持后宫,却一直未能衍嗣绵延……”

    犹如流绪微梦,高允心里微微触动。

    他还记得。

    曾经的他只是一个落魄皇子,生母生性懦弱,从不知争宠夺势,在偌大的后宫里就像一粒尘埃一样不起眼。

    连带着他也像是个生父不详的私生子,在后宫吃尽苦头。

    偶然一次机会,他在宫宴上窥见了一位站在云端之上的天之娇女,比公主还要有尊荣,灿烂地像是冉冉东升的旭阳,笑颜仿佛都能灼眼。

    他侧身隐入转角端柱后,目睹她与太子话别,翩然而去。

    等所有人离去,他才敢走上前捡起被她长袖拂落的花,放在鼻端轻嗅。

    从此他心底埋下了一粒种子,那是他奢望攀越的高峰。

    想与那样的女子站在一块,成了他又卑微又执着的念想。

    没人知道他为此做了多大的努力,也是第一次他发现了自己的能力绝不亚于旁人,甚至连王太师都曾评价他为治世良才,乱世枭雄。

    在皇兄的帮助之下,终于父皇也对他刮目相看。

    他逐渐在一干皇子之中崭露头角。

    可还不够,远远不够,这一些都不足以让他满足。

    他把目光看向了东宫。

    蛰伏的野心终于像是决堤的激流冲垮了所有的防线。

    后来,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可是却又不全然如他所愿。

    尤其在看着韩皇后的时候,他总会忆起从前那些不能得偿所愿的事。

    曾经的一道光变成了现在的一根刺。

    让他想到自己曾经的卑微与卑劣,无助和渺小。

    韩皇后是他想要跨越却无法逾越的高峰。

    她爱慕却不臣服。

    永远不会让他忘记曾经只能在人群之后看她与旁人语笑嫣然的心情。

    在慕恋他之前,韩皇后是否也对太子动过心,他们犹如珠玉在前,让他无能为力。

    “陛下,都是臣妾愚昧,治宫不严……臣妾愧对陛下。”

    韩皇后的话重新拉回了他的心绪,高允再次用力想把韩皇后搀起。

    他声音低哑,耐心劝慰:“地上寒凉,不要伤了身体。”

    恰在此时,一旁的怜妃捂唇作呕,声响终于引起里皇帝的注意。

    他猛然回头,几个嬷嬷在他的目光之下,瑟缩地往两边退后,让出了被挡在她们身后的怜妃。

    怜妃一身血污,楚楚可怜地朝他望来。

    半碗汤药泼了一地,浅色的氍毹被染出了药汁的颜色。

    “陛下、陛下,救救臣妾。”

    高允拧眉。

    韩皇后一向不屑对怜妃动手,这次怜妃却弄成这幅模样,让他很意外。

    怜妃膝行几步,哭着伸手拉住皇帝垂下的氅衣,“陛下,臣妾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皇后姐姐,她要将来历不明的药灌给臣妾,臣妾……”

    “可有此事?”高允并不信。

    “是,既然我不好过,也不想你好过。”韩皇后冲着怜妃微微一笑,一口承认了药有问题。

    皇帝微有怒容:“蓁儿你这是做什么?”

    “那你……你给我喝的是……”怜妃揪着衣襟。

    韩皇后不是那种下手歹毒的人。

    她不是一向清高,自诩自己是个品性高洁的贵女吗?

    “从前我有什么你有什么,我嫁给陛下,你也嫁给陛下。”韩皇后转眸,温和的目光落在怜妃身上:“自然,我不能的事,你也不能。”

    怜妃连连摇头,口里喃喃道:“不一样,我们不一样……”

    两人哑谜一样的对话让皇帝心绪焦躁,“皇后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韩皇后挣脱了皇帝的手,后跪了一步,手交握在身前,微微昂首,漠然道:“臣妾无颜承蒙陛下厚爱。”

    丹唇一张一合,几乎在所有人措手不及之时扔下了一句震撼所有的人话。

    “臣妾恐此生都不能诞下陛下的孩子。”

    高允错愕之下失态到连声音都控制不住,蓦然拔高声音:“你说什么!”

    意识到皇帝震怒,一直跪伏在地上的孟千秋忽然直起身插话:“回陛下,皇后娘娘常年血虚体弱,本就不容易有孕,今次草民在娘娘的汤药之中还查出了一味血躁草,娘娘一连服用三日,今日更是险些血崩而亡。”

    “血躁草……”

    高允心错漏了一拍,心里没有来的一慌,甚至他都没空去想这个陌生冒出的青年是谁。

    在皇宫里长大的人,对这些能伤人无形的草药名称并不陌生,即便是一再禁止,可总有人会千方百计地找来。

    韩皇后宫里的人都被限于别院,唯有怜妃得了他的准许回去探亲。

    怜妃看见皇帝忽而朝她凝目看来,慌忙道:“陛下,皇后姐姐的药都是太医院配好的,从来都是由姐姐的心腹一手操办,臣妾冤枉,更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姐姐,既知道是这样阴损的药居然也给臣妾饮下……呜呜呜……”

    “是,我容不下你。”韩皇后直挺挺跪着,即便是一脸苍白,可丝毫没有畏惧退缩,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支撑她这具病弱的身体。

    她直言不讳的态度让高允有些无措,她就像是突然要抛开了所有枷锁,想要飞走一样。

    高允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感受到单薄衣袖之下她尚在跳动的脉搏,他紧紧握着,丝毫顾不上这样的力度会弄疼韩皇后。

    怜妃扯着皇帝的衣服,害怕道:“陛下救救臣妾……”

    皇后当着面说容不下她,这次是灌药,下一次不知道会是什么手段,她像以往一样委屈地祈求皇帝,希望能得到他的怜惜与庇护。

    可是无论是皇帝还是皇后,谁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韩皇后眼睫一颤,对高允道:“臣妾心胸狭隘,容不下陛下心里有别人。”

    “陛下喜爱怜妃,臣妾憎恶万分,若臣妾还在宫中,陛下每怜爱一分,臣妾就要痛恨一分,假以时日,也不知道会做出何等可怕之事……”

    “所以——臣妾,不配母仪天下,再做陛下的皇后。”

    话音落下,唯有怜妃惊呼了一声。

    四周寂静地落针可闻。

    一直没能看清的事就忽然摆在了眼前。

    以高允的聪明怎么会看不出,这一切是怜妃下的手,可背后却是韩皇后自己做的局。

    她要用这样的方法——和他决裂。

    又或者说,逼他。

    她懂得他心底的龌蹉,知道他容不得人挑衅,她要用这样的法子让自己自由。

    可他……

    “我何时说过要废后!”高允忽一拂袖子,暴躁地像只困兽。

    困于无法挣脱的泥潭里,逐渐窒息。

    无人再敢接皇帝的话,就连怜妃也察觉到了皇帝的暴怒与无常。

    鸠杖敲打在地板,沉闷的声响就像是暴雨前的闷雷。

    随着鸠杖声一起传进来的是苍老而坚定的声音:

    “陛下说的是,我王家人,自古没有休妻——只有和离。”

    第49章 朋友   我有一个朋友

    手持鸠杖的老人一进了屋, 皇帝就下令屏退了所有侍奉的人。

    包括皇后身边的翠珠都被赶了出来,里面的氛围一定是难以想象的严肃。

    江燕如被韩皇后与皇帝长时间针锋相对的气氛弄得心有余悸,她从来不知道韩皇后还有这样一面。

    兴许就连皇帝也很意外,还在屋中时, 江燕如都能感受到皇帝从冷静自持到逐渐失控。

    若不是刚刚那个人的到来, 还不知道他会作出什么过激的反应伤害韩皇后……

    而且那个人口里说的王家, 兴许就是韩皇后母家的人。

    “翠珠,那位是谁?”

    翠珠担忧韩皇后, 虽然被赶出了屋子,站在阶下不肯离去, 听见江燕如问就低声回道:“那位是王老太师, 是我们娘娘的外祖父,当初小姐会嫁给陛下,也是王老太师一手促成的, 如今落到这样的田地, 我想老太师一定为我们小姐难过。”

    翠珠为韩皇后送过信,知道王老太师是为何而来。

    一定是在担心着韩皇后啊。

    江燕如留意到翠珠的称呼已经从娘娘变成了小姐。

    “皇……姐姐她真的能与陛下和离?”

    翠珠摇摇头, 十分低落地道:“奴婢也不知道。”

    这件事闹成这样,韩皇后是不打算给自己留退路了。

    她是背水一战、放手一搏。

    倘若不然如愿,继续留着后宫, 下场可想而知。

    江燕如安慰她:“姐姐有自己的想法, 这已经很勇敢了。”

    这世间对女子的要求总是那样的多,尤其那些处于高位的贵人,更是被条条框框所限,无法做出自我意识的选择。

    韩皇后能做到这一步,已经让江燕如十分钦佩。

    她也好想学韩皇后做一个勇敢的人。

    “小姑娘……”

    孟神医并没离开而是站在不远处的盆栽旁,遥遥朝她招手。

    江燕如对这位医术高超的男子没什么防备, 而且她看得出来,他定然与韩皇后相识甚至相熟。

    江燕如见萧恕并不在附近就走了过去,好奇孟神医叫她会有什么事。

    “孟神医你叫我?”

    孟千秋噗哧一声笑出声,“别这样叫我,怪让人不好意思。”

    “刚刚发生太多事了,都忘记给你用药了,虽然伤口不深,可若是留下了疤痕了,那可就不妙了。”孟千秋十分坦然地解释了自己的唐突。

    江燕如没想到孟千秋这般细心体贴,就在这样人人焦躁不安的时候还想着她的伤。

    “王老太师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宛若看出了江燕如脸上的疑惑,一边解释一边蹲下身。

    孟千秋打开他手提的药箱,在里面翻找瓶瓶罐罐。

    有些相似的瓶子被他拿起来对照着看。

    江燕如对他这个小却藏量丰富的紫檀嵌楠木瘦药箱产生了兴趣。

    这么多的瓶子里都是药吗?

    “是的哦,你也对这些有兴趣吗?”

    江燕如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已经开口问了,孟千秋抬头笑着问她。

    “没、没有,我就是第一次看见有人随身带了这么多药。”江燕如有些窘迫地红了脸,连忙扯了其他话题,“对了,孟公子,你和……是认识的吗?”

    她谨慎地省去了韩皇后的称呼,并不想给两人都带来麻烦。

    虽然他们周围并没有旁人。

    “嗯。”孟千秋点了点头,很大方地承认:“是的,我这次来正是受了王老太师嘱托。”

    “欸,我还以为是望舒哥哥……”是白望舒请来的大夫。

    “白大人?”孟千秋摇摇头,“我只是恰巧在外面遇到了,他的确分外热心肠……不过。”他似乎又想到了韩皇后,缄默了片刻,怅然道:“只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为了……能做到了这样的地步,实在是太傻了。”

    孟千秋身为大夫,肯定不喜欢看见有人好端端地作践自己的身体健康,他不赞同韩皇后用这样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法子,儒雅的长眉拧成了结。

    “姐姐的身体你能治好的吧?”江燕如惴惴不安地问。

    韩皇后如今的身体看着让人担忧,单薄虚弱,风吹能倒,就不知道她在里面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孟千秋找到了他想要的祛疤药,站起身与江燕如一样望向紧闭的房门。

    里面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声响传出来,让人完全不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这个难说,好好调理兴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可能,不过我想她应该不会在意这些。”

    “生育孩子又不是她唯一的用处,即便没有,也不损她的风华。”

    孟千秋望着房门的方向,不由自主地说出口。

    江燕如被他的话触动。

    作为一名男子对一名女子能有这样宽容的想法,孟千秋让江燕如十分惊讶。

    孟千秋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嘴,连忙收回视线:

    “小姑娘,还有别的事吗?”

    江燕如也回过神,看见孟千秋拿着药瓶子作出递给她的动作,可她却一直在发呆出神,并没有接下。

    这失礼的举止让孟千秋误以为她还有什么别的事。

    “嗯?是还有什么问题想问的吗?”

    孟千秋十分善解人意,温声问她。

    江燕如怔了一下,忽然想起萧恕。

    萧恕身上的恶疾不知道这位孟神医能不能治好。

    “那个……我有一个朋友……”

    听到这个开场,孟千秋挑了挑眉头,微笑着耐心听小姑娘扭扭捏捏描述‘一个朋友’的难言之隐。

    虽然她描述地比较隐晦,可孟千秋刚好接触过一个同样的病人。

    他一下就猜到了。

    孟千秋的表情凝重,“小姑娘,你既然知道这个病,想必也了解过一些吧?”

    “……姐姐告诉过我,她说世上还没有人能治好。”

    孟千秋点了点头,“是,我很抱歉,我对那种病也是无计可施。”

    江燕如叹了口气,虽然没有报很大希望,可是听到这样的回答,她还是失落的。

    “不过,倒是可以给你的那位朋友一点建议。”

    江燕如眨了眨眼,很期待地看着他,“是什么?”

    孟千秋又放下了箱子,这次他打开了第二层,从隐秘的格子里抽出一本册子卷起来递给江燕如。

    “好歹让他活着的时候好受一点?”

    江燕如纳闷地接过册子,还没打开看,就听见孟千秋又开口补充了一句。

    “后半部分是助孕的,你那个朋友兴许用不上。”

    “!”

    这下江燕如不必看也知道自己手里拿得是什么东西,她身子一僵,盯着手里的东西就好像是一个烫手山芋。

    “我……我会转交给他的。”

    才怪!

    她一定要找个妥当的地方藏起来,绝对不能让哥哥发现她带着这种东西。

    他肯定会怀疑的吧……

    尤其是在不久前,他还对她说了那样意味不明的话。

    江燕如颤抖了一下。

    一阵风吹来,树叶簌簌,吹下来的叶子飘到了江燕如的头顶上,她感觉到自己发丝缠上了什么东西。

    她小心翼翼伸手去摸,却没有找到。

    因为太害怕碰到一些软软的虫子,她基本上是蜻蜓点水一样地找。

    孟千秋有些好笑地看着小姑娘因为害怕而摸摸索索的动作,大发好心地伸手想帮她取下来,手指却在她发顶顿了一下。

    “孟公子你怎么了?”

    “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身高八尺,肤色较深,一双眼睛能杀人?”

    “啊……什么?”江燕如想问孟千秋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这个,又为什么忽然就停下了手。

    “嗯,虽然我很想帮你,只不过你那个朋友好像很想把我的头拧掉哦……”孟千秋苦笑了一声,收回了自己好心的手。

    屋子内,王老太师坐在左席摸着韩皇后的脑袋。

    “真是个傻丫头。”

    韩皇后就像个做了坏事而委屈的孩子,乖顺地跪坐在他身侧 :“外祖父。”

    直到现在,她还觉得自己像是在发梦一般。

    为了她的事,竟要劳烦尊长亲自跑一趟。

    要知道王老太师虽然精神矍铄,可是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一到阴雨的天气更是只能卧床休养。

    她实在不想因为这样的事让老人烦心,可是也是真得不能再忍受自己余生就要这样憋闷地在这深宫里,看着一个自己不爱了的男人。

    怜妃放在膝盖上的手用力攥紧,她垂着头,紧绷的身体不由微微发颤。

    王老太师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在来的路上我就听说了,这位娘娘是亲家夫人的侄女,幸而被陛下看中得以进宫侍奉。”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并不想做过多的解释。

    在这样的家事上忽然被人插手,他心底十分不悦。

    可王老太师并不是一般的下臣。

    他是配享太庙的三朝元老。

    高允登上皇位,一部分的原因是自己的能力,一部分的原因是收拢了萧恕,剩下的就是靠着王老太师在朝中的势力。

    所以他不能对王老太师强横插手说什么。

    只能沉默地看着祖孙两人。

    韩皇后仿佛是找到了中心骨一样依赖着王老太师。

    所以她就真的再也没有抬起眼看过他一眼。

    “陛下……”怜妃被王老太师那精光四射的眼睛看得毛骨悚然。

    能沉浮在官场几十年还能全身而退,享受尊荣的老东西一定十分可怕。

    更让她害怕的是,她的呼唤好像再也传不进皇帝的耳中。

    他无动于衷,一直望着前方,眼睫微微下垂,脸上甚至露出一抹无措。

    怜妃扭头,顺着他的视线。

    他在看韩皇后。

    怜妃感觉心脏忽然像是被人用力抓起,她张着唇再也发不出一声呼唤。

    王老太师冷哼了一声,手里的鸠杖用力一敲地板。

    怜妃吓了一跳,回过神看着王老太师正盯着她。

    “既然如此,那老臣还是那句话,希望陛下可以成全,蓁儿是她母亲唯一留下来的孩子,就是拼上这条性命,老臣也会让她幸福。”

    韩皇后咬住下唇,从侧颜能看见一行泪从她眼角滑落。

    她当初的任性让外祖父伤透脑筋,可现在他却还要再一次为她与皇帝抗争。

    如今的皇帝不如先帝行事宽厚,外祖父为她是担了很大的风险。

    皇帝面色铁青,“朕不会同意,蓁儿是朕的发妻。”

    韩皇后充耳不闻,只依偎着老人。

    王老太师看见韩皇后如此这边,也知道她是铁了心不会再回心转意。

    “陛下,你既然说蓁儿是你的发妻,那你当知道她若是下定了决心要做的事,就是鱼死网破也会做到,如今她连自己身子都拼坏了来逼你,日后你焉知她不会用更过激的法子,她就是一个犟脾气,你留不住她……”

    她现在逼你,还是想活下去。

    日后她若是想死了,你留不住她。

    王老太师了解韩皇后,知道她向他要孟千秋的时候就明白她要做出危险的事。

    所以他就当着皇帝的面说了出来。

    高允褪去血色的唇瓣看上去和韩皇后一样苍白,她面孔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他就快抑制不住地想要暴起狂怒,却又不得不用力按下自己,十分悲哀地认同王老太师对韩皇后的了解。

    她当真会这样做,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一切,就像当初她选择自己一样。

    憎爱分明这把双刃剑终于狠狠地刺到了他自己身上。

    直到两人离开,屋子就沉浸在一种让人窒息的岑寂之中。

    仿佛里面再没有呼吸着的活人。

    怜妃咽了咽口水,膝行过去,拉着皇帝的袖口,低声道:“陛下你别这样,你还有我啊……”

    皇帝听见她的声音,慢慢从手心抬起头,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深深地扎痛了怜妃的心。

    皇帝自嘲地笑了一声,苦涩地垂下眼睫。

    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开口,声音低柔地说道:“你知道吗?”

    “我当初那么努力想要扳倒太子,想要坐上皇位……”

    “都是因为她啊……”

    萧恕已经走到了江燕如身边,旃檀香味整个包抄过来,让人无处可藏。

    “哥哥……”

    萧恕自上而下斜了她一眼,江燕如刚想缩起脖子,忽然就想到勇敢与皇帝抗争的韩皇后,从心底涌起了一股勇气。

    “我什么事也没做。”江燕如理直气壮。

    “紧张什么,我一句话都还没说。”他嗤笑一声,似乎江燕如的胆小取悦了他。

    江燕如心里嘀嘀咕咕,面上还要微笑。

    “萧统领。”孟千秋朝着萧恕拱手,“多谢萧统领。”

    “我对你没有做什么,不必谢我。”

    孟千秋松了口气,作为一个医者面对一位夺命阎王,本能得就有点排斥。

    “孟神医在这个时候还到处走动,难道就不担心自己的脑袋?”萧恕盘起手,审视地看着这个从出现就无比从容的男人。

    甚至当着皇帝的面都面不改色,这样的人会只是一个大夫吗?

    听见萧恕威胁的话居然和孟千秋刚刚说的相似,江燕如差点笑出声。

    若不是此情此景,实在让人轻松不起来。

    孟千秋一副恍然受教的样子连连点头,不敢再耽搁片刻,提起药箱就与他们拜别。

    目送着孟神医离开,萧恕扭头就朝着江燕如伸手。

    “他给了你什么?”

    江燕如脸色大变,萧恕竟然连这个也看见了。

    他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你不会想看的……”

    萧恕不为所动,手掌上下晃了晃。

    江燕如不死心地掏出药瓶,还抱着侥幸打算糊弄过去。

    “孟神医真是个大好人,他就是怕我脖子留伤才专门留下来拿药给我的。”

    萧恕拿了药瓶检查了一下,药没问题,可他也没有满意罢手,执着地伸手:“还有一件。”

    江燕如瞪着他,心想这东西拿出去也不知道谁会更尴尬。

    “……你真要?”

    江燕如实在没法和萧恕讲道理,她拿出了《天地阴阳录》啪得一下甩进萧恕手里。

    第50章 别走   他在吻她?

    啪嗒——

    江燕如带着几分被逼迫的怨气, 不情不愿地交出东西。

    萧恕垂眼看手心里摊平的书,封皮上几个大字写得张扬,瞬间映入他眼帘。

    他手一用力,那薄册子就在他掌心扭曲压皱, 声音从他齿缝里挤出来:

    “……他为什么要给你这个。”

    “哥哥!不关孟神医事。”江燕如下意识摁住他握刀的手, 小心翼翼道:“是、是我开口要的。”

    害怕萧恕迁怒他人, 江燕如只能赶紧解释。

    萧恕的目光蓦然变得更加奇怪,盯着她, “你要的?你要这个做什么?”

    江燕如见萧恕举着书对她摇晃,封皮上几个大字一个接着一个跃进她的视野。

    天、地、阴、阳、录!

    封皮上还有两个工笔画描绘的人, 生怕有人看不出这是一本什么书。

    江燕如只恨不得拔足狂奔, 离开这个让人窘迫的地方。

    可萧恕的眼神就像钉子把她牢牢钉在了原地。

    “啊不是……”江燕如脸一热,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想或许孟神医知道怎么……”

    说到这里,她又急忙打住话, 忽然想到萧恕肯定不希望被别人知道他身上有那种怪病。

    虽然她用‘我有一个朋友’来掩饰, 但是目前看来好像完全无用,孟千秋早就看出了她与萧恕的关系, 从而猜到了萧恕身上。

    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只睁大一双无辜的杏眼,活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 随时就想拔腿逃跑。

    萧恕面无表情地翻开了书, 看一眼就盯一眼江燕如。

    江燕如惴惴不安地搅着指头,“我我我还没来得及看的。”

    她正要再解释,萧恕却把书往怀里一塞,伸手把她扯走。

    “哥、哥!”

    “你脏死了,还不回去洗洗,等着陛下出来秋后算账?”萧恕拎着她, 几步快走。

    江燕如觉得萧恕的话有几分道理。

    无论皇帝和韩皇后结果是怎样的,被如此多人看在眼里,皇帝心中肯定也大为恼火,所以萧恕的担心是对的。

    此刻他们都不适合再逗留在皇后的院子里。

    细雨霏微,沾湿了两人的发丝和眼睫,就连衣服上都覆着一层晶莹的水珠。

    水汽渗进衣服里,还带着几分寒凉。

    江燕如就这样被萧恕一路扯回院子,推进了自己房中。

    屋子里已经氤氲着热气,温暖地黏上她裸露在外的皮肤。

    被冷雨凉透的身体开始发热,江燕如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门外的人。

    他立在阴暗的廊下,颀长的身躯被微弱的天光照出挺拔的轮廓。

    江燕如还以为萧恕又会像上次一样借着沐浴做些奇怪的事。

    可这一次,萧恕只是隔着门扇站在屋外,他慢条斯理地拂去衣袖上的水珠,一副随时就要转身离开的模样。

    江燕如心想他肯定还有话要说。

    果然没过一会,萧恕抬起头对她嘱咐:“即便你与皇后再好,以后也不要去见她了。”

    “为什么?”

    “无论如何,我还是陛下的臣子,倘若以后陛下会做出些过分的事,我希望你不会蠢到把自己也搭进去。”萧恕耸了耸肩膀。

    对于帝后的事,他显然了解得更多。

    江燕如吓了一跳,萧恕口里‘过分的事’让江燕如浮想联翩。

    她担忧道:“我听说王老太师很厉害,陛下应当也不敢乱来吧。”

    萧恕冷哼了一声,毫不客气道:“他厉害,可他还能活个几年?”

    被萧恕无情点破,江燕如的心一下猛坠而落。

    萧恕意味深长看她:“陛下对皇后娘娘就像是看着水中月。”

    拼命靠近却发现永远得不到。

    得不到,却不舍得反手。

    江燕如听着萧恕冷漠的评论,为韩皇后的未来感到担忧。

    若韩皇后都这么努力了,到头来还是难以摆脱泥潭,这岂不是让人绝望。

    “如果韩皇后不与陛下正面冲突,是不是会更好一些……倘若是用药,我听说过有药可以让人假死……又或者被废弃……”

    与皇帝如此大动干戈,似乎是一个不妙的决定。

    江燕如懊恼地作出假设。

    “不一样。”

    萧恕忽然开口,打断江燕如喋喋不休的猜想。

    他眸光晦暗深沉,声音也低了下来:“她只是想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之下。”

    萧恕虽然对韩皇后做出的这件事一直都是冷嘲热讽,可是他却似乎比任何人都要明白韩皇后的所思所想。

    她斩断过往的一切,不是为了从此生活在不可见人的黑暗中。

    王老太师也正是为了让心爱的外孙女能光明正大地重新站在人群之中,才为她如此抗争。

    江燕如怔怔看着他。

    萧恕回过神,自己的话已经说了出来,而江燕如正以一种复杂的视线看着他。

    “你在看什么。”他皱起眉,被她的视线缠着浑身都感到不舒服。

    江燕如朝着他倾身,眼睫如小扇,露出一双澄澈的杏眼。

    “哥哥,你是在羡慕皇后姐姐吗?”

    萧恕浑身僵冷,倏然眯起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江燕如却还在感慨:“我也好羡慕皇后姐姐,有家人为她撑腰,她就不会再害怕什么,就是陛下再怎么厉害,王老太师也定然会为她谋划……”

    刚说完这句话,江燕如就有些后悔了。

    萧恕已经没有家人了,她还对他说出家人、羡慕之类的话。

    “所以?……”萧恕低声。

    冷雨在他身后像是一根根银线,源源不断地坠落。

    凄风冷雨,万籁无声。

    萧恕脸上看不出情绪,分不清是悲是喜,也看不出是气还是怨。

    只有那双幽黑的眼半睁半闭,审视一般等候着她的回答。

    江燕如懊恼地想要收回刚刚的话。

    可覆水难收,她只能在萧恕的目光之下硬着头皮道:

    “……我只是想说,如今我们也算是家人,虽然我能做的事很少,可是需要的时候,还是可以稍微依赖一下我呀。”

    她刚刚说错了话,戳到了萧恕的痛楚,此刻她有几分安慰,又有几分是想将功补过。

    希望萧恕不会因为她先前的话而难过才是。

    他难过,八成就要她不好过。

    江燕如笑得一脸奉承:“是吧,哥哥?”

    “依赖……你?”萧恕微微挑起了一边眉,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上下打量的目光让江燕如羞涩地涨红了脸,好像自己说出了什么做不到的大话。

    “我、我肯定也有值得依靠的地方啊!”江燕如梗着脖子,非要坚定这个说法。

    没有人会愿意承认自己一无用处吧?

    江燕如决定把锅甩到萧恕身上:“你若是认真发现,一定能找到的。”

    萧恕若有所思地偏头看她,许久后他微微一笑说:“你说的对……你的确有值得我依赖的地方。”

    江燕如咦了一声,有些疑惑萧恕的回答,但就在这个时候她注意到萧恕忽然动了。

    他抬脚往房间跨近一步,江燕如就后退了一步。

    直到看见萧恕跨进了房,她捂住脖子上的伤口,急切道:“哥哥,我还受着伤呢!”

    把江燕如逼进屋里,萧恕就把门关上了。

    其实即便不关门,这个院子里也没什么人敢在萧恕还在的时候不经通传擅自进来。

    但是他关上门,仿佛只是为了让江燕如更加害怕。

    江燕如也的确有点慌,虽说两人有过许多次非同寻常的接触,可并不代表江燕如就已经能很好的接受这种男欢女爱。

    “就是因为你受伤了,应该不方便洗头发。”萧恕撸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

    江燕如摸着自己的头发,愣愣道:“哥哥要帮我洗头发?”

    “你小时候就帮你洗过几次了。”萧恕垂下眼,看着她慢慢道:“你怕什么?”

    “只是洗头发?”江燕如不敢置信,又有些费解。

    萧恕为什么要专门留下来,就为了帮她洗头发。

    不等她再发问,萧恕已经率先往支起的屏风后绕去,江燕如思忖了片刻也只得跟了上前。

    宫人们准备好的热水、澡豆一应都陈列在屋中屏风后。

    江燕如再次偷看萧恕一眼,她不太记得自己小时候萧恕有没有帮她洗过头发,只是现在这个情况,她有点怀疑萧恕会不会伺候人洗头发。

    因为没有合适高度的矮凳,萧恕用脚勾来一个矮春藤几案,“坐这。”

    江燕如抱着怀疑的态度忐忑不安地坐下来。

    萧恕抬手一一拆下她发间的珠钗,沉甸甸的发髻散开,像瀑布一样倾泻而落。

    头发垂下,原本压在脖子上的重量一下就分散了,变得轻盈的同时让人感觉失去了束缚。

    江燕如不由脸上发热。

    这种感觉奇异地如同脱去了衣裳,变得赤.裸一般。

    身体发肤都是一样私.密的东西,可她偏偏都让萧恕轻易沾碰。

    就好像不知不觉习惯了他的触碰、他的呼吸、他的温度。

    他们成了最亲密之人,可偏偏却并没有亲密的关系。

    她有些扭捏坐不住,萧恕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声音低哑:“别动。”

    江燕如在他的控制下微微后仰着脑袋,温热的水从她的发顶浇落,指腹按在她头顶,像梳子一样穿插在发丝中。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却让人提心吊胆。

    又兴许是她不正常了。

    总会把萧恕的动作看作别有用心。

    江燕如把手握成拳,轻轻搁在自己的腹前,只有后仰的脑袋靠在桶沿,有几分像是任人宰割一般无助。

    她的眼睫紧紧闭着,那张平时无论是害怕还是快乐,总是说个不停的嘴也像贝壳一样紧紧合住。

    只要她安安静静地,应该很快就能过去了。

    江燕如安慰自己。

    热水一遍遍冲洗着她的发丝,萧恕的手指在她头发里穿梭,像是在梳洗又好似在把玩。

    江燕如实在不明白,萧恕为什么会愿意做这样的事。

    萧恕的动作比以往都要温柔,温热的水更是极大地缓解了她紧绷的神经。

    虽然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可江燕如还是在忐忑不安的情绪中慢慢睡了过去。

    恍惚间她听见仿佛来自很远的声音在她耳畔。

    “……我真羡慕你。”

    是哥哥的声音,可是他为什么要说羡慕自己的话?

    她皱了皱眉,想要让自己清醒,可是眼皮犹如坠了千斤。

    在这半睡半醒之间,她又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压在唇上。

    温热的软物划过她的唇角,润湿了唇瓣,来回舔.舐仿佛是在品尝甜蜜的花蕾。

    她微启开唇,灼热的吻就立刻侵.入了进来。

    是哥哥在吻她?

    江燕如迷迷糊糊地回应他的舌尖,可那绵柔的触感却在她触碰的时候飞速抽离。

    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鸟。

    江燕如倏然睁开眼,正好看见萧恕撇转了脑袋起身离开。

    萧恕今天果然奇怪。

    江燕如摸了摸自己的唇,突然有一个念头油然而生,盘踞在她蠢蠢欲动的心头。

    她下意识伸手拉住萧恕。

    “哥哥别走……”

    第51章 纵容   为什么一直纵容我?

    水滴答落下。

    因为沉默, 时间仿佛变得更长。

    江燕如指尖动了一下,萧恕的衣料和他一样冷硬,暗纹刺绣被她用力一抓,皱成了一个锐角, 扎在她手心有点疼。

    她蹙起染墨一样的秀眉, 氤氲着热雾的眼底还有些委屈。

    似乎每次主动靠近他, 都会让自己受伤。

    会让她疼。

    可偏偏他好像带有一种奇特的力量,会引着人忍不住想靠近。

    就好像站在悬崖边上, 会忍不住低头去窥探深渊。

    极度危险,却又致命吸引。

    她也想知道深渊下会有怎样的光景。

    不要走——

    六年前他转身就走, 从此杳无音信。

    六年后重逢, 却已经性情大变,变成人人畏惧的‘疯狗’。

    他权势滔天,但日渐阴沉, 就好像一步步沉陷在深潭泥沼之中。

    江燕如感觉自己不伸手拉住, 萧恕又会在她面前再次消失。

    可是,他消失不是更好吗?

    那样她就可以摆脱一切, 如愿以偿地回到蜀城。

    江燕如后知后觉自己的挽留是多么突兀,就好像已经抛弃了所有该有的思谋,只简简单单遵循了本心。

    她内心深处, 似乎还隐隐希望可以得到与六年前不一样的结果。

    同时她还积压着许许多多一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希望能得到解答。

    当初为什么要离开,现在又为什么要抓她来。

    为什么对她态度恶劣,又为什么要偷偷吻她。

    为什么她一主动亲近,他就会像逃离。

    江燕如都想知道。

    被几根手指用力勾住的袖摆在两人之间绷成了一条直线。

    江燕如从那绷直的衣袖一路看到萧恕的发尾,里面两颗殷红的珊瑚珠轻轻晃动,荡开了黑色的发丝, 像是破开浓雾的旭阳,又或是在深潭里跃起的红鲤。

    她这个力气对于萧恕而言,应是微不足道的。

    可是她一拉,萧恕就停下了,就好像真的是迫于她的制止。

    江燕如眼睛眨了眨,从矮几上下来,绕到萧恕面前,仰起脑袋望向他。

    有人如琼枝玉树,有人是光风霁月。

    也有人狂傲不羁,阴鸷难驯,就像那蛰伏的兽。

    或许不同于世俗所喜爱的那种傅粉何郎的雅致,可萧恕的样貌无疑也是出众的。

    深眉朗目,湛然若神。

    尤其是他含情凝睇时,会让人心怦然心动。

    他是带有强烈侵·略性的美,也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完好无缺地站在近处欣赏到这一点。

    江燕如无疑是其中的一个。

    她不但能领会他桀骜的俊昳,还能看见他孤寂之下的神伤。

    在江燕如的目光下,萧恕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

    呼——

    像是暖风吹化冬雪,坚固的冰层消融了一角,暖.流暗暗涌起。

    他垂下的眼睫微启开窄缝,两丸点漆一样的眸子映出江燕如那张若有所思的小脸。

    江燕如想要做什么,他渐渐有点猜不透了。

    就在他神色不明间,江燕如出乎意料地朝他伸出手,大胆而放肆地抱住他。

    萧恕瞳仁骤然一缩。

    江燕如的双臂从他胳膊与身体之间穿过,用力地环住他的背,同时就像是把自己挤进他怀里。

    虽然只有短短两息那么长,可是也足以让两人感受对方的体温与心跳。

    萧恕没有动,他好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但江燕如一抱之后,又很快退开两步,她眼睛里还闪烁着狡黠的光,就好像忽然掉进米缸里的老鼠。

    江燕如笑起时脸颊上还陷出来一个小小的梨涡,她还颇为得意地弯起眼。

    萧恕感受着怀里留下的余温,对于她这莫名其妙地一抱而费解,他慢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做哥哥想做的事!”江燕如答得很快。

    萧恕微压下眉,一双含情目也逼出寒光,就仿佛被人窥探到隐秘后的不悦。

    “哦?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江燕如点了点头,为找到萧恕一系列异常举止后的缘由而暗自喜悦。

    “我就知道一定是哥哥想要家人,所以需要我。”

    虽然他一直装作不在意,可是江燕如觉得他似乎比谁都要在意家人。

    就像是他能明白王老太师为韩皇后做出的一切。

    萧恕冷哼一声,冷声道:“那种东西,我才不需要。”

    即便萧恕口里反驳,但江燕如就是有莫名的自信,她坚定不移地看着萧恕:“如果你不需要,那为什么会一直纵容我?”

    明明从前在蜀城时完全没有做哥哥的样子,也从来没有想过照顾她。

    可来到金陵,她隐约有种被照拂的感觉。

    “纵……容?”萧恕仿佛觉得她的话很有意思,歪头打量她,嗓音戏虐道:“是什么让你有这样可笑的错觉?”

    “就是有!”江燕如尤其讨厌萧恕的心口不一。

    他说的话往往与他做的事背道而驰的,经由他那张讨厌的嘴,白的也给描成黑,好事也成了坏事。

    他就像是害怕会被人当作好人一样。

    一开始萧恕对她的确是相当的恶劣,可是现在她都能察觉出他的改变。

    萧恕是死鸭子嘴硬。

    他就是变了。

    他就是与以前不一样了。

    “你刚刚偷偷摸摸说羡慕我,我都听到了,你是羡慕我还有爹吗?我爹疼我,可是也很疼你啊,哥哥……”江燕如拽着他的袖子,十分大方道:“等爹回来了,我们就一起回蜀城去好不好?你还做我哥哥好不好?”

    那样的话,她既能回家,萧恕也会有想要的家人。

    对于江燕如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她尚不知道自己也变了,以前的她只有想过离开金陵回蜀城,现在她还有种想把萧恕也带回去的愿望。

    但萧恕听完她这天真可笑的话,轻轻呵了声,好像已经抑不住想要发笑。

    他伸出一只手捧起江燕如的脑袋,他柔声对她说道:“我说羡慕,是羡慕你什么也不知道啊,你什么都不懂,怎么就敢留下我?”

    江燕如看着他发愣,她是不懂萧恕为何忽然要用这样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好像她不懂是一件很可怜很可悲的事。

    “我是需要你……”萧恕又慢慢靠近她,声线低靡,“但是,不是你理解中的需要。”

    话音还萦绕在耳边,江燕如似懂非懂地开口:“……需要那也是需要。”

    “是吗?”

    萧恕压着怒轻笑了一声,忽而低头用力堵住了她的嘴,舌尖就趁机滑入她嘴里,江燕如感觉脑袋忽然嗡得一声,阵阵发麻。

    很快她被折着后仰,保持着一个十分让人难受的姿势,而萧恕将她压在了沉香木雕花大紫檀桌上,光洁桌面透着木质的凉意,透过她的后脊,让她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可是俯在身上的萧恕却灼热得像是一团火,从她胸腔开始点燃。

    一路向下。

    燎原之火,迅速蔓延。

    江燕如张了张唇,只能溢出一声陌生的低吟。

    她混沌一片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疑问——她又说错了什么吗?

    不过就连这个疑问也很快在她脑海里烟消云散,萧恕让她体会到了什么是强烈的需要。

    就仿佛她是世上最后一滴甘露,在舌尖反复含着,舍不得丢弃也舍不得吞下。

    “这……这……”她色变声颤,“哥哥!”

    听见她用破碎的哭腔叫着哥哥,萧恕忽然停下了口中的动作。

    可怕的浪.潮退去,江燕如心有余悸地喘着气,失而复得的空气重新涌了进来,很快牵动了她的咽喉忍不住干咳了一阵。

    “还叫我哥哥,我们是兄妹吗?”

    萧恕没等她彻底平复,就慢慢抬起头,浅红的唇上还沾着可疑的水色,靡丽地像是涂上了碾磨的花汁,“妹妹可不会在哥哥面前这般……”

    他意有所指,用指尖替代了舌,若有似无地轻触。

    江燕如下意识想并紧双腿,但是经由刚刚那一幕,她全身已经绵弱无力,只能微微发颤,像是被卷入风暴里的一片叶子,无力为自己找到着落的方向。

    她心乱如麻,砰砰乱跳。

    萧恕今日是疯了吗?

    她平时不也一直叫他哥哥,这又怎么不对了?

    “……哥哥。”江燕如无力地仰倒在桌面上,铺开的广袖从桌沿垂下,像是被折断的蝶翼,敞开着露出软白的蝶腹。

    她无意识地呢喃,好像只有叫着‘哥哥’才有余力去面对他。

    去面对忽然变得可怕的萧恕。

    她并不知道萧恕如今最不想听见的就是‘哥哥’二字。

    他重新俯下身,扰乱江燕如的气息。

    无法把应视为仇人之女的江燕如当作自己的妹妹,也不能放任自己的感情去往无法把控的方向。

    所有复杂而不能为人所知的情绪本可以被他很好地收拢在心底。

    在做出那个出格的吻后,他就已经打算抽身离去。

    “可为什么你要留下我?”

    萧恕咬着牙,气息在她脖颈上拂动,“很有意思是吗?”

    自以为自己了解一起,自以为自己懂得他的苦与奢望。

    还自以为自己可以满足他的一切。

    家人?

    他早没有了。

    江燕如也不可能替代她的父亲,弥补这一切。

    他不能忘记的血债是江燕如全然不知道的一场噩梦。

    多么羡慕她,什么也不知道。

    萧恕眼尾泛红,感受到后脊蔓延上来的麻意,在还没有失去一切活动能力之前,他把江燕如扯了起来。

    江燕如被他抱到了床边,两人一道跌进了被褥之中。

    随后的事就变得如同头一回一样。

    只是这一次没有香药助阵,所有的一切都深刻地映入记忆。

    江燕如心惊胆战地把萧恕重新尚了一次。

    不过那是前半夜的事。

    在后半夜里她俯枕曲腰,被开垦地声竭力尽,再也没办法去思考萧恕的痛苦。

    第52章 够了   因为我乐意

    一枕日红。

    江燕如醒来时鼻端就嗅到了一股甜香。

    这味道好熟悉, 特别像是皇后娘娘前些日子让人给她送来的樱桃酥。

    因为是春季限季点心,江燕如也没有舍得一次吃完,想等着每天能吃上一点,快乐可以久一些。

    她挣扎着想要睁开眼, 但是身体的乏累让她眼皮沉重, 一直不能如愿睁开。

    听着耳边被咬开的脆响, 那经过高温油炸后的千层酥皮一碰就能碎开,喷香脆口。

    江燕如确认无误, 是有人在她的耳边吃她的樱桃酥!

    她用力睁眼。

    萧恕慵懒地依坐在床上,一只手刚从嘴边放下, 搁在支起的膝盖上, 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册书。

    他好像醒来很久了,江燕如一眼还注意到屋子里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萧恕向来擅长清除痕迹,无论是两人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还是被推倒的博古架或者桌椅屏风都已经复原。

    一室的荒.唐和放浪就好像只潜伏在黑夜里的梦魇, 被晨光一照,就消失无影。

    唯一没有消失的就是萧恕本人。

    江燕如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通常情况之下, 萧恕应当也会消失在清晨,绝不会留在这里和她大眼瞪小眼。

    “醒了?”

    “……唔。”

    江燕如愁眉苦脸地抽出自己的胳膊,她长时间将胳膊压在身体下, 都压麻痹了。

    就在她还在疑心自己酸疼的身上是不是在昏睡过后又遭到萧恕的碾压, 耳边就传来萧恕的声音。

    “那就把我的发带还过来吧。”

    萧恕对她伸手勾了勾。

    发带?

    江燕如是感觉自己手心好像握着什么东西,她张开手,看了看。

    那带有珊瑚珠的红色正在她手心里,因为长时间的紧握,甚至还在她手心留下两个深深的圆印。

    原来萧恕是为了这个才没有离开。

    她扯了一下,发带的另一端还系在了她的另一只手腕上。

    别说, 捆得还很牢靠。

    这种状况让她一时都傻了眼。

    她皱着眉回忆了半响,才想起自己为何会死死攥着这根带子了。

    还不是萧恕昨天拿这根带子捆她的手脚,她气不过决定占为己有,就是后来累极睡过去后也没有松手。

    江燕如气哼哼道:“你说过,这个给我了。”

    她张口,声音还是嘶哑的,干涸的喉咙像是十年没下雨的沙地,每一道气流涌过就牵扯出一些干痒的难受。

    萧恕显然也忘记自己在床上说过的承诺,他披散的头发柔化了锋利的眉宇,显得那双潋滟的含情目更加动人心魂。

    不过江燕如看了一晚上,对他这张春意萌动的脸容都有了一定的免疫,再也不会轻易小鹿乱撞,心神不宁。

    “你让我披头散发出去?别人看了会怎样想?”

    江燕如瞪他。

    从窗户外透进来的亮度显示天色定然已经不早了,她睡着了无知无觉,他既然醒了应该早点收拾完出去,再伪装成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

    倘若他是真的在意旁人的看法。

    可显然他并不是。

    江燕如甚至觉得他并不是为了这发带留下来的,因为他手里拿的书——

    那么熟悉,就是烧作灰江燕如也会认得。

    对比起来,陈公子那本就是入门的小意思,孟神医这本才是……叹为观止。

    江燕如偷偷在被子里摸了下自己的臀和腿,眼睛里又溢出了泪花。

    萧恕一晚上没走,该不会还想试剩下的……

    江燕如心漏跳了一拍,连忙抱紧被子,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她硬着嗓音,把话题扯回最开始的那件事。

    “你刚刚在吃什么?”

    “不知道,太甜了,你屋里的。”

    江燕如瞪圆了眼。

    萧恕竟然吃完还摆出一副嫌弃。

    她猛然坐起身,愤而拍床,“那是皇后姐姐送我的樱桃酥!”

    “不过是一盒糕点……”

    萧恕果然太讨人厌了,一点也不懂得君子不夺人所好。

    她莫名其妙和他研究了一阴阳录,醒来还发现自己最珍爱的糕点被洗劫一空。

    疲惫的身体,饥肠辘辘的肚子交织成了心头熊熊烈火。

    江燕如猛然朝着萧恕扑过去,挥着拳头就砸他。

    “那是我留下来慢慢吃的,你竟然都吃完了!你知不知道这个很稀罕的!你这只老牛嚼牡丹!你还给我呜呜呜呜——”

    萧恕被江燕如冷不防的愤怒弄得一愣。

    不过是一盒糕点,怎么会把她激怒成这样?

    虽然那些拳头落在他身上不痛不痒,可是江燕如的眼泪鼻涕都往他身上招呼,这就有点受不住。

    萧恕伸出两手叉住她的腋下,不让她的眼泪往他肩头蹭。

    “吃完了再给你买就是了,至于哭成这样吗?”

    江燕如委屈地直掉着眼泪,“这个很难买的,翠珠姐说排了几个时辰才能买到,过了时候买都买不到的,你吃什么不好你要吃我的樱桃酥—— 哇呜呜呜我的樱桃酥—— ”

    萧恕有点头疼的想,江燕如第一次被他半哄半胁坐上去的时候也没有哭成这样。

    他都不如这几个甜死人的樱桃酥是吧?

    萧恕并不是想跟这东西做比较,只是在他看来,江燕如竟然把樱桃酥看得比失.身给他还要严重。

    这说明什么?

    她是不是没有心的?

    萧恕抬手揉了揉眉心,被她的哭声弄得心烦意乱。

    “行了,你再哭我也变不出来,要吃再买就是了。”

    江燕如抽了抽鼻涕,慢慢止住哭啼,有些受宠若惊地问:“你给我买?”

    萧恕放下手,斜睨一眼。

    “你在做梦?”

    日晒三杆,负责看守院子的宣云卫才看见他们的统领从院子里走出来。

    他们悄然对视一眼,暗暗交换了一个‘可算出来了’的目光。

    要知道萧恕向来难眠少睡,长久以来都是睡得晚起得早,偏偏他天赋异禀,身体能遭得住这样的罪,所以像今日这样日上中天才晃出来的时候可从没有发生。

    昨日他自进了这个院子就再也没有出来,甚至连晚膳和早膳都错过了。

    听说送餐食的人都没能送进屋里,就在外头干站了几刻钟,没听见里面有传话就走了。

    他们起初还担心里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可送餐食的宫人宽慰说只听见几声哭啼,隐约还听见萧统领哄人的声音。

    兴许是统领‘照顾’妹妹,一时忘记了时间。

    但是昨天发生那些事,江燕如跑去掺合韩皇后的事,还冲撞怜妃,这就犯了他的大忌。

    依着萧恕的脾性,照顾不大可能,若说是责罚还能说得过去。

    想到江燕如这娇滴滴的姑娘本来就受尽委屈,还要被萧恕教训,这一晚上定然过得很难过。

    他们怀着这样的想法看着从院子里一前一后出来的两人。

    两人今日穿得衣服格外的和谐统一,萧恕身上是万年不变的红玄色,江燕如换了一件轻薄的水红色襦裙。

    一人轩然霞举,是玉质金相的俊昳。

    一人靡颜腻理,是温香暖玉的娇美。

    哪像是一对兄妹,就该是画里走出来的一对璧人才是。

    只是这对‘璧人’面和心不和一样,走过来的时候中间还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好像刚才闹完矛盾还没和好一样别扭。

    “我要出去一趟。”

    “需要给大人备马么?”

    “不必,就在繁英街上,有事直接派人来找就是。”

    宣云卫抱拳的手一顿,繁英街?

    他们来了初城这么久,也没见过萧统领有闲情逸致去城里逛着玩啊。

    宣云卫悄悄把视线往旁边挪了一些,江燕如满脸不高兴地扯着衣袖就站在一旁。

    看她这幅模样,大概都哭了一晚上吧,瞧这眼睛鼻尖还泛着红,一张脸惨无血色,眼下还笼着青色的阴影。

    “是,属下领命。”宣云卫心领神会,马上应了下来。

    江燕如的心情并没用那么快好转。

    并不是单单因为樱桃酥被萧恕吃光,还有一个原因是她饿过头了。

    可是她又不想告诉萧恕,因为她就想看看萧恕究竟打算怎么赔她樱桃酥。

    在初城,采莲斋的樱桃酥很有名,找起来倒是不费事。

    萧恕随便拎了一个路人问路。

    “呀,这个时候去可能买不到了,您瞧那边都是在排队的,采莲斋名气大架子也大,任凭你什么有钱没钱,有权没权的都得排着队来买,一天就那么点……”

    路人也是不满采莲斋这种限.量,对萧恕那就是一个滔滔不绝的抱怨,边说边摇头:“我家娘子也是常常闹着要吃,没办法,那要买还是得买,排几个时辰队也好过惹娘子生气嘛!”

    江燕如扯着他的衣袖,抽了抽鼻子。

    她就知道,哪有这么容易能吃得上,别人想吃都早早就来排着队了。

    萧恕一听路人的抱怨,再一看那蜿蜒曲折的队伍,顿时整张脸都黑了一圈。

    “你吃别的不一样?”

    江燕如不高兴,用只能他听见的声音哼哼道:“你在下.面不也一样。”

    为什么要折腾别的姿势?

    ——因为我乐意。

    江燕如这是在用他的回答堵他,萧恕缓缓呼出一口气。

    “等着。”

    江燕如眨了眨眼,目送着萧恕慢慢走向队伍。

    排队买樱桃酥的队伍很长,人数也不少,虽然大多数都是家仆在替主人家买,但是也不乏排着一些年轻公子。

    毕竟亲自排队更显诚心。

    站在队尾的公子摇着扇子欢迎萧恕,“欸,哥们你来得有点晚,那边的姑娘是你的相好吗?看着挺漂……”

    “给你三息时间,从我眼前消失。”

    还在调侃打趣江燕如好看的富家公子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目光从萧恕阴鸷的神色到他扶刀的姿势,身不由己地往旁边一挪。

    ……

    采莲斋的小二没见过这操作,可若说他不守规则,那也不是。

    他排队了。

    只是把拦在他前面的人一个个‘劝’退了。

    江燕如在半个时辰后就拿到了两份樱桃酥。

    “……”

    “怎么,两份不够?”萧恕作势要起身。

    江燕如赶紧扯住他,“够、够了。”

    第53章 兄妹   他以后会管别人叫妹妹

    “怎么, 你不是喜欢吃这东西吗?”

    江燕如虽然喜欢可也不是贪得无厌的人,在她心里还是会有个度。

    更何况她又不是小孩子,甜食这种东西更不能当饭吃。

    “这两盒够啦。”甚至她想着两盒有多,还能带回去送给韩皇后一盒。

    萧恕看她脸上没有丝毫勉强, 这才悻悻然作罢想要故技重施的念头。

    殊不知他们后头, 采莲斋的小二还提心吊胆地瞅着萧恕的背影, 就怕他会再杀个回马枪一般。

    江燕如也是怕了萧恕的行事,完全与她这等良民格格不入。

    这是正常人能想到的办法吗?

    显然不是。

    可偏偏江燕如没法对着萧恕那张理直气壮的脸说半个‘不’字。

    此时的她脸色红润, 眼睛明亮,带着一种惊喜与雀跃, 就连弯弯的翠眉都好像带着丝欣喜。

    虽然他做法很过分, 可是哥哥给她排队买樱桃酥耶!

    “还想吃什么?”

    抱着两盒酥饼就像揣着冬粮的松鼠一样的江燕如,瞧着还挺有意思。

    萧恕好像找到了新的点子,叉腰环顾周围, 打量着旁边的小吃铺子, 似乎想要再接再厉,填满这只松鼠的粮仓。

    江燕如轻轻‘欸’了一声, 目光盈盈,像看着新奇玩意一样看他。

    萧恕何时这样好说话过?

    江燕如探究的眼神让萧恕似乎也察觉到刚刚自己的话,好像上赶着要给她买东西吃一样。

    他若无其事地开口道:“明天我们就要回金陵去了, 下一次你也没机会来了。”

    这一次江燕如能来初城, 还是韩皇后做主特许的。

    下一次韩皇后自己人都不知道在哪里,当然没法再给江燕如做主。

    “是哦,我以后也不会再跟哥哥来这里了。”江燕如顺着他的话,想到了以后。

    下一次那就是下一年。

    江燕如还没想到那么远的时候,只是被萧恕提起就不由也说到了这上头。

    只是她声音里并未含着什么落寞不舍,只是略带着遗憾, 就是那遗憾也只有一点点。

    经过她那还微哑略沙的嗓音里一转,就好像被风吹了一粒沙砾,根本无足轻重。

    萧恕从她这句话里听出了深意。

    以后,她或许还会来初城,但不是跟他来。

    她的那一小点遗憾里决计不包括以后她再也不能吃到樱桃酥了,而是……她的身边不会再有他了。

    樱桃酥会有,他才是那个未知数。

    实话说,萧恕当真也有几分好奇江燕如怎么就会信了他,信他一定会让江怀魄把她带走。

    “那也未可知。”萧恕眼睛弯了弯,却不是在笑。

    “什么未可知?”

    江燕如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恰逢身后传来了几个声音。

    刚刚看不惯萧恕行事的人以为他们走远了听不见,正肆无忌惮地开始讨伐。

    “瞧瞧,就是他们呀,真是世风日下,怎么会有这样不守规矩人欸。”

    “就是就是,看着文质彬彬,生得也人模人样,没想到如此没有教养。”

    “我就是不跟他见识,这没爹娘教得,兴许就是这样吧……”

    江燕如都能清楚听清,更别提萧恕那过分出众的五觉。

    担心萧恕不会放过那些人,她伸手抓住萧恕的手,拉着他钻出了人群。

    萧恕的手被那柔软温柔的手扯着,不自觉跟着她的脚步往前了几步。

    “你跑什么?”

    “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吃点东西吧,昨天晚上也没吃,哥哥不饿吗?”

    萧恕默不作声。

    他回头盯了一眼身后那些滔滔不绝的窝囊废,议论的声音嘎然而止。

    穿过了一条街,江燕如找到了一间离着采莲斋较远的茶楼。

    正是午后,茶楼里人不多,空落落的几张桌子没坐多少客人。

    江燕如依着自己的喜好点了一壶清茶,然后把樱桃酥摆了出来。

    刚出炉的樱桃酥比之前放了些时候的还要香脆可口,再佐以清茶,正好中和了它的甜腻。

    所以萧恕也就能接受再吃上一两块。

    江燕如虽然很喜欢但也吃不下几块,正捧着茶盏东张西望。

    她很快就注意到角落里有一名带着面纱的姑娘,有些可疑。

    那位姑娘独自一人,看似在等人可却频频朝着她们坐的方向张望,江燕如起初还以为这姑娘是被她手里的樱桃酥所吸引。

    可是很快她就发现并不是。

    那名姑娘察觉江燕如发现了她的窥探,与她对视了一眼,终于鼓足了勇气一样忽而站了起身,朝着他们走来。

    “……哥哥。”江燕如刚给萧恕了一个提醒。

    一阵环佩叮铃,那名脸带蒙纱的姑娘已经走近,却看也不看桌子上的樱桃酥,直奔萧恕而去。

    “哥哥!真的是你吗?”那姑娘压抑着惊喜,小心翼翼地试探,问的人居然是萧恕。

    江燕如脸色一僵,愕然地扭头看萧恕。

    萧恕持杯的手还没放下,只是抬起了眼,漆黑如曜石的眼睛里倒映着那姑娘紧张地半张脸。

    江燕如看了看两人,而那二人心无旁骛地互相对视着,像是在打量着对方,她的心口忽而一窒,好像被重石压了下来,突然有点喘不过。

    “你是?”萧恕慢悠悠开口。

    “哥哥,我是你嫡亲的妹妹,是瑗瑗啊,我……我……”李瑗泫然欲泪,湿漉漉的眼睛满是期盼地望着神色自若的男人,可他并没有认出她,就连搭在杯壁上的指尖都无动于衷。

    江燕如屏住呼吸,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冲昏了头。

    萧恕他有个妹妹?

    “瑗瑗?”萧恕对这个名字有了反应,他放下茶盏。

    见着萧恕与这位叫瑗瑗的姑娘之间似乎有不同寻常的气氛涌动。

    江燕如回过神,忙不迭地从条凳上起身,让出位置。

    “哥……”她忽然有些羞于在人家真妹妹面前还唤他作哥哥,连忙咬住声音含糊道:“我……我去后面坐着,你们先聊吧。”

    萧恕并没有出声制止,而是目送着江燕如像是逃难一样慌慌张张离开,就在她快步经过了三张桌子的时候,他出声:“太远了,回来点。”

    江燕如顿了顿脚步,还是听话地后退到与萧恕隔着两张桌子的地方坐下。

    小二给她送来一杯温茶,江燕如连忙喝了几口,像是这样做能压下心头的惊讶。

    原本躲开就是为了给萧恕二人说话的空间,可是还是忍不住她竖起耳朵想探听到两人对话的内容,可惜隔着那么远还有屏风挡着,她都有些后悔自己坐得远了。

    江燕如从来没想过萧恕会有个嫡亲妹妹。

    如果那名叫瑗瑗的姑娘真的是他的妹妹,两人再相认。

    那以后——她还能管萧恕叫哥哥吗?

    江燕如指尖不由得在杯壁上轻敲,一连串的清脆跳跃在指尖,显出她心情有些烦躁。

    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

    就是觉得心里有点乱,还有些委屈,然后就剩下无助。

    刚刚萧恕说他们再也不能一同来初城,那时候的她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她还未来得及想自己有一天会离开萧恕,更没想过有一天,他就不再是她哥哥了。

    ‘哥哥’就好像是她的保护伞。

    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有人要拿走她的保护伞,让她无助地敞露在外面。

    她茫无头绪,也很困窘,像是直到快弄丢了,才意识到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萧恕以后会管别人叫妹妹,还会给别人买樱桃酥。

    这种莫名压抑难受的心情。

    就像当初她喂了三年的鸟,转眼就跟着旧主飞走了,再也不要她了一样。

    说到底,她的确并不是萧恕的妹妹。

    从前在江家的时候,他就不认她当妹妹。

    来了金陵后,那更是她执意强求。

    最初她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在他手底下活下去,才攀扯上这看似亲密却毫无根基的关系。

    他们本就不是血亲。

    江燕如有点羞愧,捂着脸半晌,所以错过了白望舒落座在她对面的动作。

    “江姑娘怎么一个人?”

    猛然听见白望舒的声音,江燕如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直到移开手指,她才看见白望舒真就坐在了她对面。

    他弯唇一笑,这才补充说道:“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之前韩皇后的事也有白望舒帮忙,孟神医才得以及时进入别院。

    江燕如对他的好感又上了一层楼,更何况此刻正是心情微妙的时候,自然不介意他肯坐下来陪她说说话。

    她还挺高兴能碰见熟悉的人,不至于让自己再有机会胡思乱想。

    “望舒哥哥怎么也一个人?”

    “想到就要回金陵城去了,趁机出来随意转转,他们都喜欢喝酒,去了酒楼,我看这里有间茶馆就过来歇歇脚。”

    他解释了自己并非一人出来,而是和其他人一同,只不过不爱饮酒,才离了队出现在了这里。

    江燕如马上点了点头,原本心底还有那么一点点奇怪,白望舒怎么会这么巧也一个人出现在这里,经由他的解释,那么一切也就合情合理。

    白望舒在蜀城就有着一杯倒的诨号,所以也就尽量滴酒不沾,毕竟像他这样洁身自好的的人肯定不想酒后失态。

    “那真的是太巧了。”江燕如感慨何处不相逢的机缘,对白望舒再次展露笑颜。

    “你的伤好些了吗?”白望舒的视线往她还缠着白纱的脖子上一带而过,并没有失礼地徘徊。

    江燕如抬手摸了一下伤处,笑着道:“伤口用了孟神医的药,已经愈合了,就是还有点点疼。”

    “那就好,改日我让人给你送点消痕的膏药,你用上,回好得更快些。”

    白望舒的贴心让江燕如感动不已。

    虽然感动,可是那些浮于表面的情绪并没有彻底驱除她心头的烦忧,她垂下脑袋,忽然就感慨道:“要是你是我哥哥就好了。”

    白望舒若是当哥哥,一定会比萧恕更好吧?

    白望舒惊异她的突发奇想,不由轻笑了声:“怎么这么说?”

    江燕如在白望舒含笑的眸子里吓得险些出了一身虚汗。

    她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情绪险些就要冒了出来,一一吐露。

    若是让白望舒知道了,一定也会觉得她特别可笑吧?

    她就在这短短时间内竟生出了一种会被萧恕的真妹妹比下去,会被夺走所有的关注和照拂。

    “看起来你好像有点不舒服,是不是这茶楼里太闷了,要不要出去走走?”白望舒从袖子里先摸出钱放于桌上,“小二结账。”

    江燕如还没反应过来,但是白望舒已经替她结了茶钱,并且站起来,看着她。

    她好像不站起来都有些说不过去。

    可她才将将站起来,身后就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白大人,兴许你没有想过,我怎么可能会允许我妹妹一个人出来。”

    江燕如感觉到后脊被人贴上,肩上也落下了一只手,正不轻不重地捏住她的肩膀把她往下一摁。

    她又坐了回去。

    第54章 郡主   那哥哥你喜欢她吗?

    白望舒的视线垂落在萧恕的手上。

    萧恕那只常提刀的大手自然而然地搭在江燕如瘦削圆润的肩头, 垂下来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起伏的丰盈。

    太过近,也太过亲昵,也太过理所应当。

    就好像这明艳的少女已经是他的囊中物,以一种全然占有的姿态宣告难以忍受任何人的觊觎与试探。

    可分明一个月前, 萧恕还准备放任她被卖给韩国舅。

    这才过去多久, 他又恨不得把她挂在自己腰上, 时时刻刻都盯着才好。

    妹妹吗?

    萧恕这种奇怪的变化让他感到惊奇。

    他的视线在两人身上徘徊了一阵,似乎察觉到了些怪异的氛围笼罩着两人。

    须臾, 白望舒眼睫覆下,再睁开时已经重新带上浅浅的微笑。

    “萧大人原来也在, 失礼了。”说着白望舒抬手作揖, 对萧恕行了一礼。

    他是一位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即便是身在一向喊打喊杀的锦衣卫任职,还是周身带着一种优雅闲淡的气质。

    萧恕睨向他的目光锋芒毕露, 像是看着一件危险至极的东西一样戒备。

    他从不掩饰对白望舒的不喜。

    从在蜀城起, 他就讨厌白望舒这样的人,江燕如喜欢他一分, 他就更厌恶一分。

    虽然江燕如表面上并没有拿他们做过对比,可是她下意识会倾向白望舒,就好像她喜欢花儿、鸟儿, 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

    这他感觉到了一种说不上来的不悦。

    即便那个时候他与江燕如的关系并不好, 但也不妨碍他为此厌恶每每上门来就让江燕如喜笑颜开的白望舒。

    从来都是物以类聚,他比旁人更是多了许多心思,所以才能从这文质彬彬的公子皮下看到了与他类似的东西。

    他承认自己从来不是好人,可是他敢撕开皮囊让人看见他腐烂的恶,阴险的毒。

    凭什么白望舒就可以伪装成一幅让人喜欢的样子,去骗那小蠢货, 去得到一份真心的喜欢?

    萧恕扬起下颚,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白大人还有别的事?”

    “嗯……也没有别的事了。”白望舒从善如流。

    很少有人能与萧恕正面对抗,毕竟了解他的人,都不会愿意为一点小事去触怒他。

    犯不着惹祸上身。

    本来他该顺应萧恕的意思马上离开,却在这个时候忽然看见从萧恕身后又探出一名少女。

    本着礼节,他也不能失礼。

    “这位姑娘是?”

    江燕如虽然没法回头,可这个时候白望舒看到的人只能是跟着萧恕前来,那位叫瑗瑗的姑娘。

    她把头低得更低了。

    心里有些委屈、难过还有些说不清的悸动。

    没想到萧恕就是在和‘亲妹妹’相认的时候,还一直关注着她,更是一下就抓住她要和白望舒离开的关键时候。

    江燕如其实没有那个胆子跟白望舒离开,她只不过是因为白望舒的话下意识就站了起来。

    不过显然萧恕握在她肩膀上的手不是这么想的。

    那压在她身上的力量足以让她无法起身,江燕如更是从萧恕这几乎蛮横无理的举止中感受到他心里的不快。

    是因为觉得她打算跟着白望舒离开,所以生气了吗?

    他果然还是很讨厌白望舒啊。

    “白大人竟不知道?”萧恕冷笑了一声。

    白望舒微笑,不卑不亢地回答道:“不知道萧大人觉得在下该知道什么?”

    江燕如也觉得有点奇怪,这又与白望舒有什么关系?

    两人打太极一样推搡让那名少女好像感到很受伤,她呜呜哭了两嗓子。

    “讨厌,怎么这样介绍人家。”

    但是萧恕并没有安慰,只是平淡叙述道:“平宁郡主,眼前这位算得上是你堂兄,你叫他一声哥哥无可厚非,至于我呢,与你非亲非故,还是叫我萧统领吧。”

    “欸?”

    江燕如一下抬起了头,却刚好见到那被萧恕称为平宁郡主的人一个轻快的跨步,走至萧恕与白望舒之间,她背倚着桌子左右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平宁郡主?”白望舒好像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呼,脸上浮现了一抹惊讶。

    江燕如看见白望舒对她无辜地扯了一下唇角,好似也有些无奈。

    “对不起,家族姻亲太多,我小时候又养在了外宅,并不是太清楚。”

    白望舒解释中提到了他在蜀城生活的事,而这一点江燕如再清楚不过。

    只是江燕如还是对此半信半疑,她又抬眼仔细去看那位平宁郡主。

    这位平宁郡主是一位二八年纪的少女,摘下面纱后的脸清艳脱俗,笑靥如花,瞧着就像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世家贵女,对着一桌子‘陌生人’也毫不露怯,甚至还带着些盛气。

    平宁郡主肯定了白望舒的说法,对他颔首道:“是的哦,堂哥,我也只听过你的名字,你不认识我也正常,毕竟我也不常住金陵,随娘经常都在初城呢。”

    “那……那你为何?”江燕如纳闷。

    她既然常年住在初城,那更不该和萧恕有联系,郡主也不知道是存了什么心思,一上来就冲着萧恕叫哥哥,害她一顿胡思乱想,还暗自难受伤神了那么久。

    平宁郡主对她弯眼灿笑,“哎呀,抱歉啦,吓着你了吗?”

    她口里说着抱歉,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没有一点歉意,反而颇为骄傲。

    也许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只有江燕如自己因为心虚才生出诸多怨念和害怕。

    江燕如憋了一肚子气,连小脸都带上了郁色。

    萧恕的手指忽然从她的肩头慢慢划过她的脖颈,指腹的热度熨着她的脸颊,因为慢而显得颇为温柔,就好像在用他的指尖亲吻、抚摸她一样。

    江燕如心念一动。

    这种温柔只有在和她亲近的时候,偶然才会出现在萧恕身上。

    可是在这个时候,周围还有白望舒和平宁郡主,她顿时紧张到忘记了自己还在生气,心里只剩下害怕被人发现的忐忑。

    “可是我就是觉得他眼熟嘛!”平宁郡主扭头,对着萧恕微微倾身,伸出食指虚指向他的眼睛,“你知道你像谁吗?……像那位……”

    平宁郡主故弄玄虚,对着萧恕眨眼暗示:“瑗瑗的哥哥。”

    萧恕瞥一眼她放肆的指头,没有展露出不悦,依然平静道:

    “郡主既然指得那位,那也应当知道他们阖府都死绝了,更何况冒顶一个死人的名字,不觉得晦气吗?”

    “晦气?”平宁郡主摇摇头,“瑗妹妹那么天真善良,一定不会怪罪我的。”

    江燕如听他们说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所云,更何况平宁郡主一直想在萧恕身上打探什么东西的样子让她感到很不高兴。

    因为他们说了这些奇怪的话,就连白望舒的眼神都似乎带上了一些探究。

    瑗妹妹是谁?‘那位’又是谁?

    江燕如虽然迟钝,可也隐隐察觉到萧恕的身上似乎有什么秘密。

    而这莫名其妙的平宁郡主正饶有趣味地在挖掘。

    江燕如不想萧恕再面对这样用心险恶的人,她伸手拽了一下萧恕的衣摆。

    “哥哥,我好像累了,我们能回去了吗?”

    她一开口,就把所有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没想到自己突然出声会带来这样的反应,江燕如的脸刹那变得通红。

    她反思自己的声音不自觉中就好像在向萧恕撒娇一样轻柔绵软。

    平宁郡主好奇的目光让江燕如越发感到有点羞耻。

    不过好在萧恕很快就为她解围。

    “那就回去。”

    他提起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

    也不说一句告别的话,就打算这么带着她离开。

    他是肆意妄为惯了的人,可江燕如还是面子薄,觉得这样做太过失礼,连忙对着白望舒和平宁郡主开口。

    “望舒哥哥、平宁郡主,我、我们就先回去了。”

    白望舒一向温和,对于萧恕这样的态度更是习以为常,对江燕如点了点头,“萧大人、江姑娘慢走。”

    平宁郡主像是有点惊讶萧恕对江燕如的态度。

    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几个来回,最后对着江燕如露出一个微笑。

    “好嘛,那我们金陵见啦!”

    虽然成功离开了茶馆,但是平宁郡主最后的话还是让江燕如的好心情一下就跌了下来。

    这位平宁郡主不知道为何就是能让她感到了危机逼近。

    为什么呢?

    江燕如看着萧恕的背影。

    萧恕的步伐比她的大,再加上她腿脚虚软,跟上也很费力,所以走着走着就落在了他的后面。

    江燕如不由盯着他的背影,沉思起来。

    是她对萧恕那莫名的关注,还是因为萧恕对她格外的宽容?

    是的,若是换成了其他人,萧恕定然不会是这样‘好脾气’,他一定会更加恶劣的对待。

    “我不喜欢平宁郡主。”

    忽然间,江燕如的声音脱口而出,萧恕放开她的手回头看她。

    “也没让你喜欢。”

    “那哥哥你喜欢她吗?”

    萧恕拧起眉,脸上露出一抹怪异,“你说什么鬼话,你脑子是吃樱桃酥吃傻了吗?嗯?”

    第55章 想要   他突然好想要她。

    杏雨梨云, 遥岑寸碧。

    昏晨还没明朗,只有微弱白光勾勒出起伏的山峦界线,烟雾缭绕,美如画卷。

    一支队伍披甲带刀, 急行在沾满晨露的石子路上。

    高允身着银黑色的软甲, 策马横出队伍, 跃上一个斜出的山坡,他调转马头望向来时的方向。

    遥遥望去, 初城的城池蛰伏在未亮的天光下,只有模糊的黑色剪影, 零星的光点缀其中, 分不清是谁家的灯火。

    萧恕慢悠悠地赶上来,手拉紧缰绳,与他相差半个马头伫立在山坡上。

    旭阳冉冉东升, 逐渐驱散弥漫了一宿的黑暗。

    “朕似乎没有办法了。”高允凝目远眺, 声音涩然,对身边的人似感似叹, 伴随着他长长呼出的一口气,无力感笼罩在年轻帝王的身上。

    萧恕知道他怅然的缘由。

    王老太师要把韩皇后以调养身体为由,接回齐阳。

    上一次谈崩之后, 新帝与韩皇后就再没有说过话。

    就连这次分别, 皇帝也像是逃一般率先带着先锋队离开,将大部队扔在了脑后。

    不想去分神思考,韩皇后的马车会在何时与他分道扬镳。

    无论是废后还是和离,皇帝都是不肯的。

    可对于一直给与他扶持、在他籍籍无名之时还说拢韩国公将韩皇后嫁给他的王老太师,皇帝有愧。

    所以他对这个老臣没有办法。

    更重要的是韩皇后的心坚如磐石,不肯回转。

    “所以, 陛下也知道怜妃的事了?”

    虽说皇帝在皇后这里撞了南墙,帝后失和,但怜妃也并没有在这之间讨到好处。

    相反,皇帝更是一连好几日也没有再去探望她,怜妃这才慌了手脚,都不顾一切求到了萧恕这里。

    高允低笑了一声,“呵,朕当真没有想到韩国公夫人竟然也能将朕算无遗策,虽然是女辈之流,也实属不简单。”

    若不是王老太师有备而来,将所有的证据摆在眼前,掀开这桩韩国公府最隐秘的肮脏事,皇帝也不会这么快松口让王老太师带走韩皇后。

    怜妃虽然打着韩国公夫人侄女的名号一直养在初城老宅,可她的身份实际上是现韩国公夫人与韩国公的亲生女儿。

    只是她出生的时候,还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

    某种程度上来说,怜妃儿时经历的那些排挤和欺压是真的。

    可是她的苦并不是韩皇后造成,她千不该万不该,还想再走一次她母亲走过的路。

    原韩国公夫人,王老太师的爱女生前正是受了这些委屈,产后病体难愈,郁郁寡欢,缠绵病榻多年早逝。

    “陛下打算将此事告诉皇后娘娘吗?”

    皇帝摇摇头,苦笑一下,“她知道了定然会更不快活,朕已经让她这般难受了又怎会再给她心头添堵。”

    停顿了下,他反问道:“就像你会把江怀魄的事告诉你,妹妹吗?”

    萧恕沉默了,那抿紧的唇线显出不悦,他不喜欢高允提起江燕如。

    高允看着他,又意味深长地道:“凤岐,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面对皇帝的提醒,萧恕转目,眺望远方。

    “我没有忘记,陛下也不必试探于我。”

    “我并非试探你。”高允叹气道:“如今你我都是这鼎鱼幕燕,身寄虎吻,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萧恕轻轻一颔首,再抬眼时鄂线紧绷,他面容沉静时哪还有半分嚣张跋扈的样子,只有一抹难以划开的阴霾,似是世间并再没有能让他展颜的东西。

    两人在风中伫立,目睹着下方还在行进的队伍,如鳞片首尾排列,井然有序地通过。

    这时,迎着东方的薄光,一轻骑扶旗摇晃,绝尘而来。

    “报——后方有敌!”

    江燕如和萧恕是分开出发的。

    皇帝赶着快一步回金陵,于是安排女眷、官眷随着大队按计划的时晚了三刻钟出发。

    她们一干人乘坐马车,至少要比骑快马多耗费一半的时间在路上。

    江燕如虽然也会骑马,但是要她长途跋涉那么远,那这一身骨头非颠散架不可。

    她当然是不肯。

    萧恕就把她放进了队伍,跟着其他人慢慢乘坐马车回金陵。

    分开一段时间也好。

    江燕如松了一口气,这一路虽然漫长,可好处就是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可以不用面对萧恕。

    谁让她昨天脑子一抽,居然对萧恕问出那样的问题,直到现在想起来她还臊得慌,只恨不得把脸埋进冰水里,好散一散自己脸上的热气。

    不过,或许。

    萧恕似乎对那个平宁郡主压根就没有感觉,只是她一个人想入非非,无端猜测。

    江燕如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纳闷自己居然会为萧恕变得多愁善感,这简直不像当初一心只想苟活下去的自己。

    “阿如。”

    皇后的车舆驶了过来,与她的马车并驱前行,翠珠挑起织金串珠,让韩皇后露出脸来。

    自打准备转去齐阳休养,韩皇后的脸色都变得红润起来,流盼的水眸时常都是带着轻松与惬意,就好像一只飞出金笼的鸟儿,终于可以展翅高飞。

    江燕如打心底为韩皇后高兴,但同时又有些难过。

    韩皇后此时过来,一定是到了要与她告别的时候,此去经年,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

    江燕如趴在车窗上,可怜兮兮地喊道:“皇后姐姐!你这就要走了吗?”

    韩皇后微笑颔首,“是呀,前面的路口我就要与外祖父一道朝北方前行了,阿如你一个人更要小心些。”

    “哥哥已经安排了人。”江燕如对于自己的安全很放心,萧恕防止她逃跑,已经命了十几名宣云卫盯着她,相对的,他们也要负责保护她。

    “我只是舍不得皇后姐姐你。”

    “江姑娘若是有机会也可以来齐阳,我们小姐肯定很欢迎。”

    韩皇后点头,“若是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来齐阳找我。”

    她顿了一下,又叫道:“翠珠。”

    翠珠听了韩皇后的话,连忙递出了一个小包裹给随行在旁边的护卫。

    护卫接了东西又转送到江燕如窗边,两边的宣云卫正准备替她接过。

    韩皇后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这里面都是孟神医给你疗伤的药,你记得每天都要上药,不可偷懒。”

    一听见是药,宣云卫就没有再上前查看。

    江燕如感动不已,正要道谢却瞧见隔着窗户的韩皇后对她眨了眨眼,她下意识掂了一下手中的小包裹。

    入手沉甸甸。

    即便里面装着几十个药瓶子也不会这样沉重。

    “小姐,大人说咱们也得赶路了,在天黑前得到落脚的地方。”王老太师派来的护卫前来通传。

    翠珠替韩皇后应了声,又对还在依依不舍的两人劝慰道:“金陵与齐阳也算不得远,说不定江姑娘很快就会有机会来了。”

    “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去齐阳看姐姐的!”江燕如也连忙发誓。

    王老太师带着自己府上的车马就拐上了去齐阳的道路,江燕如目送着他们的车队渐行渐远,直到化作看不见的黑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江燕如擦干净脸颊上的眼泪,努力弯了弯唇,让自己笑起来。

    就剩下她了,更要坚强。

    她缩回马车,把车窗帘都放了下来,挡住外面宣云卫的视线。

    韩皇后给她的包裹里的确有几瓶药,最重要的是里面有两小袋钱,一袋是碎金块,一袋是碎银钱,加起来都足以让她来回蜀城金陵两个来回了。

    虽然她从没有在韩皇后面前提起过,可是韩皇后却为她想到了这点。

    这是给了她一条后路啊。

    江燕如一边怀着感恩的心,一边把这些东西拆分藏好。

    所谓狡兔三窟,她也学精了,想着若是再被萧恕发现,非给她搜刮干净不可,所以她一定要好好藏起来。

    禁卫军护送着车队,从初城出来行了半日,正经过一处叫不风林的地方时,飞来横祸。

    不知道是从哪里先发出一声预警。

    “有贼寇!——”

    整个队伍就仿佛被大刀轮番碾过,顿时四分五裂,马嘶鸣声和女人的尖叫声混合在一块,到处都乱糟糟的。

    江燕如被扯了出来,扶上了一匹马,跟着四名宣云卫就往外冲。

    宣云卫分出来的这小支队伍只为了将她护送出去,并不理会四周还在对车队攻击的贼寇。

    他们原以为只要冲出这里就安全了,可谁曾想这些贼寇竟然就在前方不远处设置了第二道关卡,显然是不肯放过这里的一人,势必要将他们剿杀殆尽。

    江燕如都快吓哭了。

    能从重重包围圈里冲出来多亏这四名宣云卫都是武功高强之人,可哪怕他们再怎么英勇,要带着她这个累赘,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血腥味冲鼻,左后方的一名宣云卫伤重不支,从马上跌了下去,随后而来的贼寇立刻扬起大刀竟一下将他斩首。

    被长刀带出来的血彻底惊骇了江燕如,她再也绷不住自己眼泪横飞,哆哆嗦嗦俯在马上。

    要是哥哥在就好了。

    她在绝望之中想起萧恕宽阔有力的臂膀,充满热度的肌肤和强有力搏动的心脏。

    那一切都能给她十足的安全感。

    可是他已经随着皇帝早一步离开,又怎么能神通广大地料想到在他们身后会发生这样的惨祸。

    又一名宣云卫被长箭贯穿了胸腔栽了下马,如今江燕如的身边就只剩下了两人。

    他们从车队里冲出来,并没有想到偏偏弄巧成拙,成了这些贼寇活生生的靶子,而被他们护住的江燕如无疑就变成了一个值得在意的战利品。

    贼寇们也不傻,宣云卫的服饰又是那样明显,能被他们当作宝一样拿命相护的人又怎么会是个小角色,这个少女一定是个重要的人。

    那些夺命的攻击并没有落在江燕如的身上,而是在她的周围护卫身上,就好像慢慢剥落玫瑰的尖刺,好让那美丽的花朵得以入手。

    “活抓那个女人!——”一个男子粗声喝道:“她肯定是萧恕的人!”

    “姑娘快跑!”宣云卫挥起马鞭,给了马最后一鞭子。

    江燕如被这股冲力带着往前一跃,几乎就要冲出去了,可是那巨大的颠簸让她身子不由侧歪,一只脚划出了脚蹬。

    她便彻底慌了手脚,眼见着就要从马上摔下去,眼睛已经死死闭上,就等着掉下马后的剧痛。

    她身体放弃了所有抵抗,可是内心还不死心地在呐喊。

    哥哥救我!——

    “呿,没用。”一道声音伴随着疾风赶至。

    萧恕长臂一捞,将江燕如带上了马。

    江燕如的心刚坠了下去又猛然被提了起来。

    极度的恐惧和极度的惊喜交织在她的脑海,像是烟花炸亮了夜空。

    她不敢置信自己真的等来了救兵。

    江燕如一把拽住萧恕的衣襟,把哭得满是眼泪的脸埋进她熟悉的胸膛。

    宽阔有力的臂膀环绕着她,汗水和旃香将她包围,都是她熟悉的感觉。

    萧恕真的来了!

    江燕如放下心的同时,眼泪涌得更凶了,语无伦次地道:

    “呜呜呜,我一直都在祈祷哥哥来救我,你真的就来了……我太害怕了,哥哥你真的来了吗?我好害怕……呜呜呜……”

    听到江燕如的话,萧恕有些诧异。

    江燕如在生死关头竟然没有求神告佛,而是想到了他。

    “你一直祈祷我来救你?”

    江燕如在他胸膛用力蹭了蹭,好像想整个人都钻进他怀里才好。

    “呜呜呜我一直都在想,想哥哥……”

    萧恕握着刀的手微不可察的轻颤了一下,从后脊窜上的酥麻让人心惊。

    该死,在这种时候,他突然好想要她。

    第56章 答案   叫我夫君(文案)

    若不是眼前的刀光倏然刺入眼帘, 打断了他的念想。

    只怕江燕如很快就会发觉在如此不合时宜的时候,他竟然动了那样的心思。

    萧恕脸色微僵。

    铮得一声——断骨刀格挡住侧面袭向他的攻击。

    “是萧狗!”

    有人激愤地大喊一声,四周的贼寇蜂拥而至,挥动着手里的兵器。

    他们的目标瞬间就全部转向了萧恕, 就好像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

    “啊!哥哥!”江燕如被乌泱泱涌上来的人吓得捂住眼, 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彻底躲起来。

    这种血肉横飞的场面真不是她这样胆量的人能直面的,此刻的她没有从马上软下去, 全靠萧恕在支撑着她。

    萧恕勒紧缰绳的手用力箍紧她的腰肢,贴向自己的腰腹, 掉转马身的时候, 同时抬脚踢飞了一举刀欲上前的男人。

    “啧,一群老鼠。”

    “统领!”

    其余宣云卫正好赶到,及时化解了被围困的萧恕。

    倘若萧恕是一人在此, 自然不会把这区区十几人的围攻放在眼里,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怀里还缩了一只软弱无力的‘鹌鹑’, 再不离开这里,只怕胆子都要吓破了。

    他扯过缰绳,决定提前离开这是非之地。

    这也头一遭他遇到这样的围攻, 没有亲自上阵, 大开杀戒。

    萧恕冷声吩咐左右:

    “解决掉剩下的人,把队伍重新整顿好,抓紧上路。”

    也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别的埋伏,尽量让他们赶上皇帝的队伍才是关键。

    “是!——”

    江燕如哭着,用力环抱住萧恕的腰。

    他的腰上没有丝毫赘肉,只有紧.致的肌肉, 每一寸都像是藏有无尽的力量,随着他驾驭着马冲出厮杀的包围,她就好像在狂浪之中抱住了桅杆一样,得以安心。

    也不知道奔跑了多久,那些叫嚣声、惨叫声终于被抛之脑后。

    江燕如感觉脱离了危险,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她挪了挪自己的臀。

    本来只适合一人骑乘的马鞍硬生生挤进两人,并不舒服。

    牛皮包裹着结实的木鞍,随着马奔跑而震.动,不停撞在尾椎上,引起一阵阵的钝痛。

    江燕如眼睛又浸满了泪水,为什么遭罪的总是自己。

    “我都来了你还哭什么,还有,别把眼泪偷偷擦在我身上。”

    萧恕嫌恶地用胸腔把她的脑袋轻撞开,但是声音略显干涩和生硬,就好像在用力抑住什么。

    江燕如不管不顾地继续靠过去,把眼泪尽数往他胸前的衣服上擦,委屈道:“可是我害怕。”

    萧恕铁石心肠,一点也不能体谅她。

    胆子小又不是她的错,努力想要活着,这明明是所有人的愿望吧?

    变冷的泪液渗入衣料,一点点往萧恕灼热的肌肤上蔓延,就好像滴水落在炭烤的石头上,不能使其降温反而会滋滋冒气热气。

    萧恕的体温逐渐攀升,他加大力度环住那细弱柔美的腰肢。(麻烦看一下,就只是抱抱和亲亲!!)

    “呃!”江燕如感觉胸口被堵住一般发闷,而萧恕用劲握住她腰肢,手心的温度更是隔着几层衣服都能烫到她。

    她眼泪慢慢收起,不由松开环住他的手。

    大腿侧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热度,还有比裹着牛皮的马鞍还硌人的东西。

    她也不是从前不经人事的小孩子了,这意味着什么,她早心知肚明。

    只是即便她知道,可还是不可遏制地震惊了。

    他是狗吗?

    她哭成这样,他居然还会有这样的反应。

    江燕如并不知道,其实她是什么样的状态一点也不影响萧恕对她是什么样的反应。

    就像她也时常不能及时察觉到萧恕的危险,反而赶上去反复试探他一样。

    马蹄滴滴答答,被带动的石子发出不断滚动的声音,空荡的道路上只剩下他们两人一马。

    四周寂寥。

    更凸显出落在她后耳根的那道呼吸声明显,那急促的频.率像是快要烧滚的热水,翻涌着灼热的水汽。

    她不再往他怀里挤,原本环住他的手也改成撑在他的腰侧,努力想把两人相贴的身体退开。

    可信的依赖变成不可信的抵抗。

    哪怕一点空隙也好,现在这般紧密相贴,都让她几乎不能顺畅呼吸了。

    更主要的是她感觉到了逼近的危机。

    “哥哥我好难受……”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挤压出来,鼻息里都充斥着他身上越来越浓烈的旃檀香气,仿若还带着些引人沉沦的异香。

    她太熟悉他身上的气息了,尤其是那动蜻之后几乎要让人迷醉的味道。

    “……我也是。”

    萧恕微低下头,温热的唇瓣忽然就贴上她的耳廓,润.湿.滑动声让江燕如的心脏怦怦狂跳,仿佛有股暖流缓缓流淌,就像是被春风吹融的冰河,碎裂的冰块咔咔分开,春江水暖,浇灌了河岸,滋长了草茵。

    她并拢着膝盖,后脚跟抵在马腹上,她一只手推着萧恕,另一只手还紧张地攀附在横于自己腰际的铁臂。

    萧恕手下的力度越来越大,收紧的胳膊几乎要把她勒入自己怀里,镶嵌在一块。

    江燕如张口喘息。

    萧恕这一声‘我也是’让她顿时甘拜下风。

    可是这荒郊野外,马背上。

    用脑子想一想也知道是万万不可的。

    江燕如紧张到结巴,为了分散掉萧恕的心思,开始慌不择言。

    “哥、哥,那些人是来杀你的吗?”

    她不断扭着脑袋,躲闪萧恕的唇舌,慌乱得整颗心都快跳了出来。

    萧恕胆大妄为,狂妄嚣张,自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可是她胆子小啊,一想到这光天化日之下……她身上就更软了。

    “兴许吧……”萧恕张口咬住她,江燕如吃疼,小声痛呼了一声。

    萧恕惩罚了不配合的江燕如,舔了舔唇,勉强停下了亲吻,哑声道:“看来以后得让你时时刻刻待在我眼皮底下才安全。”

    如果分开反而让她更容易身陷危险,倒不如放在身边,他亲眼盯着。

    江燕如捂住了自己湿漉漉的耳朵,脸发热发烫,烧成红霞。

    “这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他们要对付的是你。”她争辩道。

    江燕如觉得萧恕这样的安排好没道理。

    讨人厌的是他,被人追杀的也是他。

    她实在是再无辜不过了,若是在他身边,岂不是更加危险。

    “那可未必。”萧恕冷哼了一声,觉得江燕如连这么浅显易懂的东西都想不到,实在是蠢笨。

    她如今危险的处境已经并不是简单的离开他就能解决。

    从她落入他萧恕手上的那一刻,就有太多人在暗地关注。

    就像那些闻到肉味的豺狗一样,一直都在四周徘徊打转,致力于刺探他们的关系。

    如今只怕是已经发现她成了他的——

    刚想到这里,萧恕的身子蓦然僵住。

    就好像所有的气血都暂停了流转,只因为一个可怕的念想占据了他所有的意识。

    “什么呀?”江燕如等了半天,都没听见下文,遂扭过脑袋追问萧恕,“那是因为什么?”

    她泪痕未干,眼睫湿润,懵懂的视线像是稚鹿一样干净。

    随着她开口说话,那粉润的唇珠微微上翘,露出一副好奇的憨态。

    萧恕盯着她,喉结上下滑动。

    她还是一无所知,蠢得天真。

    萧恕对于蠢笨之人都十分没有耐心。

    可偏偏面对江燕如这张粉光若腻的脸,听着她甜软娇柔的嗓音,还是让他可恨又可耻地心痒难耐。

    那汹涌的情.潮席卷而来,让他青筋鼓出,战栗的手指用力扯住缰绳。

    大概是身体早已接纳了她的所有,已经变成了一种可怕的瘾。

    只要靠近她,就会想得到她。

    江燕如并不知道萧恕如今的纠结,更不懂收敛自己对他的吸引。

    她歪着脑袋,脸带困惑地看着他,柔声问他:“哥哥,你不舒服吗?”

    谁知道她的话音才落下,萧恕忽然就失控地低下头,用力衔住那两片花瓣一样的唇瓣,肆意地蹂.躏。

    那喷薄而出的热息像是岩浆一样滚烫,江燕如娇躯一震。

    搅起的水声好像在拨动着粘稠的琼液,或啄或探,舌尖变成最有力的武器。

    萧恕在无止境地汲取着她香甜,原本拉住缰绳的手也慢慢往上扶住她后仰的脊背,指尖顺着她脆弱敏.感的脊骨滑动。

    江燕如像被击中了天灵穴,一动不能动,只能被迫昂起脑袋,摆出了最适合被他深吻的姿势。

    马失去了控制,漫无目的往前踱步,而他们在马背上交缠着唇吻。

    就好像完全摒弃了外界所有的干扰,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和搅.乱的津.液。

    就在江燕如陷入他用湿.滑舌尖带来的热潮,脑子混乱成浆糊的时候,萧恕忽然扯开了她。

    银丝从他们的唇瓣上延伸,坠出了一个弧线,最后因为不堪重负而断裂消失,彻底隐入两人凌乱.交叠在一起衣摆之间。

    明明动情后最是萎.靡妖冶的脸,却在这一刹那变得冷若冰霜,那双泛红潋滟的含情目更是毫无感情地盯着她,打量着她。

    像是在端详着一件商品,而他在思量取舍。

    江燕如不懂,萧恕怎么就突然换了一副面目。

    就仿若刚刚还与她抵死缠绵,对她索求无度的人不是他。

    面对他阴鸷冷冽的视线,江燕如身上的热息在这一瞬褪了个干净,她就好像被蛇盯上的青蛙,浑身打起了寒颤。

    萧恕的大手在这个时候轻轻抚上她还泛着余韵的脸,带着扳指的拇指用力擦拭她唇上的水迹,像是要抹去刚刚他失去理智的痕迹。

    许久后,他才启唇低语,似是长长一声叹息。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有……软肋?”

    最后的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好像在齿间反复搓磨碾压,带着忿然与不甘。

    江燕如没有听清,可是她仍然从萧恕忽然冷淡的态度里感到了不安。

    “……哥哥。”

    甚至她因为太过害怕,扭身就想要去亲吻他冷漠抿起的唇。

    她想要回到刚刚被萧恕急切亲吻,极度渴望的时候。

    可萧恕无动于衷,躲开她主动奉上的吻,大手扶住她的细腰,将她从马背上提起,一弯身就把放下了马。

    脚尖软软触及坑洼的细石地,江燕如一下就蒙了,抬起头看向还坐在马背上的男子。

    他冷峻的脸上不带任何情绪,垂眸看她,像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你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后面的人把你捎上。”

    江燕如不知道萧恕忽然之间怎么就变了一种想法。

    明明不久前他还说要把她时刻放在眼前,转瞬之间却又要扔下她。

    “不要,哥哥!”

    江燕如仓皇伸手,想去拉缰绳,可萧恕已经双腿一夹,策马离去。

    只给江燕如一个坚决的背影,像是扔下了一个负担,决然而去。

    江燕如呆若木鸡,就眨眼的功夫,萧恕就已经化作道路尽头的一个黑点。

    哥哥,就这样扔下了她。

    眼泪疯狂涌了上来,江燕如没有离开原地,就蹲在原地哭了起来。

    哇哇大哭,不必像,她就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萧恕先是热烈地亲吻然后又绝情地把她抛下。

    江燕如是完完全全弄不懂他。

    正是因为不懂,心头就涌起无尽的委屈,她就这样一直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江燕如感到头昏脑涨,几乎快要晕厥。

    哭泣也是很消耗人精力的。

    她正想要收起这无用的眼泪,思考自己的退路。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至近,长时间都是独自一人的江燕如忽然警觉,那晕乎乎的脑子也重新开始运转。

    她想起萧恕最后对她的提醒。

    万一、万一是敌人追了上来,他们可不会理会她有没有和萧恕‘决裂’,到时候极有可能还是不会放过她。

    她扶着膝盖,摇摇晃晃站起身,准备快一步躲进路边的密林,一匹熟悉的黑马嘶鸣着,托着男人重新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里。

    扬起的马蹄带来巨大的黑影几乎把她整个身躯笼罩。

    江燕如不禁捂着胸口,趔趄着后退一步。

    她被吓得扑簌簌落着泪,一颗接着一颗的泪珠从她润黑的眼睛里滚落,一直紧咬着的唇瓣上都留下了深浅不一的齿痕,雪白的肌肤因为哭泣而泛红,像是一朵沾着晨露的海.棠。

    萧恕长腿夹着马腹,缰绳用力一扯,高大的黑马就从擦过江燕如身侧,重重落下了铁蹄。

    江燕如小脸一白,正要抽身后退,装饰着金片的马鞭已经递到了她下颚,然后顺应着男人指尖的力度,用力往上一抬。

    她被抬起下颚,迷蒙的视线就正好撞进男人的眼中。

    萧恕勾着脚蹬,朝着她倾身,仿佛只为了让他压低的嗓音能如愿传入她耳中。

    他低靡的声线带着一丝不寻常的嘶哑:“从前你不肯叫我哥哥,可有悔过?”

    江燕如呆呆看着他,眼睫像是初生的蝴蝶,颤巍巍地扇动了几下。

    他莫名其妙地离开,又鬼使神差地回来。

    一句话也没有对她解释,却执着问她这一个奇怪的问题。

    “回答我。”萧恕迎着光的脸冷肃可怕。

    好像她的回答尤为重要。

    若是回答不好,他一定会马上再抛下她离去。

    江燕如心里这般想着,害怕地点了点头。

    萧恕一直紧绷的可怕面容终于有了有些许松动,但那双浓黑的眸子里却开始闪烁起危光,就像是迫不及待要引.诱人堕入他设下的深渊。

    他鬓角滚落下热汗,凌乱的发丝让他那张精致的脸变得蛊惑,灼灼的视线牢牢锁定着她,像是要看进她灵魂深处。

    他要一个答案。

    一个足以让他彻底沉沦泥潭沼泽,深渊地狱的答案。

    诸如此类,兴许会毁灭他的后果却激发了他的兴奋,萧恕慢慢舔舐着口腔里腥甜的血味,缓慢又清晰地问道:

    “那——我现在命你,叫我夫君,你叫不叫?”

    第57章 春日   春日才刚刚开始。

    夫君?

    江燕如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可是萧恕紧锁在她身上的目光专注又狂烈,让她没有胆量去质疑。

    他是不是已经疯了?

    所以口里说出什么话也不足为奇。

    脸上的泪痕被微风吹得发凉,就好像现在江燕如的心境,一凉到底。

    萧恕想娶她?

    可是娶一个人, 不是该以两情相悦, 互许终身为前提吗?

    江燕如可不敢想象, 如萧恕会是一个轻易动心的人。

    该不会是为了更好的磋磨她,折腾她吧?

    她都要开始害怕了。

    不怪江燕如升起的念头都是这么消极, 要怪就怪萧恕给她的感觉就不像是会干件好事的人。

    微弱的阳光被忽然飘来的雨云遮去。

    天光不明,阴影笼下。

    萧恕的脸色就像春日里多变的天气一样阴晴不定。

    他坐在高处朝她俯下脸, 精致的脸廓棱角分明, 线条流畅,就像是做工精良的雕刻品,他的肤色并不白皙, 而是像深秋里被晒成深色的麦穗, 饱满而富有力量,英挺的剑眉下一双形状姣好的含情目微眯, 不见柔情只余下让人胆颤的锋利。

    不管几次,江燕如都会忍不住对他这张脸心动,他湛然若神的面容自成风骨, 有一种别样的吸引。

    像是临渊观静水深潭的幽寂神秘, 临岸看狂.潮巨浪的磅礴雄劲。

    致命的危险,也是极致的吸引。

    但是江燕如还是拍了拍胸口,收起对美色的垂涎,一脸为难道:“这不好吧……我是你妹妹呀……”

    “呵。”他唇角微扬,随着马原地踏步,那马鞭就在她颚下轻蹭, 像是粗砺的指头摩挲,这让江燕如不由颦起眉。

    有点疼。

    萧恕无动于衷,对他而言,强扭的瓜甜不甜,他也会先想扭下来再说。

    所以他掉转马头回来,当然不希望从江燕如那张粉嫩的小嘴里听到一个‘不’字。

    他本可以一走了之,再不管她。无论以后她会被牵连进什么事端,身陷何等险境,都与他无关。

    他就是这样险恶自私之人,苟活于世却从不畏死。

    只是……

    倘若江燕如就这样简单死了,他又觉得心里不痛快。

    人生在世,他这短短的余生里,不想再给自己找不痛快。

    所以他回来了。

    萧恕鞭子用力抵住江燕如的下颚,再往上抬起了一寸,讽道:“妹妹?坐在哥哥身上的妹妹可不多。”

    江燕如的下颚绷紧,那截白皙柔美的脖颈就露了出来,像是天鹅曲颈,优雅动人,也脆弱易碎。

    萧恕又有一种想要舔舐齿尖的冲动,半是威胁半诱哄:“阿如,想好了再回答。”

    “呃……”江燕如刚想张口,可话音还没吐露,就被萧恕这一声硬生生堵了回去。

    她圆眼惊瞪。

    萧恕他是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本事,光看就知道她打算说什么吗?

    “……我害怕。”

    江燕如把婉拒的千言万语都归于自己胆怯。

    萧恕树敌无数,多少人想将他千刀万剐,可她还想寿终正寝,不想英年早逝,死于非命。

    她可怜巴巴地挤出几滴应景的眼泪,企图让萧恕动容。

    萧恕挑起眉,对于江燕如会说出这样的话习以为常,从开始他就知道江燕如的胆子很小,所以一有风吹草动,她就跟逃命的兔子一样哧溜一声钻进兔子洞里。

    不过她害怕的事也正是萧恕要杜绝之事,在这上面,他们难得是统一的。

    他扬起下颚,用再平静不过的语气慢慢说着可怕的事:

    “我答应你,若有人再胆敢伤害你,我帮你把他剁成三段,一段挂墙头暴晒,一段在街头喂狗,另一段埋地里给你当花肥。”

    他又垂下冷黑的眼,观察她的反应:“如何?”

    如何?

    江燕如嘴唇嚅动了几下,倒抽了一口凉气。

    萧恕这是在安慰她,还是在恐吓她。

    变成花肥也太让人惊悚了!

    一想到自己的花坛下埋着三分之一的尸体,就是能开出再美丽的花也无法让人心情愉悦啊!

    江燕如瞪着模糊的泪目,“我……”还是害怕。

    雪白的皮肤再次被粗砺的马鞭抵住,蹭出泛红的痕迹,与她嫣红的唇瓣相比多出了一份凌乱的美。

    她又哭了。

    萧恕看着砸在马鞭上的眼泪,一直无动于衷的脸上多了一份深色。

    江燕如到现在还不明白眼泪对他完全无用,只会让他更想欺负她。

    “收起眼泪,留到别的时候流吧。”

    江燕如呆了一下,目瞪口呆从他冰冷的眼神里看出一分炽热。

    ……下流。

    江燕如脸色涨红,鼻翼翕动,好像接连做了几次深呼吸才稳住了情绪。

    她伸出的指尖搭在马鞭上,不让那带有硬丝的马鞭再磨蹭她娇嫩的下巴。

    既然在萧恕眼皮底下别无选择,她鼓起勇气。

    “如果……你当真会保证我的安全?”

    “不会再随便把我丢在陌生地方?也不会再随意打骂我?”

    “……还有,不会再想杀我了吧?”

    一连几个问题抛了出来,都关乎着她的人身安全。

    其实江燕如也根本不在乎萧恕是不是真的想娶她,无论是因为什么目的也好,她都可以不管。

    活着最重要,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重要。

    萧恕定定看着她,良久才回道。

    “答应你。”

    他收回马鞭,随手挂在马鞍上,对她伸出手,“现在,该你回答我了。”

    江燕如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她应该顺着萧恕,可总觉得此刻的萧恕有些过分认真,让她不由思量自己是否还会有退路可说。

    但是如果此刻她拒绝了,她还有没有机会等到她爹来救她,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最重要的是,她是真的害怕一个人被丢在荒郊野岭。

    没有贼寇敌人也有野狼老虎,到时候她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江燕如眼睫眨了眨,又带下一连串的眼泪。

    “夫、夫君?”口里喊着让人羞涩的陌生称呼,玉白的小手怯生生的伸出,才刚刚越过萧恕的指尖,就被他的大手一把裹住。

    速度快得让江燕如都受到了惊吓。

    好像不是她自己选择跳进陷阱,而是陷阱选择吞噬了她。

    “呀!”

    心脏一颤,可自己的指骨已经被温热的手心用力桎梏,就好像再也不能分开一样。

    “那就这样说好了。”萧恕轻笑了一声。

    他唇线微扬,像是忽然消融的寒冰,绽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容。

    看多了萧恕阴阳怪气,也看过他狂肆猖獗,江燕如好像还没见过萧恕真正笑起来的样子。

    他真的会因为这个而开心吗?

    江燕如心底突然有点愧疚。

    只是这个愧疚并没有在她心上盘踞多久,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萧恕把她拉过来,把她提到马背上。

    黑马在原地踏了几下蹄,又在萧恕的驱使下往来时的方向奔跑。

    然后他们离开了大道,钻进了密林。

    萧恕手压在她背脊上,嘴唇贴在她耳后,再一次润.湿了她的耳廓,炽.热的呼吸带着一丝抑不住的狂.潮,在她耳边命令道:

    “趴下去。”

    密林里也有路,也许算不上是路,只是树木生长留下的间隙,恰好有足以供马能通过的小径。

    萧恕的马颇有灵性,会选择适合的方向慢慢前行,不必主人分神来为它指路,它就载衣衫逐渐凌乱的两人往密林深处而去。

    因为连日春雨绵绵,满落枯叶的小径变得泥泞。

    马蹄轻轻落下就像是踩在了棉花地上,只有很细微的水声在抽.响。

    越往密林深处,越是静谧无声。

    这是一片几乎没有人会涉足的幽林。

    细密的雨从叶缝飘落,沾上两人的发丝肩头,凝落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在绸缎一样的黑发上发着亮光,像是铺在夜幕里的星辰,熠熠生辉。

    “你湿了。”

    江燕如两手抓着马的鬃毛,雨点落在她的后颈上,凉意却侵蚀不到她这具发烫的身体。

    衣襟领口都还算齐整,只有从衣摆下方扯开的地方一片紊乱的褶皱,交叠堆积在腰间的衣料不停摩挲着肌肤。

    萧恕一只手扶住她,另一只手隐在衣袖之下。

    江燕如的脸紧挨在马的鬃毛上,鼻息中不但有马匹身上的气味,还有那股萦绕不消的旃檀香。

    马在雨中奔跑,无数的雨点从树叶的缝隙里坠落,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味。

    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水淋湿。

    可她一点也不冷,反而热得像是被架在里炭火上灼烧。

    “呜……哥哥……”

    他略显蛮横地环住她低语道:“该叫我什么?”

    马蹄漫步在林间,积攒的水滴自树叶滑落,像是珍珠串一样,滴答滴答,响个没完。

    江燕如扶着马,迷蒙的双眸没了焦点,汗涔涔渗出,只觉得身上到处都是湿.滑的雨水。

    “呃……”叫他夫君还是别扭,江燕如窘迫地开不了这个口。

    雨越下越急,树叶被风雨吹地簌簌狂响。

    原本藏在树冠下干燥的树叶也被浇湿,变得泥泞一片。

    行至林子中间,四周就变得稍微开阔,并不再像最初进林的地方那么狭隘。

    马嘶鸣一声就欢快地放开蹄,小跑了起来。

    江燕如感受到马每次迈蹄提腿,跳跃的动作都萧恕捕捉,他与马的节奏总是一致,碰撞在一块,就变成了无上的振奋。

    “夫……君、呀!”

    “好乖。”萧恕的轻笑声再次响起,像是逗弄着小猫小狗一样,一次次勾着她叫。

    这像极了江燕如逗百岁时的动作,伸伸手指就把小猫逗弄得团团转,指东指西,乖巧听话,无有不从。

    狂雨淋.湿了幽林,催长了莹草,滋养了野兽,一切都欣欣向荣,正在野蛮生长。

    春日才刚刚开始。

    第58章 野庙   夫君,我的脚也好冷啊

    春雨淅淅沥沥, 虽不再急剧,却也还没那么快能歇停。

    幽静的林子里的林蛙也被这场大雨惊醒,鼓动着声囊振鸣,此起彼伏。

    黑马在雨幕中漫步, 漫不经心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坑洼的林地里藏有不少惊喜, 它越往深处走, 越能听见那幽静之处水声潺潺。

    刚刚苏醒的蛇正昂首在地巢的附近徘徊。

    泥泞的入口处还长有茂密的芳草,它浅浅地挪动, 被雨水浇湿的肥壤十分松软,像是要吸.附在它的鳞片上, 所以要耗费一点时间试探。

    它害怕惊扰地巢里的原主, 只在入口徘徊,不敢贸然前进。

    然而幽林之中总是有太多意外,马儿忽然惊蹶, 扬蹄立身。

    长蛇呲溜一声钻入地岤, 探到了地心。

    “……召雷!”

    萧恕黑着脸闷声制止受惊的马,使其不再颠簸。

    只不过是因路边游走的虫蛇让它受到了惊吓, 马儿也甚是无辜,它低头打了一个响鼻,慢慢缓下步伐。

    “呜呜呜……”

    萧恕安抚完马还要安抚骤然受疼的少女, 她正揪着马鬃毛委屈地抽抽噎噎。

    “我恨你, 你说话不算数!”

    才答应再不会让人伤害她,也不再会让她受苦受累受疼。

    “恨我?”萧恕拨开她湿漉的头发,并不把她的气话放在心上,“恨我还不放开我?”

    江燕如气呼呼就想撑起身,然而只过了片刻她又只能抱着马哭泣。

    “你不讲武德……”

    雨声打在宽大的叶面上,碎裂的水珠四溅。

    声音也是零碎不成句地传来。

    林蛙似乎也被他们的交谈叨扰了, 不满地拔高了音量聒噪。

    那叫声甚至都盖过了江燕如的伸莹。

    “据说那是求交.尾的声音。”

    这世上能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最下.流且不合时宜话语的人不多,萧恕肯定能算其一。

    江燕如的脸一直都是通红的,红得像是染满了胭脂,她啐道:“流氓!”

    “我说的是那几只青蛙。”他反而要指出她过分敏.感,“你骂我做什么?”

    江燕如窘迫交加,张口咬住自己的手指,以免和那些求.偶的青蛙们一样叽叽咕咕。

    萧恕心情愉悦地低笑,附身吻了吻她脖颈上的小红痣,缱.绻又缠.绵,他哑声道:“不过的确,你叫得更好听。”

    江燕如张了张唇,贝齿再也无力咬住自己的手指,声音也没法再掩藏。

    萧恕太过分了。

    这样说话,就让她完全没有了抵抗力。

    在茂密的树冠下,不再有密集的雨点砸下来,可是两人身上已经湿透了,黏在身上难受。

    萧恕揽着江燕如,让她环住自己的脖颈,两人像是交颈的鸳鸯依偎在一起。

    “这样好点了吗?”

    他侧过脸,唇落在江燕如坨红的脸侧,那湿漉的发丝变得尤其调皮,总是会被他不小心卷进嘴里,他只能一次次寻找合适的地方用轻吻安抚受到惊吓的少女。

    江燕如很快就在这轻柔的抚.慰下丢盔弃甲。

    马不安地来回踏步,在进进退退之间带起一片水花。

    被贼寇冲乱的队伍经过一番整顿与清理,终于可以重新上路。

    宣云卫抓住了几个因为伤重还没来得及自尽的贼寇,正在捆绑装车,打算带回去审问。

    一辆乌顶华盖的马车靠了过来。

    从掀起的车帘后露出一张娇俏的脸,她打量了几人,开口问:

    “萧大人不在?”

    有人拱手回道:“大人已经提前上了路,还请平宁郡主也早些回到队伍。”

    平宁郡主皱着眉,并不打算轻易放走这几个宣云卫,她道:“这一路上都这么危险,带我去找你们家大人,我要他亲自护送。”

    宣云卫还没遇过这么难缠的贵女。

    金陵城里的贵女见到萧恕躲都来不及,没人会想着往他跟前凑,这个平宁郡主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虽然她身为郡主,身份不凡,可宣云卫没有萧恕的准许,谁敢带她前去。

    就在平宁郡主纠缠不休之时,一名白衣公子骑马赶至,像是替宣云卫解围一般开口问道:

    “请问江姑娘可还安全?”

    宣云卫认出来人是白家的公子,他下意识拧起眉。

    “江姑娘自然是安全。”

    白望舒见左右还在收拾的队伍,“是吗,我怎么也找不到她,莫非是给萧大人带走了?”

    “正是。”宣云卫对着白望舒拱了拱手,“白公子有事?”

    白望舒察觉宣云卫升起了警惕,不由一晒:“无事,只是偶然听到有人似乎正在到处打探江姑娘的下落,觉得有些蹊跷,所以才来问一下。”

    “白公子所说是何人?”

    面对宣云卫的追问,白望舒却再次微微扬笑:

    “不知,兴许也是江姑娘在蜀城的熟人吧?”

    雨一直下个没完,在树下躲雨也不是长久的办法。

    热.潮退去,江燕如开始觉得发冷。

    她还从没这么长时间穿着能拧出水的湿衣,不一会就开始哆哆哆嗦嗦。

    她紧紧贴着萧恕,想从他怀里汲取一点温暖。

    萧恕身强体壮气血旺,并不受这一点雨水的影响,可江燕如一直扯着他喊冷。

    他也不得不考虑换个地方。

    原本想着能在这个密林里找个山洞躲雨是最好不过,不想却意外得先寻到了一个遗弃的破庙。

    这也许是哪路野僧自建的一座小庙,形制并不是那么合规矩,远看还以为是一间民居,近看才发现门楣、窗格上都留有佛庙的装饰。

    斑驳的外墙上结满了蛛网,半个门扇被风吹得吱呀作响,显然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修缮。

    但是有地方避雨就不讲究那么多,江燕如一下马就直奔破庙,像是倦鸟归巢一样激动,显然已经忘记自己腿软这回事。

    “太好了,总算不用淋雨了!”

    萧恕落后她几步,先把马拴好才拿了东西跟进来。

    江燕如已经抱着双臂在这间破庙里溜达了一圈,对刚进门来的萧恕,一指着角落里一堆柴火堆,高兴地笑了起来。

    “哥哥,这里还有木头,我们能生火烤衣服了。”

    萧恕看见江燕如那张脸的冻得发白,十分可怜,也不再逗.弄她,只示意她走远一点,免的身上水会溅湿干燥的柴火。

    江燕如乖乖地走远了几步,然后看着萧恕用火折子很快就把柴火堆点着。

    小破庙因为这一堆火而变得温暖起来,橘黄色的火苗把昏暗的屋子也照得通明。

    江燕如喜不胜收地伸出手,凑近火堆。

    萧恕手持着一根长木棍拨动木柴,抬起头对还穿着一身湿衣的江燕如道:“慢着,把衣服脱了。”

    江燕如屁股刚坐上一捆草堆,闻言脑袋蓦然一抬,惊愕又羞恼地揪住自己衣服瞪着他。

    那模样就像把他当作色中急鬼一样。

    萧恕扯着唇一笑,用脚尖踢了踢扔在一边的包裹,“我让你脱,又没让你不穿?你这个体质穿湿衣服烤火,明早就该病倒了吧?”

    江燕如狐疑地瞟了他一眼,蹲下去翻包裹,因为外面是牛皮缝制,所以包裹里面那件白色的单衣一点也没被淋湿,江燕如把衣服拿出来,摸了摸那细腻的纱纹。

    萧恕有这样的贴心让她感到很意外。

    “你的衣服给了我的话,那你——”她抬起头,隔着柴火堆的男人已经站起来,解开的腰带正挂在臂弯,身上的湿衣已经脱下一半,露出肌肉匀称,线条流畅的强健半身。

    水珠从他宽阔的臂膀上顺着肌理的走向流淌,一直湮入他扯开的衣襟与腰腹之下,橘黄色的火光摇曳,让他身上都晕染上了暖光,深麦色肤质显得无比狂野,与他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纵使他们再怎么坦诚相见,再怎么深入了解,江燕如不知道为何看见这一幕还是会舌干口燥,原本苍白的脸也重染红晕,耳尖更是迅速发热发烫。

    “我?我不穿也可以。”萧恕没有一点心理负担,直接在她面前宽衣解带,江燕如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目光都忘了挪开,还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

    萧恕把湿衣往后面的木杆上一搭,穿着半湿的绸裤走了过来。

    江燕如这才猛然回过神,瞳孔受惊般一阵紧缩,像是有人拿了一根针要扎她瞳孔一样。

    还没来得及退步,下颚被萧恕轻轻捏起,“躲什么,不是很好看吗?”

    江燕如憋红了脸,半天也只能吐出三个字。

    “不要脸。”

    这种柔弱的攻击对于萧恕的脸皮来说,毫无作用,他甚至不紧不慢地把唇落了下来,映在江燕如发颤的唇瓣上。

    “把衣服自己换了,再盯着我看,我就真不要脸了。”

    这话说得江燕如有多稀罕看他一样。

    江燕如又羞又气,“我才没看你,我看我自己也好过看你!”

    他的那一身肉又不白又不美,有什么好看?

    江燕如气哼哼地抱着衣服转了一个身,表面了自己不稀罕看他的立场。

    然而等她把手指放在腰带上,就开始犯难了,她赌气背过身,也把自己置于了一个不利的境地。

    萧恕该不会就在后面看着她脱衣服吧?

    但是此刻她若是迟疑,就会显她输了萧恕一筹。

    萧恕坐在火边,拨弄着火堆,好让下面的火苗不至于被压灭。

    他看着火焰飞块地吞噬着柴火,像一个个急不可耐的恶鬼。

    叮得一声。

    有东西掉了下来,萧恕的目光移去,却见是一根银色的发簪落在了灰尘里。

    离发簪不远的地方就是江燕如一截雪白的小腿,像是玉藕一样的肤色带着莹润的光泽,他本没有想过偷窥,只是这偶然入眼,还是让他眸底染上了深色,他不由自主地捻了一下指腹,好像还能忆起那细腻的触感。

    江燕如一身冰肌雪肤,比花还嫩,他要极力控制自己的力度才不至于在那上面留下太多的痕迹。

    他的目光不禁往上,只是那片雪白的肌肤很快就被垂坠下来的衣袍挡了个完全。

    江燕如转过身抬起手,红着脸给他展示了自己奇怪的穿着。

    萧恕的这身衣服对她而言太大,袖子长、腰间宽,下摆更是直接垂到了地上,她简直像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是不是很奇怪?”

    萧恕歪着头盯着她看了片刻,笑了一下,对她招手。

    江燕如拖着湿鞋绕到他面前,萧恕慢条斯理地帮她把袖子卷了起来,露出她两只小手。

    也许是因为烤了火身体暖和了,萧恕做起这些事来耐心十足,就连那张平素生人勿近的脸都显得平易近人。

    江燕如不由蠢蠢欲动,开始尝试提更多要求,她把小脚从衣摆下伸出,壮起胆子,软软道:“哥、夫君,我的脚也好冷啊。”

    第59章 锁链   点缀着金链一定也很好看

    拖着长长的冷字。

    玉润珠圆的脚指伸到眼前, 那五指紧张地并拢在一块,颤颤巍巍地悬在半空,萧恕盯了一眼才缓缓抬起头。

    江燕如感觉自己的心忽然被什么触动了。

    从这俯视的角度看下去,萧恕精致的五官更像是用工笔浓墨描绘出的线条, 柔眼狠相, 是荆棘里开出的花, 冶艳而危险。

    他安静地掀开长睫,黢黑的眼珠里好像只装得下她一人。

    暖橘色的火给他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柔光, 好像蒙上一层薄纱,柔化了他那身富有攻击性的强健体魄。

    火光跳跃, 映入他深邃的黑眸, 就像是明灿的星辰闪烁在漆黑的夜幕。

    他叉腿坐卧,姿态随性,可不会让人觉得嫌恶, 仿佛这姿势由他做来就是该如此一样。

    他就像是自带着一种蛊毒。

    让人会害怕受到侵蚀的同时又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在他面前, 似乎什么事都是对的。

    江燕如感觉自己像是中了毒一样盯着他这张脸,神思都陷入了恍惚。

    直到萧恕嗤笑一声, 她才发觉自己出神太久。

    “那你想我怎么暖?”萧恕问。

    江燕如本是让萧恕想办法,没想到问题又被他狡猾地抛了回来。

    她皱起小脸,身子晃了晃, 本来就体力不支的她抬着脚压根就站不住多久, 这一晃之下顺势就踩在了他的腿上。

    半干的稠裤被火烤得又热又潮,还能感受到衣料下那结实的大腿。

    “……我的身体?”萧恕挑了挑眉,很快就误会了她的动作。

    “不……”江燕如咕咚一下咽下口水,连连摇头。

    怎么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偏生就这般奇怪。

    他果然是有毒吧!

    “不是?”萧恕弯起的眉眼,锋利的眉眼都像被春雨浇软的枝叶,沾着露珠, 柔美地让人想要把唇印上去。

    她总算明白为何眼前的萧恕看起来这么平易近人。

    他就像是那餍.足的兽浑身上下松懈了,就算偶尔伸伸爪子也像是在逗弄着猎物玩一般,并没有伤害性。

    一想到他是在哪里吃饱喝足的,江燕如感觉自己的气又涌了上来,底气也足了许多,索性把脚踩实了,在他腿上踏了几下。

    她昂起头,硬声硬气道:“……不、不行吗?”

    萧恕看了看她皎白的脚,收起了笑容。

    仿佛忽然被人进犯了自己领域,露出了随和之下的另一番面孔。

    江燕如的心一咯噔,没想到萧恕的脸说变就变,快得她都没有防备。

    可还没等到她胆怯收脚,萧恕一把擒住她的脚踝,只轻轻一拉,江燕如登时就失去了所有平衡,只能惊声往他身上倒去。

    混合着烧灼后的旃檀木香扑满鼻,她一头撞进了萧恕的怀里,腹部却被他支起的膝盖撑着,像是悬挂在支架上的羔羊。

    萧恕懒洋洋道:“行啊。”

    他大方敞开了臂膀把她纳入自己赤.裸的怀里,与她分享自己的温暖。

    江燕如愣了下才把僵硬的身体又软了下来。

    手心下贴着的是萧恕温热的肌肤,耳边听到的是他搏.跳的心脏。

    江燕如的心脏也紧跟着他的心跳,乱了好几拍。

    他们竟然什么也没有做,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一块。

    江燕如坐在他腿上,由着他右臂环着她,像是圆弧扶臂一样结实可靠。

    萧恕的腿虽然不及羽毛垫柔软,可还是富有弹性,更别说那顺应弧度凹凸嵌合时候,无比贴合她的身体。

    最主要的是他身上好暖,江燕如矜持了片刻,还是像只猫一样贴了上去,十分满意他的热度。

    萧恕从牛皮袋子里找出了一些肉干,这些都是行军常会储备以备不时之需的干粮,味道是其次,主要是抵饿易保存。

    “我只有这个了,你吃不吃?”

    江燕如点了点头,两个眼睛已经像是闻到鱼腥的猫一样,亮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吃这些东西。”萧恕像是有些意外她这幅不挑食的样子。

    犹记得在蜀城时,几个丫头婆子照顾她,总是换着花样给她做吃的。

    她自己这副娇弱的身子受不得饿,却还任性地拿捏这个当令箭,让底下的仆妇为她每日吃食而犯愁操心。

    大概就是这样一直被宠惯着,才会一直笑得那么开心。

    “这有什么不吃的,我从蜀城一路上来,什么东西没吃过,就是干了、坏了的糕我都能吃的。”江燕如捏着肉干在指头上转了转,毫不在意地平静说道。

    只是话音脱口,她才发觉萧恕摸着她发丝的手停了下来。

    她转过脑袋,萧恕正手支着头,眼眸转至眼角,自垂掩的睫毛下睨视她。

    江燕如低下视线,把肉干一点点送进嘴里。

    被宣云卫从蜀城押送到金陵,这一路颠沛流离,江燕如吃了不少的苦。

    此时想起来,仍觉得十分委屈。

    萧恕听完她的话却只还无动于衷,她心底的委屈就被放大了无数倍。

    不多会,她的眼泪就滚了下来,顺着她咀嚼的腮帮,一路滑到了下巴。

    湿.漉漉的痕迹蜿蜒,无声地诉说着自己的难受。

    萧恕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抹去那滴泪,送进了自己嘴里,“有这么难吃吗?”

    江燕如见萧恕对她的遭遇毫无辩解的意思,用力把嘴里的干巴巴的肉干咬了几下,就当是把萧恕狠狠嚼烂吞下腹。

    她气鼓鼓地道:“你知不知道,这一路上我都差点死了!”

    萧恕顿了一下,声音清晰又肯定地回道:“知道。”

    江燕如猛然转过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萧恕这么果断的回答。

    他知道?!

    “你可是我重要的小鸟,我明明叮嘱过要让你活着来到金陵城,他们却险些渎职犯错……不过放心,我已经把他们抽筋剥皮挂出去了……”萧恕用指尖抬起江燕如的下颚,歪头看她,慢声细语道:“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哭啊?”

    江燕如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气焰消退,只剩下惊愕:“……你把他们抽筋扒皮了?”

    萧恕观察了一下她过分苍白的面色,忽然又绽放了笑容,“嗯?你信了?我也没有这么残忍吧。”

    他有没有这样残忍,江燕如难以判断,可他的传闻的确一直都不太好。

    “那你……”

    “嗯,就降职罚禄,打发到远远的地方去了……”

    “……”

    萧恕又勾了勾她的下巴,像是逗玩着小猫一样,“怎么,一副不相信我的样子?”

    江燕如摇摇头,却没有明说是不相信他,还是否认他的怀疑。

    其实他要对付那几个人,与江燕如又没有什么关系,他处置那些人,并非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他们没有听从命令,江燕如没有心善到会为他们求情。

    想到路上那些死掉的姑娘,他们……死有余辜。

    而面前这个男人,更是罪魁祸首。

    江燕如的心情又被那些记忆影响,声音也不由自主低落了起来:“……那哥哥为什么要把我从蜀城带到这里来?”

    江燕如还没有忘记,萧恕最开始可是想把她在奴隶场卖掉!

    这也是她一直以来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

    萧恕放下手指,“有事夫君,没事哥哥……”

    “夫君!”江燕如连忙抢着改口,她被逼着叫过几次后已经显得没有那么拘谨。

    可喊完,她还是扁扁嘴,觉得萧恕过分关注这个称呼实在奇怪。

    难道她这样叫了,他们的关系就真的像是一对普通夫妇一样了吗?

    萧恕没有顺着她的话回答,却又用一根肉干不慌不忙地堵住她的嘴,“继续吃你的饭。”

    他不愿意说。

    江燕如咬着肉干,看着萧恕垂下的眼只能轻轻‘哦’了一声,很机敏地没有在这个时候继续追问下去。

    萧恕不喜被人逼迫的,江燕如也害怕自己逼急了会让他在这个时候翻脸。

    那她的处境可就糟了。

    江燕如慢慢吃了几根肉干才摇了摇头,拒绝了萧恕的投喂,示意自己吃够了。

    萧恕还有点惋惜,不过也收了手。

    小破庙外面看着十分破旧,屋顶却修得很好,瓦片没有破损,一块叠着一块,牢靠紧密,雨声打在屋檐上,叮咚叮咚。

    除此之外,只有火堆里噼啪的声音。

    江燕如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

    作为佛庙,自然少不了佛祖塑像,这间隐于人迹罕至密林里的小庙,用的是泥塑像,因为手工实在粗糙,看不出来供奉地是哪位神仙。

    “我们借宝地躲雨歇脚,理应应该拜一拜才是。”江燕如看着那泥塑像道。

    萧恕却冷哼道:“我向来不信神佛,不过是些故弄玄虚的……”

    江燕如抬手捂住他的嘴,“信则有,反正我是信的,哥哥你少说几句吧,这还在别人的地盘呢……”

    最后的话她说得小心翼翼,似乎还怕被那泥塑像听见一样。

    萧恕看她胆小怕事的样子又是一笑,耸了下肩膀,并无所谓地闭上了嘴。

    江燕如就从他腿上爬起来,规规矩矩跪着,面朝着泥塑佛像的方向,闭上眼双手合十,虔诚无比地拜了拜。

    萧恕依稀听她嘴里在嘀咕,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须臾后江燕如拜完佛像心满意足地坐原处,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

    “想睡了?”

    “……嗯……”

    萧恕用木棍又拨了几下柴火堆,没人看着火,火很容易烧灭了。

    “那你睡吧。”

    江燕如太疲累了,没有和他争,就靠在他肩膀上蜷起脚,打算这样将就睡。

    “刚刚向佛祖许了什么愿?”

    江燕如迷迷瞪瞪,听见耳畔有声音在问,皱了皱眉头还是很老实地回答了:“……想长命百岁,要好好活着……”

    萧恕低笑了好一会,“还有呢?”

    她嘀嘀咕咕那么久,可见向佛祖许了不少愿望。

    江燕如眉头拧得更紧了,似乎觉得耳边这道声音着实烦人,扰人入睡。

    “想爹,想爹回来……”

    萧恕手指紧握着木棍,眼睛倏然抬了起来。

    江燕如却趁没有声音再来干扰,立马睡了过去。

    萧恕把木棍扔进火堆里,火苗被压得一阵摇曳,险些就只剩下黑烟。

    因为火苗式微,室内瞬时就昏暗了许多,萧恕的眼底也随之变得幽暗,他看着蜷缩在怀里的少女,从她恬静的睡颜,到纤细的脖颈,在那隐约透出嫣红的前襟,再到隐在宽大袍服的脚腕。

    儿时还在父母膝下,父亲喜欢豢养鹦哥,会命人打造各种样式的链子挂在鸟儿脚杆上。

    他觉得那些链子碍事,影响了鸟儿。

    父亲摸着他的头,告诉他一个道理:“没有链子拴着,鸟儿就会飞啊。”

    他盯着那截像是玉管一样的脚踝,神色晦暗。

    这么好看的肤色,柔滑莹白,像是玉一样,点缀着金链一定也很好看,若再挂上铃铛,架在耳边响动时也定会美妙。

    可惜,他现在手边什么也没有。

    他想了想,俯身咬了上去。

    第60章 发梦   日日不重样

    月上中天, 雨声渐小。

    只余檐沟处时不时落下几滴水,断断续续打在檐下的阔叶上,声音的间隔越拉越长,宣告这场春雨的终了。

    火苗噼啪冒着火星子, 眼见着要溅到垂坠在地上的青丝, 他挥出一手拂开了火星, 火点落在灰土里就升起了一缕黑烟。

    江燕如没受到一点影响,趴伏在他腿上, 蜷缩着身体像一只贪懒的猫。

    因为靠近火堆,她的脸色微微发红, 气色也逐渐好了起来, 清浅均匀的呼吸拂在他裸.露的肌肤上,带着丝丝酥.痒。

    萧恕靠在墙壁上小憩,在这样的夜晚, 他根本无法入睡。

    只能闭上眼, 勉强自己休息。

    一方面他的确需要休息,另一方面是这样才能限制自己, 不至于会忍不住对已经熟睡的少女再次下手。

    要知道她现在这个一无所知的样子实在太让人心荡神摇。

    他虽然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这具身体越来越不对劲,却还是像是那些整日流连风月所的浪荡子,不由自主就沉溺进美色之中。

    已分不清是因为身上的毒, 还是因为是江燕如。

    这莫非就是人口中所谓的食髓知味, 一旦开了这个端头,他就再回不到以前能克制忍耐的时候。

    长指抚过江燕如的脚腕,上面浅淡的齿印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已经快要消失。

    他到底没有下狠口,也没有把她弄醒。

    仿佛知道一旦她醒了,他就不但会单单想咬这里了。

    单衣本就是又薄又软, 被江燕如穿在身上,就好像只不过给怒放的花喷上了一层水雾,形廓犹在,半遮半掩之间反更显娇娆。

    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收心清.欲,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簌簌——

    积满雨水的草地不藏声,草杆折断的声音与带起的泥水声音,再轻微的声响也会带来一连串的动静,

    萧恕在摇曳的火光中慢慢睁开眼,脸上那微弱的温情一扫而空。

    在四野漆黑的密林,火光兴许会引来不速之客,这也是他一直不眠的原因之一。

    只是他没想到引来的这些不速之客会是人。

    寂静之中有几道声音,像是夜枭一样自黑暗中响起。

    “……燕……如……”

    “如……”

    人对于自己的名字都有超乎寻常的反应力。

    哪怕是熟睡之中,江燕如也在萧恕怀里不安地动了几下,卷翘的眼睫跟着颤动,仿佛下一瞬她就会睁开眼了。

    萧恕用手把她脸摁进怀里,同时捂住她另外一只耳朵。

    声音离得很远并不响亮,而且没有坚持多久,仿佛忽然意识到在黑暗中冒昧出声实在不妥。

    没有再听见呼唤,江燕如很快就重新睡了过去,闷得发红的小脸还在他怀里蹭了蹭,贴得更近了。

    萧恕用手指穿过她沁凉的发丝梳理了几下,见她彻底睡熟才放下心,冷眸朝着门的方向一瞥。

    脚步声越行越近,显然他们已经发现并且慢慢在接近这间亮起火光的小屋。

    召雷不断低声嘶鸣示警,萧恕手摸到了断骨刀。

    “唔,不要……”

    江燕如低呼一声,身子就像是风摆的荷叶,摇摇欲坠,偏生脚踝被人把持着,不能动弹。

    她泪汪汪瞅着萧恕,他像是拿捏着一截骨头一样把持着她的脚踝。

    锋利的牙尖倏然刺入皮.肉,激起的疼痛让她不寒而栗,颤抖的牙关都微微响动。

    “好疼。”

    她刚想收回脚,却又失去了平衡,一个后仰就软软跌进了软塌。

    垂下的床帷罩住了脸,她想扒开却猛然察觉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反缚在了背后。

    耳边还有奇怪的铃铛响声回荡。

    脚踝处似乎被绑上了什么多余的东西,她动一下,冰凉的细链就在肌肤上滑动,叮玲玲的声音清脆。

    “这是什么?”

    她能听见自己惊恐发颤的嗓音,“……哥哥!”

    “因为你是我的鸟儿啊,得系上链子,才不会跑。”萧恕理所应当的声音传进耳中。

    什么鸟儿,链子?

    他是用东西把她锁了起来不成?

    江燕如吓得抖了抖腿,果真脚脖子上被拴上了细链子,链子上挂着几枚铃铛。

    她一挣扎,铃铛就响个不停,像是某种凌.乱的伴奏一样。

    “我不会跑的,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哥哥……”江燕如哭啼啼地摇着头,因为手臂被捆住,她甚至无法好好躺平,像一个隆起的小山丘,以腰腹为最高点,往两边各自倾斜。

    后仰的脑袋使她的视线无法看到另一端的景象。

    只能通过皮肤的感知,而这些感知在视线受阻的这一刻变得尤为敏锐。

    一片花瓣落在了膝上,轻轻一沾就飘落而去,一只黏.糊糊的小虫慢吞吞地爬行在腿上,留下蜿蜒的水迹。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燕如茫无头绪,懵头转向。

    铃铛声振响,她察觉腿被架在了高处。

    江燕如一着急,大哭道:“哥哥……哇呜呜呜,你怎么这么多花招啊,我真的不行。”

    “嗯……还要多亏了你朝孟神医要的《天地阴阳录》呢。”萧恕不疾不徐,缓缓说道:“我听闻这册书分有上中下,共计七百三十二种,你我日日都不重样,都可用上两年。”

    江燕如闻言大惊,哭得更凶了:“哇哇啊啊,我不成。”

    一日都要歇三天,日日……她肯定会英年早逝、死于非命!

    “不成?可我都已经买好了,那怎么办呢?”他声音极为轻柔,似乎当真是为了江燕如不配合而有些发愁苦恼。

    “你、你哪来的钱买……”江燕如扭了扭腰,想要挣开这让人羞愤的束缚。

    “呵,你该不会还以为这事能瞒得住我吧?”萧恕的声音蓦然一变,从温柔款款变得冷漠无情,手用力握紧她的腰肢,俯身看她。

    江燕如被黑影罩面,抽了一口凉气,转过脑袋不敢看他,支支吾吾道:“我、我才没有东西瞒着夫君呀。”

    “小骗子。”

    萧恕咬住她的脖颈,慢条斯理地道:“自然是用韩皇后给你的那些钱,我买了书,还打造了这脚链,也算是全花在你身上了,如何?可还满意?”

    江燕如在他沉身的时候猛然一颤,弓起身子想去看自己藏荷包的地方。

    忽然间,她就这么醒了。

    一睁眼自己的手正摸在腰侧,原本藏荷包的地方。

    她张着口喘了几口气,发直的眼神定定落在上方破旧斑驳、还结着蛛网的横梁许久。

    是梦?

    她竟然做了一场春天的梦。

    气喘吁吁不说还浑身汗.津津的,仿佛刚刚被捆起来被迫承.受的事真实发生过。

    江燕如哪还顾得上荷包,一骨碌爬起来就用两手捧住还在发烫的脸,不敢置信自己竟然会在梦里想着被萧恕这样那样的玩。

    果然是被他蛊惑荼毒已深,自己的脑子都变得不正常了。

    一定是萧恕之前一直以来对她做那些奇怪的事,才让她变成这样,才不是她本来就这样奇怪。

    江燕如反反复复宽慰自己,回过神,发现庙里少了人。

    萧恕他竟然不在。

    这个发现让她彻底凉了下来。

    难道是他抛下她,自己走了?

    可在这荒郊野岭,廖无人烟的地方,她要怎么一个人走出去?

    江燕如怕极,顾不得其他,赤脚就跑了出去。

    天色灰蒙,正是日夜交替的时候。

    林子里升起了岚烟,视野里一片溟濛。

    下了一场夜雨,落了一地的花和叶,到处都是泥泞与水洼,狼藉一片。

    萧恕站在沾满水珠的草茵上,缓缓用布帛擦拭着刀面上的血迹。

    啪嗒啪嗒——

    从破庙方向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

    “哥哥……呜呜呜……”

    萧恕还没放开刀,就被人从身后抱住。

    “哥哥,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会乖的……”

    萧恕手上一停,还有些莫名,不过随即一想,也懂江燕如肯定是一醒来发现他不在屋内害怕了,再看见他人站在马边,一副正打算骑马要走,就更急了。

    “我没走。”

    江燕如还在他背后擦眼泪,闻言眼泪一收。

    “真的?”

    她探头探脑,想往他身前仔细看一眼,刚刚似乎瞥见了一片红色的影子。

    萧恕掰开她的手指,在她面前转了一圈,伸臂揽住她的身体带进怀里。

    江燕如忽然被萧恕抱住,被他温暖的体温、熟悉的气息包环绕,心底无比安心。

    “先进屋去换好衣服,我们待会就离开了。”

    江燕如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不适合外出的单薄里衣,脸上一热。

    好在这四周没有别人,就没人知道自己的失态。

    “那你不能趁我换衣服的时候偷偷就走了!”

    萧恕扯开她,俯身就在她蓬乱的发顶吻了一下,掰着她的肩膀转回了破庙的方向,哄着小宠物一样道:“去吧……”

    冰凉湿.漉的积水在脚下,久站之后,寒意就冒了起来,江燕如打了一个哆嗦,点点头。

    她不疑有他,哆哆嗦嗦跑回了破庙。

    萧恕目送她进去后才回过头,凝眉冷眼看向远处,地上有一摊血迹,在水洼里越化越淡。

    “啧,逃得倒快。”

    江燕如捂着心跳跑进屋子,被晨露沾冷的身体一触到温暖的空气就变得潮.热,心口上好像爬上了一条小虫,让人感觉发麻发痒,不知所措。

    她慢慢伸出手,白嫩的指尖上沾到了红色的东西,温热、粘.稠,像是血。

    刚刚外面有别的人吗?

    江燕如不由忆起不久前似乎在迷迷瞪瞪之时听见了有人在喊她。

    她心底升起疑惑。

    应该不会吧,虽说离着自己的生辰近了。

    如果是爹找了过来,那她应该会率先察觉才是。

    第61章 醋了   “你这是醋了?”

    回到金陵, 已经是春草芳菲的春分时节。

    春风还暖,百花争妍。

    因为那个梦,江燕如心里别别扭扭,一连几日都有意无意躲着萧恕。

    好在萧恕本人也十分繁忙, 正在为了半路遇到贼寇一事而追查线索, 拷问要犯。

    禁军拼死保卫, 达官贵眷们倒是没有损伤,只是受到了一些惊吓。

    特别是怜妃, 听说一连几日都在做噩梦,病体缠身, 可惜皇帝事务繁忙, 没有空闲去后宫走动。

    江燕如听了大为解气,韩皇后退避远走,怜妃在其中也是‘功不可没’, 江燕如私心并不想看见怜妃坐享渔翁之利。

    想起韩皇后, 就想起了韩皇后给她的那笔钱。

    在梦里有那样不详的预示,她就动了心思, 找了好几个地方分别藏好,确保不会被萧恕一锅端。

    买书打链子什么,想都别想。

    她气哼哼地想, 却又忍不住想起梦里其他细节而红了脸。

    萧恕结束一天的拷问, 才从昭狱里出来骑上马,就有几个刚好路过的纨绔子瞅见了他。

    一连十天半月没有在金陵城遇见萧恕,总仿佛少了什么乐子。

    一名公子喜道:

    “这不是咱们萧大统领嘛!许久不见,一起去牡丹楼整几杯?”

    “是啊是啊,萧大人,一起耍一耍再回去嘛!”有人抚掌相合。

    他们都知道他家中无人, 别说娶亲,府上就连个暖床婢都没有,平日里下值回府肯定也是无事,于是都热心邀请。

    萧恕见都是几个与他相熟的公子,手拉住缰绳,思忖了片刻,侧头对身后的成谦道:“你回去同她说一声,我今晚要晚些回去。”

    成谦一愣,须臾后才回过神,抱起拳应声。

    几个纨绔子你看我,我看你。

    并不知道他口里的‘她’是指的何人。

    寻遍金陵城,谁能有这样大的面子让萧恕不归府还要报备一声。

    他们能猜到的也只有皇帝了。

    可摆明了皇帝才不会管他这档子事。

    硬要说他府上有一个妹妹,可仔细想想,总不至于兄长还要听妹妹的话,简直闻所未闻。

    又或者是刚从初城带回什么娇娇儿?

    他们想了一圈,觉得最后这个可能性最大,正要张口打趣。

    萧恕忽然却改变了主意,叫住了自己的近侍。

    “回来,不必说了。”

    成谦刚迈开的腿又收了回来,紧绷的脸色松懈了下来,仿佛刚刚给他的命令是一件多么离奇不讨好的差事一般。

    萧恕想到这几天江燕如见他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想来也不会关心他回不回去,跟她特意去说一声,倒显得太看得起她了。

    他轻哼了一声,扭头对几个纨绔子又问道:“去哪?”

    回过神来的公子把手中的折扇一摇,朗声道:“自然是牡丹楼啦,萧大人不知,最近牡丹楼来了几个侍酒婢,功夫那可都是一流。”

    再次听见牡丹楼,萧恕神色未变,只是浓长的眉峰挑起,“嗯?”

    牡丹楼自从出了上回的事,被宣云卫上上下下都调查了一番。

    背景倒是做得很干净,没露出任何可疑的马脚,那间机关房以及机关房连通的密道都被仔细查验过,也没有什么可用的线索。

    只是从始至终所谓的牡丹楼东家也没有露面,只派来了一名老管事,转述了东家外出游历未归的事。

    四处游历,归期不定便成了一个极好的挡箭牌,让宣云卫也无处查找。

    至于牡丹楼本身,关门整顿了几天后又风风火火开了起来,一点也没有受到韩国舅的影响,也确有滔天的大本事。

    那名公子话音刚说出口,才忽然想起萧恕曾经在牡丹楼吃过一个大亏,顿时又犹犹豫豫道:“萧大人,不介意吧?”

    萧恕是一个没有畏惧心的人,刀山火海都敢上,怎么会惧怕区区一个牡丹楼,当即就很随意地应了。

    正是黄昏,陆续有酒客左拥右抱,阔步迈进牡丹楼。

    门口相迎的侍女热情招待,语笑喧哗,群情鼎沸。

    几人簇拥着萧恕进了一间定好的雅间,立刻点上了好酒好菜,召上好几个奉酒的侍女。

    一开始众人还是正正经经在喝酒聊天,等到酒过三巡,大家都喝得两眼熏红,这雅间内的氛围陡然一变。

    几个身着单薄的侍女更是把外披一脱,露出里面像是抹胸一样的裙装,光裸的手臂像是洗净了的嫩白藕节,持着那鎏金的酒壶,宛若是瑶池的仙子在奉酒。

    公子们顿时飘飘欲仙,一把扯过美人的小手,让她们径自把酒喂进嘴里。

    侍女们半推半就,软倒在怀里,一边说着公子好坏,一边勾着手,让人吻她的香舌。

    萧恕手指持着酒杯,漫不经心地环视四周,并不打算阻止。

    在他面前,无论演得多么活色生香,他也不会动容。

    牡丹楼的酒自然还是上品的好酒,入口醇香,回味悠长,他不知不觉就喝完了一壶,刚要抬手就有一名带着浓郁脂粉香的侍女抬起柔荑,抢先一步从托盘里捡起酒壶为他斟酒。

    “萧大人请用。”

    萧恕瞟了一眼,拿起酒杯,“我记得从前牡丹楼可还没有这般的景象。”

    以前的牡丹楼可比现在正经多了,一月不见,这里都快成了妖精窝。

    “是,自然是贵客们有这样的需求,我们理应要服侍好。”面容姣好的侍女媚笑地回道,说话的同时把酒壶放在了桌面,身子骨像蛇一样就想依偎进他怀里。

    在金陵城谁没听说过萧恕身居高位,却不近女色。

    就是出入再多的风月场所也就只喜欢提着酒壶喝酒,谁来敬他,那是来者不拒,可也从没有见他醉过。

    可要是谁送他女人,他却马上翻脸。

    猜测他不能人道的大有人在,可那又如何?

    以前的权宦就是没有男人的东西,不也一样能娶妻纳妾。

    萧恕虽有这样的传闻,可是架不住他有权有势,长相又尤为俊美,这名侍女自诩自己在牡丹楼一干奉酒侍女里生得最美,身材又是丰腴有度,谁见了她不是色眼迷离,心猿意马。

    今日的萧恕格外温顺,还会对她主动出声问话,她难免就动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万一萧大统领能看上她,那岂不飞黄腾达,一跃成了人上人。

    哪怕做个姬妾,那也是贵人的姬妾。

    美艳的侍女信心满满地歪身朝他倒去,可是没等她成功扑进怀里,萧恕蓦然起身,把手里的杯子往桌子上一掷,手勾起酒壶转身就坐进背后的八仙椅上。

    侍女一惊,手捂住胸口不解地往着他。

    “过来。”

    侍女大喜过望,马上膝行过去,激动万分。

    “大人,奴愿意侍奉大人。”

    她就知道,男人嘛,哪能拒绝投怀送抱的美色?

    她信心满满地伸出手,可才挨着他的腿,却看见男人脸色一变,全身紧绷地像是被冒犯了领地的野兽。

    她吓了一跳,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可又不想这么轻易放弃,手指再要探。

    面容冷峻的男人薄唇翕动。

    “滚开。”

    夤夜时分,连猫都睡了。

    江燕如打着哈欠,迈着蹒跚的小步伐,跟着成谦往前走。

    任谁三更半夜从床上被挖起来都会憋着一股起床气。

    江燕如也是如此,所以她连头发都懒得梳起,就用了两条长绦带在脑后扎成两条长辫。

    牡丹楼里多的是妆容精致的女子,迎面了她打扮如此寡淡,不由捂唇笑了起来,江燕如也浑然不知,游魂一般跟着成谦往楼上去。

    在进雅间的时候险些被从里面闯出来的一对男女撞个仰翻,江燕如被吓得神也醒了一半。

    定睛一看,只见是一位容貌富态的妇人捏着一位锦衣玉带公子哥的耳朵,气势汹汹出来。

    那公子歪着脑袋,弯腰曲背,面容疼得扭曲,一直频繁抽着气,“娘子、娘子,轻些轻些,疼呐~”

    “好你个赵三,三天不打上梁揭瓦是不是,那娼.妇都快钻你□□去了,这就是你说得好好喝酒?”

    “我这不是喝高了吗,你看谁家娘子管夫君管得像狗一样,嘶——耳朵、耳朵要断了。”

    那妇人拧着那公子的耳朵转了一圈,顿时杀猪一般的惨叫直冲耳膜,江燕如感同身受地一捂耳朵,也抽了一口气。

    “嘶——”

    那妇人听见声响,把一双炯炯有神的美目朝她看来,露出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热心肠道:“这位姑娘也是来接人的?那你可快些进去,免的这里面的妖精把你家官人的魂都勾去了。”

    江燕如懵然地对他们点点头,跟着成谦掀帘进了雅间。

    雅间里弥漫着复杂的味道,酒味、胭脂味还有一股特调的熏香味。

    江燕如抬起袖子捂着口鼻,成谦给她使了一个眼神,江燕如就顺着他的指引,瞧见坐在最里面的萧恕。

    他还穿着早上出门的那套官服,领口还严丝合缝的,只是袖子往上挽了一截,露出结实的小臂,此刻架在椅子两旁的扶臂上,一脸谁欠了他几千两银钱的黑脸坐在哪。

    喝酒喝得不回家,还要人来请。

    江燕如头都大了。

    江燕如想起成谦带她来的目的,慢吞吞走上前,拽了拽他的袖子。

    捂着鼻子瓮声瓮气道:“哥哥,别喝了,这么晚该回府了。”

    听见她的声音,萧恕似乎有些意外。

    “你怎么来了?”

    江燕如瞧他只是脸色微红,不见醉态。

    “我是来……”她正拉着他的袖子要解释,眼睛一瞥,看见正跪在他另一侧的美艳女子,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抬眼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那些放浪形骸的公子拥着那些衣衫尽落的女子在角落里搂抱亲呢。

    萧恕不回府,原来是在和她们厮混呢……

    想到这里,江燕如不知道怎么心里一酸,啪嗒落下几滴泪来。

    哇——

    男人好脏。

    萧恕还等着她后半句话,没想到她忽然就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

    “你原来喜欢这样的……”江燕如都不好意思指那个领口就开在胸口上一点的美艳女子。

    “还说要我两年不重样……”

    “?”

    江燕如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要命,她在说什么?

    萧恕看了一眼美艳侍女,又看看江燕如,了然道:

    “你这是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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