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地方一般安静不了,但倒也不至于很吵。
地方设在地下,上头是个甜品店做的幌子,下来要走个狭窄的旋转楼梯,落脚的地方也就半个鞋底大,走路的时候要弯腰,出场都不是很优雅。
入口有保安,每个进场的人都摘了手表、手机,有人甚至掏出个枪来,匣子一卸,咔哒一声掉在箩筐里,像个宣战。
进门就是一股浊气,地下的通风不好,东道主也知道,应该是摆了上好的香水,可惜和来客的味道混合在空气中,像个失败了的化学实验室,一股股叫不出名字的气味在空中交战,在每个握手和拥抱之间打得不可开交。
有些人是真来赌的,也有更多人是来寻找机会的。
“这个地方晚点要查封吗?”易正靠在吧台上,眼神飘了一圈,压低声音。
“不是我们的业务范围。”耳机里的声音传过来。
易正扁嘴,“这么死板呐?”
隔着周围厚厚的杂音和平流层外的卫星传输易正都听到了叶逍的叹息,“管好你自己。”
易正皱皱眉头转过身。
背后那张桌子很大,椭圆形,东头的上家已经落座了,还有十几个空位。椅子是紫红色丝绒包的,金色包边,恰好这场地里的光也偏紫,远看桌边就只有几个金铜色的轮廓,人坐进去都像镶了边。
这一张椅子起价二十万和一张可以刷到底的信用卡,一箱箱现金就堆在角落的长桌上,点清楚了才有资格落座。
把所有人从这张桌子上赢下去。叶逍临行前跟他说。你的目标是一个叫刘博昌的男人,是铜崖市黑市上最大的私人收藏家,洗钱比洗衣服还简单,五天之后要办一场私家展览,早就放出了风声说展览上有稀世珍品。他一般坐西头下家,其貌不扬,打牌两手都是脏东西,一般情况下都能坐到最后。
我要让牌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对吗?易正问话的时候看着叶逍往裤腰上别枪。
对。叶逍回答他。
之后呢?易正问。
叶逍把枪咔哒一声卡进卡套。之后不论用什么方式,让他对你产生兴趣,然后把银币送到他的展览上。
易正靠在吧台上,看着一家家落座。
叶逍他们会在几百米外的巡逻车里监视,看这个地方四周的监控和他小小的窃听器里传出的嘈杂声音,吹26度的空调,吃骆风带进来的盒饭,第一道菜是西红柿炒鸡蛋。
一旦情况不对,暗号是你有黑桃三吗,你一说这句话,我们周围埋伏的特警队会立刻突击。叶逍对易正说。骆风会保护你的。
他在哪儿保护我?易正问。
叶逍拍易正的肩膀。关于骆风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你需要他的时候,他一定在那里。
我要是死在里面怎么办?易正走之前最后问叶逍。
叶逍打车门里探出头。算是牺牲,以后孩子高考可以加二十分。
我没孩子。易正回答。
叶逍对他笑。那太遗憾了。然后门咔地关上了。
大概回忆到这儿的时候,易正看见刘博昌了。
男人确实长得其貌不扬,没有一个五官是引人注意的,都长得不是很完美,但又不至于丑到引人注目,大多数都是恰到好处到无人在意的长相,气质也普通,周身甚至看着有些疲惫,像个完美的卧底,扎进人堆里第二秒就再也找不到了。
“我看到他了。”易正在吧台边上转了个圈。
“嗯,我们也看到了。”这次回话的是沈一儒,他是来帮忙的。
沈一儒的声音给电流一过滤听着异常沉稳,倒是有股子队长的气息。
易正挑挑眉,快步走向了桌子。
位子都是安排好的,像他这种新来的坐不了上手,落座的时候离刘博昌还有三个人的身位。
“您是?”旁边的男士忽然问,“有些眼熟?”
易正微笑,声音不大不小,应该正好让刘博昌听见,“您好,易正。”
“哦哦哦。”男士恍然大悟,“久仰久仰。”
“荣幸。”
-
“啪。”
沈一儒把耳机放在桌上,转过头,“我刚才是不是听见……”
“是的。”叶逍头也不回地打断,眼睛盯着监控画面,“你听见有人在地下赌场里对易正说久仰。”
“他们缉毒队查人真的靠谱吗?”
“缉毒队一定是靠谱的,”叶逍手里绕着两根耳机线,“王建南靠不靠谱另说。”
“要再查查吗?”
叶逍打监控屏幕上分出半拉眼神瞅了沈一儒一眼,“就你现在这点可怜巴巴的权限能查得出啥啊?”
“我权限还没转出来。”沈一儒伸手捂住了跟总局接通的话筒,“我今年过年时候申请的转岗,不知道谁给我转岔匹了,我权限还留在专项组呢。”
叶逍睁大眼睛,“那你不提醒他们?”
“为什么要提醒他们?”沈一儒挑挑眉毛,“专项组是局内最高权限,我现在能查出来的东西比缉毒队还多,你想知道什么?”
叶逍听着耳机里易正桌上筹码跳跃的声音,“为什么要查?他就是个线人。”
“你明明就好奇。”
耳机里面仰起来一阵很模糊的欢呼,难判断是有谁赢得特别多还是有谁输得特别惨。留给文物科的设备不是很好,耳机里一半都是杂音。
叶逍背对着沈一儒,电脑的蓝光映在他脸上,正撞上眼里慢慢压低的阴沉,“队长。”
这两个字的声压太低了。
“怎么了?”
“你留在专项组的权限,是他们真的失误了,还是你使过手段?”叶逍转过脸,手指上缠着的耳机线刷拉一下滑下去,“你还想查什么吗?”
沈一儒松开了捂着话筒的手,属于总局的声波再次出现在监控器上。
叶逍看着他的手指慢慢松开小小的黑色话筒。
然后他转回身,重新戴上耳机,已经恢复平静的目光重新回到监控屏幕上,最后留给沈一儒一句话。
“上次我们点错菜的时候,全桌人都拉了肚子,你可别忘了。”
-
“满堂红!”
刘博昌上来的手气就很好,把把的牌都是头彩,这把又顺手翻出了两张不同花色的3。南二的庄家懊悔地把筹码一推,跟着背后的保镖离开了桌子。
也就下了六把,桌子上已经走了四个人。
急性子。易正心想。
刘博昌打牌只看牌,连周围人的表情都不顾,翻牌的手又快又狠,牌甩开在桌面上的时候会凌空腾一下。
自知且自大。易正轻轻翘起自己的牌面。
黑桃j和q。
庄家翻开第一张牌,黑桃9。
易正伸手推出去三罐筹码。
刘博昌没说一句话,跟了一倍。
庄家翻开第二张牌,红桃7。
“跟。”易正一点都没犹豫。
东首的男人终于抬头了,刘博昌浅浅地看了易正一眼。
易正礼貌地报以微笑。
庄家那头,黑色的手套翻开了最后的牌,易正跟着甩牌,墨绿色的桌上两边的黑桃重叠在桌子中间,像个错位电影。
背后的人一阵欢呼,易正还听见了碰杯的声音。
黑色手套把中间的筹码一股脑推到易正面前,“都是您的了,先生。”
刘博昌终于正眼看了易正,那边背光,看过来的眼神雾蒙蒙的。
易正点头示意,“承让。”
-
“你怎么跟他说的?”沈一儒问得特别不确定。
叶逍双手交叉在嘴前,“我说不论用什么方式,让刘博昌对他产生兴趣。”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沈一儒说。
叶逍盯着屏幕,“我也是。”
-
易正的判断没错,刘博昌是个绝对的急性子。
至少在牌桌上,这点体现得毫不掩饰。
那边像头好斗的公牛,只看得见最鲜艳的红布,一旦认定了对手,就一心要斗败,一瞬间桌上的其他人都像训练的木桩一样,只有最后战场上剑指的靶心才有意义。
易正依旧没有猜错。刘博昌还喜欢那些相信直觉、不算牌的人。
一手出着熟练的老千,另一手欣赏相信运气的人。一个矛盾的理想主义者,易正翻着牌下了个随便的定义。
一切进行地很是顺利,最后一个玩家骂了句脏话离开了牌桌,最后桌上只剩下了易正和刘博昌两个人,面前是小山一样的筹码。
这会儿才像是搏斗场里最后一场斗牛表演拉开了帷幕。
易正甚至觉得有点可惜了,他们的目标差距太大。
“怎么称呼?”刘博昌问。
“易正。”易正笑得没有破绽,“不用介绍,我知道您是谁。”
“好。”刘博昌瞥了他一眼,“那你也知道我在这张桌子上从来没有输过吗?”
“知道。”易正呼出一口气,伸手推倒了面前所有的筹码,“全押。”
刘博昌仰起下巴,“还没有发牌呢。”
“这样才好看,不是吗?”易正直视他的眼睛。
刘博昌的眼睛环顾了一圈四周,看客都很紧张,手里的酒杯攥得有点晃荡,面前这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反而像是在场最冷静的。这不是最后致命一击的态度,他说不上迷惑还是愤怒,只觉得奇怪。
“好。”刘博昌伸手一推,“全跟。”
这会儿没人敢大声说话,但是背后的人群像个浪潮,一阵阵的切切私语打背后涌上来。
没了押注的环节,什么都很快,牌送到易正面前的时候他都没看,只死死地盯着刘博昌。
他知道自己手里的牌不重要,庄家手里的牌也不重要,刘博昌能出千,这一把他输定了。
他慢慢地仰回了椅子上。
“同花顺!”
红红绿绿的筹码被抛到了半空中,周围像个钠块扔进水里,瞬间打中心炸开,飞溅的水花感染了所有人,酒杯里的酒被晃出来,带着泡沫在半空中跳了一下,从易正和刘博昌中间落下,砸在赌桌中间。
刘博昌的脸在泡沫中心微微扭曲了一下。
“为什么要这样?”刘博昌开口问,“你明明可以不用输得这么惨。”
易正慢慢凑上前。
“因为比起这些塑料硬币,我手里有更有趣的东西。”
-
“他刚刚干了什么?”沈一儒的声音微微颤抖。
“他刚刚输了局里535万元人民币。”
叶逍转过身,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容。
“现在我们真的需要查封这个赌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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