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是个不由自主让人思考的地方，特别是一个人来的时候。易正看着头顶上的屏幕里滑动着一个个红色的名字，姓和名之间夹着一个星号。
脑海里忽然滑过了那张干干净净的学生证，上面那个男孩长得极其面善，像个优等生，有一双极度忠诚的眼睛。
人是有直觉的。
当易正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他的感觉并不好。
既不是喜欢这个人，也不是不喜欢这个人，心头涌上来的情绪并不强烈，更多地像是一种奇怪的缘分感，这个人似乎和他有什么联系，但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神秘又让人苦恼，易正不是很喜欢。
他不喜欢有秘密。
“2035号，易正，请到12号诊室就诊。2035号，易正……”
电子女声有点机械地叫他的名字。
易正站起身来。
上次被人打的时候可能是挫伤了什么组织，这几天疼得越来越厉害，所以才来医院看看。他看的专家门诊，挂号的时候选了个看着面善的男医生，叫宋书斌，是骨科的主任医师。
易正推开门。
医生还在电脑上打字，给上一个病人收尾，听见有人进门的时候没有抬头，轻轻问一句，“易正是吗？坐。怎么了？”
也许是因为带着口罩和眼镜，宋书斌医生是个看不出年纪的人，声音是中年男人的声音，但面相却适用于任何年龄段，一时让人无法判断。他坐得笔直，办公桌极其整洁，白色大褂从袖子到领口都整得干干净净，还没看人，就觉得儒雅。
易正坐下了，拿出事先拍的片子，“腰前几天撞了一下，这几天一直觉得痛。”
宋书斌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片子。
递过去的时候，易正一眼看到了他的手。
这手作为一个医生有点过于漂亮了，他面上是不算白的，但一双手白得出奇，皮肤底下甚至泛起粉红，修长又指节分明，相对有点过于瘦了，但看着依旧像个艺术品。
隔着口罩，但易正觉得宋书斌是在笑的。
他把片子放在观片灯上，“这么看没什么问题，没有骨折。”宋医生转过脸，“撞哪儿了？”
“墙上。”
“你站起来一下。”宋书斌抬了抬手。
易正乖乖地站起来。
宋书斌绕到他身后，伸手摁住了他腰的右侧，“这里使劲摁的话，会痛吗？”
易正呆呆地看着墙上自己的x光片，灯底下就是个骨骼，没了皮相，人人都长得差不多。
“还好。”他回答。
“这里呢？”宋书斌的声音很轻，打背后传过来的时候像催眠。
“不疼。”
“那这里呢？”
“嘶。”易正一缩脖子，“疼。”
“你挺怕疼的。”宋书斌从他背后转过来，轻轻地瞥了易正一眼，“应该就是普通的肌肉拉伤，不用担心，静养就行了，最近不要久坐，可以涂点红花油缓解一下疼痛。”
他从观片灯上取下x光片，很认真地放进袋子里，安置妥帖了还给易正。
“谢谢。”易正站起身往外走。
“手机。”宋医生的声音打背后响起来。
易正有点困惑地回过头，看见自己的手机静静躺在办公桌上，宋书斌笑着看他，“别忘带了。”
易正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拿起手机，微微点头便走出了办公室。
关上门的时候下一个病人已经等着了，易正推开一步，看那个上了点年纪的婆婆推开办公室的门。
隔着开了没多久的门缝，他依然正正地对上了宋书斌的眼神。
-
沈一儒看着许唤真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就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听说你前几天给叶逍带过去一个案子？”
今天许唤真把头发盘起来了，扎个很银行柜员的盘发，给警帽压着，衣着尤其整齐，手里抱着卷宗，走过来的时候甚至看上去过于严肃。
“今天给我也带了一个？”沈一儒笑着说。
许唤真却完全没笑，“叶逍不在吗？”
“不在。”沈一儒收了表情，“怎么了？”
“这个案子是我从别人手里拿过来的，专门给你们。”许唤真把卷宗递过来，“一个入室杀人案，监控录像拍到了嫌疑人，并且屋子里到处都是指纹，基本上抓人就行了。”
“那为什么留给我？”沈一儒低头翻开文件夹。
“因为这个嫌疑人我在叶逍身边见过。”许唤真的声音打头顶上传过来。
许唤真的话音落下，看到画像的沈一儒浑身都僵住了。
他轻轻拿起画像，慢慢地抬起头，对视的时候许唤真在他眼里看见的全是震惊。
“这不是易正吗？”
-
“去看医生了？”叶逍看着易正提溜着一袋子x光片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是。”易正站定了整了整西装，“你们对病人也没什么特殊照顾吗？双休日还让加班？我在医院排队就排了俩小时。”
“你咋了？”叶逍伸手去拿易正的x光片。
易正唰把手往后一带，“我骨折了。”
叶逍手捞了个空，伸在半空中，眯着眼睛看他，“你刚才是跑过来的。”
“所以伤势又加重了。”
“那太好了，我刚打算去棺材店。”叶逍放下手，“你喜欢什么材质？”
“去棺材店做什么？”易正环顾四周，现在两人正站在高赫的珠宝行所在的办公楼大厅里，他压低了声音，“被害人的棺材有问题吗？”
“是被害人有问题。”叶逍走近了一步，凑到易正耳边，“被害人，以及被害人的儿子，也就是高赫的爸爸，都有犯罪前科，都坐过牢。”
易正抬起眼神，“这就是高安珂说的高家成分复杂？”
叶逍点了点头。
“什么罪名？”
“被害人是因为放高利贷暴力追债，他爸爸是因为金融犯罪。”
“那他家这大宅子……”
“讽刺吧。”叶逍轻轻笑了一下，“人这日子过得比我们一整个警察局加起来都好。”
“那我们现在来干嘛？”
叶逍后退了一步，“作为您的秘书，我替您和高赫预约了一次短暂的见面，待会他就下来。”
易正瞪大眼睛，提了提手里的x光片袋子，“你办事儿之前能不能和我商量一声？”
“没关系。”叶逍一脸无辜，“卖珠宝的不歧视残疾人。”
易正冷笑了一声，“那他什么时候……”
“沈一儒？”
“啊？”易正顺着叶逍一声略带疑惑的呼唤回过头。
沈一儒正打门口走进来。这是易正第一次看见沈一儒穿戴了全套的警服，系上了每个扣子的警服、遮住额头的帽子和外面披着的大衣。他走得很快，步子迈得很大，给警帽遮住的眉眼看不见情绪，但脚步宣告了事情的严肃。
“队长，你怎么……”
叶逍的话喊了一半被他断在了舌根。
从大门里走来的不止沈一儒，还有背后一队全副武装的特警，这时候叶逍才注意到门口停着的几辆警车、闪烁的警灯和让人心慌神乱的警铃。
大厅的瓷砖刚打了蜡，亮得每一步踏上去都像是双向，沈一儒一行人走得狠，脚步声像是闷雷，没能炸开就被踩进脚底。
工作日的大厅里有多人，两边有警察在安抚，但所有的眼神和言语都黏在这一队警察身上。
易正转过身，正对上沈一儒的眼神。
叶逍走上前，“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沈一儒没看他，径直走到易正面前。
“青水市刑事公安。犯罪嫌疑人易某，涉嫌入室抢劫行凶，致一人死亡。”沈一儒手一松，锃亮的手铐哗啦一声垂下来，银白的亮面上映出了易正惊恐的眼睛。
“你被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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