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逍站在大街上抬头看。
今天风大,吹得人寸步难行,叶逍站在风口上,风衣头发帽子全部往一个方向飘。
楼上是刘子欣的公寓外墙。
从大楼门口到电梯、到刘子欣家门口的电梯,再到楼道,整个晚上都只拍到了易正的进出,而公寓背面的小道上也没有拍到有人爬墙,这凶手总不能是开了个传送门过来的。
叶逍这会儿心里很乱。
脑子里一会儿闪出易正隔着铁栅栏看他的眼神,一会儿闪过沈一儒言辞激烈的声音,思路被截成一段一段。
沈一儒说他和徐行的那些话他都不是很在意,十句话有十一句都在放狗屁,但易正的那一段,很难让人不在乎。
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他看人还是没错,他就知道易正当这么久的线人是为了找什么人。
但倒也没有料到,易正找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叶逍!”背后忽然有人叫他。
叶逍回过头。
骆风一个人来的,带着一队干警。
“队长呢?”叶逍问。
“去问易正几个问题,待会来。”骆风走过来的时候紧了紧领子,“你不能总来案发现场,直线警察要避避嫌的。”
“我答应易正帮他查清楚的。”叶逍转过脸。
骆风瞥了他一眼,“昨天沈一儒的话是对你完全没有影响是吧?”
“你是希望对我有什么影响?”叶逍干脆转过身,面对着骆风,“从此之后一看到易正就躲着走,因为愧疚不敢提他的名字?是我害了他?还是你真的觉得沈一儒说的是对的?”叶逍心里头的气一下子上来了,“还我爱的徐行,他怎么想出来的?五年前,他要击毙徐行,我就站他边上,我拦他了吗?就打个站着的人都没打中的人是我吗?那不是他自己吗?!”
“别别别,你冷静冷静。”骆风拍拍他的肩膀,“王照野警官对他有知遇之恩,提到这事儿的时候他总是会有点情绪激动的,话就说得有点重了,他自己会想清楚的,他本来就是个容易冲动的人,过段时间就好了。”
叶逍这会儿像个被哥哥欺负了的孩子,嘴巴撅得老高,“共事快十年了,他都根本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骆风问。
叶逍说不出话了。
成年人要知道进退,骆风当然不会逼,很自然地转了话题,“你发现什么了吗?”
“你看。”叶逍伸手一指。
骆风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看。
现在楼房都是封闭式的,阳台上没有晾衣服的栏杆,但会有一个小小的设备平台,用来放空调外机,刘子欣房间的设备平台和邻居家的挨在一起,两个空调连着像座桥一样。
“这里可以爬过去。”骆风仰着脖子。
“隔壁邻居问过了吗?”
“问过了。公务员加老师,最稳定的家庭,孩子五岁,案发当晚没有任何异样。”
“那你有没有问过,”叶逍的声音带着思考,“他们最近这个礼拜有没有找人修过空调外机?”
骆风浑身一震。
“夜场舞女的生活你是可以想象的对吧,她一天不会有多长时间在自己家里,在家里的时候也不见得是清醒的。”叶逍轻轻地说,“这个人不一定是当天进去的。”
骆风呼出口气,“我上去问一下。”
穿过几个路过的警察,骆风刚要走,给叶逍叫住了。
“哎!带烟了吗?”叶逍问。
“啊?”骆风愣了一下,“带了。”
没等骆风准许,叶逍打他前袋里抽出烟盒,拿了一根。
“哎,小李。”叶逍快接几步,叫住前头的警察,把抽出来的烟递了过去,“最近狱里有在去吗?”
李警官挑挑眉毛接过烟,“去得不多,怎么了?”
“易正知道吗?”
小李想了一下,“哦哦,知道知道,我前天去还听人说呢,在那块儿很有名。”
叶逍浑身一紧,“凭什么出的名?”
“不太清楚。”小李背过身去抽烟,“好像是人很有意思,人缘不错。”
骆风看着叶逍瞬间松了口气的背影差点笑出声,他立刻明白了叶逍在担心什么。
“你的犯人吗?”小李问。
“嗯。”叶逍点点头,“他现在住的是那种十六人间吗?”
小李点点头,“没判吧,没判就都是一样的。”
“帮忙换个单人间可以吗?”叶逍凑近一步。
骆风停了脚步,饶有兴趣地看着叶逍。
“怎么了?”小李有点困惑,“他犯什么事了吗?”
“没有。”叶逍摇摇头,“就是觉得不太安全。”
“怎么不安全?”小李来了兴趣,“他屋里有仇人吗?”
“有没有仇人这我不知道。”叶逍实话实说,“我是觉得把他放在人堆里不太安全。”
小李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就是,那个,”叶逍脚上调整了一下站姿,有点犹豫地开口,“你见过他长什么样吗?”
小李恍然大悟,拍了拍叶逍的肩膀,说着好办好办就转身走了。
叶逍一转脸就看见骆风一脸诡异的笑容。
“干嘛?”
“如果我有一天进去了,有这个待遇吗?”骆风问。
“做梦。”叶逍白了他一眼,“男人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
易正坐在桌子这边,看着对面的沈一儒,满脑袋都是问号。
他和沈一儒认识不久,关系也不是特别亲近,基本上处于一个朋友圈点赞的状态,更何况沈一儒还很少发朋友圈,上一条还是半个月之前的“在上城街店吃烤肉,集48个赞送薄荷肥牛”。
但是现在沈一儒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他们是十年挚友。
四分温柔三分怜悯一分亲近,剩下九十二分都是慈祥,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末世父辈光辉。
搞得易正一时半会儿都不好意思开口,“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看守所里日子过得还好吗?”沈一儒凑过来,“吃的穿的都习惯吗?有人欺负你吗?有什么人对你动手动脚就跟我讲,我找人收拾他。”
易正:???
“你现在把你知道的情况都跟我说一下,你说得越多,我们查案就越方便。”沈一儒翻开笔记本。
“我都跟叶逍说过了,他说……”
沈一儒咔又把笔记本合上了,“叶逍这个男人不行。”
“啊?”易正皱起眉头,“他为什么不行?”
“他就是不行。”沈一儒斩钉截铁。
易正都结巴了,“哪……哪方面不行?”
“我跟你说,”沈一儒语重心长地凑过来,抓住易正的手,“咱找男人啊,得找那种一室一厅的。不能找叶逍那种,两室一厅还带厨带卫的,谁知道你隔壁住着谁啊。”
易正很快地眨巴眨巴眼睛。
“我这都是真心话,”沈一儒拍了拍易正的手背,“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易正心说我想什么?你们十六中队有正常人吗?
前几天叶逍过来威胁了我一顿,然后你现在过来摸我小手跟我说离叶逍远一点,因为他不行。
怎么个不行法?有医院证明吗?
现在红脸白脸都唱得这么有自我牺牲精神吗?
“好了,现在说正经事。”沈一儒把手收回去,把话筒打开,凑到易正嘴边,“关于雪山,你知道什么?”
沈一儒明显看到易正整个人都一紧。
“知道一点,”易正立刻警戒起来了,“一个做器官贩卖的组织。”
“你确定是个组织吗?”
易正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也可能是个人。”
沈一儒看了他一眼,“你和雪山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易正说。
“如实回答。”沈一儒抬起头,“我在帮你。”
“真的没有。”易正重重地说了一遍,“这就是实话。雪山打十年前就出现了,一直小心谨慎,绝对不会接纳没有考核过的人,每一个想接近雪山身边的人都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要用生命证明过忠诚才可以。”易正顿了顿,“很多只有忠心却没有本事的人会死在去见雪山的路上。”
沈一儒看着他,“你很了解雪山。”
“当然。”易正这会儿倒是很坦诚,“你都坐在这儿问我了,你肯定看见我档案了,那是我的仇人。”
“那你试图接近过他们吗?是找到了什么还是看到了什么?”沈一儒问。
易正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了,“你们怀疑是雪山栽赃我的是吗?”
沈一儒没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事先认识,这场所谓审讯没有这么强的博弈感,但易正本身就是个能轻易让人觉得危险的人,所以沈一儒甚至觉得比平时更加紧张。
“你们发现什么证据了吗?”易正问。
“没有。”就算知道这事儿倒个儿了,沈一儒还是如实说了。
“他不可能为我暴露,来栽赃我的人不可能和雪山有直接关系。”做在审讯桌那头的人开始头头是道地分析案情了,“你们应该从要杀刘子欣的人身上下手,然后找嫌疑人。”
“这个我们做过了。”沈一儒说得多少有点无奈。
“那你现在来找我有什么意义?”
“我来找你不是因为你,是因为雪山。”沈一儒直接说了实话,“我想听听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易正看上去异常真诚,“我但凡知道点什么,我都不会在警察局里到处做线人,找那个负责雪山案的警察了。”
“他死了。”沈一儒回得很快,“那个负责雪山案的警察已经死了。”
易正预料到这里应该有个但是。
“但是,”
果然。
“如果你想找最了解雪山的人,那你这次是找对了的。”沈一儒往后仰了一些,“你要找的人就是叶逍。”
易正沉默了一会儿,“他来文物失窃科之前,是什么科室的?”
沈一儒往玻璃那边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关掉了话筒,“他是负责器官贩卖的。”
易正静静地看着他。
“器官贩卖是一种很特殊的犯罪活动。不管是诈骗、贩毒、金融犯罪,这些都是关于你能不能赚钱,而器官贩卖很多时候是关于你能不能活着,这就意味着它会更加残酷,你永远想象不到一个背对死亡的人为了活下去,会对别的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和那些单向的犯罪行为不同,器官贩卖是双向的。”沈一儒顿了顿,“也就是说,这一整个犯罪链条的起点和终点,都是最绝望的人。”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情绪会杀人,”灯打顶上照下来,话筒投出的阴影在沈一儒身后的墙上拉了很长,“一种是绝望,还有一种是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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