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行似是也没料到他会这个时候开门,神情怔了一瞬,但很快又端着懒洋洋的调子问:“你要去做什么?这个时辰怎么还不睡?”
灵台脑子乱糟糟一片,唯有回家这个念头这么清明,他看到相行拦在他面前,但他不知道相行怎么会这个时辰出现在这儿,他也不想问,这儿的一切都让他窒息,他伸手推了把相行就要往外跑。
可相行却皱着眉将他拦住了。
灵台一下子扑在相行怀里,他乌发胡乱散着,脸上冷汗涔涔,裸露出的手臂如同一段冰白的冷玉,惶惑间脚底下的鞋子都掉了一只,整个人此时简直凄楚到了极点。
相行顿时将他捞起:“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发生什么事了,还是说有谁欺负你了?”
灵台根本听不清相行说了些什么,此时他脑海中只有无数道喊着“回家”的声音,他也只是不断说着:“回家……要回家。”
相行把他抱进去裹在被子里,捏着他的下巴问:“回什么家?乖,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这儿刚才有谁来过?”
灵台这才总算有了点反应。
他怔怔的看着相行,眼中的茫然一寸寸消退,在彻底认清相行的一瞬间,他眼中那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
他再不能回去风家了。
至少现在不能。
这个认知让他痛苦的无以复加,像是为了躲避什么,一时只抱着被子将自己缩在床角。
相行死死地盯着灵台动作,脸上顷刻间俱是黑云压城的杀意,他轻扯了扯唇:“你躲我做什么?就这么怕我?”
灵台不语。
相行脸色阴沉了片刻,又抬步走过去将灵台抱出来,一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待伸指拭捻去了灵台脸上的泪后才说:“既然不想说便不说。”
言罢,才状似漫不经心的说起自己与雪里婚约作废一事:“哦,你知道我跟雪里婚约作废一事吧?”
灵台还是那副样子,无声无息的也不说话。
相行皱起眉,似乎是很不满意他的反应,但还是说:“如今跟雪里成亲的变成怜漆了,这样也好,雪相两家婚约还在,更加成全了怜漆以后横行无忌,飞扬跋扈的心,毕竟,雪里的母亲喜欢怜漆可比喜欢我多多了。”
灵台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这件事说给他听,他只是觉得恶心。
他撇过脸去将自己更深的埋在被子里,才能压下心中那股几欲作呕的感觉。
相行又自顾自的说起许多话,说雪家已连夜差人去了怜漆处量体,就是为了赶着制办婚服。
还说自己跟雪里定下许多年婚约,但雪里的母亲一向对他不冷不淡的,因为觉得他浮艳,配不上雪里,但今次换了怜漆立马就不一样了,流水的好东西当天就送到了怜漆手里不说,雪家更是传话来说雪夫人明天要亲自过来相家一趟。
还说其实也犯不上这么着急的,毕竟还有几天就是过年了,年后两家总要走动的。
相行说到最后,兴许是觉得一个人唱独角戏实在没意思,又或者是觉得他不识好歹连应和两声都不会,也冷冷的有点生气了。
但这气生了还没一刻钟他就又去扒灵台的被子:“过来,我给你一个东西。”
灵台被捞出来,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就看到相行从怀中拿出一枚系着红绳的御守。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相行已经将这枚御守挂到了他胸前,灵台看到这御守上用金色的绣线绣出一行小字。
是一枚缘结御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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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结御守向来都是要送给心爱之人的。
还在风家的时候风陵有次下山曾给他也求了一枚,还十分郑重的叮嘱叫他收好,以后遇到心爱的女子再送出去。
灵台实在不懂相行为什么要送他缘结御守,总不能也是喜欢他吧。
灵台还是把那枚御守摘掉了。
只是摘下来时他才发现后面也歪歪扭扭绣了两个小字,绣的是“风陵”。
灵台摸了摸那两个小字,也不再去想相行为什么要送他缘结御守,不管是为什么,原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灵台又病了两天,期间相折还是每日过来,最后除夕那天更是带了一套新衣过来。
灵台在相家这些日子,非休沐日多穿襕衫,而此时他看着那雪狐制成的氅衣,顿时拒绝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相折神情淡淡的:“一件衣服而已,更者今夜除夕宴,若你穿的不好,岂不是也叫你风家遭人耻笑?”
灵台这才收下了。
相折看他换好衣服,神情怔了一瞬,灵台紧张道:“不……不好看吗?”
相折摸了摸他的头:“怎会?”
说罢又问:“今夜宴会分次而坐,你……要不要跟我同坐一处?”
灵台想起相行上次生辰宴他已闹得人尽皆知,若是今夜他再跟相折坐一处,那些人私下不知会怎么说,顿时便摇头拒绝了。
相折也不勉强,只叮嘱了几句宴上酒烈,叫他不要多饮,若是发生什么事了,就叫小白来找他。
很快入夜。
相家此次宴会设在清谈池。
灵台虽来相家这么久,但从未去过清谈池,此次被人领着过去,他才知道清谈池有多大,他觉得花萼楼已是够大,可清谈池竟比十个花萼楼还要大。
明明已是寒冬腊月,可池中的水尚未结冰,清风拂过花枝摇动间,他甚至能闻到从池边飘来的暗香。
而除夕夜宴,就在清谈池上的澄照楼举行。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座次被分在了雪里下首,明明按照身份,他再怎么分也不会分到这个位置的。
但他不会蠢到这个时候去问,他坐下去时雪里并没看他,只是垂眸一圈圈的转着手中的佛珠。
今夜说是除夕夜宴,但相家的家主以及九位长老并不曾露面,倒是门生客卿一大堆,位置都排到了楼外。
相行最后才来,自他出现,整个澄照楼都是鸦雀无声。
相行今日穿的极盛,一袭朱红缎锦流云长袍,行走间暗光浮动,流泄出红枫暗纹,经过他身侧时脚步微顿,灵台一时感到有炙热的目光刮过他的脖颈,仿佛在寻找什么,他垂着的手刚刚攥起,就听到相行问:“御守呢?”
这句话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在如此落针可闻的情况下,楼内所有人都能清楚的听到。
灵台一瞬间攥紧了手指,还没想出该怎么回,相行已经离开了他身侧。
仿佛刚才压着薄怒的问话只是他的错觉。
相折落座后也未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只是很厌烦的在众人脸上巡视而过,最后才懒洋洋的嗤笑:“都这副表情看着我做什么?往年不都是这个过场,开宴吧。”
席间总算恢复了活络。
怜漆的座位本隔的雪里很远,宴会刚开没一会儿,他就与人换座挪到了雪里旁边。他今夜很是打扮了一番,姣好的面容更显娇慵,只是很不巧,他穿的衣服跟灵台身上这件很有几分相似。
怜漆很恼怒的皱着鼻子,似乎想要开口讥讽,但不知想到什么顿住了,只轻哼一声就转过身去了。
灵台不知道怎么会如此巧合,他有些紧张,不用想也知道这几日怜漆的风头一时无二,上次这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相行拔了小白的毛制笔,而如今他与雪里亲事定下,身份更是贵不可言,若是他再寻自己的麻烦……灵台手指紧紧陷进肉里,只深深地垂下了头。
但并不是他不看就听不到上首这两人在说什么。
怜漆的声音本就甜蜜,故作姿态下更是让人无法招架。
“雪里哥哥,伯母又叫人送东西给我了。”
“雪里哥哥,伯母说婚服快要制好了。”
“雪里哥哥,爷爷说喊你明天过去一起吃饭。”
“雪里哥哥,……”
雪里虽然大多数时间在沉默,但偶尔也会不冷不热的应上两句。
灵台从始至终只低头吃东西。
他并不关注那两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只是在想,这场宴会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真怕他撑不下去了。
就在他盯着案上的酒壶发呆时,他突然感到楼内整个寂静了下来,灵台后知后觉的抬头,这才听到怜漆似乎在说什么。
“相行哥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相家看有些仙门根本无力教导弟子,为了不埋没人才,我们可是不惜余力接了各家少主来我云京学习三年。”
“可今天有人同我说,来的这些人里有人并不是仙门少主,而是顶替前来鱼目混珠的冒牌货。”
灵台脸色顿时惨白,一瞬间如坠冰窖。
他最担心的,最恐惧的事就要发生了吗?
相行今晚本就心情不好,听到这话才有了几分兴味:“哦,还有这等事?”
怜漆继续说:“并且我还知道这个人是谁。”
“哦,是谁?若此事是真,那如此胆大包天不将我相家放在眼里,还送个冒牌货来蒙蔽众人耳目,怕是今夜不得不放点血了。”
怜漆目光猛地看向灵台:“这个人就是,风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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