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台并没有顺着雪里的话坐下来,他只是说:“我来拿回我的信。”
雪里的表情简直叫人毛骨悚然:“听不懂话?我,叫,你,坐,下!不要让我说再说第二遍!”
灵台心底生出些微的怯意,但很快他就握紧拳头。
他觉得雪里这个神情真是可笑,他在做什么?是在生气吗?可他有什么好生气的,昨夜不是他非得拿了自己的信,怎么,今天醒后发现信不是写给他的就做出这副样子给他看?
但他想着雪里的脾气,只咬牙坐了下来。
雪里将那封信推到他面前,微微一笑,声音却透出侧侧寒意:“一字不落的,把这封信念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灵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雪里叫他把写给风陵的信念出来?
可再看雪里的神色竟没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他是说真的。
就那一刻,没来由的,灵台有种故意激怒雪里的冲动。
往常他同雪里在一起总是顾忌着许多事情,怕雪里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还怕雪里故意苛求,言辞刻薄,可现在,无名的怒意在他的胸腔里翻腾。
雪里不是叫他念吗?
好,那他就念给他听。
灵台将信拿起,很小心的抚了抚信上的皱痕,然后逐字逐句的往下念:“见信如晤。现在是卯时,我待会就要去上早课了……”
“我最近过的很好,就是变化术还是修不好。你在信中说你总是梦见我,其实……其实我也总是梦见你,我梦见我们一起吃饭写字,还梦见堆雪人你把我给雪人做鼻子的胡萝卜吃了,我还梦见……”
灵台絮絮念了好久,直到最后一句才顿住了。
雪里阴鸷道:“停下做什么?我说的是一字不落的,把这封信念出来。”
灵台忍着怒火与难堪,咬牙念道:“风陵,我喜欢你。”
很久,整个室内都静的落针可闻。
雪里慢条斯理的一圈圈转着佛珠,最后才用拿着佛珠的那只手挑起他的下巴,乌沉的眸中看不出半点情绪,唯有声音温柔的仿佛能溺死人:“念完了?我听着可真是感人。”
灵台一瞬间有种格外难堪的愤怒,以及无以言说的压抑,忍不住皱了皱眉。
雪里继续笑:“可我仿佛记得你之前说过,你不喜欢风陵?”
灵台怔然看向雪里,一时间觉得这人实在可笑。
雪里为什么要说这种奇怪的话,他喜不喜欢风陵跟他有什么关系,之前不喜欢现在喜欢了不行吗,何必要问出这种话,简直像个突然发现妻子背叛出轨给他带了绿帽的粉郎。
话出口时不免就刺道:“我以前是说过不喜欢风陵,但以前是以前,人是会变的,我现在才察觉风陵的好喜欢上了,有什么问题吗?”
雪里盯着他,一字一句说:“没有任何问题。”
灵台心底愤恨更甚,更加道:“既没有任何问题,那你何必做出这副姿态,可真是难看,总不会想说你喜欢我吧?”
灵台说最后一句话本就是故意的,按照雪里的性子听到这话大概率会暴怒,会羞恨,或者是大发脾气叫他滚出去。
但并没有,雪里只是阴沉的盯着他,耳垂悄无声息的腾起一点粉色,霎时又被全然的阴郁压了下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灵台厌恶道:“最好不是,不然可真是恶心死了。”
就这一句话,瞬间逆了雪里的毛。他恨恨的看着雪里,稍有好转的脸色几乎是一瞬间就阴沉了下去,只伸手的一瞬,灵台就被无数道灵力牵引着旋身落到了雪里面前。
雪里伸手掐上他的脖子,目光没有半点温度,唯有恨意与杀意不断翻涌:“你再说一遍!”
灵台被扼的喘不过气,不知怎的,此时竟是分毫不想退让的回瞪着雪里。
甚至他想起雪里之前对他的种种羞辱,巨大的愤怒几时是在一瞬间填满了他的全身,他说的断断续续,语气却极尽讥讽:“我说……呵,可你千万别喜欢我,我这么恨……你,你若是还能喜欢我,可真是恶心死了,并且也……够贱!我光是想想就觉得够恶心了……”
雪里的手在他的话语中一寸寸缓缓收紧,灵台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死了,可很快,雪里就猛地将他提起,抵在了冷冰冰的桌面,与他对视的脸色简直像死人一样森然惨白,声音更是叫人如履薄冰:“你最好闭嘴,不要再多说一个字。”
灵台微微失神,因为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触碰到了雪里掩藏在怒火之下的,不见天日,悄无声息的爱。
但很快,他就为他这个想法感到可笑起来。
爱?
雪里怎么会有爱?
世上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
雪里依然按着他,胸腔剧烈起伏着,眼底是汹涌的暗潮。
可就在要开口说话的一瞬间,他突然身体不受控的滑坐在了凳子上,捂着唇,剧烈的咳嗽起来。
灵台从没见过一个人能咳的这么厉害,仿佛连心肝脾肺都要一起咳出来了,良久,他才从雪里指缝间溢出的,明艳的血痕。
灵台一时怔的说不出话,唇白了半晌才说:“你流血了。”
雪面猛地转头看向他,丝毫不顾及嘴角不断沁出的缕缕血色,看着他的目光仿佛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你给我滚出去!”
.
距离他跟雪里彻底决裂已过去三天。
灵台已不能回想那夜他是怎么离开评雪轩的,他唯一能想起的是他出评雪轩时吹了冷风,不过刚回到清暑苑就晕倒了,再醒来时就看到相折。
浑浑噩噩病了三天,相折每日都过来照顾他,告诉他学室已经停课了,还有七天就是除夕。
灵台有种不真实感,都已经要到除夕了吗?
可他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他想起往年大长老都是提前半个月给他们放假,然后他们一众师兄弟就去山下玩,看皮影戏,杂耍,还有吹糖人的,卖糖炒栗子的,山下总是有许多许多好玩的东西,风陵仗着自己字写的好,总是要买了红纸写对联,可今年,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蓦地想起雪里,知道这次是彻底掰了。
灵台更紧的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小白这段日子在相折那儿长大许多,此时想要跳进他怀里,可灵台已经抱不住了。
相折这几日眼见的忙碌起来,灵台也并不多问,毕竟相家连给相行做生辰宴都是飞天的排场,更何况是过年这样的事,前来送礼拜访的宾客想也知道会有多少。
这几日相折怕他无聊,每日过来便会讲一些外面发生的事,比如说今日来的是谁家的人,送的又是什么礼,总而言之都是一些很无聊的东西。
这日相折又给他说话,灵台习惯性听着,却不想相折说起的是相行跟雪里的婚事。
“相行被关了几日禁闭,今日刚放出来,相行跟雪里的婚约算是彻底毁了,但相家跟雪家的婚约还在。”
灵台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换了九长老的孙子,怜漆要跟雪里成亲,日子还是上元节,算来也不过二十天了。”
说罢,相折很浅的摇了摇头,似乎也觉得这事十分荒谬:“怜漆应当对这门婚事是极满意的。”
灵台怔怔的听完,突然就很想吐,但他忍住了。
相折走后,灵台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总感觉一闭上眼就会跌入恐怖的梦魇,他紧紧的抱着被子,任由额上的冷汗一滴滴落入发间。
脑海里一直盘旋着怜漆要跟雪里成亲的事情,他忍着喉咙里泛上的一阵又一阵的恶心,最终实在忍不住趴下塌去吐了。
可他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茫茫然的看着无边夜色,想起怜漆这个名字,想起小白狼毛被薅那夜,想起雪里指尖溢出的血迹,最后铺成这两人大婚的喜帖。
喜帖……
灵台觉得自己突然被一张冷冰冰的网网住了,他即将要被绞死。
他突然睁大眼睛发出无声的哭喊,喘着气茫然四顾一会就穿着薄薄的寝衣往外跑。
他要回家。
再呆在这个地方他会死的。
他一定会死的。
可就在他推开门的一瞬间,他竟对上了正要抬手敲门的相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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