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声辘辘,离景徽侯府还有很远。
宋温卿无奈地望着她,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轻拭她滚落的泪珠。
“太沉了便丢下,怎么一直抱着?”宋温卿随口问起那些东西。
“那是她们的心意,我不能丢,”宋虞嗫嚅着,“说不定里面真的有……”
真的有她未来的嫂嫂。
宋虞心口抽痛,她闭上嘴,狼狈地低头。
宋温卿避之不及,手帕狠狠地擦过她的脸颊,很快染上一道红痕,我见犹怜。
“阿虞,”宋温卿眉头紧锁,“疼不疼?”
这点疼算什么呀,宋虞心里笑哥哥太紧张,但是她又实在有点伤心,索性直接趴在他胸膛前闭上眼睛。
属于他的气息将她包裹,她安心地松了口气。
宋温卿微微僵了下。
自从宋虞长大后,他们一直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从未如此亲密过。
这次,她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只有躲在他的怀中才能寻得片刻庇护。
宋温卿眉眼微低,她的后颈拥有脆弱的弧度,他只扫了一眼便移开目光,望着如云青丝陷入沉思。
-
宾客散尽,李殷望着满室狼藉,闷头灌了口酒。
门外有小厮探头,不知该不该进来收拾。
李殷狠狠地摔了酒盏,四分五裂,他青筋暴起,暴喝一声:“滚!都滚!”
再不复在宴席上的光风霁月。
小厮颤抖着低头要走,却又被他叫了进来,冷汗涔涔。
李殷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低声道:“去,把今日的戏子都叫过来。”
得了令,小厮撒腿跑远。
不多时,五个姑娘站成一排,在满地狼藉中行礼。
李殷扫了一眼,随手指向站在中间的人,其余的人退了出去。
门关上,他施施然站起身,走近戏子。
那戏子低着头,望着地上的残羹冷食,像是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她微微颤着身躯。
没有多余的话,李殷粗暴地撕开她的戏服。
欣赏了一会儿她在灯下白的耀眼的身子,他随手抽去绣了金线的桌布,“哗啦”一声,上品琉璃盏、缠花银碟全都摔了个粉碎。
他把她推到桌子上开始动作。
戏子呜咽一声,声音千回百转,比方才摔碎的琉璃盏还要好听。
这声音取悦了李殷,他伸出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着他,望着她还未来得及卸妆的脸。
“殿、殿下有何吩咐?”戏子忍着疼,挤出一个笑脸。
临行前班主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得罪梁王殿下,那些前来听戏的世家公子对她有多好,她对梁王就得付诸十倍的恭敬。
稍不顺意便会死。
死倒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若是得罪了他,一会儿便会被数十个男人一同折磨至死。
她的下场,是否也是如此,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李殷被绞的闷哼一声,片刻后才稳着声音开口:“唱个曲儿。”
戏子连忙唱了一句她最拿手的,抑扬顿挫,余音绕梁,是世家公子最爱听的。
她偷偷拿眼觑他,没想到他眉头紧锁:“换一个。”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再换。”
“月色溶溶夜,花阴……”
“再换。”
他的声音逐渐开始冰冷不耐。
戏子迷茫了片刻,他不喜欢听《牡丹亭》和《西厢记》么?
横竖都是个死,她一时悲从中来,闭上眼睛唱起了《霸王别姬》。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
唱词被她唱出了个十足十的韵味,随着他的动作时而缥缈时而娇媚。
这次李殷没有打断她。
他掐着她的腰将她举起来与他平视。
戏子一身软骨,腰细的两只手便能握住,他驰骋着,脑海中却浮现另一个人的模样。
桃花眼,小梨涡,甜软,娇媚。
构成今日欲望的来源。
只可惜被宋温卿保护的极好,不然……
他的眼底藏着浓重的欲,动作愈发狠厉。
戏子曲不成曲,被迫承受着,偶尔溢出的凄惨唱词也变得婉转。
云收雨歇,李殷随手丢开她,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襟,又变成了那个矜贵傲慢的梁王殿下。
戏子大口大口地喘气,迷茫地想,是逃过一劫了么?
阴影投在她的下方,她不顾刚破身的酸痛,艰难地跪在他的脚下喘息。
李殷漫不经心道:“叫什么名字?”
“贱名……白玉。”
“白玉,”他默念一声,“这名字不错。”
他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抬脚往门外走去,屋门大敞,外面的阳光与白雪刺的双眼灼痛。
白玉慌忙低下头,拾起衣裳遮蔽满身的青紫痕迹,视线逐渐明晰,她忍着疼,望向面前的男人。
他淡淡道:“从今日起,你是本王的侍妾,阿玉。”
-
“阿虞,醒醒。一会儿便到家了,回去再睡。”
宋温卿将宋虞微乱的鬓发拢好,双手却摸到一片湿润。
他顿了下,忽然发觉她睁着眼睛,不知醒了多久,眸中藏着若隐若现的泪光,他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他尽量稳着声线,温和道:“方才在宴上,有人欺负你?”
宋虞垂眸道:“没有,只是做了个梦罢了。”
宋温卿微微眯起眼睛,最近她的情绪,起伏的太厉害。
她喃喃道:“哥哥,梦都是假的,对吧?”
“自然是假的,”宋温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阿虞,别怕。”
对,都是假的,宋虞掐了掐指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不过她也不敢再去松鹤堂了,她这副模样,怕祖母看出端倪。
并肩行了一段路,宋温卿没再提起这件事,与她说起今日的安排,说见了祖母后他要前往太子府,晚上会陪她一同用膳。
宋虞沉默地听着,等他说完,她才说不去松鹤堂了,匆匆道别,一路小跑着,与他背道而驰。
宋温卿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那道身影快要消失不见,这才转身离开,独自前往松鹤堂。
“怎么不见阿虞?”见只有他一人,老夫人往门外瞅了瞅。
宋温卿挥退暖阁中的丫鬟,酝酿许久才开口:“祖母,阿虞近日似乎情绪不太对。”
老夫人调香的手微微顿了下,片刻后才若无其事道:“怎么回事?”
“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孙儿才来问问您,”宋温卿脸上难得浮现出几丝迷惑,“阿虞在想什么,我猜不出来。”
猜不出来才好,老夫人悄悄松了口气。
自从老侯爷去世,她便一直在兰陵萧家颐养天年,直到嫡子去世,景徽侯府没了主心骨,她这才千里迢迢回到长安。
那时宋温卿已经九岁了,刚被选上做太子伴读,转眼又出了这档子事,小小年纪便稳重内敛,连她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后来得了皇帝的青眼、太子的信任,扶摇直上,心思便愈发捉摸不透,唯有在阿虞面前才不设防。
如今他大大方方地将疑问说出来,老夫人倒是有些意外。
“许是心情不好,”老夫人平和道,“你离开长安的这两个月里,阿虞没有外出,一心盼着你回来。谁知你回来后一直忙于公务,没时间陪她,她还是孩子心性呢。”
宋温卿琢磨片刻,也察觉最近陪伴她的时间确实少得可怜,他将此事放在心上,正了正神色,与老夫人说起了旁的事。
那边厢,宋虞回到自己的院子,将所有丫鬟都拦在门外,说想一个人静静。
终于只剩她一个人,她默默地回想了一番在马车上做的那个梦。
梦中是一望无际的红色。
她梦见她盖着红盖头,被人背在背上,从闺房到花轿,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周围明明是嘈杂的,她却什么都听不清,耳边轰鸣着,她忍不住落下一滴泪。
背着她的人开口:“阿虞,出嫁是喜事。”
背上的人答:“哥哥,我只是太高兴。”
“哥哥也高兴。”
之后她被送上花轿,她掀开盖头想看看嫁的人是谁,轿帘却怎么也掀不开。
她拼命拍打着,拼命喊哥哥,可是她声音太小,乐声太大,她的声音淹没在喜庆的奏乐声中,再也听不见。
花轿晃晃悠悠,没个尽头。
这是对未来的预示么?
宋虞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弯下腰,趴在窗边默默流泪。
怀中有东西硌的她不舒服,宋虞蹙眉,想起什么,她胡乱抹了几下脸,擦去泪痕,从怀中掏出几封信,上面都写着“景徽侯宋温卿亲启”。
她默默地看了眼署名,这封是李四姑娘的,那封是林二姑娘的。
一封封薄如蝉翼,却又犹如千斤之重。
不必拆开,她便知道里面藏着的都是或隐晦、或羞涩、或大胆的爱意。
她们性格不同,却拥有同样正大光明的爱意。
只有她像个老鼠,躲在暗无天日的洞里,靠着从缝隙中露出的一点点微薄的光活着。
那个梦不就就是预示么,她会从痛苦中解脱,她会嫁人。
只有最后一滴代表爱意的眼泪,划过他坚实的后背,灼烫他的心。
他的璀璨人生中,不会留下污点。
宋虞忍受着折磨,将那些信一字铺陈开来,指腹轻柔地拂过他的每一个名字,最后缓缓收拢起来,厚厚的一沓。
每次出席宴会,都会有贵女将信交给她,让她转交给哥哥。
可她不想交给哥哥,又不好偷偷扔掉,只能留下来,全放在自己的屋子里,锁在只有她有钥匙的柜子里。
这次自然也是一样,她沉默地将信放在柜子里,正要合上,几封信从柜子里滑落到地上。
宋虞愣了下,已经多到放不下了么?
视线微低,她望着地上的那几封信,像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就算藏起来又如何呢,最后的结果还不是一样。
你是他的亲妹妹。
她抿了抿唇,将那几封信硬塞进去,给柜子上了锁,做完这些,她缓缓站起身。
“阿虞,睡了么?”
一时的寂静过后,喧嚣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耳朵。
哥哥不是要去忙么,怎么过来了?!
宋虞瞥了眼门外颀长的身影,连忙说道:“没有。”
声音微哑,她愣了下,清了清嗓子。
门外静了片刻才开口:“阿虞,要不要出去玩?”
铜镜中的人眼眶微红,唇角弯成难过的弧度。
这样怎么见哥哥。
宋虞抿了下唇,强迫自己笑起来,又把精心梳好的发丝弄乱,这才边推门边抱怨道:“去哪呀,我差点就睡着了,都怪你!”
宋温卿上下打量她,见她真的是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这才道:“既然阿虞不想出去,那……”
“谁说我不想!”宋虞揉揉眼睛,语气是压抑不住的雀跃,“哥哥等一会儿,我换件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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