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走出凤仪宫。
方才只觉得安静,没想到外面却已经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来回走动的宫侍,不远处还能听到几声叫喊。
宋温卿遥望了眼御花园的方向,低声道:“阿虞,我送你回府。”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宋虞连忙说,“哥哥,你是不是还有事要做?”
“不急,”他神色温和,朝她伸出手,“走吧。”
宋虞看了眼他的掌心,抿了下唇,不敢牵。
走出一步,他依然站在原地,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执拗地望着她。
宋虞只好僵硬地把手放进去,一路遇见无数人,她只敢规规矩矩地低头走路,宋温卿却浑不在意,对她嘘寒问暖,宋虞偶尔答一句。
“不必害怕了,”宋温卿只当她还心有余悸,温声安慰,“有哥哥在,没人伤得了你。”
两人一同走到宫门外。
宋虞立刻挣开手。
宋温卿顿了下,若无其事地上了马车,准备拉她上来。
没想到她却没动,目光却直直地望向右侧,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顺势看去。
是萧观爱,祖母的远亲,他见过几次,有些印象,今日似乎也在宫宴上,她对面的人……他细细回想一番,没有印象。
宋虞却知道,那是她的哥哥,萧家的庶长子萧慎,与萧观爱的几次聊天中,她常常提起萧慎,情分非比寻常。
此刻,萧慎的大掌正贴着萧观爱的脸,为她冻得红扑扑的脸取暖,相视一笑。
片刻后,两人牵着手,一同走远。
没有马车,没有侍从,他们正大光明地走在街上。
宋虞看得眼热,如果她对哥哥没有那种心思,她也可以大大方方地攥着哥哥的手不放。
可是不行。
她怕被人看出她龌龊的心思,怕有人对她指指点点,更怕阻碍了哥哥的仕途。
哥哥前程似锦,是要青史留名的。
而她,或许可以借着哥哥的光,在史书上留下七个字——宋虞,宋温卿之妹。
名字可以紧紧挨在一起就够了。
两道身影逐渐远去,宋虞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
“阿虞。”
宋虞抬眼。
他轻声开口:“还在害怕?”
宋虞张了张口,呼出一团白气,早在哥哥抱住她的时候,她起伏不定的心便尘埃落定了,什么都不怕。
“不是,”她笑着说,“我只是在想,该怎么谢哥哥。”
那对小梨涡便开始浮现,可爱又娇俏。
宋温卿的视线停了停,还是没忍住,轻轻戳了一下。
宋虞愣住,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喊:“哥哥说过不摸的!”
“咳,这个就当做谢礼了。”宋温卿战略性地咳嗽一声。
宋虞果然安静下来,担忧道:“哥哥,回去之后我给你泡茶。”
“好。”
月上中天,马车缓缓在景徽侯府停下。
许是今日受了太多惊吓,也太过疲累,宋虞趴在他肩上睡着了。
等马车停稳,宋温卿小心翼翼地移开她的脑袋,直接将她抱了下来,送回闺房。
盖好被子,宋虞依然在安睡,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面朝着他。
许是做了什么美梦,她甜甜地笑了起来,小梨涡被散乱的长发盖住。
他面色柔和,将她的鬓发挽到耳后,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起身离开。
松鹤堂中,老夫人自然还没睡。
宋温卿简短地与祖母解释了几句,隐去一些事,让祖母放心,又马不停蹄地前往皇宫。
待他离开,老夫人的眉又皱了起来,她叹了口气,道:“皇上怕是……”
撑不了多久了。
眼见着便要到新年,然而这个年,不会过得安生。
转眼,除夕已至。
自从那日宫宴见到梁王后,皇上便再次陷入了昏迷,每日有名贵药材吊着命,但是人人都知道,他已时日无多了。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个春节。
不过朝廷之事自有大臣过问,百姓们也不会人人自危,年味愈浓,家家户户都贴上了春联,爆竹从三四日前便开始响,连绵不绝地,如一声声惊雷。
因着晚上有守岁的习俗,宋虞特意早睡晚起,又花了好一番工夫梳妆打扮,不知不觉日上三竿。
今日暖阳和煦,她轻快地来到松鹤堂,祖母和哥哥正姿态闲适地坐在藤椅上闲话,微风轻吹,茶香袅袅,温馨恬淡。
宋虞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
“阿虞,怎么不过来?”宋温卿发现了她,朝她招招手。
宋虞回神,提着裙子走过去,乖乖地行了礼,又转了一圈,欢快地问:“今日我好看么?”
“好看,”宋温卿上下打量她,很久才继续道,“特别好看。”
又是这句,哥哥一点都不会夸她,除了好看就是可爱,不知是敷衍还是词穷。
宋虞十分不高兴,气呼呼地坐到了一旁。
老夫人转头与宋温卿笑言:“你看阿虞,起得晚也理直气壮的。”
“她向来有理,没理也能说成有理,”宋温卿望着冬日暖阳,“她下一句定是‘哥哥真不会夸人’。”
宋虞哼了一声:“才不是!”
她清清嗓子,扬声道:“哥哥好敷衍,你的文章做得那么好,连皇上都赞过,可是见了我只会说好看,不是敷衍是什么?”
说到这里,宋虞扭头望他,水眸荡漾,泫然若泣:“哥哥不喜欢阿虞了!”
虽然知道她是装的,但是见到她这副模样,宋温卿的心还是颤了一下,他忙哄道:“喜欢,没有人比哥哥更喜欢阿虞。”
视线相触,宋虞不自然地别开眼,面色微红,羽睫轻垂,不知藏了多少少女心事。
老夫人与侍候在一旁的林嬷嬷对视一眼,笑意深深。
宋温卿只当她被气红了脸,苦思冥想片刻,终于想起一句最近看过的诗词,连忙道:“寒玉细凝肤。情歌一曲倒金壶。冶叶倡条……”
他顿了下,没再说下去。
宋虞眨眨眼,疑惑地歪头问:“后面的呢?”
“忘了。”他微微垂眸,轻咳一声,捧起一杯茶。
宋虞狐疑地望着他,哥哥向来过目不忘,怎么可能不记得了呢?
正要询问,宋温卿忽然开口:“阿虞,从宫中回来那日,你说要为哥哥泡茶,今日正合适。”
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她挠挠头:“我没泡茶么?”
“你在马车上睡着了。”
哦,她想起来了,那日受惊之后,见了哥哥便觉得安心,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后来似乎还是哥哥抱她回来的,她还记得有力的心跳声……
越想越清晰,自己的心跳声快要震耳欲聋,她忙站起身,道:“我、我先去准备了!”
望着宋虞走远,老夫人敛去笑容,问:“温卿,你与阿虞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以往遇到什么趣事,宋虞都会讲一讲。
但是宫宴那日发生的事,宋虞却绝口不提,等她问了才会说两句,她这才起了疑心,着人查了查,终于知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事早已解决,宋温卿便坦诚地将整件事告诉了祖母。
“冲喜?”老夫人恍惚了一下。
宋温卿眸中微黯,万幸他赌赢了,不然阿虞便成了宫妃。
大周有宫妃殉葬的习俗,不管位分多高,无所出便要殉葬,这才是他真正怕的。
她是二月初的豆蔻花梢,青嫩、鲜活、可爱,不该将生命葬送在冰冷的皇陵中。
她会如他所愿,好好地过完这一生。
老夫人稳了稳心神,沉声问:“温卿,若皇上再次醒来,直接送了封妃圣旨过来,你当如何?”
宋温卿静了一会儿,低低道:“不会的。”
他不会醒的。
他的语气比以往更为平静,似乎真的只是在闲聊。
却在一息之间决定了万人之上的天子的生死。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宋虞。
恰巧,宋虞远远地走来,宋温卿似有所觉,抬眼看去。
少女眉眼含笑,如他念的那句诗一样,寒玉细凝肤。
他的眼底便也蕴了几分笑意。
老夫人久久地凝视着旁若无人对视着的宋温卿与宋虞,思量片刻,在心底落下一声叹息。
看来,有些事要提前告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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