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揽月虽然察觉到他的冷漠，但也不知道该问一句什么。
他悄悄望过来一眼又一眼，直到对方接了个电话时神色一沉，深深盯过来后，朝电话那端低声说了句“等等”然后转身出了门。
最近几天里他和别人打电话的频率提高了很多。
门合上，姜揽月坐了一会儿，抽出张画纸铺开固定，慢吞吞地低头调着色。
外面毫无声息，周围安静得只有不远处谁家模糊的狗叫声，以及夜晚呼啸的冬风。
姜揽月抬眼望向窗外。正是月圆，为窗檐镀了层浑亮白皙的光。
他忽有心悸，捏着笔的手一顿，抬腕勾了笔深蓝色，与白混在一起。
他画得认真，连门什么时候打开了都未察觉，直到感应道一道灼烫视线才下意识回了头。
江望星站在门边看着他，眉眼逆着光看不清楚，只觉得沉不见底。
某一瞬间，姜揽月几乎以为他要开口说什么，可对方却始终没有出声。
他呆呆地问：“怎么了？”
江望星这才合了门，无声走近了，缓慢看向他的画板，许久才低声道：“教我画画吧。”
姜揽月怔住了。
“这个白色和这个——黄色，调在一起……”
之前准备画的月夜背景已经铺了个大概，姜揽月干脆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身旁让出位置，江望星沉默听着。
他很聪明，勾笔拖笔的技巧一点就通，姜揽月忍不住惊异又好奇：“你真的不会画画吗？”
对方的手一顿，嗯了声。
他慢吞吞蘸了色，拖卧笔的动作有些缓慢。
“这个要快一点——”
眼看着笔锋弧度不对，姜揽月一着急，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他，共同画完了后半部分的枝叶。
等把细节小心翼翼补足之后，他才松一口气，正要说什么，扭头却忽而触到对方晦暗不明的目光。
江望星不知道看了多久，连他望过来都没有动。
姜揽月顿时有些仓皇，想起身离开这才察觉到自己还握着那只指骨清隽的手，急忙要抽开，却被对方直接抓住了。
江望星垂眼看着他，一动未动。
暖黄色的灯光下，对方的眼神极其幽深，一只手轻抚上自己的脸颊，缓慢靠近了。
姜揽月浑身僵硬，下意识攥住了他的衣服。
“闭上眼。”江望星低声说。
但姜揽月似乎是太过恍惚，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眼里落了窗外的月色，光泽微晃。
对方轻轻拂过他的眼睛，低下头，湿润的触感缓慢落在了唇上。
眼前的灯光像是炸成了烟火，刺得姜揽月头脑嗡鸣，只有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不知道这段晦涩荒唐持续了多久，直到客厅里传来关门声时，姜揽月才回过神猛地抬手把人推开了。
椅子尖锐的“嗤啦”一声，他反朝后摔倒，却被人一手拉住了。
姜揽月迅速甩开他，慌乱别开眼，转身朝门口走去。
江望星看着他，没再动作。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姜揽月立即就想冲上去反锁住门，忍住了，低声问：“怎么了？”
姜母的声音从门口传开，有些犹豫：“你们俩没有吵架吧？”
姜揽月咬唇，意识到什么又很快松开：“……没有。”
“好吧，早点休息。”
“知道了。”
姜母这才不太放心地离开了。
听到隔壁卧室的关门声，姜揽月终于缓慢松开了门把手，回头望过来。
江望星没有再看他，只垂眼望向两人一起画的那副画：“你之前已经送过我一副画，这幅就放在你那里吧。”
姜揽月没有回应。
死寂的沉默持续了很久，他才低声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这样，我真的不……”
“好。”对方说。
江望星平静望过来：“以后不会了。”
他明明答应得这样痛快，姜揽月却怔住，抿唇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画纸。
深蓝浓郁的夜色里悬着一轮皎洁，正如方才自己眼中的月色。他下意识避开目光。
“你的考试是什么时候。”身侧的人开口。
“后天。”姜揽月小声说，“怎么了？”
“我去送你一程。”他说。
姜揽月犹豫很久，才点了头。
————
姜揽月的艺考考场被分在了市里，坐车过去要两个多小时。
为了防止第二天早上的考试迟到，他们提前一晚过去在考场附近定了间宾馆。
到宾馆时，一起办理入住的都是来同批考场的考生。大部分都是由父母陪同，父亲帮忙拿画架工具，母亲絮絮叨叨地来回叮嘱。
十七八岁的年纪青春又叛逆，听不得父母的唠叨，烦躁地转身就走。
江望星看一眼身旁的人，轻声道：“走吧。”
姜揽月低下头，嗯一声。
把要带的东西放好之后，又仔细检查了确认好没有任何遗漏，两个人这才放下背包出了门。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深冬的街道两侧树枝光秃秃，周围的商业街亮着灯，冬风裹着饭菜热腾腾的香气飘来。
姜揽月忽然道：“我请你吃饭吧。”
江望星看过来。
他们并没有找什么昂贵的餐厅，而是进了一家简单干净的饭菜馆，吃了一顿热乎乎的饭。
回宾馆的时候天上飘起了小雪，在暖黄色的路灯下无声静落，随风的方向一去不回，湿湿融在砖瓦里。
路过的自行车铃声清脆，行人远远三两成对地惊喜地拍着照。
姜揽月裹着厚厚的围巾，仰头看了会儿，忽然道：“如果能一直这样也很好。”
身侧的人沉默着没有开口。
姜揽月望过来。
江望星顿了下，这才淡淡道：“没有什么能一直持续。”
“……也对。”姜揽月说着，又抬手摸了摸冰冷的鼻子，小声说，“我想考大学了。”
对方的脚步一停。
姜揽月扭头看过去：“怎么了？”
江望星问：“为什么？”
“……其实之前我只是想着赶紧高中毕业逃离这里，不计打工端盘子送快递，只要能够过得自由做什么都可以。”
姜揽月低声说着，似乎鼓足了勇气，吸一口气：“但是后来我忽然又觉得，活着不能只是活着。”
江望星定定看着他。
姜揽月并未注意到他的神情。
他像是第一次朝自己之外的人露出捂得温热的心扉，有些笨拙地表达着：“我想当很厉害的画家，再赚多一点钱帮我爸换个好一点的假肢，让别人都不能欺负我……”
他的声音闷在围巾里，柔软又真挚。
江望星没有出声，安静看了他很久：“都会实现的。”
姜揽月回头看他，眼睛很亮。
宾馆门口彩色的灯光将雪粒映得清晰，一旁的摇摇车传来滴答滴的轻快音乐声。
江望星抬起手，似乎是想摸一摸他落了雪的头发，却又无声放下了。他低声道：“你先上去，我有些事要处理。”
姜揽月点头哦了声，起身进了宾馆。
等人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江望星才沉沉收回视线，拨通了电话，冷冰冰：“喂。”
梁玉那边的声音吵闹，似乎是在什么宴会上，他大声喊了句“等我一下！”转身出了门。
屏幕那端的嘈杂很快静下来，梁玉才气喘吁吁骂道：“中标合同签好了，正他妈参宴呢！草了那群臭傻逼一个个眼红的滴血一样使劲灌我酒！”
他抱怨完才提起正事：“对了，你是明天回a市对吧？月月也一起吗？”
江望星冷冰冰：“不。”
梁玉意料之中：“也对，跟他走得太近估计要被江政发现……那行，这段时间你回江氏认祖归宗恐怕有的忙，我就不捣乱了。过几天的视频会议别忘了啊。”
江望星收回视线，漠然嗯一声：“会议记得叫上那几个人。”
他的目光冷戾：“吃里扒外的东西，总该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才好。”
他的语气让梁玉一愣后顿觉兴奋，嘿嘿一声：“放心，都安排妥当，就等着江三少爷回来下屠刀了！”
————
第一科的考试在早晨九点。
姜揽月早早就起了床，洗漱好吃了早饭之后，江望星帮他拿着东西，把人送到了考场大门口。
门外全部都是送孩子的家长，站在门口紧张地来回叮嘱孩子不要紧张，姜揽月听着就笑出声来。
原本还对父母有些不耐烦的女生顿时瞪过来一眼。
江望星伸手把人带到角落里，见他仰头望过来，顿了顿：“加油。”
姜揽月看着他，认真点了头。
进场铃声急促地叮铃铃响起来，有些刺耳，周围立即喧嚷着流动起来。
姜揽月背着画架，伸手从江望星手中接过工具桶来，深吸一口气：“晚上见。”
江望星缓慢松开了，低声说：“会见的。”
他抬起头，目送着姜揽月的背影淹没在一众人群里。
老校区的教学楼破旧，白灰色的墙面斑驳出痕迹，院子里的树光秃秃的，只有一杆红旗在冬风里飘摇。
江望星看到他围着厚厚的围巾，费力地抬手提了下画架，又换了只手提工具桶。
对方似乎心有所觉，进楼梯前突然停了脚步，回过头远远望过来。
江望星呼吸一静，无声朝他抬了下手。
姜揽月定了下，用力朝他挥了手，这才转过身随人群进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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