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浅淡的灵力于指尖缓缓漾开, 席常月垂眸注视着手里的魂灯,一点点往其中输入着灵力,直到耳边隐隐传来碎裂声。
席常月看着那丝属于他的魂力从魂灯中飘荡而出, 泛着淡淡银白的魂力一点一点消散在了空气里,伴随魂力的消失,手中的魂灯也跟着寸寸破碎, 最终化为一缕青烟从他的指缝滑走。
紧接着, 席常月将手垂了下去,目光直视前方,不再去看身后的偌大宗门,直直朝着反方向走去。
斜阳打在他的身上, 为之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同时也将他的背影拉得长长的,显出几分坚毅、果决,走得干脆利落、毫不留恋。
陆璟之从灯塔中取出魂灯交给席常月后, 不多时便同样来到了山门前,他立在高高的山石之上,看到的就是席常月将魂灯毫不犹豫摧毁后,头也不回地离开的模样。
盯视良久后, 陆璟之眉头渐渐拧紧, 喉间不知何时晕开了丝丝苦涩的味道, 令他的眉头拧得又深几分。
从未有过的体验叫陆璟之有些不适, 视线再次挪到了席常月的背影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在心口蛰了一下,不痛, 却又令人无法忽视。
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陆璟之方才收回了目光, 身形化作遁光迅速朝紫凌峰掠去。
甫一入殿他便开始打坐,然而任陆璟之如何也无法迅速入定,那股不适感如影随形般,似乎是从他的六徒弟提起魂灯便开始的。
陆璟之容色紧绷,半晌后阖眼。
他能感觉得到,他的道心……
乱了。
天道见证陆璟之当初收下席常月,自此两人中间就有了一层紧密的联系,比起当初五弟子因醉心制丹而转入离曜真人座下时的顺其自然,今日席常月的主动却是不同。
陆璟之并非那种强制专横的人,所以在这两次都欣然同意,然而当他看到席常月没有半点留恋地捣碎魂灯时,陆璟之竟难得开始反思起来。
他是不是……太过忽视自己这个六徒弟了,才会使得他同自己离了心,以致于起了退出宗门的念头。
然而现在再想这些,似乎已经晚了……
陆璟之敛下眸子,正思索着,殿外倏地传来弟子求见的声音,他这才从思绪中回神。
来人是苏奕辙和白陌连两人。
白陌连刚一进殿就急忙上前说了一句。
“师尊!六师兄不见了!”
·
两人从洪济峰回来后就直接去了席常月的洞府,白陌连在洞府外唤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回答,猜测着要不要先离开。
苏奕辙却是顿了顿,而后径直上前,随着他的动作,洞府瞬间向他二人开启。
六师兄洞府的禁制竟然没有打开,白陌连看着苏奕辙往洞府内走去,先前诧异了一下,随即跟着走了进去。
刚进去白陌连就发现了不对劲。
洞府中的摆设仍在,但却似是少了点什么,待他仔细观察一下便发现,有关六师兄的东西全都不见了踪影。
苏奕辙则是行至了桌边。
他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东西。
储物袋、宗门令牌、师尊授下的弟子令……
此时,白陌连拿着这几件东西朝紫凌殿中的那道身影走去,站到了陆璟之面前后继续重复说道:“师尊,六师兄他不见了!”
白陌连脸色煞白,额间甚至因为动作太过焦急的原因沁出了大颗大课的汗珠,说完后唇线便紧紧抿着。
他是跑着过来的,此刻呼吸略有些急促,心跳亦快了不少,但白陌连清楚地知道,他现在的反应,全是源于他找不到六师兄了。
联想到先前回来时二师兄的猜测,白陌连呼吸一滞。
一个他无法接受的想法浮现在他脑海。
六师兄不是不见了。
而是……
退出天启宗了。
念头一经升起便在他脑中开始翻涌起来,白陌连定定凝望师尊,试图从师尊口中听到他想听的答案。
陆璟之却只是微低着双眸静静地看着他。
师尊不说话,白陌连张了下唇,没有说出什么。
殿内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沉寂。
直到一旁从入殿后就一直未曾开口的苏奕辙轻启薄唇,语速缓慢却异常笃定,“师尊把魂灯给了六师弟。”
给了六师弟,然后放他离开了天启宗。
“二师兄!”白陌连骤然厉声开口,想要截住苏奕辙的话,接着他又急急去看陆璟之,等着后者出声反驳。
然而让白陌连失望的是,从始至终陆璟之都未开口说过一句话,似乎是……默认了。
白陌连身形一颤,眼神死死盯着陆璟之的双眸。
终于听到后者轻声应下了一句,“是。”
给他了。
然后被毫不犹豫地毁了。
***
毁了魂灯后,席常月只觉轻松无比。
他并不后悔,后悔离开席家、后悔退出天启宗。相反,席常月感到十分庆幸。
庆幸自己来之不易的重生一次,庆幸自己看清了曾经不愿看清的真相,道一句幡然醒悟也不为过,因而才能如此果断地与那些人断开,从此再无纠葛。
席常月加快前进的速度,唇角不自觉往上扬了扬。
或许今日,才算他真正意义上的重生吧,彻底走向了另一条全新的道路……
席常月心情极好,考虑着稍后先去距离天启宗最近的那座宣宇城中将自己储物戒里存放着的那些东西前去置换成灵石,然就在他正准备朝宣宇城走去的一瞬,席常月敏锐察觉到了周遭潜伏起来的几道气息。
有人在附近!
席常月一时警铃大作,体内的灵力也瞬间调动起来,蓄势待发。
潜伏在暗处的人像是一直在观察他,看到他这副模样,也不再遮掩,很快从暗处走了出来。
席常月神色冰冷,淡淡扫视着从周遭一个个走出的人,缓缓吐出一句:“是你们。”
来人皆身着相同的衣衫,袖口处是席常月无比熟悉的图纹——席家人。
为首那人听到他开口,嗤笑一声,同席常月昂了昂下巴,“对,就是我们。”
这群人便是之前在岐山秘境中,席枕派去围堵他的那些人。
席常月一一从这些人脸上扫过,一共七人,除了为首的那人是筑基修为外,其余六人皆为练气。
他在打量对面几人的同时,席家那七人也都在看着他,表情均是十分戏谑的模样。
为首之人是个身材矮小瘦弱的中年男子,模样算不上周正,一双吊梢眼看起来甚至有些贼眉鼠眼的样子,此时正扯着嘴皮子,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席常月。
“认识我吗?”那人说了一句,然后又兀自打断,“想来堂堂席家天骄、淮言仙尊六弟子应该不会记得我这等小人物。”
吊梢眼露出牙齿,桀桀怪笑道:“我叫席凯。”
席常月默不作声地回视。
他和席凯的实力相差无几,都在筑基初期,可席常月有完全的把握赢下对方。
然而在席凯身边的,还有一名练气九层的和一名练气八层,剩下的都是只有三层四层,席常月若是和席凯交起手来,这些人绝对会趁机一拥而上。
届时席常月定会被他们擒住。
思及此,席常月从未有过任何像现在这一刻般如此渴望实力。
席凯等人似乎也知道这一点,七人围成一圈,将席常月围在中间。
随即就听席凯身旁又一人嬉笑着同他恭维道:“凯哥贵人多忘事,如今啊,这席常月可不是席家的人了,人家本事大着呢,连天启宗都看不上。”
·
秘境出来后,席凯几人因为没有完成席枕交代下来的任务——对付席常月,席凯对此心有不甘。
如此耿耿于怀后,听到有其他世家中人提到了席常月,“淮言仙尊那六弟子是想做什么?魂灯……那东西不是用来绑定天启宗弟子身份的吗,那席家小辈想做什么?”
席家因为要借天启宗的势,时常提起席常月,以往席常月还在席家时也曾拿他来当做谈资,再加上席常月和裴青的关系,世家中认识他的便有不少。
如青江所言,听到席常月和陆璟之这段对话的修士不止他一个。
其中有世家之人听到,如此就传了开去。
也是因裴青扬言裴席两家断交一事,加之席枕有意压下席常月脱离席家,所以世家中还没人听说过此事,对于席常月想要回魂灯这一举动自然便有些好奇——故而才会用上‘席家小辈’的称呼。
而听到那世家子弟这话的席凯像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想也不想便带着人前来天启宗堵人。
没想到还真的看到了席常月一人独自离开天启宗。
真是天助他也。
席凯眼中浮现兴奋笑意,他那小鼻子小眼本就生得过于紧凑,此刻做出这样的表情,无端便显得有些狰狞扭曲的意味,听到跟班的话,笑容愈发大。
“席常月啊席常月,”席凯一边笑,一边负手走了两步,宽大的道袍随着他的动作跟着晃动,腰间的佩剑亦转了个方向,剑柄对准了席常月,他靠近几分,才又接着开口,“今天你落在我手里,算你倒霉。”
此地与天启宗已隔了一段距离,席凯并不担心天启宗的人。
他倏地握住了腰间长剑,将之抽出时闪现出一道银白剑芒,直指席常月,眼底的情绪翻涌得厉害,死死盯视着席常月。
凭什么。
凭什么席家出了一个席常月便没有他席凯的位置了,他为席家辛苦卖命三四十载,好不容易修得筑基,席常月仅凭借那一身天赋就能随随便便在如此稚龄筑基。
对方还拜入了天启宗淮言仙尊门下,席凯自是不服。
只是因为天赋,席常月轻易就能得到席家的资源,后来还能进入天启宗,席凯眼睛逐渐变得赤红,一股名为嫉妒的情绪在心头疯狂涌动着。
因着这丝嫉妒,使得席凯在听到家主提出拿下席常月时,他毫不犹豫便应了下来。
·
席常月隐约察觉到从席凯身上传递而来的恨意,却不知这恨从何而来。
在他看来,席家不过是将他当做一枚棋子罢了,并没有什么资源倾斜,他天赋虽好,能够在十几岁筑基也全是因为自己努力。
试问,什么人会把一个垂髫小童扔进冰天雪地里修炼;时而关入密室让他与一只一阶妖兽同处,从兽口之下活下来;又有谁,会让一个才刚刚引气入体的人提前体验何为辟谷。
而这些,都是席常月曾在席家经历过的。
他曾以为,入了天启宗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后来,当炼魂鞭一鞭一鞭抽到身上、遭受熟悉的人冷眼与构陷时,席常月被丢入破旧山庙中方才醒悟过来。
原来他错了。
也许是因为这一点,他才会忽然觉醒了意识,从而窥见这个世界之外的东西,其中就比如——这个世界不过是一本书中世界。
重生一次,从最初的迷茫,到后来发现他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席常月这才重新找回了自己。
此刻看着围堵自己的席凯一行人,席常月神情冷肃,他动作迅速从储物戒中取出几枚灵石,旋即双手抬起,快速开始结印。
金色符文于他身前浮现,随着席常月将一个个法印结出,渐渐由虚化实。
这是他上一世学到的一种阵法,名为引囚阵,引天地五行之力结成的困阵,将人囚禁阵中无法脱身。
席常月自知若是他一人对上席凯七人没有胜算,只能出此下策。
看到符文闪现的刹那,席凯等人也警惕起来,几人不熟悉阵法,还以为席常月率先动手是想抢占先机,万万没料到对方根本没想和他们正面对上。
席常月将最后一个指诀打出,调动灵气将浮现空中汇聚成五行八卦的金色符文朝席凯等人打去。
法印散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化作冲天而起的光柱,顷刻间分散成数道流光朝七人兜头降下,把人困在了光柱中间。
见法阵生效,席常月抿唇,运转灵力就朝某个方向冲了出去。
引囚阵乃金丹期才可使用——若是修为足够,便是困住元婴修士也不无可能。
然席常月眼下不过筑基,使用起来还略有些勉强,兴许也撑不了多久,刚才不过打了席凯等人一个措手不及罢了。
这般想着,席常月动作也十分迅速。
***
但席常月到底是高估了现在的他能够使出的引囚阵,刚才他使出来的法阵,约莫连法阵原本应有的能量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而席凯也不是吃素的,他好歹筑基也有十年,虽一直无法再有进步,可他的实战经验却是不少,手中剑诀一出,数十道剑意劈下很快就破了引囚阵。
席凯怒喝一声,“给我追!”
说话间,他又挥剑替其他人解了法阵。
席常月没想到席凯手上竟还有法宝,不多时就被几人追上。
席凯一行人再次将他包围。
含着怒气的嗓音冷冷从席凯的嗓子里钻了出来,隐含怨毒,“看你还想往哪跑。”
席常月拧眉。
他还想着引囚阵好歹能困住席凯他们一时半会,不承想居然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席凯这次也不跟他客气,挥剑就道:“上。”
鬼知道对方还有什么招数,席凯可不会像刚刚那样轻敌了,一转眼七人就攻势迅猛朝席常月袭了过去。
席常月抿了抿唇,迎面对上七人,凌厉的掌风对上朝他劈砍而来的长剑。若是一人还好,可席凯那边有七个人,而他身上连件称手的兵器都没有。
席常月咬牙,先是将那几名境界低微的席家人打倒在地,随后应对席凯等人。
堪堪避开席凯刺过来的长剑,席常月小臂处被划开一道口子,一丝鲜血顺着伤口流出,沾染上衣袍,片刻就渗透了一大片。
但这还没完,练气九层那个席家人见席凯得手,席常月身上负了伤,遂连忙跟上一剑,找了个极其刁钻的角度。
席常月察觉到身后有罡风袭来时,后腰的衣衫已被那人刺破,他的身形连忙往前一闪,顺势打落离自己较近的那名练气八层的修士手中长剑,将人击飞出去。
后者口吐一口鲜血,捂着胸口,似还想爬起,席常月见状就要闪身上前再补一掌。
席凯眸光闪过一丝阴毒,提剑把人拦下,又是一剑挥出,凌厉的剑气刺去时发出一道破空声。
众人打斗间,尘土漫天。
·
“去死吧!”
声音从身侧传来,席常月耳尖微动,连忙抬手将席凯刺来的剑格挡,灵力灌注于指尖却抵挡不住那剑气,锋锐的刀刃刺破掌心。
席常月双掌并拢,牢牢扣住剑刃。
看到这一幕,席凯咧嘴冷笑,又加大几分灵力。
嘀嗒。
鲜血沿着剑刃滑落,席常月抵挡得吃力。
恰在此时,身后再次掠过一道罡气,瞥眼看去,却是先前被他打倒的练气八层的修士。
这一次。
他却是无暇再去抵挡了。
席凯眼神逐渐得意,同时在这一刹发力,刀剑狠狠一转,利刃割裂席常月的双掌,而后被猛力抽出。
下一秒,席凯迅速朝着席常月胸口刺过去。
前后各有一剑刺来,练气九层那人也跟着准备动手。
席常月只觉后背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利刃刺穿皮肉,直直捣入身体。
带着淡淡腥气的味道从喉头涌出,三面夹击,席常月避无可避。
然而,就在他等着胸口处被利刃刺开时,席凯的长剑却在离席常月半寸距离停了下来。
席常月掀起眼帘。
只见席凯正表情惊诧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剑尖,他左右动了动手腕,试图将剑刃插入席常月胸口,却任他如何都动弹不得。
紧接着,席凯只觉自己浑身都像是被控制住似的,身形完全不受控制地僵立在原地。
席常月瞥见席凯逐渐变得惊恐的眼神,忽然感觉到那道刺入后背的剑刃被抽离,他缓缓转头看了眼。
席家的人全都保持着一个动作僵直在原处,像是木偶一般。
危机解除,席常月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身子微微晃了晃,他正要站稳身形。
突然之间,肩膀被人轻轻一揽。
似有一股极为清冽的气息,像是霜雪初融时的味道,缓慢地朝着席常月侵袭而来,很是好闻,又有些莫名的熟悉。
席常月心思微动。
还不等他抬首,耳畔就率先传入了一声轻缓嗓音,声线低而慵懒,却隐隐透着股郁气,十分明显,“还真是……”
席常月抬眼去看,那人的后半句话随之响起。
“小可怜。”
·
血沾染了被他靠着的人的衣衫,落在对方绛红色的衣袍之上,将那块地方染成深色。
席常月先是看到了对方棱角分明的下颚,沿着那清晰利落的下颚线往上,是略微有些薄的唇瓣,高挺的鼻梁,随后是……
一双烟灰色的眼眸。
四目相对间,席常月诧异之余又觉得心底像是忽然涌入了一股暖流。
他张了张嘴唇,“前辈……”
席常月想不出越则关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但能够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遇上这人,令他心中一时升起无限的温暖。
席常月偏了偏头,正要说些什么,然而他这一动作恰好牵扯到了伤口,令他忍不住发出了‘嘶’的一声。
越则关拧眉,看着怀里的少年,“别动。”
席常月听话不动,“好,不动……”
说完这句,席常月的意识却略微有些涣散了。
血流得太多,加之他在对付席家这些人时灵力消耗极大,此刻终是有些支撑不住,软软靠倒在了越则关怀中。
最后只隐约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句:“这些欺负你的人,本座替你杀了可好?”
越则关看着陷入昏迷的人,刺目的红色映了他满眼,令他的心情开始变得烦躁,眸色缓缓深了几许,其间隐现戾气。
他朝席凯等人睨去。
仅一瞬,越则关就认出了这些人。
同时,青江的话再次浮现脑海。
‘席家那些人还想杀他……真是个小可怜’。
眼下,青江口中的小可怜就在他怀里。
越则关凌厉的视线掠向席凯等人,单手揽住席常月,另一只手掌心运转起灵力,手腕一翻,含着狂猛力量的灵气于他掌中凝聚。
·
席凯等人死死瞪着眼,眼里自然而然流露出祈求的神色,若是能张口,势必会大喊饶命。
此时他们也是不能动,如果可以,这会双腿怕是早就抖如筛糠了。
死气似都在这一刻将众人齐齐笼罩,席凯只觉心中一片荒凉。
吾命休矣!
而就在越则关将要动手杀了这些人时,他忽地朝一个方向望去,眸色晦暗一瞬。
最后,越则关垂首,视线停留在席常月因失血过多开始变得苍白的面颊上,旋即不再犹豫。
只见他微扬起手,指尖于空中划开一道虚空踏了进去,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留在原地被束缚住的席凯等人仍旧不能动弹。
可在看见越则关离开的那一刻,众人仍是心中皆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刚才那人眼神不带一丝情感,如同看死物的目光,几人都能感受到,对方对他们的杀意。
走了就好,席凯想。
然他高兴得有些太早。
就见刚才越则关凝视的方向,忽地落下一架飞舟。
霍燃首个出现在席凯几人面前,紧接着是苏奕辙、白陌连。
最后,陆璟之从飞舟中踏出。
应几个弟子联合要求,感应着六徒弟的方位而来的陆璟之一行人甫一落地,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打斗的痕迹、满地的鲜血。
几乎就要刺痛几人双目。
第二十二章
“请师尊告诉弟子六师弟的方位。”
从洪济峰执事堂回到紫凌峰后, 霍燃同样是去找了席常月,最终没再洞府内找到人,来到主殿碰到了苏奕辙和白陌连二人, 又在后者口中得知真相。
与白陌连的暗自神伤不同,霍燃当机立断就让陆璟之告诉他,席常月的位置。
以陆璟之的能力, 要找一个刚离天启宗不久的人自是不在话下。
陆璟之顿了少顷, 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或许,他的不愿强求终究是回到了最初的想法之上——还是后悔将魂灯交还了出去。
倏然之间,一种想要补偿的心理占据了上风。
陆璟之依旧认为,是他太过忽视, 才导致他的六徒弟生出了退出天启宗的想法。
因此他在回答完霍燃后,不去看对方那张俊脸上蓦地绽放出的大大笑容,而是转脸,将白陌连之前送上的席常月留下的储物袋等物收入了袖中。
紧接着, 陆璟之测算出方位后,师徒几人便架着飞舟朝天启宗前往宣宇城的方向而去,飞舟行至中途便停了下来。
陆璟之最后测算出的方位便是在此。
然众人甫一落地,看到的却不是席常月的身影, 而是一众席家子弟, 以及……一滩醒目的血红。
·
“我六师弟呢!”
霍燃几乎是咬着牙根上前, 拽住其中一人的衣领就开始逼问, 席家对小六儿退出家族怀恨在心这一点,在他们入秘境当日他就知道。
可令霍燃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席家的人竟然真的敢动手。
看着那满地鲜血, 霍燃确信, 这就是他六师弟的血。
霍燃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般怒火高涨, 怒焰似要将他胸腔焚烧,直达颅顶,霍燃死死抓着那人,指骨都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眼神极尽克制,克制着没有直接把人杀了。
“说!”霍燃低吼一声。
此时恰好被他抓着的正是席凯,这一道隐含杀意的吼声,令他本就因为刚才死里逃生后尚未恢复过来的心理瞬间崩溃,“我、”
霍燃手指捏得咔哒作响。
席凯刚开口,另一旁在那一滩血迹前直愣愣立了许久的白陌连也终于缓过劲来,身体僵硬地走到两人身边,颤抖着唇,开口时话音像是从喉间撕扯出来的一般,一字一句,“我、六、师、兄、在、哪。”
苏奕辙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绷不住漠然的神情,显得尤为阴郁,他的视线从席家的这些人面上一一扫过,像是刀尖一寸寸划过几人,令他们身体下意识就是一抖。
席凯也彻底熬不住,连声开始求饶,“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个将他们禁锢在原地的人去了哪里,席凯怎么会知道,“是有人把他带走了,我们都不知道他被带去哪了。”
陆璟之拧眉,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面容冷肃。
霍燃急了,他看得出来席凯没有说谎,遂连忙转头去看陆璟之,“师尊……”
陆璟之掐起指诀,半晌,连席常月的一丝气息都无法搜寻得到,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力量阻隔。
若是席常月和他现在还存有师徒关系,陆璟之或许能再度一试。
然而从魂灯被毁的那一刻,席常月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饶是陆璟之本事再大也无法找到对方的踪迹。
霍燃几人直勾勾盯着陆璟之的动作,在后者动作缓缓停下的一刹,也顾不得其他,忙不迭地询问出声:“师尊,如何了,小六儿在哪?”
陆璟之摇头,脸上罕见地露出了挫败的神情。
想他堂堂淮言仙尊,天启宗首座,竟连一个人都找不到。
陆璟之没有办法,霍燃只能再次拿席凯开刀。
只见他大步上前来到对方身前,这一次,那双因练剑生出茧子而显得粗砺的大掌径直扣住了席凯的脖颈,“说,是谁带走了我六师弟。”
席凯疯狂摇头,最后只说对方是直接划开空间裂缝走的。
陆璟之闻言,表情霎时一凛。
空间裂缝……
整个墨初大陆又有几人能够做到打开空间裂缝的,难怪……难怪席常月的气息在最后落在此处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
进入空间裂缝的人是无法被外界所感应到的,除非对方修为完全高于施术者,而越则关的修为远不止于此。
他带着席常月进入空间裂缝后,原准备直接回雾隐门去,但到底还是记得后者身上的伤势,越则关便就近找了一处安静之所,开始为他疗伤。
山洞里,越则关小心将人放置于他从空间戒指中取出的软榻之上,担心会压到席常月后背的伤口,越则关只是让他半坐在榻上,让其枕在自己肩头。
看着满身是血,浑身狼狈的少年,越则关拧起的眉头便没有松开过。
正当他想着该如何处理席常月身上的伤势时,越则关的眸光忽然落到了席常月腰处,那被剑刃划破了一些的腰带下,隐约露出来一物。
越则关眼神一闪,顿了顿,他稍稍伸出手去,勾起两指将那物轻轻从席常月腰间取出。
玉色的储物戒被他捻到了两指间。
是他给的储物戒。
席常月似乎并未烙下神识印记,越则关的神识只略微一扫,就将储物戒里的东西看了个全。
其中,他赠予对方的那枚大还丹也还在。
瞧见此物,越则关挑眉,随即神念微动,散发着清幽药香的大还丹就从储物戒里转到了他的手上。
有了它,倒是不用越则关费心要怎么医治席常月周身这么多处伤口了。
简单的治愈那些皮外伤倒是小事,只是席常月身后被刺的那一剑……越则关当即不再多想,一道细小灵力于他指尖溢出,将那颗大还丹瞬间对半切开。
越则关侧过脸,捻起其中半颗就欲送入席常月口中,看了眼对方紧闭的唇瓣,他的目光定格在那张苍白、不复以往般鲜活的面上。
下一瞬,越则关把大还丹凑到席常月嘴边,继而一点一点用指腹按揉,将半颗大还丹送入好不容易被他揉开的一条唇缝之间。
不愧是圣品丹药,越则关刚收回手,旋即就见席常月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润,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接着,越则关又看向掌中的另外半颗大还丹,他再度调动灵力,将之碾碎。
最后他才用左手把被自己半搂着的人染满鲜血的双掌抬起,一点点将被他碾成粉末的大还丹撒在他的伤处,只见那先前还在不断渗着血的伤口竟开始缓慢愈合起来。
席常月服下的半颗大还丹可修复他的内伤——其余的小伤亦会通过这药性而愈合……至于另外半颗,则用来涂抹到他身上伤得最重的几处。
除了这双手,席常月伤得最重的,那就只有后背的那道被长剑刺出来的伤口。
·
越则关还记得后背的伤,药粉留了一半,准备上到席常月后背的伤口上,他将席常月肩头的衣衫褪下了些,那道稍显狰狞的口子便随之显露了出来,与一旁白皙完好的肌肤反差极大。
皮肉绽开,被鲜血染红。
光是看着就觉触目惊心。
越则关神色不愉。
他就不该顾及着身份,应当直接把那些人杀了。
若是他再晚上一步……
那后果越则关不欲继续想下去。
所幸他在同青江分开后便直接去了天启宗,这才及时救下了席常月。
正思索间,越则关察觉肩头靠着的脑袋轻微地动了动。
他低声说了一句,“醒了?”
席常月:“嗯。”
肩膀处的衣物被褪下时他就醒了,因几缕衣衫黏合在伤口上,褪下时不免撕扯到皮肉,简而言之,他是被疼醒的。
越则关侧过脸,眼睑半垂,落在席常月蹙起的眉间,以及因为忍耐故而紧咬着的下唇上。
“疼?”越则关问了一句废话。
席常月却瞬间被他转移了注意力,稍微抬起脸,“是有点。”
越则关见他齿关松开,‘嗯’了一声后继续不疾不徐道:“只有一点?”
席常月滞了片刻,如实说道:“……很疼。”
越则关唇角微勾了勾,“待本座为你上完药就不疼了。”
闻言,席常月正准备点头,鼻端倏然萦绕而来一道熟悉的药香,他一顿,连忙抬起头,眸子直视越则关,“前辈你把大还丹用了?”
越则关漫不经心扫了眼他,接着反应过来席常月的动作过大,“现在不疼了?”
席常月没回,依旧看着他。
顿了顿,越则关:“是。”
席常月皱眉。
越则关差点被席常月的模样气笑,直接就猜中了后者的心声,“难不成,你还想还给本座?”
这小家伙都把万年邪苓草给了他——这正好是越则关最为需要的东西。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席常月居然依旧惦记着把这东西还给他。
席常月没有说话。
事实上,前辈待他的恩情,远比一株万年邪苓草要重要。
就拿这次的事来说,若是越则关不来,席常月相信,席凯那一剑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所以两者根本不能比。
越则关见他忽然不说话,神色暗了暗,旋即亦不再开口,操控着灵力就将剩下的药粉撒到了席常月身上。
仅一瞬,后背传来的刺痛便消弭下去,身上的其他伤处亦被大还丹的药力修复完全。
越则关扫了此刻微微有些惊讶这药效竟如此之快的席常月一眼,蓦地轻笑一声。
“这下你要怎么还?”
第二十三章
席常月正感叹大还丹的神奇之处时, 忽地便听闻这样一句,他抬了抬脸,眼神中展露出些许茫然的神色, 似真的在思索要怎么偿还才好。
越则关侧眸望着他,视线扫过席常月微抿起来的唇瓣,那里还有未干的血迹, 将之唇色染成嫣红, 与略带几分苍白的面颊相衬更显醒目。
明明在面对他的那些师兄弟时,以及岐山上那祖孙三人都那样机灵,到他这怎么成了这样,越则关失笑, 遂打断席常月还要往下想去的思路。
只听他轻轻叹了一声,带着点无奈,“不要你还。”
说罢,越则关灵力扫荡开去, 将席常月肩头褪下一半的衣衫勾起,那一片白皙的肌肤便被掩下。
席常月偏了偏头,没有注意到越则关此时桃花眼中不自觉漾开的一抹柔色。
越则关的眸光落在席常月的侧颜上。
明明这小家伙并不欠他什么……怎么这么会招人疼呢。
思及此,越则关回想起之前青江提到的话, 再联系起来他是从天启宗外找到席常月, 若非当时他的神识感知到远处有灵力震荡, 也不会那么及时的把人救下。
越则关想了想, 还是直接开口问道:“先前你想去哪?”
许是刚从昏迷中醒来,席常月思绪尚有些模糊,此刻又听见越则关的连番发问, 还未从上一个问题回过神又听到这一个, 他先是抿了下唇, 后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说的,便将自己的情况说了出来。
席常月把他退出天启宗一事说明后,道:“我本打算把东西拿去换取灵石,然后……”
说着,他看了眼越则关,眸光清澈透亮,对上后者的目光时弯了弯眼,接着席常月才继续往下说去,“然后再去找前辈……”
他已从青江那里知道了雾隐门的所在,自然便想着将自己的事情处理完就去一趟,不承想……
“您又救了我。”席常月最终低声说了一句,嗓音压得极沉。
不仅救了他,还治好了他。
那枚大还丹终究是用在了他身上。
席常月心间微微颤动着,只觉得一种十分陌生的情绪从胸腔涌入,带着令人眷恋的暖意,他垂着眼,浓黑的睫毛上下抖了抖。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温暖。
而这样的体验,是前辈带给他的。
席常月不禁再度抬首,正好与越则关低着的眉眼撞个正着,四目相对间,他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那你现在,要不要和我走。”
非常轻缓的一句话,像是哄小孩。
但是席常月确实被哄住了。
跟前辈走……
这个念头在席常月脑中徘徊,有着极强的吸引力。
须臾过后,席常月又闻见了自己的回答,像是脱口而出的话语,听起来竟透着股轻松明快的味道。
“好。”
***
天启宗。
紫凌殿中,霍燃低沉的嗓音不复以往的清朗,显得有些暴躁,“我要去找小六儿。”
霍燃等人将席凯一行全都带回了天启宗,只因他们是唯一知道是谁带走了席常月的,最重要的是……这些人还伤了他的六师弟。
“大师兄,你要去哪找,”白陌连急忙接话,“我也要去。”
霍燃看他,“不知道。”
苏奕辙望向首座的陆璟之,后者此时正垂目看着桌案上的东西,神情专注,只是眉头却渐渐拧了起来。
见状,苏奕辙也跟着往桌案上瞧去,仅一眼他就看出了桌上那些东西——正是席常月留在洞府中的那些物件。
然而苏奕辙这随意地一瞥,余光中又猛地扫见一物,顿时知道了陆璟之因何皱眉。
只见那一应物件中,一个小小的储物袋瞩目。
是陆璟之从席常月平日佩戴的那一个宗门派发下来的储物袋中取出来的。
而那一个小的储物袋,恰好就是当初席常月等人去岐山秘境时,陆璟之所给。
小六儿没用师尊给的东西。
苏奕辙眼神微闪,再去看陆璟之的面色,后者容色似乎又沉了几分。
与苏奕辙想的一样。
陆璟之确实是因为这个储物袋而皱眉,同时,心底突然觉得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发泄不出。
·
当初岐山秘境外,席常月接过储物袋的场景重现陆璟之脑海,他才恍然发觉。
原来那时席常月的举动中便透露出了迟疑。
这是为什么……
陆璟之想不明白,头脑倏地有些发胀、发闷。
为什么不用他给的东西。
陆璟之敏锐感知到,眼下他的情绪波动有些大,似乎被这件东西影响,让他心底只觉发堵的同时,更生出了一股郁气。
这股郁气像是在促使着他,促使他同意霍燃的话,并与他一道前往——他想亲口问一问,自己的六徒弟到底为何转变如此之大。
竟是连他给的东西都不要。
陆璟之不说话,让本就是在等着他开口的霍燃视线随之上望,三个徒弟齐齐看向陆璟之。
也是这时,霍燃同样看到了那个储物袋。
像是想到什么,霍燃开口,“这次小六儿交到执事堂的东西有许多,他应该……什么都没留。”
什么都没留,在这样的情况离宗,结果又遇上了席凯那些人。
霍燃越说,语气越低,似想到了什么令他难以接受的画面,他的表情也跟着暗了下来。
“师尊、”
霍燃正欲再度出声提出要离宗去找席常月,不料未等他张口,陆璟之已先他一步回答道:“好,为师与你同去。”
虽不知席常月如今到底身处何方。
但……总有办法找到人的。
陆璟之低眼,敛去眸底的神色。
找到他,再亲口问一问。
想罢,陆璟之将那些东西一一收好。
***
在师徒几人离开天启宗前来找他时,席常月已被越则关带着,往九曲山而去。
中途席常月已换上了干净的衣物,身上四处的血渍也清理了一遍,只是衣物穿戴在他身上略大了些。
衣服是越则关给他的。
席常月将腰带束紧了些,越则关给他的是一件绯色衣衫,衣衫很薄,呈纱状,穿在身上亦十分轻盈,只是有些不像他了。
透过越则关那双清透的烟灰色眼眸,席常月看到了他自己的模样。
他还从未穿过这种颜色的衣服,确实不太像他。
所以在这双眸子的注视下,席常月略感别扭地扯了扯袖口、拉了拉衣领,末了才去同越则关的视线对上,浅声开口,“前辈……”
越则关颔首,眸中含着笑,少顷缓缓道出一句:“太小了。”
这话一听就是在说他小,席常月没有反驳。
他就是小。
越则关见他眼眸转动,便知道他在想什么,遂也不继续打趣,带着人就要走。
却听席常月叫住他,“前辈,可否去一趟这附近的城镇。”
席常月解释,“我想、”
话音刚起了个头,席常月想将储物戒里的东西拿去换取灵石,然而无需他解释,越则关自然明白。
越则关看他一眼,忽然插口道:“本座补给你可好?”
席常月撩起眼帘。
旋即只闻越则关接着道:“你想要什么,本座都补给你。”
席常月唇瓣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越则关的指尖于空中虚晃两下,磅礴的灵力从这个微小的动作中倾泻而出,空间裂缝徐徐打开。
越则关的身影在前,空间裂缝中隐有光华流转,映在前方人的身上。
席常月看着,身前蓦地伸来一只手。
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清晰分明,每一根脉络线条都透着一股力量感,就这么朝他侧伸着,以一个环握着的姿态。
只要席常月抬一抬手,他的手就会被这一只手扣在手心。
越则关:“本座拉着你。”
席常月微顿,旋即缓慢将手伸了出去。
下一秒,带着微热的手掌将他的手握入了掌中,像是被一层暖意包裹住,随后是微微带着些力道地将他往前一拉。
席常月随着这股力量上前,偏头看着把他拉到身旁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越则关侧对着他的唇角微微挑了挑。
“走了。”越则关提醒他。
话落,席常月就被带着一同入了空间裂缝中。
·
空间裂缝并未直接通往雾隐门,像是有意带着人四处转转,在抵达九曲山时,席常月二人就停了下来。
而后继续是由越则关带着他,两人一道越过九曲山,行过连云洞,这才抵达了一处山谷,谷中隐约传来水花飞溅的声音,隐没在山林之间。在南部有暴风雨
四下一片鸟语花香,处处透着芬芳的气息,席常月就这么跟在越则关身后,朝着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过这片山林,入目便是一片飞瀑。
席常月从没有来过这里。
恰在这时,他回想起了青江的话。
想到岐山秘境那次取得万年邪苓草的飞瀑,席常月迅速捕捉到了关键。
难怪当时青江看到飞瀑后面别有洞天也不惊讶。
此刻,席常月望着那水帘,没有迟疑地看向越则关道:“我们到了?”
越则关转头回视他,“到了。”
席常月点头。
两人一路朝瀑布附近走去,又是越则关拉着他,后者以灵力划开了一道防护后,二人便径直穿过了水帘,先是一片黑暗盖入席常月眼中,紧随而来的是一道柔和的光晕。
席常月只觉那光晕越来越强,随后整个视野变得开阔,千里水帘后……又一村。
与方才的山谷、树林、飞瀑相比,此处更为开阔。
“这里就是雾隐门吗。”席常月怔了怔,看着四周的景物,忽然觉得传闻中的仙境也不过如此了。
他的话刚说完,前方就传来了一道声音。
“主人,主人——”
熟悉的嗓音入耳,席常月下意识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瞥去,只见头顶绑着双髻的青江一溜烟从远处的一个小山丘跑下,挥动着手臂。
席常月顿了一秒,去看身旁的人。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
青江唤前辈……主人?
越则关偏了下头,同他对视。
青江的声音由远及近,但是手臂摆动的弧度变小了,应是已经发现了站在越则关身侧的身影。
直到行至近前,青江诧异的声音响了起来,“是你!小可怜!”
席常月一滞。
这个称呼……
他还记得,当时前辈救下他时也是如此唤他的,此刻再听青江提起,耳根禁不住一热——这是什么称呼。
想着,席常月也顾不得后者如何称越则关了,皱起眉就看向青江,“什么小可怜?”
·
于青江看来,席常月总是不是被害就是在被害的路上,所以他是小可怜。
因而在席常月说完后,青江挺直了腰板,指着他道:“你啊,你就是小可怜。”
席常月见他来劲,眉皱得更紧。
越则关看了看他,接着扫了青江一眼,后者立马蔫儿了。他还记得刚才自己叫漏嘴的事,这会不敢再出头了。
“走吧。”越则关道。
见他开口,席常月也不同青江计较了,跟着往前走去。
青江则是在越则关开口的一瞬,立时只觉如蒙大赦,连忙转身头也不回地往来时的方向跑了,眨眼就没了踪影。
席常月看着青江蹦蹦跳跳的背影,似若有所思。
正当他重新思索起那句‘主人’的含义时,身旁忽然传来一声低笑。
席常月顿了片刻后转过头,越则关也正看着他,蓦地开口道:“不能叫?”
闻言,席常月正想开口询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下一瞬,只听越则关接着开了口,似笑非笑地望向他,烟灰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席常月此时的身影,“小可怜?”
语调稍稍扬了扬,带着些微调笑的尾音,话语却透着股别样的温柔。
第二十四章
席常月定定看着越则关, 一时哑然。
能叫吗……他在心底问自己。
对上越则关隐含笑意的眼眸,席常月顿了顿。
见他似有些愣怔,越则关心中笑了声, 遂偏过头去不再逗他。
然而下一秒正当越则关抬步向前之际,身后漠然响起一声,“可以。”
声音低低的, 仿若蚊吟般。
越则关脚下微停, 回首重又望向了席常月。
席常月眼帘微掀,与越则关对视一瞬,抿了下唇轻声重复道:“可以的。”
说罢,席常月敛下眸子, 先一步朝着青江方才跑离的方向而去,待察觉到后方注视着他的那道视线挪开后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与席常月想象中的不同,雾隐门似乎并没有什么人,除了青江外, 一路走来,席常月都没有看到其他的什么人。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越则关此时走到了他身侧,“雾隐门除了本座, 便只有青江。”
说是宗门, 其实不然。
席常月讶异地侧头。
“怎么, ”越则关笑睨他一眼, “觉得人少?”
席常月摇了摇头,想到青江的性格,他道:“有青江在, 前辈应也不会觉得无聊了吧。”
越则关挑眉, 少顷回道:“他太吵。”
席常月笑, 没有评价。
岐山秘境他曾与青江有几日的相处,对方性格确实有些过于跳脱,心性未定。
越则关最终将他带到一处空地,正当席常月想问什么时,却见越则关抬手一抛,一道金色流光于二人眼前划过,落到了地面。
席常月侧目看去,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于他身前的空地处拔地而起。
越则关在他身旁开口:“进去吧。”
不待席常月回应,越则关继续说道:“若是有缺什么,稍后可让青江送来。”
席常月望着眼前恢宏的大殿,难以想象这是什么品级的法宝,看那涌动在殿宇周遭的气流便能断定这个法宝的防御属性定然不低,他一怔,张了张唇讷讷道:“这是给我的?”
越则关戏谑道:“难道这里还有旁人?”
席常月摇了摇头,“其实不用、”
他本欲说可以随意找个地方让他打坐即可,却听越则关道:“你配得上最好的。”
直到越则关离开,席常月都还在想前辈的这句话。
他配得上……最好的。
·
另一端,青江见越则关回来就挂着一副极为惊异的表情,脸上的震惊似都要溢出来了,“主人你居然把夕照殿给他住了!”
那可是夕照殿,上品灵器,防御圣品,连化神期大能的攻击都能够抵挡,青江可还记得当时主人拿到这件灵器时是如何宝贝的。
越则关斜靠在软椅上,姿态散漫,瞥了瞥青江,“你在教本座做事?”
闻言,青江忙不迭摆首,同时收起了那副震惊到不行的表情,片刻后他灵光一闪,道:“难道是万年邪苓草?”
说到这,青江终于恍然过来,是啊,小可怜可是把万年邪苓草送给主人了,主人待他好点也实属应当。
越则关并未开口,像是默认了。
青江心中便愈发肯定起来。
而他也确实猜对了一半。
正如万年邪苓草于席常月无用一样,大还丹对于越则关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用处,他的天劫……大还丹起不了什么作用。
然万年邪苓草不同,越则关虽然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东西,但是这一样却是于他而言极为重要的一物,可以说是缺一不可。
同样令越则关没有料到的是……
当初他因为席常月出现在北海水晶宫时,本着先把人弄走之后再去水晶宫取走他想要的东西,又恰好碰到席常月筑基渡劫,出于私心越则关提出可以帮他护法,却在最后关头感知到水晶宫异样匆匆赶了回去,这才将大还丹给予席常月以作补偿。
但也正因为这一点,越则关才会阴差阳错与席常月结缘,收下对方所赠的万年邪苓草。
越则关从来不想欠人情,加上那小家伙也确实合他胃口,因而他才会在得知青江所言后折去一趟天启宗。
不承想又正好将他救下。
然而大还丹以及这一次的出手对越则关来说都不过举手之劳,不及万年邪苓草重要。
所以在越则关的观念里,他依旧是占了对方便宜,出于某种心理,他会在最大程度上尽自己所能补偿对方。
越则关陷入沉思,而一旁的青江见主人忽然陷入沉思便乖乖立在一边不再多言,他怕稍后主人又会想起方才自己喊漏嘴的事。
但越则关却没忘记自己答应过的事,在青江正默默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时,他道:“你去看看他。”
青江愣愣抬头,神色茫然。
越则关:“他若是有什么需要,你便给他。”
说罢,他朝青江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
得了吩咐后,青江依言去找了席常月,却没有收到任何要求。
对于席常月来说,前辈愿意收留他,并给了他一个栖身之所就算是最好的了,他并没有任何过多的要求。
“这样就很好,你回去同前辈说吧,”席常月看向进房后兀自找了张椅子坐下的青江,也跟着坐过去,“再帮我说一声……谢谢。”
青江看他,“啊。”
席常月望过去,青江正在疯狂摇晃着脑袋,满脸拒绝的神情,苦哈哈地蹙起眉,“不要不要,你自己去说。”
“好吧。”席常月没有强求,道谢这种事也确实亲自说才算诚心,方才是他见到这宫殿时有些失神才将此事忘了,眼下想来倒是他失礼了。
在房中坐了一会,青江便走了出去,在夕照殿中四处打量起来,东摸摸西看看,似是十分好奇。
席常月跟在他后面,看他好奇的模样,观察着青江的一举一动。
好半晌,席常月才想起要招待一下对方,“我去准备些吃食点心,稍后过来。”
青江此刻正在扒拉大殿中的一根珠子,不时抬手用指甲在柱子上的浮雕上抠弄着,一刻也闲不下来。
见他自己玩得高兴,席常月笑了笑,接着就下去准备了。
待他将一应吃食摆上桌,青江这才歇下从外殿走了进来,“好香……”
循着香气,青江扒拉开椅子坐下,对着桌上的美味垂涎三尺。
“吃吧。”席常月推了一碟糕点摆到青江面前。
这是他一直备在储物戒的东西,平日里席常月都是能吃辟谷丹便吃辟谷丹,少有将那些东西拿出来用,故而留下不少。
加上储物戒里面的那些灵植,有些亦可以做成糕点,席常月稍微动动手就做出了桌上的一应吃食。
席常月再次坐到青江对面,看着后者轻嗅着刚刚被他推过去的那碟子里的绿豆糕,唇角扬了扬。
蓦地,青江抬起头看他,“你怎么不吃、难道是……有毒?”
说完这话,椅子擦过地板的刺耳声音传来,席常月扯了下嘴角,望向忽然从椅子上坐起的青江,无奈道了句:“没毒。”
青江面上仍是那副不信的表情。
席常月猛地回想起当初在岐山秘境时和这人相处时的状态,此刻像是找回了那会相处的感觉,倏然笑了起来,“你要是想吃,可将这些东西带回去自己放些。”
青江:“……”
这是小可怜会说的话。
·
最后青江还是向美味低了头,边吃边感叹道:“唔,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他捻起一块桃花酥塞进嘴里,接着低头舔了舔沾到手上的糕点屑。
席常月只当他在夸自己,弯起眼笑,“是吗。”
青江点头,大眼睛扑闪着看向他,“你会留在这里吗?”
席常月被他问得一愣,片刻后缓缓说道:“应该……不会吧。”
他迟早是要走的……毕竟不能总是待在这里。
青江一听大感失望,那他以后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点心了,要知道,主人是不允许他到处乱跑——怕被人看穿了身份。
所以青江鲜少能吃到这些东西。
眼下听到席常月的回答,青江像是已经预想到之后这些好吃的离他远去的场景了。
席常月见他眼中的低落不似作假,扬起手在青江头顶按了按,“放心,走之前,我定给你准备许多好吃的。”
前辈给他的储物戒很好用,这些东西放在里面不会坏,可以多做些放在其中,走时再连同储物戒一并留下。
两人正说着话,外殿蓦地传来一声,“走去哪?”
浅淡的话音里似乎含着一丝不悦,语气有些低。
闻见这声音,内殿的席常月和青江二人齐齐往外殿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道颀长身影徐徐走了进来,对方身着一袭……同席常月一样的衣衫,长发以一枚银冠高高束起,墨发垂落身前。
席常月的目光落在越则关的衣着上,眼睫微颤。
恰在此时,耳边蓦然传来‘啊’的一声。
青江的嘴像是没被点心塞满,席常月听到前者在他耳畔一惊一乍道:“你你你、穿的是门主的衣服!”
一瞬间,席常月只觉头顶倏地就被一股热浪席卷,同时像是有一声轰鸣于他脑中炸开。
席常月耳根烧红,迎上走入房中的越则关的视线,解释:“我没有其他的衣服。”
话音很轻,不知道越则关听清了没有,后者并未作答。
席常月原是想着将储物戒里的东西换完灵石后,再去购取些自己需要用上的物品,没料到中途会发生那样的事。
席常月的情况,越则关自是了解。
但他更在意的是……“你要去哪?”
又是这样一句,席常月对上越则关低垂下来的目光,心头像是被狠狠触了一下。
青江也被这话转移走了注意力,跟着偏头去看席常月,他对这个问题也十分在意,眼巴巴地盯着后者。
·
退出席家,离开天启宗后会去哪,席常月是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觉得,自己大概会居无定所,游荡整个墨初大陆。
但在此刻,面对越则关的问话时,席常月却怎么也无法将自己的答案说出。
或许,这也并非他真正想要的未来。
那么他真正要的是什么……
席常月眼神渐渐放空,也是这时,那道清越至极的嗓音再度于他耳旁响起,声音不疾不徐,又轻又浅。
“留下来。”
越则关没有提他无处可去的事,从最初便从未想过要提及此事,此刻也是一样。
他只说了一句。
“留在这里。”
第二十五章
“是啊, 留下来吧。”青江咂巴两下嘴,很是赞同道,语气中隐含不舍。
席常月侧目, 扫见青江还撑得鼓鼓的腮帮子,随后他收回视线,转脸便与一直看着他, 似在等他回答的越则关再度对视。
“可是……”
席常月一句话刚起了个头, 另一旁的青江这会刚好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就一边打断他、一边继续扒拉碗碟里面的点心,“还可是什么呀,留下来留下来。”
被他这略有些孩子气的话逗笑, 席常月眸光微闪。
他自然有他的顾虑。
留在这里……凭什么,仅凭那株万年邪苓草吗,可前辈为他做的那些,又岂是一株万年邪苓草可以比的。
这一次前辈不仅为他捡回了一条命, 还有那颗大还丹……
席常月敛下眼,不再同越则关对视。
够了,这些已经足够多了。
越则关目光微垂,落在席常月半敛下的眼睫, 那睫毛黑而浓密、长而卷翘, 像是想到了什么, 正微微颤动着。
鼻梁往下, 薄唇此时没了血迹的覆盖,亦显出了原本的淡粉色泽,只是眼下正微微抿着, 看得出他是在思考着什么。
又有什么是值得席常月所顾虑的。
不用越则关多做思索便能轻易猜到他的想法, 同时也令越则关心中悄然涌起一抹疼惜, 这种情绪放在他身上是十分难得的。
越则关神色愈发缓和下来,他又一次重复了先前的话,“留在这里。”
只是这一次,在席常月再度抬首朝他望来时,越则关接着补充了一句后缀。
“作为本座的弟子。”
一句话,叫在场的另外两人一齐陷入呆滞。
席常月略微睁大了眸子,眼中闪过一抹不确定。
而一侧的青江手中刚拿起咬了一口的糕点从手中滑落,骨碌碌滚到了桌子中央,他也瞪着眼,疯狂吞咽口水。
主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作为他的弟子。
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青江眨巴眼,又去看席常月。
席常月则是双目紧紧地盯着越则关,似乎想要看清楚对方面上的神情,不肯放过一丝一毫。
越则关任他打量,待席常月定定看他半晌后,他方才抬了抬手,屈指在席常月额间弹了弹,低笑道:“本座说过……你值得最好的,便好好待在雾隐门吧。”
越则关半点不觉自己的话有任何夸大的成分,而这话落在青江耳朵里,他也顾不得再继续震惊下去,连连点头道:“对对对,雾隐门就是最好的,主、门主也是最好的。”
席常月沉浸在越则关提出的那句话中,久久无法回神。
直至夜深人静时,席常月身着一件白色里衣仰面躺倒在榻上,他望着头顶的帷幔,依旧有些出神。
前辈要收他当弟子。
他……又有师尊了。
席常月盯了帷幔半晌,眼睫上下眨动着,直到眸子缓缓阖上,他方才动了下唇,一句呓语从齿缝间轻轻吐出。
“师尊……”
***
翌日,天蒙蒙亮,席常月便从夕照殿出来,沿着山脉往峰顶而去,随着越来越靠近峰顶上那座大殿,他的心跳也变得越来越快。
席常月此来是想确定。
确定前辈是否真的要收下他。
席常月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再次拜师,但在听到越则关提出此事的一刹,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心动了。
前辈要当他的师尊了。
当他的师尊。
席常月光是想想,心口就止不住地微微发烫。
思及此,他脚下的动作也愈发迅速了起来。
他想快一点,快些确认。
再快一点……
见到师尊。
怀着满心的喜悦,席常月行至主峰上的那座大殿,立于殿门前倏地又变得踟蹰起来,心底莫名开始涌起一股慌张与胆怯。
然而这种情绪并没有在席常月心中持续太久。
因为他刚站到大殿前不久,殿门便自发朝两边大开了起来。
席常月心知这是前辈知晓他来了,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进去,但当他撩起眼皮时,眸光中霎时映入的身影令他突然顿在了原地。
越则关就站在大开的殿门处,正直直朝他看过来。
席常月张了张口,却听越则关率先开口询问他,“怎不进来?”
说话间,席常月对上了后者那双略带了些许笑意的桃花眼。
越则关上下看了看他,眉峰稍稍挑了起来,接着朝他走了过去,低低的笑音随之响起,“就这么着急来见为师?”
话落,越则关已行至席常月跟前,扬起手在他耳颊边碰了碰,将席常月两侧因为来时太过匆忙而稍显凌乱的发丝捋顺。
末了,一字一句叮嘱,“不要急。”
席常月仰起脸,越则关抬起的那只手上宽大的袖摆拂过他的面颊,他开口:“我……”
越则关笑了声,“不必说,为师明白。”
这自称已然代表了一切。
越则关昨日说的句句是真。
席常月心中微暖,终是低低唤了一声,“师尊……”
“我在。”
越则关抬掌在他发丝间压了压,“为师在。”
果然,青江说得很对。
小可怜……越则关在心中默默叹了叹,昨日他的决定没有做错,这小家伙就该早早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哪还会受那许多苦。
·
两世以来,这是席常月首次感受到何为温情,这一声‘为师在’像是迟来的温暖降临到了他身上,席常月只觉心中仿佛触动了什么开关,一瞬间涌起无限委屈的情绪。
师尊。
师尊,这个才是他的师尊。
席常月眼眶微涩,眸中像是被一层朦胧覆盖着,眼前仿佛有些模糊了。
落在越则关眼中便是——他的小徒弟受委屈了。
在席常月微动了动身子往前靠去时,越则关已先他一步将人揽到了怀里。
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
席常月闭上了眼睛,“师尊。”
越则关:“嗯。”
“师尊……”
“为师在。”
又是这三字入耳,席常月鼻端骤然一酸,眼眶中的水汽在这刹那夺眶而出,他哑着嗓子,又唤,“师尊。”
越则关耳尖一动,听到这略带哭腔的声音,心头紧了紧。
这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越则关想不出理由,却也知道,或许自己把这小家伙留在身边才是对其最好的补偿。
想罢,越则关抬起揽着席常月后腰的那只手,一下一下轻拍着席常月的肩背,动作生疏却又不失温柔,“为师在……为师疼你。”
第二十六章
席常月没有抬头, 将头埋入了越则关胸口处,额头抵着对方的胸膛,听着越则关轻哄安慰的话语, 感受着他的大掌在后背拍打轻抚时的温暖。
下一秒,席常月缓缓抬起手,攥了攥越则关的衣襟。
及至此刻起, 席常月才彻底有了一种与曾经分割开来的感觉。
他有了新的师尊。
也有了……新的归属。
越则关垂着眸子, 目光落在席常月发顶,默了一瞬后接着开口:“从今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
既然决定真的将人收做弟子,那么越则关就会待他好。
少顷, 越则关停下继续拍抚席常月后背的动作,转而扬起手,宽大的手掌触上了那发顶,指腹下的触感柔软, 令他的心情也是一样。
而当‘家’这个字眼入耳时,席常月心底蓦地就是一颤,攥着越则关衣襟的手松了松,继而攥得更紧。
“嗯……”
这里以后就是他的家。
前辈以后……就是他的师尊。
“好了, ”半晌后, 越则关动手揉了揉席常月发顶, 问他, “现在可以说说,为何这么早过来吗?”
方才那句不过是他用来打趣席常月的话。
只是当席常月闻言终于肯抬起头看向他,一双犹带着几丝水汽的眼眸朝他盯来, 随即用那副带上了几分喑哑的嗓子缓缓说出‘就是来见师尊的’时, 越则关唇边勾起的那抹调笑瞬间掩去。
他低眸看着席常月略微有些泛红的眼尾, 视线不错过分毫对方脸上的表情,心间微动。
不仅是小可怜,还是个小可爱……
越则关垂下指腹压到那抹微红,轻轻摩挲,声音不知不觉变浅,“是这样吗……竟是被为师说中了。”
闻言,席常月没有否认。
他确实是急着来见师尊的。
“如此,不若稍后便把夕照殿搬到为师这来,你看如何?”越则关提议。
在听到席常月承认急着来见他的那一秒,越则关突然就想把人放在身边,放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席常月是他的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是越则关经过漫长岁月里,首个想要待他好的人。
而在闻见越则关这一提议的席常月同样没有异议。
他也想……离师尊近一点。
·
就这样,夕照殿紧挨着越则关的朝夕殿落座于山脉之上。
当青江来找越则关时看到朝夕殿旁突兀立着的夕照殿时整个人又是一呆,愣愣地看着两座相邻的殿宇。
好一会他才木着一张脸入了朝夕殿。
进了大殿,青江看到殿中的人方才犹犹豫豫开口道:“主人真的要收小可怜当弟子?”
他是想席常月留下没错,可是没想到主人会以这样的身份让他留下,实在是让青江大受震惊。
越则关挑眉,“你叫他什么?”
“啊,”见他的态度,青江瞬间改口,“小主人小主人!”
越则关满意颔首。
青江仔细观他神情,看他是真的满意了,这才真正确定下来,主人是真的要收席常月为弟子。
确认完这点后,青江这才说起正事,“这几日我下山听闻一件消息,天启宗最近似乎与一个小世家起了龃龉,闹得有些大。”
正是因为事情太大,导致走哪都有人在讨论此事。
越则关侧眸。
青江便接着说下去,“好像是岐山席家,他们被以伤害天启宗弟子为由,遭到天启宗打压,如今岐山已经没有他们的位置了。”
而世家中更是因为不想与天启宗为敌,早早就将之远离不插手此事,毕竟席家不是什么大家族,权衡利弊之下自然是被舍弃的那个。
席家倒了——因为席常月。
越则关没有说话。
青江小心偷觑他面色。
越则关会记得席家,也只是因为对方曾是席常月的家族,加之先前那些席家人对席常月出手一事,越则关正想找个机会灭了席家,也好为他的小徒弟出出气,不承想天启宗那边竟然先动手了。
想到天启宗那些人,越则关敛了敛眸,掩去眼底的深色,片刻后他才说道:“让你打听的事情可有消息?”
“这个啊,”青江挠了下头,“并未听说有什么消息,不过我打听到,万金商行三月后会有一场大型拍卖,主人您看那个金莲藕会不会……”
有关上次秘境中发生的事,青江全都一五一十告知了越则关,金莲藕一事也不例外。
越则关沉吟,“你去问问梓沐。”
“梓沐?”青江疑惑。
越则关睨他,“就是阿月。”
梓沐是席常月的字,上一世这字便是他自己取的,这一世他也并未想要丢掉,在越则关早上问起时席常月将之告诉了对方。
知道了梓沐是谁,青江犯傻了,“问梓沐做什么?”
越则关轻飘飘扫他一眼。
这一眼并不含什么攻击性,只是莫名就让青江感觉到了一股压迫,遂他脑子转地飞快,赶忙往殿外跑去,“知道了知道了,要带上阿月一起去。”
***
从青江这里知晓万金商行要举行拍卖会,席常月算了算日子,确实是金莲藕被拿出来拍卖的时间点,遂同他点了点头。
青江摆着脑袋,头顶的发带一晃一晃,口中念念有词道:“席梓沐?”
席常月瞥他,“嗯?”
青江又舔了舔嘴,继续,“席梓沐?”
席常月:“有事?”
青江撇撇嘴,语气忽然低落了起来,“主人对你太好了,我都没见过主人对我有这么温柔。”
提到越则关,席常月下意识放软了语调,“是吗。”
青江猛点头,“当然了!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席常月唇角不自觉扬了扬,顿了顿,他试探性问道:“你为何……叫师尊主人?”
听到这话,原本还理直气壮的青江立时哑火,眼珠子转了转,飞速道:“主人就是主人啊。”
席常月正欲开口。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低语,“青江是本座的灵兽。”
越则关的身影随着话落走了进来,看到他,席常月眸光闪了闪,语气轻快唤了一声,“师尊!”
见越则关同自己点了点头后,席常月这才收回视线,而后又思考起对方刚刚说的话去看身侧的青江。
“你是师尊的灵兽?”席常月讶异。
怎么就说出来了,青江撇嘴,他还想卖个关子,不过又不敢去找主人的麻烦,于是只能点头,“是,以后你就是我的小主人了。”
“啊?”席常月一怔。
越则关看他,“怎么了?”
席常月摇头,“没有。”
让青江唤他小主人……
但见两人神色不见异样,似乎这么叫也没什么,席常月亦默默不再多言,反而听越则关说起了前往万金商行的时间。
·
与此同时,万金商行要举行拍卖会的消息也传到了天启宗。
万金商行乃墨初大陆最大的拍卖行,其每次举行的拍卖会都会出现各种各样难得的珍宝,作为修真界第一大宗的天启宗自是收到了一些内幕消息。
当初岐山秘境众人皆知,其中就有一株金莲藕落入了万金商行手里,会在此次拍卖会中拿出来拍卖的消息也就此传到了一些大宗和世家耳里。
“师尊要去吗?”紫凌殿中,霍燃问了问高居首座之人,一张俊颜上面无表情,眉目更显锋利,浑身都透着一股低气压。
这些日子他们与师尊一同前往寻找小六儿,但最终都没有什么收获,这让他的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此番是众人得到万金商行的消息才回到宗门的。
霍燃话虽如此,却是确定了陆璟之是要前往万金商行的。
果不其然,在他问完后,陆璟之同他抬了抬下颚,表示会去。
见状,霍燃正准备开口。
却听一旁的苏奕辙忽然道:“听闻此次拍卖会,天机阁的人也会去。”
白陌连:“二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机阁,能通五行,测算因果,甚至可以预知未来——霍燃一听就明白过来,“二师弟的意思是……”
陆璟之看向几个徒弟,末了回应了霍燃的话,“若是想找出你六师弟的所在,可前去问一问玉机真人。”
玉机真人,天机阁阁主,演算上可说是出神入化。
如果他想要找一个人,就没有他寻不到的。
霍燃当即提出意见:“距离拍卖开始还有三月,师尊何不现在就去天机阁。”
他急着想找回小六儿,想问一问他上次的伤势如何了,席家那边他已经为他报了仇,把席凯等人废了。
他这话一出,苏奕辙和白陌连也齐齐望向了陆璟之。
陆璟之薄唇微抿,似在思索。
近日来,他打坐时脑海总是闪现出一些奇怪的画面。画面中,他的六徒弟长高了、也长大了,依旧是在天启宗。
陆璟之每每捕捉到那些画面,心神便总会为之一颤,某种直觉告诉他,那就是他的小六儿。
思及此,再听闻霍燃的意见,陆璟之稍作思索后便同意留下来。他也想知道,那些画面从何而来,或许问一问玉机真人,请对方演算一二方能获悉。
如此,陆璟之师徒几人就先行去了天机阁。
·
另一边,席常月则是跟着他的师尊,一起离开了雾隐门,带上了青江,三人一起往万金商行所在的南境而去。
念及现在前往南境,拍卖会尚未举行,故而为了延缓赶到南境的时间,他们一路上都是乘坐马车前往。
经过席常月多日来的细心观察,他渐渐发现了青江的原型是只兔子,而他头顶的那两个发髻其实是两只兔耳。
这是今日席常月在不小心碰到青江头顶时发现的,后者头顶上的发髻在动。
彼时青江正缠着席常月讨要吃食。
席常月笑睨一眼这贪嘴的兔子,把储物戒中早就准备好的糕点取出,分出来一些给他后,接着他又进入车厢里面。
“师尊可要用膳?”席常月走上前,到越则关榻前蹲下。
他同样发现了,越则关与别的修士不同——至少是和陆璟之大不一样。
与其他修为高深的大能不同,越则关极少打坐,甚至还有午时小憩的习惯,但也会分出一缕神识注意着外界。
因而席常月进入车厢里间看到躺在榻上的越则关,知道对方是醒着的,所以开口询问。
说完,席常月就蹲在了榻边,等着越则关回应。
正当他想着不能盯着人睡颜看,那样太过失礼,视线又不知落向何处时,榻上的人倏然睁开了眸子,戏谑道:“好看吗?”
“师尊醒了,”席常月就一下对上越则关的目光,旋即笑了笑,“好看的。”
越则关起身,看着席常月摇了摇头,桃花眼半眯起来,“为师却觉为师的小梓沐更为好看。”
小梓沐……
席常月听到这三个字,心口像是忽然被烫了一下,有些微地发麻。
这个称呼,太过亲昵了,令他一时不知所措。
越则关牵起唇角,饶有兴致看了眼席常月蓦地烧红起来的耳根,心情大悦,只觉有意思极了。
甚至心底隐隐生出一丝后悔。
后悔怎么没早些遇到席常月,这样他就可以早早就把人抓到自己身边了。
正想着,越则关神识倏然扫到一抹窥探的力量往他们二人靠近,而那股力量的最终目标——是席常月!
越则关抬手便设下一道结界阻隔,神情变得冷肃。
有人在找他的小徒弟。
·
马车外间,察觉到空气中传来了灵力波动的青江来不及再品尝美味,他连忙赶到里间,“怎么回事?”
一边说,青江一边去看越则关,“主人?”
越则关如实将情况道出。
“是谁?”青江面露疑惑,“难道是天启宗的人?”
除了他们,青江也想不到还有谁会找席常月了。
席常月原还在因为一句‘小梓沐’心绪翻涌着,听到越则关的话后,神情也淡了下来。
他同样觉得是天启宗的人在找他。
除了他们不会有其他人……是后悔将魂灯交给他了吗,席常月垂眼。
另一端的天机阁中,正拿着一抹魂灯碎片的天机阁阁主玉机真人眉头紧锁。
对面之人一袭白衣,温润如玉的面庞上并未显露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只眸中微光闪动了一瞬,陆璟之开口:“如何了?”
同样来到了天机阁的霍燃、苏奕辙、白陌连三人纷纷望向玉机真人。
玉机真人摇头,“方才我确实是捕捉到了一丝踪迹,但……”
“但是什么?”陆璟之忽地出声。
这抹魂灯碎片其实是他当初在席常月销毁魂灯里的那丝魂力后将青烟收集起来融合出来的,也仅融合出这么一缕。
陆璟之看着那抹魂灯,这是他所有的,与席常月联系最紧密的东西,所以被他交给了玉机真人,用来当做找寻席常月所在的媒介。
至于那些被席常月留在天启宗的东西……
陆璟之回想起了先前他拿出那些东西时,玉机真人说的——“这些东西对找寻那人来说,没有丝毫用处。”
没有丝毫用处……
陆璟之最后不得已,才想到了那抹残留的魂灯碎片。
玉机真人在他问完后,直言道:“被人挡了下来。”
陆璟之抬眼。
被人挡了下来?
倒是霍燃想起什么,“是当初带走小六儿那人?”
把玉机真人施术挡下后,马车里有片刻静默。
青江喃喃,望向席常月,“他们在找你啊。”
席常月抿唇,恰好掀起眼帘与越则关看来的视线相对,他顿了顿,道:“他们找的是席常月,与我席梓沐有何关系。”
此话一出,本就有些沉寂的车厢,气氛突然变得更加古怪,青江一脸语塞。
须臾,越则关轻笑一声。
“是啊,他们要找的是席常月,与我的小梓沐有何关系。”
第二十七章
再一次从越则关口中听到这个称呼, 席常月只眼睫上下颤了颤,同时也隐隐觉得,他喜欢师尊这般唤他……
倒是青江, 注意力瞬间从天启宗那群人在找席常月一事上移开,结结巴巴开了口,“小、小梓沐?”
他咽了咽口水, 倏然察觉到主人投递过来的视线, 连忙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继而补救道:“小主人小主人。”
越则关淡淡收回目光,他朝青江摆手,“无事了。”
既然知道天启宗的那些人在试图找寻席常月的踪迹, 越则关自是不会放着不管,手腕一翻就从芥子空间中取了一物出来。
青江扫了扫那东西,知道是用来阻隔天启宗的人追寻气息的法宝,于是安下心来出去接着进食。
等青江离开, 越则关将手中的东西递向席常月,“戴上。”
若他没猜错,方才的窥伺力量中似隐含天机阁的法门,想来应是天启宗找上了天机阁, 同为大宗之一, 两宗交好, 天启宗会找上对方不足为奇。
席常月的视线顺着越则关手心上看去, 一枚翡翠玉扣就静静躺落在他掌心,莹莹色泽中似有光华流转,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如今两人的关系已发生了改变, 加之席常月大致明白这是师尊给他用来防止被人追踪用的法宝, 不多想, 他便伸出了手去。
然而正当席常月的手即将碰到那玉扣时,越则关的指节微微往掌心蜷了蜷,指尖一下就覆上了那枚玉扣,将席常月触碰上去的手拦了下来。
席常月一顿,撩起眼去看越则关。
越则关也在看他,对他笑了笑后,另一只手就握住了席常月的手腕,同一时间低语传来,“为师来。”
说着,越则关垂首,握着对方手腕的手也渐渐松开,不知何时正拿着一条彩色丝绦,指尖飞速将丝绦与玉扣相连,随后执着翡翠玉扣的那只手缓慢靠近离他只有咫尺距离的席常月腰间。
这下子,席常月才算真正明白这句‘为师来’是什么意思,这让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师尊说的他来,原是要为他亲自系上玉扣。
少顷,席常月也不知过了多久,越则关为他系好玉扣后,并未说话。
事实上,是越则关发现了略有些出神的小徒弟,眼神落到对方仿佛染上了一层胭脂的耳尖上,不禁泛起一丝笑意。
当席常月抬起头时,就对上了越则关的这副目光,他撇开视线一瞬,再次看向腰际时,那枚翡翠玉扣已然挂在了上面。
***
与此同时,天机阁。
翡翠玉扣的效用一经发挥,任玉机真人如何也再无法从那抹魂灯碎片中提取出任何一丝有关席常月的踪迹。
霍燃的那句话更是提醒了其他几人。
当初带走席常月的人本事不小,会发现有人窥探也不无可能,因而霍燃几乎可以确定就是对方阻隔了玉机真人的施法。
陆璟之拧眉。
气氛一时有些安静,玉机真人沉吟片刻,看向陆璟之,“淮言仙尊或可往南境看看。”
此话一出,陆璟之立即朝他看去。
随后就见玉机真人将桌上一应施法需要用到的朱砂、卦盘等物收拾好,一边缓声说道:“在施法被打断的一刹,本阁主便已搜寻到了方位。”
只不过这个方位是具有时效性的,因为对方并不会停在那里等着他们。
但是只是一个简单的方位——南境,就足以说明一切。
南境有什么,除了那墨初大陆第一拍卖行别无其他,而进来墨初大陆即将举行的拍卖如今又已是人尽皆知,所以席常月的下落不言而喻。
闻言,陆璟之张唇缓缓喃喃了一声,“南境。”
师徒几人一行离开天机阁后,飞舟上,霍燃神色冷峻,“没想到竟然是南境。”
他们原来的计划也是从天机阁回来后就出发前往南境,岂料最后竟从玉机真人那里得到了意外收获。
“六师兄在南境,那我们是不是到时候就能见到六师兄了?”一直沉默的白陌连出声道,说完他便去看两位师兄。
末了,还是一向寡言少语的苏奕辙同他回道:“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了。”
白陌连当即一喜,同样高兴的还有霍燃,苏奕辙亦是,否则他也不会多此一举去同白陌连搭话。
唯有陆璟之。
师兄弟三人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师尊眼下的表情,不见喜悦,眉宇间甚至带上了几分沉郁。
·
从天机阁出来,陆璟之似乎有所顿悟。
玉机真人并不能从以前席常月的东西里顺着对方的气息找寻到他的踪迹,最后只有魂灯碎片成功了。
这无疑意味着,席常月早就不是他天启宗的人了。
自当日他将魂灯从灯塔取出交到席常月手上时,他便已然不再是天启宗弟子。
及至此时,陆璟之已经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此刻再听他小徒弟一口一个六师兄,莫名觉得这么做似乎并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这一连多日来的梦境又当如何算?
陆璟之阖了阖眸子。
脑海中不断循环的是从天机阁出来时,他单独与玉机真人的谈话——当时陆璟之本欲请对方一解他的梦境。
只是玉机真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
在陆璟之问出那话时,玉机真人便已率先说道:“真亦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一切皆有定数,随缘即可。”
玉机真人让他随缘即可。
陆璟之一路都在想这最后一句,然细细品味之下,他又无声念了一遍对方的第一句,“真亦假时假亦真、真亦假时……假亦真。”
假亦真。
陆璟之猛然睁开眸子。
在他的梦境中,席常月是并未离开天启宗的——原先陆璟之自以为是自己这些日子受几个弟子要找回席常月的信念,加上他本就有些想要补偿的心思,所以日有所梦。
可陆璟之却完全忘了。
以他现在的修为,一个梦,并非真的意味着那只是梦。
正如玉机真人所言,‘真亦假时假亦真’,这个梦,或许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但是为何变化如此之大同时也令陆璟之百思不得其解。
这最后的答案,或许还需得从他的六徒弟身上找寻出来……
·
对于自己上一世的师尊如何想的,席常月并不知晓,此时他们已入了南境。
由于拍卖尚有一月,越则关便带着他和青江一起入住了南境中最大的万金客栈——同属于万金商行名下的产业。
或许是有什么活动,今日整座城池都张灯结彩,更有商贩的吆喝声不断,好不热闹。
这样的场景让席常月禁不住想到当初在大荒城时的一幕幕。
犹记得,他那时就是在大荒城遇到的师尊。
席常月一个人待在房中想着当初的事,想到大荒城与师尊的初遇,席常月拿出了自己的储物戒。
片刻后,一个小小的绿色玩偶猪被他捏在掌中把玩,席常月戳了戳小猪的脑袋,眸光柔和,扬起一边嘴角开口道:“小家伙,你是师尊送给我的。”
席常月自顾同小猪说着话,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
谁能想到,大荒城萍水相逢的前辈,会接连在北海中、岐山等处遇到。
最后……他还成了对方的弟子。
整个回忆中没有任何阴霾,有的只是遇到师尊的开心,这令席常月不由低低笑了起来。
但他才刚来得及发出一声轻笑,客栈的房门突然就被人从外面敲响,席常月戳着小猪脑袋的手抖了抖,直接戳到了对方鼻子上那硕大的黑洞中。
“小主人——”
青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想师尊想得入迷,叫席常月此刻心神略有些不宁,在听到青江这话后,他下意识提起声音同外面的青江回:“房间里没人。”
·
直到话音落下,席常月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连忙起身走出去。
刚打开门就看到一脸疑惑的青江,见到席常月他还傻傻问了一句,“没人怎么还有声音?”
席常月耳根瞬间热了起来,像是有一股热浪直冲头顶。
他方才在犯什么傻!
正想着,席常月准备侧身让青江进门,却不料刚有动作,他就瞥见了在青江后方靠着客栈二楼围栏上的那道身影,“师尊?”
越则关也过来了。
听到席常月唤他,越则关颔了颔首。
许是因为刚刚还在想着的人突然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席常月倏地便不敢与之对视,向来利索的嘴皮子也变得似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索性不再开口,立在房门旁等着两人进去。
青江先一步快跑进屋。
越则关缀在后面,席常月看着人走近,他敛着眸,视线没有焦距地盯着地板。
忽地只觉身前停下一双玄色锦靴,席常月缓缓抬首,越则关停在他身前看他,眼中带着笑,“屋里没人?那为师的小梓沐去哪了?”
对方这副明显打趣的话,令席常月难得哑口无言,只能看着越则关笑。
恰在这时,房间内传来一声惊呼,这声音里透着喜悦,像是看到什么新鲜好玩的事物所发出的惊叹般。
席常月的心神瞬间落到了屋内,想到什么,他表情一变,瞬间转头看去。
旋即就见青江正俯下身,眼巴巴望着桌上的一件绿色的小玩意儿,而桌上的小玩意儿——猪一对葡萄眼无神地同他对视。
青江转回头,抬起手一边指着小猪一边问,“这是什么?我可以玩吗?”
看了眼青江,又看了看小猪,席常月没说话。
顿了顿,他回头去看身前的人。
越则关桃花眼半眯,笑着望向他,眉梢微微挑了挑,低浅的话音徐徐从那双唇之间溢出。
席常月听到越则关问。
“这么喜欢?”
第二十八章
屋内青江还在为桌上的小东西感到稀奇, 房门处,席常月与越则关四目相对,他微抿了下唇, 决定坦诚,只是开口时嗓音低低的,“喜欢。”
越则关笑了起来, “是吗。”
席常月正欲同他点头, 下一秒却听越则关又问一句,“只喜欢它吗?”
一瞬间,席常月竟有些听不明白这话是何意思,但越则关却好似不过是随口一问, 接着便朝房中走了进去。
见状,席常月跟在他身后入内。
“可以玩吗?”看到他们相继走过来,青江眼睛还直勾勾盯着桌上的小猪。
席常月眸光微闪,刚准备说可以。
却听越则关率先一步道:“不可。”
话落, 他人已行至桌边,伸手将桌面上的小猪拿起,绿色的小小一只,落在越则关掌心。
席常月眼睛一瞬不瞬看着越则关, 看着他最后将那只小猪送到了他跟前, 席常月眼眸低垂, 视线缓缓落到了小猪身上。
这一幕与当初师尊将小猪交给他时何其相似。
那句‘只喜欢它吗’不知为何重新于席常月脑海闪现。
师尊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喜欢小猪?
不是的, 席常月心中默默补充:还喜欢师尊……
席常月抿了下唇,摊开掌心,由着越则关将小猪交到了他的手上, 被席常月拖在掌心, 没有什么重量。
他抬了抬眼, 越则关笑看他,“喜欢就收好。”
两人旁若无人的交流,一边的青江眼巴巴地望着小猪,却又不敢有任何异议。
席常月同越则关点了点头,而后注意到青江,思索一瞬,他将小猪放入储物戒中——依照师尊的嘱咐将之收好,接着又从里面取出几样点心,放到了青江面前。
“吃吧。”席常月温声道,心中同时泛起一丝异样感,这种异样感非是青江带来的,而是……
席常月看了看越则关,后者正侧着脸,察觉到他的目光,遂转过头,烟灰色的眼眸同他的视线对上,眸中泛着几分柔色。
初见时,这双眼眸中还略显冷淡,眼下却万般温柔。
席常月心间微动,飞快轻扫一眼后敛下眸。
·
得了吃食,青江也不纠结方才的小玩意了,边吃边开心地同席常月道:“这两日是花灯节,南境这边特有的节日,可热闹了。”
他这会过来找席常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席常月看他吃得满嘴都是糕点屑,将一块手帕放到了桌边,才问:“花灯节?”
青江连连点头,又塞了一口点心,“是啊,花灯节,好多花灯啊。”
席常月约莫听说过花灯节,传闻是当地十分具有意义的一个节日,具体是做什么他没有了解。
此刻听青江提起,席常月也来了兴趣。
顿了顿,见青江依旧吃得高兴,席常月欲言又止。
对方这副模样,应也是不知的。
席常月于是不再多问,耳边倏然响起一声:“想去吗?”
闻听此言,席常月偏过头,越则关看他一眼,遂侧目,伸出手慢条斯理地执起方才席常月放在桌边的手帕,指尖缓缓摩挲。
不知是有意无意,手帕离青江愈发远了,席常月望着这一幕,收回眼后,略微撩起眼,“想的。”
越则关闻言唇角微挑,“那就去。”
青江正吃得欢快,这边两人就商量着要出去看看,他连忙抬起脑袋,然两人的注意力似乎谁都没有放在他身上。
看了看桌上的美食,又扫了眼似乎随时准备出去的师徒两,青江‘哎哎’两声,忙不迭扫了桌上的几块点心藏在怀里,一边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净脸,“我也去我也去!”
说着,三人齐齐朝屋外走去,很快出了客栈,满街都是大红的灯笼,映照得氛围格外喜庆。
***
另一端,同样走在大街上,看着街头人来人往都提着红灯笼的,还有刚抵达南境的霍燃一行人。
“花灯节?”白陌连听到苏奕辙的解释,眸光微微有些发亮。
听闻花灯节上,只要两个手提着相同花灯的两个人一起走过姻缘桥,在桥上相遇就会永远在一起。
这是独属于南境人的浪漫节日。
思及此,白陌连兀自小声说道:“六师兄真的在这里吗。”
霍燃眼神暗了暗,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苏奕辙顿了几秒后道:“想来小六儿应该也会在此处停留吧,毕竟……”
话说到此,他微微顿了顿。
恍然发觉自己身为席常月的二师兄,居然连对方的喜好都不清楚。
小六儿喜不喜欢热闹?
这一点他从未记在心上过。
有此想法的,不止他一人。
席常月在天启宗向来都属于最没有存在感的一类人,没有人会刻意关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方变得不一样了,这才引得众人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只是这一放……
似乎就有些过了头。
陆璟之回顾梦境,似乎梦境从头到尾,他都不曾注意过这个六徒弟……
几人心思各异。
最终还是在白陌连的要求下,决定前往姻缘桥上看一看,“来都来了,我们就四处逛逛吧,至于六师兄……也看看能不能碰到他……”
·
这边,席常月在青江的鼓动下,正带着他在一个摊位前挑选花灯,摊主介绍:“我这的花灯可都是数一数二的,绝对不是满大街都有的那种,两位可放心挑选,稍后去姻缘桥碰碰运气。”
青江还在左看看右看看,倒是席常月听了一耳朵,疑惑看向摊主,“姻缘桥?”
摊主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人,见他问起,立马笑呵呵说起来:“一看仙长就不是南境人,应当是头一次参加花灯节吧,这姻缘桥啊……”
摊主细细同几人讲解姻缘桥的特殊之处,“还有城中央的那棵姻缘树,那可是千年老树。”
说到这,摊主小声和席常月低语一句,“求姻缘可准了!小仙长要不要去试试?”
席常月眨了下眼。
“什么求姻缘?”青江被摊主当成席常月的弟弟,所以被摊主有意隔开,此刻他见摊主话说一半就凑到席常月耳边说着什么,兔耳朵稍一竖起便听到了关键,连忙高呼一声。
席常月还没来得及说话,远处等着两人挑选花灯的越则关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侧头低下眸子望着席常月,“哦?”
摊主见又走来一个气度不凡的仙长,脸上的笑容不减,大方和两人解释起姻缘树,“仙长也可去试一试。”
越则关但笑不语,取出几枚灵石落在摊主身前的案板上,拿起两个灯笼放到两人手中往街的另一面走去。
席常月看了眼手里的灯笼,上面绘着一种繁复图腾,他不认识。
正看得仔细,耳旁倏然传来越则关询问的声音,嗓音低低。
“为师的小梓沐是想寻姻缘了?”
·
忽然听到这样一句,席常月攥着灯杆的手蓦地一紧。
越则关转身看他,似乎是真的在认真问他。
席常月一滞,“没有。”
姻缘……
他从未想过。
越则关挑起一边眉梢。
席常月有一瞬间的僵硬,突然又接了一句,“真的没有。”
这下倒像是在狡辩一样,越则关眯了眯眸子,“那便去看看。”
席常月还未说不,后方跟着垂头玩了半天手中灯笼的青江忽地上前插话,“先去姻缘桥先去姻缘桥!”
越则关颔首:“好。”
说着几人前行的方向就转到了姻缘桥。
席常月跟在后方,只见越则关指尖灵力荡开,手中赫然也拿着一个灯笼。
与街道上人人都拿着灯笼的模样看起来分外和谐——这是入乡随俗了。
席常月正想着,视线蓦然一扫,就看到他家师尊拿着的灯笼……
竟和他的一样。
第二十九章
看着越则关手中灯笼与自己的灯笼上一模一样的图腾, 之前摊主说过的话倏然于席常月脑海中闪现,他身形微微一顿,犹豫着要不要提醒。
青江却在他开口前发现了灯笼上的‘玄机’。
然并非席常月以为的那样, 就见他小脸写满惊讶,乌黑眼珠滴溜溜打着转,十分灵动, “主人, 这个……”
青江指着那图腾,眼神中带着小心翼翼地看向越则关。
席常月以为他要说两人灯笼一样的事,不料对方反应出乎他意料,只闻青江支支吾吾半晌蹦出一句:“我也想要。”
一听这话便知先前摊主的话, 青江一句都没听进去,现在竟还想要与他们相同的灯笼。
席常月垂目,视线落在那看起来异常繁复的图腾之上,有种异样的奇妙之感, 不知从何而来。
正想着,越则关的回复也在此时传出,直直落入席常月和青江耳中,“没有。”
青江小脸登时一垮, 带着留恋的眼神落在两人的灯笼上, 似上面绘着的是什么绝世珍宝般。
席常月若有似无地低眼扫视着灯笼。
方才……
摊位上好像并无这种图案的灯笼。
席常月压下心底的疑惑, 动作加快了些跟上越则关, 旋即与青江一起,三人一并汇入了前往姻缘桥的人流之中。
·
比之街道上的人来人往,姻缘桥上同样不遑多让, 从城墙上下望, 入目皆是攒动着的人头, 同时点缀着一抹抹灯笼映照出来的光晕。
“姻缘桥到了。”看着前方一个个手提着灯笼蜂拥行上姻缘桥的人,白陌连眼中闪过惊叹。
他们身为修者需得成日待在宗门修炼,就算是下山历练途径城镇,如此热闹非凡的场景也属实不多见。
知道六师弟在南境,霍燃此刻心情也平复了许多,他将方才买的几个灯笼递到白陌连手上,问他:“要不要上去?”
白陌连顿了顿,“大师兄不与我一起?”
说完,白陌连不忘去问苏奕辙和陆璟之,“师尊去吗?二师兄也一起吧。”
苏奕辙瞥一眼拥挤的人群,并无上去凑这个热闹的心思,陆璟之亦然,霍燃则道:“你去吧,我们在此处等你。”
几人停在河道旁的护栏边上,人潮陆续从他们身边走过,不时投来打量的目光,都看出了几人穿着的不凡,没有人上前打扰,仅是看一眼众人便继续朝姻缘桥上走。
霍燃话音刚落,他的视线不经意间越过河面,扫向对面的街道,余光倏地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令霍燃精神为之一振,脸色立时变了几变。
然当他转过眼再定睛看去时,那抹身影早已被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取代。
白陌连还欲再劝说几句,结果只见霍燃出神地望着河道对面,心头猛地跳了跳,他连忙开口,“大师兄?大师兄在看什么?”
随着话音,其余两人也跟着看向霍燃。
陆璟之眉头微动,“霍燃。”
他唤了一声,将霍燃叫回神。
闻见师尊呼唤,霍燃缓了缓后方才回过头,愣了半晌,他喉结上下动了动,“我……我方才好像,看到小六儿了。”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纷纷变了面色。
陆璟之神识瞬间朝对岸的街道笼罩过去。
***
沿着河道旁的护栏,席常月走在最边上,心里装了些事,样子看起来颇有些神思不属。
而青江止不住心底的兴奋劲儿,早已一溜烟跑在他和越则关前面,去得远了。
此时走在一起的就只有他们二人。
席常月时不时便往越则关手中提着的灯笼瞥上一眼,唇瓣微微抿着。
越则关早就察觉到他的视线,在席常月不知第几次看过来时,他低笑一声,“有话要说?”
闻言,席常月脚下一顿,他撩起眼皮,与越则关看来的目光撞在一起,“师尊……”
越则关睨他,嗓音慵懒散漫,“嗯?”
席常月撇开眼,直白道:“师尊和我的灯笼一样。”
越则关垂下眸看了看两人相同的灯笼,尾音略高,“不喜欢?”
顿了几秒,席常月摇头,“没有。”
越则关颔首:“那便是喜欢。”
席常月飞快眨了下眼,鸦羽般乌黑浓密的睫毛上下扑闪着,下颚线绷得紧紧的,他停顿了一下,遂开口:“那个摊主说、”
“说什么?”越则关见他顿住,接话的速度比席常月想象中的快。
席常月回首,重又对上越则关的眸光,一眼望去,眼神似要陷进了那烟灰色眸子的深处,他将摊主有关姻缘桥的话尽皆复述了一遍。
越则关挑起眉,眼神意味深长,跟着他道:“永远在一起?”
不知是不是席常月的错觉,他觉得,师尊这话中并未有多少疑问,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
果然,下一瞬便听越则关轻声询问,“那……为师的小梓沐,愿否与为师、永远在一起。”
最后一句,郑重其事、掷地有声,像是珍而重之许下的承诺。
也似……只消席常月一句,这句话就真的如同传言那般实现。
然而席常月也不可避免地对此动心了。
和师尊……永远在一起。
他想,他是愿意的。
师尊是两世中,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
没有抛弃、没有背叛,师尊待他的,从来都是最好,从来都是。
·
越则关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说出口的一瞬,连他自己都略有些怔愣。
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席常月变得如此上心。
是从收下对方为弟子时起吗……似乎不是。
越则关清楚的明白,不是那个时候开始的。
应该还要更早,或许是早在第一次见面起。
否则他也不会在之后明知对方跟在他身后也不甩开,反而在其停下动作时还折返回来,送了他一件对方看起来似乎很是喜欢的小物件。
再之后又愿意为对方筑基渡劫时护法……赠予大还丹。
更加不可否认的是。
越则关在听到青江提起席常月向他打听雾隐门在何处时,他心中升起了淡淡的喜悦。在见到席常月那样宝贝着他赠予的储物戒时,这股喜悦更甚。
所以他才会在从青江口中得知席常月向天启宗掌座要了魂灯之后,没有第一时间折返雾隐门,而是去天启宗找到对方,顺势将之带回雾隐门。
听到席常月要离开,第一反应也是把人留下。
此后种种……越则关都十分清楚自己的心理,至于这图腾,更是由他的灵力亲手刻画上去的。
摊主的话,他自然知道。
孤寂了数万年,越则关难得对什么人如此,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世界里会突然闯入另外一个人,似要将那份漫长且无趣的生命填满。
故而将席常月与摊主的所有对话听在耳里,后闻见摊主提出求取姻缘时,他走上了前,将两人对话打断。
在越则关看来,席常月无需什么道侣,只伴在他身边即可。
因此,越则关才会有现在这一问,问完后,他用一双染上深色的眸子凝视着席常月,似在等待。
·
少顷,越则关看着席常月微怔的模样,眉缓缓蹙起,正欲说什么,蓦地只觉有一道神识朝街道这边涌了过来。
察觉到这一状况,越则关抬指掐诀,灵力瞬间将席常月笼罩得严严实实。
席常月回过神,去看越则关,“怎么了?”
在感知到那抹神识的一瞬,越则关立时便猜测应是天启宗那些人,毕竟天机阁的推演之术不可小觑,发现了具体方位后那些人再分析出他们的所在也不是难事。
想到此,越则关神情冷了下来,同席常月淡淡回了一句,“无事。”
说罢,他再施一道灵力,将两人的气息掩盖。
席常月一怔,随即很快从越则关的神色中反应过来,“是他们?”
越则关同他点头,见席常月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不由失笑,抬手在他发丝间揉弄两下,“为师在,不会让人将你带走。”
眼下他虽还需两味灵药方能成事,但若是连自己的小徒弟都保不住,越则关恐怕连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席常月微仰起脸,表情放松,带上了一丝眷恋,下意识地,他动了动脑袋,发丝在越则关手心轻轻蹭了蹭,“我信师尊。”
说完,席常月感觉到耳尖热了热,他眼睑半垂下来,问道:“那我们先去找青江,然后离开这吧。”
越则关还未说话,席常月已撤离了越则关的掌心之下,往前走去,沿着河道边,试图让河边吹拂的清风将耳际的热意驱散。
见他如此,越则关眼底隐隐含笑,旋即抬步跟上。
·
师徒二人之间相隔不远,一前一后。
只是弟子在前,师尊在后。
越则关缓步走着,视线停留在席常月的身影上。
起初,席常月走得很快,脸上热意逐渐消散,直到心绪随之平静下来后,他突然停了停。
见他停下,越则关同他比肩后侧目,“怎么?”
席常月微拧着眉,偏头看向越则关时松了松,“师尊说的,都是真的?”
越则关不答反问,“说的什么?”
席常月一滞,耳尖的热意似乎又重新席卷而来,心跳好像也快了几分,“师尊不是说……要永远在一起?”
越则关唇扬了扬,“是有说过。”
闻听此言,席常月定定注视越则关,眼神清亮,目光灼灼。
“所以呢?”越则关笑看他。
席常月张了张唇。
但还不等他将‘愿意’二字道出,越则关已重新将问题又同他说了一遍。
“所以,小梓沐愿否与为师永远在一起?”
第三十章
“弟子愿意。”
说出这话时, 席常月眼睛弯了弯,声音很轻、很低,却透着股坚定的意味。
越则关眼帘微垂, 缓缓勾了下唇,末了抬手在他发间轻揉,感受着指腹下的柔软, 低冽的嗓音徐徐响起, “那便说定了。”
再度感到师尊的掌心落到发顶,席常月弯着的眸子半眯起来,本能地如同方才那样,朝对方的掌心蹭了过去, “好。”
越则关眸中不自禁泛起一抹柔色。
接着,两人继续往前方走去,很快就追上了撒着欢的青江,后者被拉着离开了人群还在疑惑, “诶?我们不走了?”
一边说着,青江的眼神还直勾勾地盯着方才他差点就走上去的姻缘桥,心中一阵失落。
席常月见状,心底不由生出一抹愧疚, 若非是他的原因, 青江本可以好好玩一场的。
正当席常月想同青江如实说明情况时, 越则关在此刻出声道:“明日再来。”
青江一听明日还能再来, 哪还记得失落,只觉兴奋得紧,眸光一闪一闪的, 眼底映照着灯笼的光晕显得尤为欢快, “好!那我明日还想再买一个灯笼。”
席常月看了看越则关, 见对方不再开口,他便自发应下青江的话,“可以,明日我给你买。”
闻言,青江脸上的笑容更大,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十分傻气,但又不乏小心机地道:“那我想要跟你一模一样的。”
话音刚落,越则关的声音再度传来,“嗯?”
浅淡的一句话音,听得青江浑身一怔,头顶的双髻似乎都抖动了两下,旋即正色道:“不要了不要了。”
说完他朝席常月吐了吐舌头,眨巴着眼改口道:“随便就好。”
席常月先是顿了顿,而后失笑,对青江点了下头,“好。”
说罢,三人一并折返客栈。
三人离开不久,霍燃一行也出现在了街道的这边。
·
“没找到六师兄,大师兄你是不是看错了?”白陌连用隐含低落的嗓音徐徐说着,眼神微暗。
霍燃表情紧绷,没有说话。
白陌连又去看二师兄,苏奕辙同样摇了摇头。
唯有陆璟之,视线扫过几个徒弟,眸间闪过一抹晦涩,稍纵即逝。
在神识受阻的一刹,陆璟之几乎便已经确定,他的六徒弟就在此处。
是那个人……
当初用空间裂缝带走席常月的人。
思及此,陆璟之眸色略微暗了几分。
师兄弟三人没有商量出个结果,霍燃则更是在白陌连的连番追问之下,心底不由也开始对自己的那一瞥产生怀疑。
或许真的是他看错了……
一番找寻无果之后,霍燃绷着的唇角缓缓松了松,“那走吧。”
姻缘桥也走了,加上刚刚的插曲,白陌连亦没了再逛下去的心思,或者说他本意就是想来这里看看——六师兄会不会在此。
距六师兄离开天启宗,他已有两月没有见到对方了。
白陌连说不清自己待六师兄是什么情感,只是下意识的,他想亲近对方。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六师兄变了,变得不会再和从前一样,对他温柔耐心,这个转变让白陌连感到惊异的同时心中空落落的,不受控制地泛起苦涩,也让他……更加想要靠近对方,想要找回原来的相处模式。
最终,陆璟之领着几人离开了此处。
早在拍卖会举行的消息散开时,万金商行就给各大宗门世家亦或有能力的散修手中派发了请帖,凭此帖可入住万金商行。
陆璟之便带着徒弟去了万金商行,等待拍卖会的开始。
***
距离拍卖会开始的日程渐近,整个南境都变得热闹起来,席常月所在的万金客栈中早在他们入住的第二天就已爆满,皆是来此参加拍卖的。
“这次拍卖会的消息闹得挺大,南境现在鱼龙混杂的,没准就有哪些个魔修藏在人群中,专门抓你这样的。”青江照例嘴贫,笑眯眯‘恐吓’着席常月。
席常月挑眉,不为所动。
青江翘了翘嘴皮子,干脆趴到桌上看着对面的席常月,一副很是无聊快来跟我玩的样子。
席常月知道他闲不住,从那日姻缘桥回来后第二日又去一次,在此期间他们都未再离开过万金客栈,青江早就闲不住了。
沉默半晌,席常月抿唇道:“你想出去玩?”
青江眼眸霎时亮了亮,“可以吗?”
说完他想到自己刚刚说的,青江补充,“等会你跟紧我!我保护你!”
他要保护的话并非虚言,青江是化形妖修,修为早已到了金丹后期,只不过心智还如稚童一般。
席常月闻言失笑,“那你在此等着,我去隔壁同师尊说说。”
青江猛地点了点头,“好好好,快去快去。”
席常月笑着摇头,接着走出房门,他去敲了隔壁的房间,好半晌都无人应答。
看着依旧紧闭的房门,席常月有些迟疑:师尊不在?
席常月不确定。
但想到自己答应了青江的,且见后者那副被憋得很了的模样,他心立时就软了,遂又敲了几下房门。
少顷,席常月走回自己房间,一进门青江就从位置上蹦了起来,兴高采烈道:“可以了吗可以了吗?”
席常月一顿,片刻后点头,“可以,但是师尊不在,我们得留一张字条再走。”
青江听到能出去,早就高兴坏了,席常月说什么便是什么。
于是主动拿出纸笔送到席常月跟前。
席常月留了字条,就带着青江离开了客栈,左右不过出来玩一会,不会有什么事。
·
确如青江所言,整个南境内如今鱼龙混杂,都是奔着那株金莲藕来的。
两人此时走在街道上,行在他二人前方的是一行彪形大汉,浑身凶煞之气,看起来并非善类。
席常月没有要和人打交道的意思,故而有意拉着青江与人隔开一段距离。
青江也左右看看,出于本能地耸动了下鼻尖,像是忽然闻到了什么,他表情一变。
席常月敏锐察觉到他的变化,偏头看他。
青江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如果他没有感应错,前面这几个应该是魔修,这些人身上有一种正道修士没有的邪气,原身是灵兽的青江对此极为敏感,轻易就可辨认。
虽然他摇头了,但席常月却从他表情中发现了不对,用传音问清楚是魔修后,遂与那些人离得更远了。
正道修士与魔道修士向来是对立关系,魔修也向来是正道修士人人喊打的存在。
但在南境这种类似于灰色地带的地方,不免会出现魔修与正道修士在一起出现的场景,只是通常双方都不会产生什么交集,当然,一些意外摩擦也是少不了的。
眼下,席常月不想惹出事来,魔修一向心性不定,并不是非要他撞上去才会产生摩擦,对方找事的本事可是不小。
正想着,席常月和青江已经离那群魔修隔了一条街道。
对方正站在一家商铺外面,为首的魔修一脚就踹开了店家放在外面的牌子,继而那一众魔修中传开一阵哄笑,笑完就要走人。
席常月看着,“我们走另一边。”
青江点头。
席常月拉着青江朝另一条街道走去。
与此同时,街道的另一端,霍燃正领着在商行中闲不下的白陌连四处逛着。
“那万金商行可真厉害,魔修都住在里面。”白陌连左右看看两旁的商铺,一边啧啧两声道。
万金商行不仅邀请了修真界一些叫得出名头的大人物,魔修亦有。
霍燃不做表示。
白陌连:“大师兄,你可有听到什么?”
霍燃拧眉,“前方似有人闹事。”
闻听此言,白陌连怏怏的脸上来了点精神,“那去看看?”
霍燃知晓他爱凑热闹,遂点头。
两人刚走出一段,迎面就撞上了行来的席常月、青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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