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金银错博山炉中,一抹烟气冉冉升起。
孟姚垂眸,敛坐于席上,下仆静立在侧,细心伺候着茶水点心,只等着此间主人的到来。
陪同她一道前来孟府的,乃是刺史府的大管家,一身文士打扮,下颔蓄着胡子,十分平易近人,正笑眯眯同底下人说着话。
不多时,便听得一阵急促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孟姚不由抬眸望过去,透过立在厅前的四屏山水,隐隐可见走在最前端的那道身影,如青松翠柏般修长挺拔。
待来人绕过屏风,孟姚定睛一瞧,可不就是孟家大伯么!
孟大伯年近而立,面容与她家阿父有五分相似,看上去温文尔雅,穿着件深青窄袖常服,显见是听得下人通报,连衣服都未更换便匆匆赶来。
一进来,他视线便落在孟姚身上,神色间颇为激动。
孟姚站起身,眼里带着几分亲近,落落大方行了礼:“大伯安好。”
只见小姑娘梳着小巧双螺髻,髻后垂着彩色丝带,穿着一身齐胸襦裙,上襦鹅黄,裙子嫩青,搭着米色披帛。
这是孟姚在刺史府上新换的衣裳,原先从山岭出来后,头发乱糟糟,衣衫灰扑扑,可不好穿着前来登门认亲。
“好孩子!快不必多礼。”孟大伯上前两步将人扶起,瞧着小姑娘神似阿弟的那双眉眼,不由又忆起了英年早逝的阿弟,一时间心下大恸。
兄弟俩父母早逝,两人相依为命,他将阿弟一手带大,后来各自娶妻,又山高水远,往来才渐少了,可这份兄弟情谊,却是长存心底的。
好在还记得尚有外客在场,孟大伯赶忙敛了敛情绪,抬眼冲一旁站着的中年文士笑了笑,语气十分客气:“辛苦大管家走这一趟了。”
两人客套一番,眼见刺史大人交待的事情办妥,中年文士不再多坐,当下便起身提出告辞。
将人送至厅门前,孟大伯朝中年文士拱了拱手:“如此,便劳请大管家代为转达,某在此,多谢使君遣送内侄女归家,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中年文士微侧过身,紧跟着回了一礼后,这才笑着应道:“孟司马客气了,这话定当给您带到。”
两人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才彼此笑着道别,待中年文士从孟府出来,正恰听到暮鼓声敲响,他不由抬头看了眼天色。
晚霞如火,暮色已至。
伴随着声声鼓响,路上行人纷纷埋头疾走,背影匆匆,不待六百闭门鼓敲完,坊道街旁便已彻底冷清下来。
坐在小轿中的中年文士放下青布帘子,神色颇为凝重,吩咐着轿夫:“再快些,务必赶在天黑前回府。”
近来城里不大太平,便是没有宵禁制度,天黑后也不宜在外多逗留!
*
客客气气送走了刺史府的人,孟大伯一转身,几个快步走进正厅里,看着阿弟临终前托付给他的遗孤,眼眶微微湿润着。
他抬手摸了摸孟姚小脑袋,心底可谓是一片柔软。
总是经历摸头杀的孟姚:“……”
她有那么一丢丢苦恼,会不会有朝一日,被人摸着摸着她就秃了?
“怎只见阿窈一人?你身旁常伺候着的嬷嬷呢?可是遇上什么变故了?”孟大伯眉头一皱,心底极为疑惑,怎是刺史府着人送她来的。
前些时日接到来信,分明说是带着十数仆从启程,他当时还怪不放心的,叮嘱要多添些健仆随从方可。
一提到这事儿,孟姚便忍不住悲从中来,想起嬷嬷还葬在荒山野林中,便忍着泪意将路遇流匪一事说了。
“什么?!竟还有这等事!”孟大伯见小姑娘孤身一人,最多猜着莫非老仆欺幼主,半路卷了钱财跑了,不曾想小姑娘一路行来竟如此惊险。
他怎不知汀洲境内竟还有这么一伙杀人如麻的恶匪,不过倒是听说前阵子,邻边潮州有一伙贼子作乱。
幸在潮州刺史当机立断,立马点兵进行剿杀,如今大鱼尽数歼灭,只余几只小鱼在外蹦哒。
将这几桩事串联起来,孟大伯神情一肃。
莫非是这漏网之鱼悄无声息流窜至汀洲了?若是如此,便也解释得通,为何这伙贼子要将人赶净杀绝了。
寻常山匪劫道只为财,往往破财便能免灾。这伙贼子只怕是担心暴露了行踪,这才连不过车轮高的幼童都不放过,简直丧尽天良!
孟大伯猜得是八/九不离十,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立时便招了下人进来,让人将这件事情速速报上去。
下人拿了他腰牌,领命退去。
接着便见他弯腰将小姑娘抱在怀,轻声哄着:“阿窈莫怕,伯父明日上衙,便命人贴出告示,通缉这伙恶匪!”
“至于你带来的那些钱帛物什,伯父也定当派人将它们追回,若是追不回来,也不急,伯父以后再给你更好的。”
孟姚却是摇了摇头:“钱财能追便追,只是有件事还得麻烦大伯,我那嬷嬷,忠心为主,可怜她孤身葬在野外,侄女想请您做主,派人将嬷嬷尸骨迁回老家,便葬我阿娘旁边吧!”
“还有那些护卫过我的随从、侍女,若侥幸得留活口,便厚赏下去也算安抚,若不幸丧生了,便将他们厚葬了吧!抚恤费等诸多费用皆由我来出。”
孟大伯听得她一番话,倒是颇为另眼相看,想不到他这小侄女,小小年纪倒是通透得很,性子也是极善的。
他忍不住欢喜的摸摸她小脑袋:“小孩子家家,莫要操心如此多,这些事伯父都会斟酌着办,你的小金库便自个儿留着用吧。”
至于大胡子的事儿,孟姚只含糊着一带而过,他连名姓都未曾告知,显然是为人低调不想多生事端,无论如何,大胡子的恩德,她始终感念。
……
两人从厅屋走出时,因着耽搁了那么一阵,外头已然是夜色初临,只见府中灯笼高悬。
笼罩在夜幕中的孟府,似乎比白日更显幽静,假山楼阁掩映在高墙绿树里,只偶尔能听见一两声蝉鸣。
孟大伯抱着小姑娘穿过长廊,口中还在念叨着这事:“哎!都怪大伯不好,若是我能亲自去接你,许是便遇不上这伙贼匪了。”
原本他是要去老家亲族里接人的,奈何汀洲近些时日啊,陆续发生了好几宗失踪案,一度闹得人心惶惶,他实在是不好随意走脱。
想来也是奇怪,这几起幼童失踪案,皆是发生在高门大户。
尤其刺史家的小郎君,那么多下仆陪着守着,竟让人给凭空消失在屋内,这可当真是诡异得紧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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