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雨将歇,屋内,倘若忽略坐着之人愈发冷淡的面容,倒不失温馨。


    “咕噜咕噜”


    谁的肚子唱起了歌。


    常笙低头,怀里的人从嚎啕大哭变成了微弱抽噎,水汪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竟从中看出了懊恼,羞臊。


    许是她目光太过明显,轩辕澈缩了缩身子,呜咽着小声道,“公公~”


    拽着她衣裳的手扭扭捏捏。


    她的衣裳被他拽成了朵没有规律的菊花。


    “嗯。”


    “阿澈饿了。”可怜兮兮的小奶音。


    这个点寝殿里不可能有吃的,御膳房又离得远。


    “忍着。”


    才止住没多少时间的眼泪又有往下淌的趋势,嘴里呜呜咽咽个没完没了。


    常笙只觉头大,不耐问,“想吃什么。”


    轩辕澈仰着头,红着脸,扭捏道,“公公做的,都可。”


    常笙:“……”我怕是欠你的。


    给某个看不见的小可怜穿好衣服,她披着的外套又被扯住,外套瞬间被扯落,冷风侵袭,常笙打了个冷颤。


    “公公~”轩辕澈迷茫眨了眨眼,手提不动足有几斤重的外套,跟着下坠,无辜弱小的奶音喃喃叫唤。


    轩辕澈看不见常笙黑了的脸,但他能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的冷意,奇怪的是,他并不害怕,反而生出一种微妙的窃喜。


    好似,他是被纵容着的。


    他从未被人善待,如今有这么一个人待他好一分,他忍不住再多强求一分。


    常笙面无表情穿好外套,第不知多少次想把这个小瞎子扔出去。


    轩辕澈试探着再次拉住她,轻轻摇晃她衣袂,“公公,阿澈看不见。”


    “今日与你说的都喂狗了?”


    冷冽的嗓音没有一点温度,轩辕澈心尖抖了抖,摇摆地动作变得迟缓,许久,低声说,“母妃去世那日同今夜一样……打了雷,下着暴雨。”身旁的人并未因为他的话变柔,轩辕澈整个人变得低落,“公公,阿澈怕……”


    尽管常笙没有心软,但小可怜轩辕澈总算如愿以偿牵到那只柔软的手。


    轩辕澈牵得很紧,几乎是用尽力道捏着。


    常笙走得很慢,轩辕澈亦步亦趋跟着她的脚步走动,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有了星光。


    “公公一定是个很好的人。”这样轻声呢喃着,小团子唇瓣扬起笑容。


    真想看看公公是什么样的。


    这两日,他听人私下里说起,长公公生得极美,比薛尚书家的千金还要美。


    据说薛尚书家的千金是晟国第一美人,比薛尚书家的千金美,那该有多美呢?


    轩辕澈想象不到。


    在他眼睛尚能看见时,他分不清美丑,如今看不见,只觉得,长公公理当是天下最美的人。


    常笙听见了,却当做没听见。


    她不是一个好人,对他好不过是为了获得他的信任值。


    养心殿里有单独的小厨房,是为了方便帝王偶尔的口腹之欲,里面工具齐全,菜每天都会换上新鲜的。


    常笙随意煮了碗没有味道的面,轩辕澈吃得欢喜。


    “你想恢复视力吗?”常笙靠在门边随意问。


    轩辕澈吃面的动作停下,点头,轻声说,“想的。”


    怎么会不想呢,谁也不想当个瞎子。


    “嗯,”常笙应了一声表示了解,她换了一边靠,“我为你寻了神医,明日为你看瞧瞧。”


    轩辕澈吃不下去了,手在发抖,声音不稳地问,“公公……能治好吗?”


    “嗯,能。”


    等任务完成,她离开,他自会好。


    常笙对系统说,【你瞧,谁会不想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


    系统反驳:【宿主,你应该问他要眼睛还是要你。】


    常笙:【不是傻子都会选眼睛,为何要问。】


    系统:【万一他傻呢。】不傻为什么会愿意进入她轮回梦,甘愿替她承受一切苦难。


    常笙:【……】


    竖日,天未亮。


    静雅居里,穿着太监服饰的常笙眼前蒙着块黑色布条,试探着一步一步从起居室走到庭院,因着看不见的原因,脚时不时歪一下,身子时不时撞在墙上,柱子上,再配上她一脸面瘫的模样,好不滑稽。


    十几米的距离,她走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勉强能走得平稳。


    系统觉着奇怪,疑惑问她--


    【宿主,你为何学瞎子走路。】


    “一个眼睛完好的正常人没办法体会失明带来的不便,不亲身体会我怎么知道他面临的有哪些问题,该如何解决。”


    常笙在心中回答,脚继续往前挪动。


    此时她的眼前是一片黑色,黑得没有一点色彩。


    对未知的恐惧紧紧攥住心脏,常笙不知道下一步该走向那,又会面临什么。


    没蒙上眼前,她日夜走这条路,对这条路很是熟悉,可看着路走和看不见,凭借感觉行走是有区别的。


    脚下路上似是有重重阻碍,每走一步都得提着心,吊着胆,一分钟堪堪走了几步。


    温度上升,天大概亮了,具体是什么时间点她是看不见的。


    院子里多了抹陌生气息,常笙把盖在眼前的布拿下,地上跪着一个穿着一身黑衣,脸上蒙着同款黑色面巾的男人。


    此人是她昨日派去保护小皇帝的暗卫。


    常笙从容问:“多少人?”


    暗卫无波无澜回,“十人,其中五人实力同暗三不相上下,一人同暗二不相上下。”


    这般回答便是无一人可与他匹敌。


    想来也是,他武功仅次于她,当今江湖上能与之抗衡的难有几人,实力自是不容小觑。


    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可有活口。”


    “死士。”


    看来摄政王下了血本啊!


    她摆了摆手,院中再次只剩下她一人。


    -


    轩辕澈还未睁眼便察觉身旁有人,熟悉的香味告诉他是昨晚的人,而他身上睡着的软乎乎的床榻并非做梦。


    “醒了。”


    清冷如雨水一样的嗓音响起,他胆怯的心奇迹般变得安宁。


    长而翘的睫毛如振翅蝴蝶缓缓睁开,那是一双又黑又亮的瞳孔,里面没有一点焦距,偏又准确无误看向她的方向。


    腰上多了重力,常笙低头,一双布满伤痕的小手紧紧拽着她腰侧宫服。


    “公公。”


    软乎乎,怯生生的小奶音。


    常笙眼睫眨了眨,可有可无应了一声,把拽住宫服的手拉开。


    那双眼睛里的光亮黯淡,干裂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带着点可怜兮兮的委屈。


    一种依赖的情感在他心里复苏,就好似初生的幼崽对哺育他的人的依赖。


    轩辕澈此时并不适合让外人伺候,昨日是因为局势加上系统开了挂,外人才没注意到他眼睛,但凡有人直视他眼睛,定会察觉出不同来。


    常笙不会伺候人,幸好轩辕澈从小没享受过被人伺候,自己知道该怎么穿衣。


    只是……


    常笙看着拿着衣裳左套右套,怎么也穿不好的人,有些许不耐。


    “不会?”


    清冷的话带着燥意。


    小小的人儿如惊弓之鸟,脸刷一下惨白,畏畏缩缩道:“会,会。”


    他平素穿的只是一层能蔽体的布料,往身上一套便是。


    手里这件衣裳繁琐又华贵,似有千斤重,他看不见,谨慎摸索着不知如何着手,被她这么一问,心口蓦然一跳,变得急躁,慌张,手像是饿很了似的抖得厉害。


    额头和鼻尖都沁出了汗。


    床榻下有两节台阶,他看不见,又因为慌张,脚一不小心踩了个空,身子失去重力,没有神的眼睛无意识睁得大大的,嘴张着却没有呼出声,一手抓着衣服一手在空中挥舞一下又紧忙缩回。


    忽然,手腕上多了一抹温热,呼吸间,他跌进一个带着浅淡清香的怀中,还来不及细细感受又被推开。


    “做事切不可毛躁。”


    听不清情绪的话。


    轩辕澈攥紧手里衣衫,垂着头,一副谨听教诲的模样。


    心里头全是失落。


    刚才的怀抱好温暖,他,好想要。


    可,不能说,不能让她厌弃,要乖乖听话,这般,她便不会丢下他?……


    “你眼睛我会找人为你治疗,但这段日子,你需得多加练习,特别是看人时,哪怕看不见,也得把视线聚焦在一处。”


    冷冷清清的声音在耳边轻语,不是刻意的轻,是发自内心的对一切都不在意的漠然。


    轩辕澈低垂着的头迟疑抬起,很快又垂下,嗫嚅着小声问:“公公,能治好吗?”


    “能。”


    “我信公公!”


    少年又抬起头,脸上绽放的笑容如拨云见日般明朗。


    先帝年轻时是晟国出了名的美男子,而他母妃有一张好样貌,不然也不会被先帝看上,轩辕澈把两者优质基因遗传了个十成十,样貌自是不必说。


    如果那双眼睛里能有神,定会俊得更加惊心动魄。


    只是可惜,常笙眼中无美丑之分,他的样貌在她与旁人无异,无非是看着稍微顺眼些。


    “去用膳。”


    “是。”小可怜点头,只是过了几秒又怯生生唤着“公公”。


    手自认为隐蔽又轻巧地拉住她衣袖。


    常笙撇他一眼,将衣服上布满伤痕的小手拂开。


    “何事。”


    小可怜敛住眼里的失落,沉默片刻,继续咬牙嗫嚅:“公公能不能牵阿澈?”


    “不能。”


    毫不犹豫的拒绝。


    意料中的答案,可小可怜还是止不住的难过。


    这是第一个对他散发善意的人。


    这人不过是看他有用才会救他,是他得寸进尺了,妄图祈求一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自我厌弃还没完,他手边多了块布料,清冷没有情绪的嗓音如天籁——


    “拉着。”


    轩辕澈急忙拉住,生怕晚了对方会反悔,前一秒撇下去的嘴角这一秒高高扬起,无神的眼睛里多了亮光。


    “冤枉啊!冤枉!”


    “公公饶命……奴才错了……求公公饶命……”


    “奴才再也不敢了”


    才走出寝殿便听到凄厉的惨叫,无助的呼救,以及棍棒打在身上,皮开肉绽的闷响。


    轩辕澈身子顿住,拉在手里的衣服不自觉用力,空洞的眼睛划过恐惧,有了一点血色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


    这种声音太熟悉,曾经在无数个日夜里,那些棍棒也曾打在他身上,那些凄厉的呼救也曾从他嘴里传出。


    常笙看了看恍惚的人儿,跟着停下。


    凄厉惊恐地求饶渐渐微弱,直至没有。


    有人走了过来,来人身上有浓浓血腥味,脚步沉重,轩辕澈呼吸一紧,脚步后移。


    常笙瞥了被捏到变形地衣角,眼底没有多余情绪。


    “公公,已经断气,如何处理?”来人小心翼翼询问,声音里除了谨慎还有隐藏的,对常笙的恐惧。


    长公公的心狠手辣越发让人惊恐,十几条活生生的人命,在她的话里葬送生命。


    “拖下去埋了。”


    平静没有任何起伏的话,如呼吸一般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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