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御书房里宫人退下,烛火通明的殿内一高一矮两道单薄身影映照在窗上。


    高出一个头的身影覆盖在稍矮的身影上,两道人影重叠在一起,影影绰绰,亲亲密密。


    “这是君”


    清冷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背上,背上同样被清冷馨香的人覆盖,还有握着他手的,那只比他肚子还要柔软的手。


    轩辕澈觉着心脏猝然停止跳动,忘了怎么去呼吸,手开始不听使唤。


    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会了?”


    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紊乱的心狠狠一跳,似是要从嗓子眼跳出,他竭力遏制住,用了百分百的克制勉强收敛心绪,怯生生道:“不,不会。”


    常笙松开了他,那怕看不见轩辕澈也能猜得到,此时的长公公应是没耐心极了。


    他知道的,她一贯不喜麻烦。


    而他,却是她最大的麻烦。


    “公公”


    “是阿澈愚笨了。”


    “记住你是皇帝,应为寡人,不可如以前那般自称阿澈。”


    轩辕澈捏着笔,僵着身子,不说话。


    寡人,寡人。


    听着便不是什么好的,他不喜极了,尤其是在她面前。


    常笙见他不说话眉梢微动,复又握住那双布满伤痕的小手,“集中精神,我只教最后一次。”


    轩辕澈点头。


    等他勉强练学会已是子时。


    约莫两米长的书案上,杂乱无章堆满了写满字的纸,从最下一层的歪歪扭扭,到上面一层方才有了形,勉强能够示人。


    常笙给他准备来练字的,并非皇帝御用的笔墨纸砚,只是普通的纸张,浪费了也不觉可惜。


    “睡吧,明日还需上朝。”


    常笙收起他练废了的字,准备回去烧了,以免日后落下祸患。


    若说世间还有谁是轩辕澈信任的,除常笙外再无外人。


    轩辕澈毕竟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童,且从未接触过阴谋诡计,没什么城府,想着往后同常笙是一起的,便把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公公,朝中既有王叔把持,为何还要阿澈上朝?”


    常笙明了他所问并非想要争权,或是不满摄政王执政,而是真的不解。


    她用少有的认真口吻对他说:“你记住你是皇帝,总有一日需得亲自执政,如今便当是学习。”


    “摄政王文韬武略在晟国是顶好的,在三国中同样不遑多让,你上朝时多听,多看,多学,自是会受益匪浅。若有不解之处可私底下问我。”


    轩辕澈认真听她说,可心底疑惑愈发浓重,他知晓,王叔比他更适合坐上这个位置,可是他不懂,为何长公公一定要扶持他,为此不惜与摄政王为敌。


    难道真是为了让他当一个傀儡,挟天子以令诸侯?


    可,她对他的教导并不似那般!


    分明是事事为他筹谋!


    心头疑惑千千万,他却不在问出声,乖巧点头。


    过了几天,轩辕澈从太傅那里学会了画画的理论知识,晚上练字时心不在焉的。


    常笙在一旁看书,见他心不在焉,便问:


    “有心事?”


    轩辕澈抿了抿唇,蒙着一层雾的眼向她的方向,“今日太傅布置了作业,让画一幅画。”


    他的神情很是不安。


    常笙放下手里的书,走到他面前。


    宣纸上黑色字一日比一日写的端正,有两分孙太傅颜体的影。


    常笙教他的书写习惯便是模仿孙太傅,为了教小皇帝书写,常笙暗地里找了不少孙太傅的书法学习。


    现在看来还算满意,古人说的血脉传承倒是有几分真,这小皇帝虽从未学习过,却是天生具备皇家的聪慧,不算愚笨。


    若是眼睛没有问题,常笙想,假以时日必能有一番作为。


    看了眼小皇帝束得紧紧地发冠,常笙双手放在他头上。


    “公公?”


    常笙自若将他发冠取下,随意取了根长布条代替了发冠。


    头上一轻,轩辕澈更不解了,微微转动脖子,“仰望”身后的人,尽管看不见。


    “你只需学习治国之道,琴棋书画懂便可,无需会。”常笙说。


    轩辕澈微微一怔,现出一分固执,“可是,阿澈想学画。”哪怕看不见也想将公公画下。


    后面的话自是不能,不敢说出口的。


    无论常笙强调多少次,在她面前,他从不自称寡人。


    常笙见他执意如此,觉着没多大关系,未做强硬要求。


    她问他“想画什么。”


    “公公。”她刚一问完,小皇帝便急切回答,生怕下一刻没了勇气。


    意想不到的答案。


    常笙迷茫眨了眨干涩的眼。


    温暖的书房,龙涎香在空气里蔓延,轻柔的风从窗缝,门缝中吹来,轻轻吹动书案上书籍。


    常笙想不到小皇帝想画的是她,回过神来,她牵着小小的人儿来到下首雕花圈椅处,坐在凳子上。


    “画吧。”


    从话出了口,轩辕澈心跳便未平稳过,他甚至能感觉到身体每一处毛孔张开了口,在急促呼吸着。


    “画吧。”


    仿佛天边而来的美妙仙音,令他迟迟反应不能。


    “公公。”


    “不画了?”


    呆愣的小皇帝从怀疑中惊醒,喜悦让他蒙了一层白雾眼睛迸发出强烈光亮,仿佛是穿透了乌云透出的阳光。


    【宿主,任务完成进度50%,50%是一道坎,下面进度应该会很慢。】


    常笙看得真切,冷淡的心泛起淡淡波纹,极快的,消失。


    系统提示音响起也未让人让其波动。


    轩辕澈回到书案后,克制着喜悦,努力把扬起的嘴角按下,然而那双发颤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


    “公公。”


    “嗯。”


    小皇帝憋着气,咽下不存在的口水,颤声道,“阿澈看不见,可以……可以摸……吗?”


    “嗯。”


    得到回答,小皇帝又回到她身边,发颤的手不稳的落在她发上,手心温度一再升高,心跳极慢极慢。


    从长到没有尽头的长发到光滑细腻的额头,两块凸起的眉骨,短短的密集分布的眉毛,凸起的,有弧度的眼睛,眼睛上根根分明的睫毛,睫毛从他手指上轻轻挠着,挠得心脏猝然停止,嗓子发干,是他从未体验过,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感受,他不由伸出舌头舔舐干燥嘴唇。


    公公。


    心口无声的呐喊,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更比一声缠绵。


    少年的心底种下一颗种子,只待日后生根发芽,或许能开出美丽花朵,或许会死在胚芽。


    一切皆是未知。


    他舍不得移开手,空荡的脑海里将留存下来的,人的五官拼凑在一起,试图能够拼出面前的人完整的五官,然而终是枉然,那些生硬凑在一起的五官,无法拼凑出他心中长公公的模样。


    常笙闭着眼,忍着不耐,由着手在脸上描绘,几息过去,落在睫毛上的手未移开,“怎么了?”她问。


    睫毛在手指上颤动,手惊慌移开。


    小皇帝把手掩盖在宽大衣摆里,手还在颤抖着,火热的温度高的快要将他烧成灰烬,有什么跑进他心口,“哐哐哐”地在胸腔乱撞。


    常笙睁眼,只见小皇帝低着头,白嫩的脖子和耳朵有可疑红晕。


    大概热的。


    这个天气比不上现代,没有空调,没有风扇,夏日全靠毅力。


    “好了?”


    他忙摇头,发梢拂过脖颈,张开口呼吸的毛孔流出了热烈的汗。


    “还要……”


    “嗯。”常笙又闭上了眼,有些疲倦打了个哈欠,“快些。”


    “嗯。”


    手又从她发上,额头,眉眼,鼻梁,嘴唇划过。


    常笙觉着有些痒。


    抚摸过后小皇帝退回书案旁,提起笔慢慢落下。


    他的脑海里现出了一道模糊身影,这道身影是带着香味的,带着温度的。


    常笙立在他身后,看了半晌,隐约间,听见外面传来打更声。


    黄色宣纸上勾勒出一个模糊身影。


    “明日再画。”


    “我想画完。”


    “明日。”


    小皇帝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抿唇应“好。”


    夜晚,闻着身旁香味,本想画完再睡的人有了困意。


    “明日开始元宝会跟在你身边。”


    混沌,困乏冷不丁消失。


    小皇帝睁大了眼,慌张抓住床畔衣裳。


    “那公公呢?”


    “我有我的事要办。”


    常笙冷静到近乎冷漠。


    她这话才说完沉默的系统又开始叨叨【宿主,你这样太强硬了,会伤到目标人物的。】


    常笙没搭理他。


    轩辕澈知晓,不论他再说什么,这事已经定下了的,断不能再更改,前一刻的喜悦在这一刻尽数消失,余下的,是满心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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