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下了早朝,常笙没有如往常一般陪同轩辕澈去国子监,小皇帝知晓常笙去了摄政王府,平静得异常。


    奏折由摄政王批阅,他每日除上朝,学习外,在没有别的事可做。


    回到养心殿时他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又很快的压下。


    元宝上前,低声说:“这是长公公让奴才移栽来的君影草。”


    “哦。”小皇帝忍住欢喜,沉稳点头,今日醒来未见到长公公的难过,朝堂上众人的刻意为难在这一刻得以安慰,少年努力聚焦的双眼里有淡淡喜悦。


    元宝不由得在想,师父所说不无道理:扶持一个年幼无依的孩子,比扶持一个羽翼丰满,手握重权王爷更有价值。可他转念又想起这宫中数不尽的肮脏事,皇家的翻脸无情,心顿时凉透。


    直到小皇帝用过晚膳常笙才从外面回来,她身上带着酒味,混合着她自带的冷香,小皇帝心口被搅动。


    他乖巧又关切的问:“公公喝酒了?”


    常笙没想过这具身体酒量这般差劲,不过是装模作样小酌几杯,头脑开始变得浑浑噩噩的,眼前的事物都在晃动,难受极了。


    往后断不能随便喝酒了。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


    听见小皇帝询问,她迷迷瞪瞪朝他的方向看去,小皇帝穿着明黄色龙袍,不是上朝那一身,正端端正正坐在书案后,手里握着笔,一张婴儿肥的包子脸绷得紧紧的,可爱得紧。


    只是,他怎么也像喝醉似的,左右晃动呢?


    常笙不悦走过去,双手捧住他肉肉的包子脸,手忍不住捏了捏,软乎乎的,舒服极了。


    常笙眯了眯眼,嘴里发出喟叹。


    滚烫的双手把脸捏得生疼,小皇帝没有动,反而主动仰起脸,方便她动作,那一声无意识的满足呻.吟惊得身体和心脏发颤,小小的手攀上常笙衣袖,抓得生紧。


    “公公。”


    他低低唤了一声,像是撒娇的小猫儿。


    常笙捏他脸的动作有片刻迟缓,很快收回手,板起脸。


    轩辕澈忍不住想让她继续捏下去,抓着她衣袖的手晃了晃,很轻,不能打动面前的人。


    “昨日先生布置的画画完了吗?”


    她一开口,他们两人之间一股子酒味。


    “没有。”


    “哦,那继续画。”


    常笙找了张凳子坐下,双手规规矩矩放在双腿上。见小皇帝还坐在书案后,一动不动,她不满皱眉,嘟嚷一句,“画。”


    小皇帝捏了捏空了的手心,应了一声,从书案底下小心摸出画了一半的画,用手摸索了半天,大概知道昨天没有画完的位置。


    他拉开椅子,慢慢走向她的位置,迟疑半晌,手又放在她脸上细细摸索,心尖的颤抖如何也压制不下去。


    她身上的酒味缠绕在他身上,他有了醉意。


    小皇帝紧绷身体,抿紧嘴,摸索半天后,回到书案上认真作画。


    等画得差不多了,仔细一听,不远处的呼吸变得平缓,粗重。


    醉酒的公公会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也如从前见到的人那般两边脸颊红红的,像是染了胭脂?


    平时不苟言笑的公公该是何种模样?今早在大殿上教训人的公公该是何种模样?笑起来的公公又该是何种模样呢?


    轩辕澈想象不出,颤动的心停止,衍生出无尽苦闷与酸涩。


    从前双眼完好的时候,为何不能遇见长公公,偏是瞎了才遇见这样好的人。


    他伸手摸索自己眼睛,不知何时眼泪从眼眶跑出,打湿脸颊。


    这么久了,他的眼睛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所能看到的依旧只有浓重的黑。


    他不会好的,他会在黑暗里,一直,一直活下去。可是,真的好想看看公公是何模样,哪怕一眼,也是极好的……


    将画收好,他走到睡着的人面前,停了半晌,小小的身子蹲下去,手摸索着拉住那双让他留恋的大手,头靠在那人腿上,轻轻磨蹭。


    “公公。”


    少年暗哑的哭腔小得可怜。


    “公公,不要丢下阿澈好不好?阿澈会乖的。”


    -


    今夜星疏,摄政王府书房外两人把守,书房附近躲在黑暗中的暗卫不少于十个。


    书房内,灯火明亮。


    摄政王坐在书案后,在他下首跪着一个穿太监服的人。


    “今日宫中可有异样?”


    摄政王问。


    跪坐着的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平无常的稚嫩脸庞,竟是长公公徒弟,元宝。


    元宝缩紧身子,恭敬却又胆怯回答,“一切正常,只是陛下似乎对师父,对长公公过于依赖了些。”


    轩辕邑轻佻眉梢,意味深长道:“说。”


    “昨日长公公让奴才夜间守着陛下,结果陛下一晚上未能熟睡,今早精神不佳,用早膳时胃口也不如长公公在时。”


    “哦~”轩辕邑修长双手轻轻敲打茶盏边缘,拧眉沉思片刻,又问,“长公公可有异样?”


    元宝垂下头,有些失落,“自从新皇登基后,他老人家对奴才便不如以往亲近。”


    轩辕邑:“往后你的重心多放在长公公处,盯紧他的一举一动,有任何异样马上让人告知本王。”


    “是。”


    -


    常笙是被外面敲门声吵醒的,醒来头疼得厉害。


    手抬了一半顿住,她低头一看,一颗黑色脑袋趴在她颈窝处,带着水汽的呼吸正对着她裸露的皮肤。


    常笙眼神一冷,抬起手准备劈下去。


    “公公。”


    怀里的人发出软糯奶音。


    常笙抬起的手放下,把人推开,整个人呼吸通畅了。


    她看向坐在身侧寝衣凌乱的小皇帝,“我怎么睡在这?”


    轩辕澈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低下头,长发覆盖在脸上,做错事似的说,“昨日公公喝了酒,醉了,我不知该如何,只能将公公搬上床。”


    “你如何搬得动我?”何况还是个瞎子。


    小皇帝双手扭捏,不断揉着手下被子,长发遮掩住的包子脸泛起红晕,“我拉着公公,公公便跟着阿澈上了床榻。”


    他的声音奇奇怪怪的,常笙皱了下眉头,也不想了,径直下了床榻。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和元宝的声音,“陛下。”


    常笙看了眼床上小皇帝,又看了眼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衫,飞来到窗边,开了窗户,消失不见。


    守在殿外的暗卫看着迅速消失的人,觉着自己仿佛参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当下觉着脖子一阵冰凉。


    空气里熟悉的味道变淡,轩辕澈倒回床上,用力抱住被褥,企图留住那丝温暖。留不住。


    他让门外的人进来。


    元宝走了进来,熟练为他穿朝服,隔得近了闻见小皇帝身上隐约透着股酒味,他很轻的抽动鼻子,嗅了嗅。


    轩辕澈嘴角悄然勾起一抹弧度,有种隐秘的喜悦。


    等穿好朝服,出门前他对宫人下了个奇怪的命令。


    “不准整理床铺。”


    宫女,太监虽觉得奇怪,并不敢询问。


    -


    等轩辕澈画好画是三日后。


    他看不见,不知自己画的好与坏,美与丑,几经犹豫只能拿给常笙亲眼看。


    常笙看着画上有八分相像的人,满意点头。


    不愧是她看中的人,虽看不见,画得还算不错。


    系统:【宿主,明明是我选中的任务目标!】


    常笙不予理会。


    “画得不错,有八分相似。”她提起一旁的笔,蘸了墨汁,在画上人右边眼尾下方点了一颗小小的痣,“我右边眼尾下方有一颗痣,点上有九分像。”


    小皇帝默然,悄声问,“公公可以让我摸摸吗?”


    常笙拉起他的手,放在眼尾处,“这里。”


    小皇帝用手指轻柔摩挲,嘴角扬起一抹大大的弧度,眼睛亮亮的,“公公一定好看极了。”


    “能见人。”常笙回。


    她对外貌没有什么概念。


    轩辕澈没有把这张画像当做作业,而是打算另外画一张花草。


    常笙将院子里的铃兰花移进屋子,小皇帝站在书案后等着她描述后,根据她的描述落笔。


    “叶子绿色的,形状像眼睛,大概有你两个手掌那般大,在中间抽出一根花枝,上面长着成串的白色小花,花朵长得像铃铛。”


    她说完小皇帝迟迟未落笔。


    小皇帝无措眨了眨眼,小声问,“公公,绿色是什么颜色,铃铛又是什么样的?”


    他虽不是天生眼盲,可是时间久远,他已经忘了这些基本的植物的模样,颜色,他所知道的只有黑色。


    常笙被他问得哑然,她忘了这些常人知晓的常识面前的少年全然不知,他的世界是黑的,万物在他眼里或许都是一个形状。


    许久,她将花盆抱起,放他手边,牵起他的手放在叶子上,沿着叶脉细细描绘,“这是叶子的叶脉,中间比较明显的叶脉是叶子的主心骨,就像人的脊背,周边所有的细小的叶脉都是从这里延伸出去。”


    常笙这次描绘的格外细致,比平日有耐心,描绘时说到什么,她会找来相应的物什让他触摸,感受。


    “你信我吗?”她突然又问。


    轩辕澈知道她会说他的眼睛会好,这次他没有直接说信。


    常笙也不恼,自顾自的说,“等局势稳定你一定能看见。”


    轩辕澈怔愣片刻,眨了眨眼,嘴角带起浅浅弧度,“我信公公。”


    从那天后,轩辕澈再也没问过他的眼睛会不会好的话,常笙也没在提过。


    只是,每晚眼睛不再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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