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和常笙之间并没有因为一场病有所缓解,他们之间存在的沟壑越来越深,越来越深,好似再也跨不过。
他越来越理不清长公公的打算。
她近来对他好了一些,多了些许耐心,偶尔的会有一两句的关心,可她照旧每日去摄政王府,每日同摄政王有说不完的话。
有时,下早朝他会偶尔听见长公公同摄政王交谈,他们交谈时,她的语气温柔极了,似一缕清风,一缕他抓不住的清风。
她和摄政王的交谈是在一条线上,在一样的高度,不似她和他交谈时,她总是用一种同稚童说话的腔调同他说。
皇叔说话的语调也是柔和的,让他厌恶的柔和。
越来越多的人说长公公同摄政王苟且。
他知道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但他已经按捺不住,他想把说这些话的人统统处死,让他们五马分尸,让他们被虫蛇啃噬。
他将那些大臣做的脏事散播了出去,京城乱成了一锅粥,朝廷成了闹庭,你怀疑我我怀疑你,你参我一本我参你一本。
这样的局面一直到秋季的某一天。
京城开始出现关于摄政王通敌叛国的消息,而在当天,小皇帝案头上出现了摄政王通敌叛国的证据。
上面将他通敌叛国的证据列得清清楚楚,在先帝还在位的时候,他便已经同南朝有了往来,而前年南朝进攻晟国,便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看到这样的证据,小皇帝不可谓不动心。
在这个时候小皇帝见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司马大将军。
这几年他同司马翎亦师亦友,但仅限于个人,并未上升到司马家,他一直有意拉拢司马大将军,却无从下手。
哪成想,司马大将军会主动找上他。
“陛下认为何为君何为臣?”司马将军问。
他板着脸,小皇帝是看不见他面容的。
但听得见他声音,他的声音很是严厉,小皇帝收敛心神,谨慎作答。
“寡人认为君臣之道应是互相的,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待他答完,司马将军面上并未松动,而是带着咄咄逼人的腔调,问:“当今朝堂摄政王只手遮天,皇上以为当如何?”
小皇帝闻言抬头“看”向司马大将军,他的眼神很是平静,没有诧异,没有羞恼,只是脸涨成了红色。
他这样没有情绪的眸子反而让司马将军认为他年纪虽小,性子却是不可多得的沉稳,心里暗暗点头。
小皇帝认真思考,他也不多加催促。
差不多有一盏茶的功夫,小皇帝认真说,“今日之前,寡人一直自心里认为皇叔比寡人更适合这个位置。”
他停了停,司马大将军没有打断,小皇帝信步走到书案前,将今日收到的有关摄政王勾结南朝的证据交予他:“将军不妨先看看这个。”
司马大将军凝眉,接过信封,将上面内容一一看完,周围气温随着他的翻动不断降低,降至零度。
在进京之前,他看过同样的证据,当时是常笙交给他的,并告知他有关摄政王与南朝勾结的种种,他开始并不相信,可后来经过查实,发现一切都是真的。
摄政王为了权势不惜牺牲与南朝勾结,他前年那场败仗也是摄政王的手笔,目的是为了将他与他司马家几万将士的名,当做人情卖给那南朝!
几万的将士,活生生的人,却成了他的手中谈判的筹码,成了他的棋子,这样的举动彻底寒了老将军的心。
所以在常笙请求他辅佐新帝,他才会动摇。
老将军将信又看了一遍,心情沉郁,寒风冻裂。
“这信你从何处得来?”
“寡人暗探收集而来,信上内容已派人一一查实。”小皇帝没有隐瞒。
长公公为何不直接告知小皇帝?而是用这样的手段让小皇帝得知?
老将军表情有些奇怪,可惜小皇帝眼盲,并未看见。
空荡荡的御书房里秋日的凉气在肆意流窜,老将军叹了口气,腔调松了些,带着对当今局势深深地无力:“皇上认为文官与武馆孰轻孰重?”
“寡人认为两者并无轻重之分。”这次小皇帝没有犹豫,“天下太平文可治国,天下动荡武可救国,两者缺一不可。”
他回答完对方迟迟没有回应,偏生他又看不见对方表情,心里不由局促,面上维持着沉稳表情,不敢露怯。
老将军猝然笑出了声,连连说了好几个“罢了,罢了。”
最后拍了拍小皇帝肩膀,“他没有看错人。”
他是谁?谁没有看错人?
司马翎?
小皇帝提着的心落下,听见司马将军离开,门外传来司马翎的压低的声音,“爷爷可还满意。”
司马将军答:“尚可。”苍老的声音带着满意。
这般简单便能获得老将军的认可是小皇帝没有想到的,他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个消息告诉长公公,同时让她知晓摄政王真面目。
然而他派了几波前去打探长公公的人,带回来的消息一成不变的是“长公公在摄政王处,尚未回宫。”
摄政王,摄政王,为何一定要是摄政王,为何不能是他!
明明是她将他拉出了黑暗,可现在,又要亲手将他打进黑暗吗?
小皇帝想不通,想不明白!
他的心底好似进了一直野兽,被困在他心口肆意乱撞,找不着出口,它咆哮着,想让他撕毁眼前的一切,撕毁那个占据长公公的人。
摄政王落败,比小皇帝想象的更加容易,一切都好像是准备好的,只等他出手。
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最终因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捕,禁军自摄政王书房里找到通敌叛国的证据数不胜数,同时在摄政王寝殿里,明目张胆放着一整套龙袍。
若是在这之前,他放了便是放了,即便天下人人皆知,也不敢说一句不是,如今,他大势已去,这成了他蓄意谋反的铁证。
摄政王对一切好似早有预感,被捕时不见慌乱,只在大殿上见了高高在上,面容冷漠的长公公和她身后的小太监时他忽地笑了,笑得癫狂,他不顾一切突破重重围困抓住常笙,狰狞的在她耳边低语,“从一开始便是你设计好的对不对?为了他你不惜牺牲暴露身份前来勾.引本王,你可是对他动了心?可是想着成为他的皇后?长生啊长生,你可知本王对你一片真心,你可知本王本打算取了这江山同你共享?”
轩辕邑说得恳切,勒住常笙脖子的手续足了内力。
待他说完常笙平静道:“王爷又何必自欺欺人,您怎会不知常笙目的,不过是想着将计就计,妄想能打动常笙,利用常笙获得皇上手里兵符好自己登基罢,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堂。”常笙声音不小,小皇帝刚好能够隐隐约约听见一二。
“王爷还是莫要妄图拖延时间,您的救援怕是来不了了。”
轩辕邑怔愣,随即知晓大势已去,他深邃眸子闪动异样,在小皇帝担忧的目光中含住常笙耳垂,如情人般呢喃:“本王便是下地狱也要你陪着。”
“乐意之至。”耳垂被湿润口腔含住,身体被控制,常笙不为所动。
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轩辕邑愕然,嘴松开,她快速出手挣脱束缚,反手将轩辕邑甩了出去撞在大殿石柱上。
轩辕邑冷冷盯住常笙,在她冷漠的目光中他对着小皇帝轻蔑笑道,“你赢得天下又如何,你身边的人还不是本王的……阿生,来世我们在做夫妻!”
说完径直取了御前侍卫的刀,自尽于大殿上。
而他最后那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重重劈在每一个人心上,更是毁了小皇帝最后的良知。
摄政王府十五名妻妾,三个年幼的孩子,两百余名家仆通通被捕,家仆流放,妻妾,孩童一概处死!
这个人人瞧不上眼的小皇帝,在一天的时间更改了整个晟国的历史。
摄政王已死,任务却未完成。
系统告知常笙:【宿主目标任务信任值从90降到了60。】
常笙淡淡应了一声,并不在意。
系统不得不再次提醒:【这是第一个世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系统,你大概没听过一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样说着,常笙用内力逼迫,将本该在十天后才会毒发的身体硬生生提前。
这一次的疼痛是上次的两倍,身体每一块骨头,每一根筋脉仿佛是被人硬生生打碎,扯断又重组。
这样还不算,她身体一会儿烧成大红色,一会儿冷成病态的惨白,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下她咬住了自己嘴唇,嘴唇霎时间咬破,她双手疼得抓住头发,大把大把的头发被扯断,头皮的疼痛微不足道。
周围的一切成了虚影,她能感觉到的只有无休止的疼痛。
不知疼了多久,她被抱进一个单薄的怀里。
小皇帝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稚嫩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眉目间只有深深地郁色。
因为摄政王临死前的话,小皇帝陷入疯魔中,这几日一直在审问摄政王府一干人等,从那些人口中得知,长公公每次去摄政王府便是去的摄政王寝殿,且一呆便是一柱香,期间摄政王不让任何人进去。
这样的答案,生生将他的心挖开,留下空洞洞,血淋淋的伤口。
今日,他浑浑噩噩处理朝政,他派去守着长公公的人跑来说她中毒了。
中毒,怎么会中毒!
他一路跑了过来,这条长公公不在,他每天要走十几遍的路,早已烂熟于心,可他还是跑得跌跌撞撞。
他看不见,进了殿里敏锐的嗅觉闻到空气里浓重血腥味,他身上也有血腥味,不重,是别人的,现在这浓重的血腥味是长公公身上的,这该是流了多少的血。
他凭着直觉抱住人,怀里的身体像是颠簸路上的马车,抖动得厉害,他抱着的身体,是冰冷的,比冬日里冰冷。
“公公,公公,你怎么了!”
小皇帝急切哭喊着,得不到一点回应,黑暗中,他的恐惧被放大了数十倍。
耳边回荡着的是公公痛苦的,绝望的呻.吟。
那绝望的呻.吟仿佛是一把刀,在他失了心,血淋淋的胸口不断搅动,搅得血肉模糊,鲜血肆意流淌。
“太医,太医,都死哪去了!”
乌拉拉的太医跑了进来,看见红着眼,泪流满面的小皇帝,以及他怀里因疼痛面容狰狞的长公公,两人之间太过亲密,亲密得没有一道空隙。
他们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常笙抓着头发的手不知何时抓在小皇帝身上,指甲抓断,生生将他胸口的金龙抓烂,金龙身上带了猩红血迹,仿佛活了。
“还愣着做什么!”小皇帝咆哮着。
太医不敢拉开他,在他身旁找到空隙,为长公公诊脉。
诊脉的公公瞪大了眼,一脸不可思议!
小皇帝心急如焚的催促:“快些,快些救救公公!”他的语气从咆哮成了祈求。
他不要什么天子威严,他只要长公公平安无事。
后面的太医一个个上前把脉,一个表情比一个惊异,最后一个个全跪了下去,异口同声道,“陛下,长公公中的毒极其霸道,臣,无能为力。”
“咚”
小皇帝一脚踹到最近的身体,“给寡人找神医,找神医!”
轩辕澈发动全国力量寻找,第三日神医找来了,常笙疼过后除了虚弱外,看不出其他症状,可诊断结果依旧是……
此毒无解,长公公时日无多,无能为力!
常笙拉住疯魔的小皇帝,让太医和太监宫女退下。
“阿澈。”
她叫他阿澈,几年来,她第一次叫他阿澈!
小皇帝开心不了,眼泪破堤而出,他抱着常笙日渐消瘦的身体,头埋在她颈窝里,滚烫的泪水打湿常笙脖颈,打湿她衣裳,“公公说过会一直陪着阿澈的,公公不能说话不算话,公公若是不在,阿澈活着还有何意义。”少年脆弱的哽咽在她耳畔回荡。
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常笙心里是有些触动的,一些微不足道的触动。
“乖,别哭了,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你会是晟国的王,唯一的王。”
“早在决定扶持你那天,为了同摄政王周旋,我便服了他给的毒,此毒无解……”其实是有的,在摄政王暗室里,她手里也有摄政王给的解药,只是被她毁了。
“近段时日为与之周旋,我忽略了你,这点,我该与你说声对不起,陛下千万不要怪咱家才是。”
“不怪,阿澈从未怪过公公,从未。”
常笙轻轻笑了出来,这是小皇帝第一次听她笑,她清冷的嗓音里有着淡淡的暖意。
此时他跟着躺在床上,抱着她,可他心里空得厉害,仿佛即将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元宝,他不是摄政王的人,是我安排在摄政王身边的,我走后你可将他代替我,他身上中了和暗卫一样的毒,一旦生出背主的心思便会毒发。”
“司马将军是个忠义之士,边境由司马家守着,可放心,但是,阿澈,你要记得,记得不要完全信任任何人。”
“阿澈,公公没有其他求的,只愿你当个明君,莫让天下人说我常笙识人不清。”
-
本来一月一发的毒,距上次毒发不过十日,再次毒发。
血水如泉水从常笙身体每一个毛孔里往外冒,常笙疼得没有了意识。
“阿澈,咱家好疼好疼。”痛不欲生哭泣像是一把被施了巫术的刀,狠狠插在少年心口,用不分离。
年轻的帝王跪在床榻边上,满脸泪痕,悲恸地声音一遍遍呼唤“公公,公公”。
【宿主,任务完成:一、离开,目标人物眼睛恢复;二、留下。】
常笙用尽最后一点力道抓住小皇帝的手,张嘴什么也来不及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少年白净的脸。
“离开。”与破碎身体不同的冷漠嗓音对系统命令。
【意识将在三秒后离开】
【3】
【2】
【1】
【正在脱离,脱离成功!】
恐惧的战栗在这一刻到来,小皇帝被死死定在原地,他再次看见了颜色,长公公鲜血的颜色,红得刺眼。
窗外在下雨,一如那日她在雷雨声中闯进他黑暗没有边际的世界,带他出了深渊。
那日,她坚定对他说:你的眼睛会好,你会重新看见这个世界。
这日,他重见万物,她永远离开他的世界,让他坠入无底深渊……
小皇帝流着泪,轻轻执起床榻上已经彻底僵硬的手,脑袋眷念磨蹭榻上没了温度的手心,颤着声音喃喃自语:
“世人皆道公公比那京城第一美人美,寡人总算见到了。”
“其实,寡人也没那般多的想法,只要公公能一直陪着寡人,寡人便是一直瞎也无不可。”
“公公说过会一直陪着寡人,为何如今只剩寡人一人独活于世。”
“公公可知,若是没有你,寡人便是活着也是个死物。”
(本位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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