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笙在战场时,小皇帝日夜盼望着她能早日归来,盼望着她回来后,他和她能像往日那般相处,她陪他上朝,陪他学习,为他读奏折。
然而,长公公这次回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忙,他和她之间明明隔的那样近,却像是隔了千里万里,她在他面前,他却无法知晓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一次次,他想拉住她,问问这是为何,为何她回来后身上总带着脂粉味,为何她不理会他,为何她近来日日出入摄政王府……可是后悔了……
可他连问的机会也没有。
他们相处的时间,只有上早朝短短一柱香……
“公公今日忙吗?”下了早朝,少年歪着头,浅笑问。
不知为何,常笙总觉着他想问的不是这句。
“嗯,近日事多,你有事便吩咐元宝。”
“好。”少年乖巧应着,松开拉着她衣袂的手,“公公去忙吧。”
常笙走了两步,他又叫住她,“公公。”
常笙转身,少年的笑带着涩然,“公公要照顾好身子。”
“嗯,你也是。”
在她转身的瞬间,少年脸上的笑消失不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是快要溢出的苦涩,先前拉过她衣服的手,现如今仿佛神经错乱般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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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人说近日长公公常常去摄政王处,且一去便是一整日,”御花园深处有人压低了嗓音,几不可闻道,“你们说这天是不是要变了?”
轩辕澈行走的步子一顿,跟在他身后的元宝紧跟着停下。
元宝没有武功,耳力和平常人一般,自是没听见众人说些什么。
这些年轩辕澈常年练武,又因着看不见的缘故,耳力本就比寻常人灵敏,有了内力的加持,方圆三里内,只要他愿意便能听见,今日不远处几人的谈论他正好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正是炎热的夏季,御花园里百花齐放,偏生他冷得厉害,四肢百骸遍体生寒,一颗心坠入无底深渊。
“元宝。”
元宝恭敬上前。
年轻的帝王脱离长公公羽翼,在大臣和摄政王长期压迫下,小皇帝成长迅速,脸上稚嫩尚存,气质平添几分挫败的沉闷,性情多变,教人拿捏不准,不敢轻易妄下结论。
“这里是皇宫,可不是什么供人谈笑的市井酒坊。”
小皇帝冷酷的命令带着皇家该有的威严和无情,教人胆颤。
元宝右眼皮莫名一跳,听了这话小心查看四周,见三名宫女打扮的人从远处走来,嘴嘀嘀咕咕在活动,他反应过来小皇帝指的是什么,低低应了一声,退到他身后朝不远处的侍卫示意,很快还在谈论的三名宫女被押了下去。
然而,小皇帝心口的窒闷并未因此好转,他像是被什么重大的,残酷的消息砸中,整个人快要被砸死,口鼻皆被紧紧捂住,因长时间呼吸困难脑袋血气上涌。
往前走了几步,元宝低声问刚才那些人如何处理。
“他们既喜欢说,喜欢看,那便剜了双眼,割去舌头丢去宫外。”
他说这话时情绪已经恢复平静,语气没有一点波动,就好似他口中所说不过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元宝心中一凛,这般命令是要让人生不如死,比杀了几人残忍,他收敛心神,将心底对小皇帝的不满更深掩盖,对待小皇帝更为恭敬谨慎。
下午,去打探的暗卫回来,他所说的和那几名宫人谈论一般无二。
小皇帝听着暗卫的汇报,掩在袖中的手握得死死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呆滞空洞,没有活人还有的生机,周身散发出的阴鸷诡谲教人不敢直视。
暗一汇报完,他问,“一切准备得如何?”
“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就绪。”暗一恭敬答。
心底对这个年仅14的小皇帝由衷敬佩。
当年长公公将他们三人给小皇帝时,暗一做了最坏的打算,料定三人活不过两年。
不成想,这个他从开始便瞧不上的小皇帝,会有这般谋算和手段,短短三年,利用他的才智和长公公有意的放权,在江湖上建立庞大的消息网,成立朝堂和江湖忌惮的千机阁。
只是小皇帝定不知他这千机阁几名元老人物皆是东厂心腹,而长公公早让众人发过誓,此生投入小皇帝手下,若有背叛之心不得好死。
该说这皇宫之人没一个简单的,还是该说姜还是老的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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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在念奏折,小皇帝听得头疼,不耐烦挥了挥手,让他停下。
“陛下。”元宝没有意义的叫了一声。
小皇帝脸色猝然大变,一手抓住胸口龙袍,一手捂住嘴,上半身扑在案牍上剧烈的咳嗽,咳得脖子经脉暴起,嘴角流出暗色血迹。
“陛下怎么了,可是又有不适?”元宝连连问,额头上冷汗直冒。
小皇帝拉住他,喃喃道:“别让公公知晓。”
元宝怔然,平静眼底起了涟漪,看小皇帝的目光带了几分同情。
小皇帝咳了好一会儿,有所缓解后让人都退下去,独自仰躺在空荡冰冷的宫殿里。
宫殿里那些让世人疯狂的财宝,在他这里比不过几顿吃食,比不过长公公一句话,比不过长公公身上似有若无冷香。
此时是白天,他的世界没有白,是无尽的黑黑得永远看不到尽头。
看不见,他更能感受到自身的情绪,身体状况,他察觉到他的心好似是空了,里面晃荡着水声,他身体温热的血液成了冷流,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他想起几日前,那个他准备了好些日子的晚宴,想起晚宴上那些人的说辞,想起晚宴后长公公身上刻意隐瞒的女人香混杂着摄政王身上特有檀香。
他强迫自己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床榻前多了个人,一个他日思夜想,却怎么也看不清长相的人。
他拉住那人衣袖,拉得那样紧,仿佛溺水的人拉住水上那最后一块浮木。
他念了句什么,自己也不知晓。
常笙回来便知道小皇帝中毒的消息,同时知晓他几次三番吐血。
她让人在宫外找了大夫,怎奈这段日子摄政王缠得厉害,她一直找不到合适机会为他细细查看。
这次听说他又吐血,她应付了摄政王,便带着大夫进了宫。
大夫把了脉,脸色不算太好。
“怎么了?”常笙一向冷淡的嗓音里夹杂一分焦虑。
任务关键时刻,任务目标千万不要出事才好。
大夫眼前蒙了一层布,他并不知晓自己是为何人把脉。
听到问话他整理了头绪,说:“这位小公子应是中了毒。”说到这里他朝着常笙这边嗅了嗅,欲言又止。
常笙拧眉:“但说无妨。”
她这般说了大夫仍是一言不发。
“可是同我有关。”
大夫沉吟片刻,缓缓点头,“这位姑”
“我弟弟还躺在床上,作为兄长即是与我有关先生但说无妨。”常笙打断大夫称呼,暗含警告。
大夫身体蓦然一冷,神经传来抽痛,“这位公子中的是君影草的毒……”
常笙瞳孔紧缩,眼里起了波澜。
忽的,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她,床榻上的人迷迷糊糊叫了声:“公公……公公身上为何有女人香,为何有摄政王身上檀香。”
声音很低,很低,恐惧的大夫不知可有听见。
她回头,床上的人紧闭着眼,刚才只是他的呓语。
常笙让人把大夫关了起来,扫视的目光定在不远处书案上,那上面摆着一盆开着白色小花的花盆。
君影草。
常笙以为中毒一事同摄政王脱不了干系,却不想,最终的罪魁祸首是她!
元宝说她不在,小皇帝常常抱着那盆君影草发呆,君影草本身具有毒性,他常常与之呆一起,中毒是迟早的事。
这事他开始不知,后来毒发他不可能不知原因。
且暗三识医理,不可能没有提醒过他。
明知有毒执意接近,常笙想说他蠢,偏是被堵住喉咙般,说不出口。
常笙让大夫开了药,喂他喝下,她守在了床边。
她第一次认真观察床上的少年,他脸上肉肉的婴儿肥已经没有,稚嫩的面目上五官清秀,额头有好看的美人尖,许是病了的缘故,他眉头紧巴巴蹙在一起,唇色是病态的苍白。
除了中毒,他常常吐血的原因是郁结于心。
郁结于心,可是因为眼睛的缘故?
睡梦中小皇帝周围好似萦绕着令他安心的清香,他怕极了这种熟悉的清香消失,他强迫自己睁开了眼,手挥舞着,拉住熟悉的布料。
“公公。”
少年脆弱沙哑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常笙思绪,她淡淡应了声,“嗯。”
少年皱在一起的眉渐渐展开,恍惚的视线聚焦在她身上,那怕看不见。
“渴吗?”
“嗯。”
常笙倒了杯水,喂他。
小皇帝眨了眨眼,受宠若惊。
“喝。”
他克制着因激动而颤抖的心和身体,就着她的手喝下,水是甜的,甜得让人心生欢喜,又恐只是梦境。
喝完一杯,他又要了一杯,一杯接着一杯,连着喝了四杯。
“不能再喝了。”
再渴也不能一直喝。
小皇帝眨了眨眼,有点委屈,可还是乖乖听话。
“最近,可有烦心事。”常笙尽量放低声音。
小皇帝愣了愣,眼帘下垂。
常笙见他不愿意说,只当他是在意眼睛的问题,于是她说,“不出半年,你的眼睛一定能好。”
小皇帝心口忽的剧烈疼痛,痛得脸色惨白,可很快的,痛感消失不见,前一刻的剧烈的疼痛好似是错觉。
可那种深入灵魂的疼痛遗留下的余悸告诉他,那不是错觉。
常笙看他捂着胸口,好似疼得快要死去,她的心还是冷的,冷的没有一点温度,语气带了点关切,“可是疼得厉害。”
小皇帝忽地侧过身子,不顾一切抱住她。
“公公……”眼睛不好也没事,公公,只要你在,一辈子不好也没事。
可是话好像被痛苦哽住,他说不出口。
“往后不要养君影草。”
“我想公公,君影草有公公身上香味。”
常笙冷硬的心里划过一种奇特的,烦闷的心绪,小皇帝对她的态度太奇怪,奇怪到让她不喜。
在识海里沉默了几年的系统弱弱道:【宿主,他是把你当成了长辈,这是对长辈的依赖。】
长辈?也许。
毕竟是她将他养大。
常笙看他的目光带了点怜爱,长辈对晚辈的怜爱。
“我让人给你做和我同样的香料。”
“好。”
“想我便带在身上。”
“听公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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